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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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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公圉役马成者,走无常,十数日一入幽冥,摄牒作勾役。公以书生言
异,遂使人往视成,则已僵卧三日矣。公乃叱成不得无礼,瞥见书生即地而灭,
公叹咤良久,乃悟其鬼。越日,马成寤,公召诘之。成曰:“渠湖襄人,癖嗜弈,
产荡尽。父忧之,闭置斋中。辄逾垣出,窃引空处,与弈者狎。父闻诟詈,终不
可制止,父赍恨死。阎王以书生不德,促其年寿,罚入饿鬼狱,于今七年矣。会
东岳凤楼成,下牒诸府,征文人作碑记。王出之狱中,使应召自赎。不意中道迁
延,大愆限期。岳帝使直曹问罪于王。王怒,使小人辈罗搜之。前承主人命,故
未敢以缧绁系之。”公问:“今日作何状?”曰:“仍付狱吏,永无生期矣。”
公叹曰:“癖之误人也如是夫!”
异史氏曰:“见弈遂忘其死;及其死也,见弈又忘其生。非其所欲有甚于生
者哉?然癖嗜如此,尚未获一高着,徒令九泉下,有长死不生之弈鬼也。哀哉!”
○白莲教
白莲教某者,山西人,大约徐鸿儒之徒。左道惑众,堕其术者甚众。一日将
他往,堂中置一盆,又一盆覆之,嘱门人坐守,戒勿启视。去后,门人启之,见
盆贮清水,水上编草为舟,帆樯具焉。异而拨以指,随手倾侧;急扶如故,仍覆
之。俄而师来,怒责曰:“何违吾命?”门人立白其无。师曰:“适海中舟覆,
何得欺我?”又一夕,烧巨烛于堂上,戒恪守,勿以风灭。漏三下,师不至,
傫然而殆,就床暂寐,及醒,烛已竟灭,急起爇之。既而师入,又责之。门人
曰:“我固不曾睡,烛何得息?”师怒曰:“适使我暗行十余里,尚复云云耶?”
门人大骇。奇行种种,不可胜书。
后有爱妾与门人通,觉之,隐而不言。遣门人饲豕,门人入圈,立地化为豕,
某即呼屠人杀之,货其肉,人无知者。门人父以子不归,过问之,辞以久弗至。
门人家各处探访,杳无消息。有同师者,隐知其事,泄诸门人之父,父告之邑宰。
宰恐其遁,不敢捕治,详请官兵千人,围其第,妻子皆就执。闭置樊笼,将以解
都。途经太行山,山中出一巨人,高与树等,目如盎,口如盆,牙长尺许。兵士
愕立不敢行。某曰:“此妖也,吾妻可以却之。”甲士脱妻缚,妻荷戈往,巨人
怒,吸吞之,众愈骇。某曰:“既杀吾妻,是须吾子。”复出其子,巨人又吞之。
众相觑,莫知所为。某泣且怒曰:“既杀吾妻,又杀吾子,情何以甘!非某自往
不可也。”众果出诸笼,授之刃而遣之。巨人盛气而逆。格斗移时,巨人抓攫入
口,伸颈咽下,从容竟去。
○蹇偿债
李公著明,慷慨好施。乡人王卓,佣居公家。其人少游惰,不能操农务,家
屡贫。然小有技能,常为役务,每赍之厚。时无晨炊,向公哀乞,公辄给以升斗。
一日,告公曰:“小人日受厚恤,三四口幸不饿殍,然何可以久?乞主人贷我绿
豆一石作资本。”公忻然授之。卓负去,年余,一无所偿,及问之,豆资已荡然
矣。公怜其贫,亦置不索。
公读书萧寺。后三年余,忽梦卓来曰:“小人负主人豆直,今来投偿。”公
慰之曰:“若索尔偿,则平日所负欠者,何可算数?”卓愀然曰:“固然。凡人
少有所为而受人千金,可不报也。若无端受人资助,升斗且不容昧,况其多哉!”
言已竟去。公愈疑。既而家人白公曰:“夜牝驴产一驹,且修伟。”公忽悟曰:
“得毋驹乃王卓耶?”越数日归,见驹,戏呼王卓,驹奔赴,若有知识。自此遂
以为名。公乘赴青州,衡府内监见而悦之,愿以重价购之,议直未定。适公以家
务,急不可待,遂归。又逾岁,驹与雄马同枥,龁折胫骨,不可疗。有牛医至公
家,见之,谓公曰:“乞以驹付小人,朝夕疗养,需以岁月。万一得痊,得直与
公剖分之。”公如所请。后数月,牛医售驴,得钱千八百,以半献公。公受钱,
顿悟,其数适符豆价也。噫!昭昭之债,而冥冥之偿,此足以劝矣。
○头滚
苏孝廉贞下太封公昼卧,见一人头从地中出,其大如斛,在床下旋转不已。
惊而中疾死,后其次公就荡妇宿,罹杀身之祸,其兆于此耶?
○鬼作筵
杜生九畹,内人病。会重阳,为友人招作茱萸会。早起盥已,告妻所往。冠
服欲出,忽见妻昏愦,絮絮若与人言,杜异之,就问卧榻,妻辄“儿”呼之。家
人心知其异。时杜有母柩未殡,疑其灵爽所凭。杜祝曰:“得毋吾母耶?”妻骂
曰:“畜生!何不识尔父!”杜曰:“既为吾父,不胜他人也,何乃归家祟儿妇?”
妻呼小字曰:“我专为儿妇来,何反怨恨?儿妇应即死。有四人来勾致,首者张
怀玉。我万端哀乞,甫能允遂。我许小馈送,便宜付之。”杜即于门外焚纸钱。
妻又曰:“四人去矣。彼不忍违吾面目,三日后,当治具酬之。尔母年老龙钟,
不能料理中馈。及期,尚烦儿妇一往。”杜曰:“幽冥殊途,安能代庖?望恕宥。”
妻曰:“儿勿惧,去去即复返。此为渠事,当毋惮劳。”言已,曰:“吾且去。”
妻即冥然,良久乃苏。杜问所言,茫不记忆。但曰:“适见四人来,欲捉我去。
幸阿翁哀请。且解囊赂之,始去。我见阿翁镪袱尚余二锭,欲窃取一锭来,作糊
口计。翁窥见,叱曰:‘尔欲何为!此物岂尔所可用耶!’我乃敛手,未敢动。”
杜以妻病革,疑信相半。越三日,方笑语间,忽瞪目久之,语曰:“尔妇綦贪,
曩见我白金,便生觊觎,然大要以贫故,亦不足怪。将以妇去,为我敦庖务,勿
虑也。”言甫毕,奄然竟毙。约半日许,始醒,告杜曰:“适阿翁呼我去,谓曰:
‘不用尔操作,我烹调自有人,只须坚坐指挥足矣。我冥中喜丰满,诸物馔都覆
器外,切宜记之。’我诺。至厨下,见二妇操刀砧于中,俱绀帔而绿缘之,呼我
以嫂。每盛炙于簋,必请觇视。曩四人都在筵中。进馔既毕,酒具已列器中。翁
乃命我还。”杜大愕异,每语同人。
○鼠戏
一人在长安市上卖鼠戏,背负一囊,中蓄小鼠十余头。每于稠人中,出小木
架置肩上,俨如戏楼状。乃拍鼓板,唱古杂剧。歌声甫动,则有鼠自囊中出,蒙
假面,被小装服,自背登楼,人立而舞。男女悲欢,悉合剧中关目。
○泥书生
罗村有陈代者,少蠢陋,娶妻某氏,颇丽。自以婿不如人,郁郁不得志。然
贞洁,婆媳亦相安。一夕独宿,忽闻风动扉开,一书生入,脱衣巾,就妇共寝。
妇骇惧,苦拒,而肌肤顿耎,听其狎亵而去。自是夜无虚夕。月余,形容枯瘁,
母怪问之,初惭怍不欲言,固问,始以情告。母骇曰:“此妖也!”百术禁咒,
终不能绝。乃使陈代伏匿室中,操杖以伺。夜分,书生复来,置冠几上,又脱袍
服,搭椸架上。才欲登榻,忽惊曰:“咄咄!有生人气!”急复披衣。代暗中
暴起,击中腰胁,塔然作声。四壁张顾,书生已杳。束薪爇照,泥衣一片堕地上,
案头泥巾犹存。
○寒月芙蕖
济南道人者,不知何许人,亦不详其姓氏。冬夏着一单帢衣,系黄绦,无
裤襦。每用半梳梳发,即以齿衔髻,如冠状。日赤脚行市上;夜卧街头,离身数
尺外,冰雪尽熔。初来,辄对人作幻剧,市人争贻之。有井曲无赖子,遗以酒,
求传其术,不许。遇道人浴于河津,骤抱其衣以胁之,道人揖曰:“请以赐还,
当不吝术。”无赖者恐其绐,固不肯释。道人曰:“果不相授耶?”曰:“然。”
道人默不与语,俄见黄绦化为蛇,围可数握,绕其身六七匝,怒目昂首,吐舌相
向,某大愕,长跪,色青气促,惟言乞命。道人乃竟取绦。绦竟非蛇;另有一蛇,
蜿蜒入城去。由是道人之名益著。
缙绅家闻其异,招与游,从此往来乡先生门。司、道俱耳其名,每宴集,必
以道人从。一日,道人请于水面亭报诸宪之饮。至期,各于案头得道人速帖,亦
不知所由至。诸官赴宴所,道人伛偻出迎。既入,则空亭寂然,几榻未设,或疑
其妄。道人启官宰曰:“贫道无僮仆,烦借诸扈从,少代奔走。”官共诺之。道
人于壁上绘双扉,以手挝之。内有应门者,振管而启。共趋觇望,则见憧憧者往
来于中,屏幔床几,亦复都有。即有人一一传送门外,道人命吏胥辈接列亭中,
且嘱勿与内人交语。两相授受,惟顾而笑。顷刻,陈设满亭,穷极奢丽。既而旨
酒散馥,热炙腾熏,皆自壁中传递而出,座客无不骇异。亭故背湖水,每六月时,
荷花数十顷,一望无际。宴时方凌冬,窗外茫茫,惟有烟绿。一官偶叹曰:“此
日佳集,可惜无莲花点缀!”众俱唯唯。少顷,一青衣吏奔白:“荷叶满塘矣!”
一座皆惊。推窗眺瞩,果见弥望菁葱,间以菡萏。转瞬间,万枝千朵,一齐都开,
朔风吹面,荷香沁脑。群以为异。遣吏人荡舟采莲,遥见吏人入花深处,少间返
棹,素手来见。官诘之,吏曰:“小人乘舟去,见花在远际,渐至北岸,又转遥
遥在南荡中。”道人笑曰:“此幻梦之空花耳。”无何,酒阑,荷亦凋谢,北风
骤起,摧折荷盖,无复存矣。济东观察公甚悦之,携归署,日与狎玩。一日,公
与客饮。公故有传家美酝,每以一斗为率,不肯供浪饮。是日,客饮而甘之,固
索倾酿,公坚以既尽为辞。道人笑谓客曰:“君必欲满老饕,索之贫道而可。”
客请之。道人以壶入袖中,少刻出,遍斟座上,与公所藏无异。尽欢而罢。公疑,
入视酒瓻,封固宛然,瓶已罄矣。心窃愧怒,执以为妖,杖之。杖才加,公觉股
暴痛,再加,臀肉欲裂。道人虽声嘶阶下,观察已血殷座上。乃止不笞,遂令去。
道人遂离济,不知所往。后有人遇于金陵,衣装如故,问之,笑不语。
○酒狂
缪永定,江西拔贡生,素酗于酒,戚党多畏避之。偶适族叔家,与客滑稽谐
谑,遂共酣饮。缪醉,使酒骂座,忤客;客怒,一座大哗。叔为排解,缪为左袒
客,益迁怒叔。叔无计,奔告其家。家人来,扶挟以归。才置床上,四肢尽厥,
抚之,奄然气绝。
缪见有皂帽人絷已去。移时至一府署,缥碧为瓦,世间无其壮丽。至墀下,
似欲伺见官宰,自思无罪,当是客讼斗殴。回顾皂帽人,怒目如牛,又不敢问。
忽堂上一吏宣言,使讼狱者翼日早候,于是堂下人纷纷散去。缪亦随皂帽人出,
更无归着,缩首立肆檐下。皂帽人怒曰:“颠酒无赖子!日将暮,各去寻眠食,
尔何往?”缪战栗曰:“我且不知何事,并未告家人,故毫无资斧,庸将焉归?”
皂帽人曰:“颠酒贼!若酤自啖,便有用度!再支吾,老拳碎颠骨子!”缪垂首
不敢则声。忽一人自户内出,见缪,诧异曰:“尔何来?”缪视之,则其母舅。
舅贾氏,死已数载。缪见之,始悟已死,心益悲惧,向舅涕零曰:“阿舅救我!”
贾顾皂帽人曰:“东灵非他,屈临寒舍。”二人乃入。贾重揖皂帽人,且嘱青眼。
俄顷,出酒食,团坐相饮。贾问:“舍甥何事,遂烦勾致?”皂帽人曰:“大王
驾诣浮罗君,遇令甥醉詈,使我捉得来。”贾问:“见王未?”曰:“浮罗君会
花子案,驾未归。”又问:“阿甥将得何罪?”答曰:“未可知也。然大王颇怒
此等人。”缪在侧,闻二人言,觳觫汗下,杯箸不能举。无何,皂帽人起,谢曰:
“叨盛酌,已经醉矣。即以令甥相付托,驾归,再容登访。”乃去。贾谓缪曰:
“甥别无兄弟,父母爱如掌上珠,常不忍一诃。十六七岁,三杯后,喃喃寻人疵,
小不合,辄挝门裸骂,犹谓齿稚。不意别十余年,甥了不长进。今且奈何!”缪
伏地哭,懊悔无及。贾曳之曰:“舅在此业酤,颇有小声望,必合极力。适饮者
乃东灵使者,舅常饮之酒,与舅颇相善。大王日万几,亦未必便能记忆。我委曲
与言,浼以私意释甥去,或可允从。”又转念曰:“此事担负颇重,非十万不能
了也。”缪谢诺,即就舅氏宿。次日,皂帽人早来觇望。贾请间。语移时,来谓
缪曰:“谐矣。少顷,即复来。我先罄所有,用压契,余待甥归,从容凑致之。”
缪喜曰:“共得几何?”曰:“十万。”曰:“甥何处得如许?”贾曰:“只金
币钱纸百提,足矣。”缪喜曰:“此易办耳。”待将停午,皂帽人不至。
缪欲出市上,少游瞩,贾嘱勿远荡,诺而出。见街里贸贩,一如人间。至一
所,棘垣峻绝,似是囹圄。对门一酒肆,往来颇夥。肆外一带长溪,黑潦涌动,
深不见底。方伫足窥探,闻肆内一人呼曰:“缪君何来?”缪急视之,则邻村翁
生,乃十年前文字交。趋出握手,欢若平生。即就肆内小酌,各道契阔。缪庆幸
中,又逢故知,倾怀尽。大醉,顿忘其死,旧态复作,渐絮絮瑕疵翁。翁曰:
“数年不见,君复尔耶?”缪素厌人道其酒德,闻言,益愤。击桌大骂。翁睨之,
拂袖竟出。缪又追至溪头,捋翁帽,翁怒曰:“此真妄人!”乃推缪颠堕溪中。
溪水殊不甚深,而水中利刃如麻,刺胁穿胫,坚难摇动,痛彻骨脑。黑水杂溲秽,
随吸入喉,更不可耐。岸上人观笑如堵,绝不一为援手。
时方危急,贾忽至,望见大惊,提携以归,曰:“尔不可为也!死犹弗悟,
不足复为人!请仍从东灵受斧锧。”缪大惧,泣拜知罪。贾乃曰:“适东灵至,
候汝立券,汝乃饮荡不归,渠迫不能待。我已立券,付千缗令去,余以旬尽为期。
子归,宜急措置,夜于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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