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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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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是宗湘若纪纲否?”答云:“是。”女曰:“宗郎是我表兄,闻病沉笃,将

便省视,适有故不得去。灵药一裹,劳寄致之。”家人受归。宗念中表迄无姊妹,

知是狐报。服其药,果大瘳,旬日平复。心德之,祷诸虚空,愿一再覯。一夜,

闭户独酌,忽闻弹指敲窗。拔关出视,则狐女也。大悦,把手称谢,延止共饮。

女曰:“别来耿耿,思无以报高厚,今为君觅一良匹,聊足塞责否?”宗问:

“何人?”曰:“非君所知。明日辰刻,早越南湖,如见有采菱女,着冰縠帔者,

当急趋之。苟迷所往,即视堤边有短干莲花隐叶底,便采归,以蜡火爇其蒂,当

得美妇,兼致修龄。”宗谨受教。既而告别,宗固挽之。女曰:“自遭厄劫,顿

悟大道。奈何以衾裯之爱,取人仇怨?”厉声辞去。

宗如言,至南湖,见荷荡佳丽颇多,中一垂髫人,衣冰縠,绝代也。促舟劘

逼,忽迷所往。即拨荷丛,果有红莲一枝,干不盈尺,折之而归。入门置几上,

削蜡于旁,将以爇火。一回头,化为姝丽。宗惊喜伏拜。女曰:“痴生!我是妖

狐,将为君崇矣!”宗不听。女曰:“谁教子者?”答曰:“小生自能识卿,何

待教?”捉臂牵之,随手而下,化为怪石,高尺许,面面玲珑。乃携供案上,焚

香再拜而祝之。入夜,杜门塞窦,惟恐其亡。平旦视之,即又非石,纱帔一袭,

遥闻芗泽,展视领衿,犹存余腻。宗覆衾拥之而卧。暮起挑灯,既返,则垂髫人

在枕上。喜极,恐其复化,哀祝而后就之。女笑曰:“孽障哉!不知何人饶舌,

遂教风狂儿屑碎死!”乃不复拒。而款洽间,若不胜任,屡乞休止。宗不听,女

曰:“如此,我便化去!”宗惧而罢。

由是两情甚谐。而金帛常盈箱箧,亦不知所自来。女见人喏喏,似口不能道

辞,生亦讳言其异。怀孕十余月,计日当产。入室,嘱宗杜门禁款者,自乃以刀

割脐下,取子出,令宗裂帛束之,过宿而愈。又六七年,谓宗曰:“夙业偿满,

请告别也。”宗闻泣下,曰:“卿归我时,贫苦不自立,赖卿小阜,何忍遽离逖?

且卿又无邦族,他日儿不知母,亦一恨事。”女亦怅悒曰:“聚必有散,固是常

也。儿福相,君亦期颐,更何求?妾本何氏。倘蒙思眷,抱妾旧物而呼曰:‘荷

花三娘子!’当有见耳。”言已解脱,曰:“我去矣。”惊顾间,飞去已高于顶。

宗跃起,急曳之,捉得履。履脱及地,化为石燕,色红于丹朱,内外莹彻,若水

精然。拾而藏之。检视箱中,初来时所着冰縠帔尚在。每一忆念,抱呼“三娘子”,

则宛然女郎,欢容笑黛。并肖生平,但不语耳。

友人云:“‘花如解语还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放翁佳句,可为此传写

照。”

○骂鸭

白家庄民某,盗邻鸭烹之。至夜,觉肤痒。天明视之,茸生鸭毛,触之则痛。

大惧,无术可医。夜梦一人告之曰:“汝病乃天罚。须得失者骂,毛乃可落。”

邻翁素雅量,每失物,未尝征于声色。民诡告翁曰:“鸭乃某甲所盗。彼深畏骂,

骂之亦可警将来。”翁笑曰:“谁有闲气骂恶人。”卒不骂。某益窘,因实告邻

翁。翁乃骂,其病良已。

异史氏曰:“甚矣,攘者之可惧也:一攘而鸭毛生!甚矣,骂者之宜戒也:

一骂而盗罪减!然为善有术,彼邻翁者,是以骂行其慈者也。”

○柳氏子

胶州柳西川,法内史之主计仆也。年四十余,生一子,溺爱甚至。纵任之,

惟恐拂。既长,荡侈逾检,翁囊积为空。无何,子病。翁故蓄善骡,子曰:“骡

肥可啖。杀啖我,我病可愈。”柳谋杀蹇劣者。子闻之,大怒骂,疾益甚。柳惧,

杀骡以进,子乃喜。然尝一脔,便弃去。病卒不减,寻死,柳悼叹欲绝。

后三四年,村人以香社登岱。至山半,见一人乘骡驶行而来,怪似柳子。比

至,果是。下骡遍揖,各道寒暄。村人共骇,亦不敢诘其死。但问:“在此何作?”

答云:“亦无甚事,东西奔驰而已。”便问逆旅主人姓名,众具告之。柳子拱手

曰:“适有小故,不暇叙间阔,明日当相谒。”上骡遂去。众既归寓,亦谓其未

必即来。厌旦伺之,子果至,系骡厩柱,趋进笑言。众曰:“尊大人日切思慕,

何不一归省侍?”子讶问:“言者何人?”众以柳对。子神色俱变,久之曰:

“彼既见思,请归传语:我于四月七日,在此相候。”言讫,别去。

众归,以情致翁。翁大哭,如期而往,自以其故告主人。主人止之,曰:

“曩见公子,情神冷落,似未必有嘉意。以我卜之,殆不可见。”柳啼泣不信。

主人曰:“我非阻君,神鬼无常,恐遭不善。如必欲见,请伏椟中,察其词色,

可见则出。”柳如其言。既而子来,问曰:“柳某来否?”主人曰:“无。”子

盛气骂曰:“老畜产那便不来!”主人惊曰:“何骂父?”答曰:“彼是我何父!

初与义为客侣,不意包藏祸心,隐我血资,悍不还。今愿得而甘心,何父之有!”

言已,出门,曰:“便宜他!”柳在椟中,历历闻之,汗流接踵,不敢出气。主

人呼之出,狼狈而归。

异史氏曰:“暴得多金,何如其乐?所难堪者偿耳。荡费殆尽,尚不忘于夜

台,怨毒之于人甚矣!”

○上仙

癸亥三月,与高季文赴稷下,同居逆旅。季文忽病。会高振美亦从念东先生

至郡,因谋医药。闻袁鳞公言:南郭梁氏家有狐仙,善“长桑之术”。遂共诣之。

梁,四十以来女子也,致绥绥有狐意。入其舍,复室中挂红幕。探幕一窥,壁间

悬观音像。又两三轴,跨马操矛,驺从纷沓。北壁下有案,案头小座,高不盈尺,

贴小锦祷,云仙人至,则居此。众焚香列揖。妇击磬三。口中隐约有词。祝已,

肃客就外榻坐。妇立帘下,理发支颐与客语,具道仙人灵迹。久之,日渐曛。众

恐碍夜难归,烦再祝请。妇乃击磐重祷,转身复立,曰:“上仙最爱夜谈,他时

往往不得遇。昨宵有候试秀才,携酒肴来与上仙饮,上仙亦出良酝酬诸客,赋诗

欢笑。散时,更漏向尽矣。”

言未已,闻室中细细繁响,如蝙蝠飞鸣。方凝听间,忽案上若堕巨石,声甚

厉。妇转身曰:“几惊怖煞人!”便闻案上作叹咤声,似一健叟。妇以蕉扇隔小

座。座上大言曰:“有缘哉!有缘哉!”抗声让坐,又似拱手为礼。已而问客:

“何所谕教?”高振美尊念东先生意,问:“见菩萨否?”答云:“南海是我熟

径,如何不见!”“阎罗亦更代否?”曰:“与阳世等耳。”“阎罗何姓?”曰:

“姓曹。”已乃为季文求药。曰:“归当夜祀茶水,我与大士处讨药奉赠,何恙

不已。”众各有问,悉为剖决。乃辞而归。过宿,季文少愈。余与振美治装先归,

遂不暇造访矣。

○侯静山

高少宰念东先生云:“崇祯间,有猴仙,号静山。托神于河间之叟,与人谈

诗文,决休咎,娓娓不倦。以肴核置案上,啖饮狼藉,但不能见之耳。”时先生

祖寝疾。或致书云:“侯静山,百年人也,不可不晤。”遂以仆马往招叟。叟至

经日,仙犹未来。焚香祠之,忽闻屋上大声叹赞曰:“好人家!”众惊顾。俄檐

间又言之,叟起曰:“大仙至矣。”群从叟岸帻出迎,又闻作拱致声。既入室,

遂大笑纵谈。时少宰兄弟尚诸生,方人闱归。仙言:“二公闱卷亦佳,但经不熟,

再须勤勉,云路亦不远矣。”二公敬问祖病,曰:“生死事大,其理难明。”因

共知其不祥。无何,太先生谢世。

旧有猴人,弄猴于村。猴断锁而逸,不可追,入山中。数十年,人犹见之。

其走飘忽,见人则窜。后渐入村中,窃食果饵,人皆莫之见。一日,为村人所睹,

逐诸野,射而杀之。而猴之鬼竟不自知其死也,但觉身轻如叶,一息百里。遂往

依河间叟,曰:“汝能奉我,我为汝致富。”因自号静山云。

○钱流

沂水刘宗玉云:其仆杜和,偶在园中,见钱流如水,深广二三尺许。杜惊喜,

以两手满掬,复偃仰其上。既而起视,则钱已尽去,惟握于手者尚存。

○郭生

郭生,邑之东山人。少嗜读,但山村无所就正,年二十余,字画多讹。先是,

家中患狐,服食器用,辄多亡失,深患苦之。一夜读,卷置案头,狐涂鸦甚,狼

藉不辨行墨。因择其稍洁者辑读之,仅得六七十首,心恚愤而无如何。又积窗课

二十余篇,待质名流。晨起,见翻摊案上,墨汁浓泚殆尽。恨甚。

会王生者,以故至山,素与郭善,登门造访。见污本,问之。郭具言所苦,

且出残课示王。王谛玩之,其所涂留,似有春秋。又复视涴卷,类冗杂可删。讶

曰:“狐似有意。不惟勿患,当即以为师。”过数月,回视旧作,顿觉所涂良确。

于是改作两题,置案上,以观其异。比晓,又涂之。积年余,不复涂,但以浓墨

洒作巨点,淋漓满纸。郭异之,持以白王。王阅之曰:“狐真尔师也,佳幅可售

矣。”是岁,果入邑库。郭以是德狐,恒置鸡黍,备狐啖饮。每市房书名稿,不

自选择,但决于狐。由是两试俱列前名,入闱中副车。

时叶、缪诸公稿,风雅绝丽,家弦而户诵之。郭有抄本,爱惜臻至。忽被倾

浓墨碗许于上,污荫几无余字,又拟题构作,自觉快意,悉浪涂之:于是渐不信

狐。无何,叶公以正文体被收,又稍稍服其先见。然每作一文,经营惨淡,辄被

涂污。自以屡拔前茅,心气颇高,以是益疑狐妄。乃录向之洒点烦多者试之,狐

又尽泚之。乃笑曰:“是真妄矣!何前是而今非也?”遂不为狐设馔,取读本锁

箱簏中。旦见封锢俨然,启视则卷面涂四画,粗于指,第一章画五,二章亦画五,

后即无有矣。自是狐竟寂然。后郭一次四等,两次五等,始知其兆已寓意于画也。

○金生色

金生色,晋宁人也。娶同村木姓女。生一子,方周岁。金忽病,自分必死,

谓妻曰:“我死,子必嫁,勿守也!”妻闻之,甘词厚誓,期以必死。金摇手呼

母曰:“我死,劳看阿保,勿令守也。”母哭应之。既而金果死。

木媪来吊,哭已,谓金母曰:“天降凶忧,婿遽遭殒命。女太幼弱,将何为

计?”母悲悼中,闻媪言,不胜愤激,盛气对曰:“必以守!”媪惭而罢。夜伴

女寝,私谓女曰:“人尽夫也。以儿好手足,何患无良匹?小儿女不早作人家,

眈眈守此襁褓物,宁非痴乎?倘必令守,不宜以面目好相向。”金母过,颇闻絮

语,益恚。明日,谓媪曰:“亡人有遗嘱,本不教妇守也。今既急不能待,乃必

以守!”媪怒而去。

母夜梦子来,涕泣相劝,心异之。使人言于木,约殡后听妇所适。而询诸术

家,本年墓向不利。妇思自炫以售,坷勚校煌吭蟆>蛹矣趟刈保还槟

则崭然新艳。母知之,心弗善也,以其将为他人妇,亦隐忍之。于是妇益肆。村

中有无赖子董贵者,见而好之,以金啖金邻妪,求通殷勤于妇。夜分,由妪家逾

墙以达妇所,因与会合。往来积有旬日,丑声四塞,所不知者惟母耳。

妇室夜惟一小婢,妇腹心也。一夕,两情方洽,闻棺木震响,声如爆竹。婢

在外榻,见亡者自幛后出,带剑入寝室去。俄闻二人骇诧声,少顷,董裸奔出;

无何,金捽妇发亦出。妇大嗥,母惊起,见妇赤体走去,方将启关,问之不答。

出门追视,寂不闻声,竟迷所往。入妇室,灯火犹亮。见男子履,呼婢,婢始战

惕而出,具言其异,相与骇怪而已。董窜过邻家,团伏墙隅,移时,闻人声渐息,

始起。身无寸缕,苦寒战甚,将假衣于媪。视院中一室,双扉虚掩,因而暂入。

暗摸榻上,触女子足,知为邻子妇。顿生淫心,乘其寝,潜就私之。妇醒,问:

“汝来乎?”应曰:“诺。”妇竟不疑,狎亵备至。先是,邻子以故赴北村,嘱

妻掩户以待其归。既返,闻室内有声,疑而审听,音态绝秽。大怒,操戈入室。

董惧,窜于床下,子就戮之。又欲杀妻;妻泣而告以误,乃释之。但不解床下何

人,呼母起,共火之,仅能辨认。视之,奄有气息。诘其所来,犹自供吐。而刃

伤数处,血溢不止,少顷已绝。妪仓皇失措,谓子曰:“捉奸而单戮之,子且奈

何?”子不得已,遂又杀妻。

是夜,木翁方寝,闻户外拉杂之声,出窥,则火炽于檐,而纵火人犹彷徨未

去。翁大呼,家人毕集,幸火初燃,尚易扑灭。命人操弓驽,逐搜纵火者,见一

人趫捷如猿,竟越垣去。垣外乃翁家桃园,园中四缭周墉皆峻固。数人梯登以望,

踪迹殊杳。惟墙下块然微动,问之不应,射之而耎。启扉往验,则女子白身卧,

矢贯胸脑。细烛之,则翁女而金妇也。骇告主人,翁媪惊惕欲绝,不解其故。女

合眸,面色灰败,口气细于属丝。使人拔脑矢,不可出,足踏顶而后出之。女嘤

然一声,血暴注,气亦遂绝。

翁大惧,计无所出。既曙,以实情白金母,长跽哀祈。而金母殊不怨怒,但

告以故,令自营葬。金有叔兄生光,怒登翁门,诟数前非。翁惭沮,赂令罢归。

而终不知妇所私者何人。俄邻子以执奸自首,既薄责释讫。而妇兄马彪素健讼,

具词控妹冤。官拘妪,妪惧,悉供颠末。又唤金母,母托疾,令生光代质,具陈

底里。于是前状并发,牵木翁夫妇尽出,一切廉得其情。木以诲女嫁,坐纵淫,

笞;使自赎,家产荡焉。邻妪导淫,杖之毙。案乃结。

异史氏曰:“金氏子其神乎!谆嘱醮妇,抑何明也!一人不杀,而诸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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