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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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笞;使自赎,家产荡焉。邻妪导淫,杖之毙。案乃结。
异史氏曰:“金氏子其神乎!谆嘱醮妇,抑何明也!一人不杀,而诸恨并雪,
可不谓神乎!邻媪诱人妇,而反淫己妇;木媪爱女,而卒以杀女。呜呼!‘欲知
后日因,当前作者是’,报更速于来生矣!”
○彭海秋
莱州诸生彭好古,读书别业,离家颇远,中秋未归,岑寂无偶。念村中无可
共语。惟邱生是邑名士,而素有隐恶,彭常鄙之。月既上,倍益无聊,不得已,
折简邀邱。饮次,有剥啄者。斋僮出应门,则一书生,将谒主人。彭离席,肃客
入。相揖环坐,便询族居。客曰:“小生广陵人,与君同姓,字海秋。值此良夜,
旅邸倍苦。闻君高雅,遂乃不介而见。”视其人,布衣洁整,谈笑风流。彭大喜
曰:“是我宗人。今夕何夕,遘此嘉客!”即命酌,款若夙好。察其意,似甚鄙
邱。邱仰与攀谈,辄傲不为礼。彭代为之惭,因挠乱其词,请先以俚歌侑饮。乃
仰天再咳,歌“扶风豪士之曲”,相与欢笑。客曰:“仆不能韵,莫报阳春。请
代者可乎?”彭言:“如教。”客问:“莱城有名妓无也?”彭曰:“无。”
客默良久,谓斋僮曰:“适唤一人,在门外,可导入之。”僮出,果见一女
子逡巡户外。引之入,年二八已来,宛然若仙。彭惊绝,掖坐。衣柳黄帔,香溢
四座。客便慰问:“千里颇烦跋涉也。”女含笑唯唯。彭异之,便致研诘。客曰:
“贵乡苦无佳人,适于西湖舟中唤得来。”谓女曰:“适舟中所唱‘薄幸郎曲’,
大佳,请再反之。”女歌云:“薄幸郎,牵马洗春沼。人声远,马声杳;江天高,
山月小。掉头去不归,庭中空白晓。不怨别离多,但愁欢会少。眠何处?勿作随
风絮。便是不封侯,莫向临邛去!”客于袜中出玉笛,随声便串;曲终笛止。彭
惊叹不已,曰:“西湖至此。何止千里,咄嗟招来,得非仙乎?”客曰:“仙何
敢言,但视万里犹庭户耳。今夕西湖风月,尤盛曩时,不可不一观也,能从游否?”
彭留心以觇其异,诺曰:“幸甚。”客问:“舟乎,骑乎?”彭思舟坐为逸,答
言:“愿舟。”客曰:“此处呼舟较远,天河中当有渡者。”乃以手向空中招曰:
“船来!我等要西湖去,不吝价也。”无何,彩船一只,自空飘落,烟云绕之。
众俱登。见一人持短棹,棹末密排修翎,形类羽扇,一摇则清风习习。舟渐上入
云霄,望南游行,其驶如箭。逾刻,舟落水中。但闻弦管敖嘈,鸣声喤聒。出
舟一望,月印烟波,游船成市。榜人罢棹,任其自流。细视,真西湖也。客于舱
后,取异肴佳酿,欢然对酌。少间,一楼船渐近,相傍而行。隔窗以窥,中有三
两人,围棋喧笑。客飞一觥向女曰:“引此送君行。”女饮间,彭依恋徘徊,惟
恐其去,蹴之以足。女斜波送盼,彭益动,请要后期。女曰:“如相见爱,但问
娟娘名字,无不知者。”客即以彭绫巾授女,曰:“我为若代订三年之约。”即
起,托女子于掌中,曰:“仙乎,仙乎!”乃扳邻窗,捉女入,窗目如盘,女伏
身蛇游而进,殊不觉隘。俄闻邻舟曰:“娟娘醒矣。”舟即荡去。遥见舟已就泊,
舟中人纷纷并去,游兴顿消。
遂与客言,欲一登崖,略同眺瞩。才作商榷,舟已自拢。因而离舟翔步,觉
有里余。客后至,牵一马来,令彭捉之。即复去,曰:“待再假两骑来。”久之
不至。行人亦稀,仰视斜月西转,天色向曙。邱亦不知何往。捉马营营,进退无
主,振辔至泊舟所,则人船俱失。念腰橐空匮,倍益忧皇。天大明,见马上有小
错囊;探之,得白金三四两。买食凝待,不觉向午。计不如暂访娟娘,可以徐察
邱耗。比询娟娘名字,并无知者,兴转萧索。次日遂行。马调良,幸不蹇劣,半
月始归。方三人之乘舟而上也,斋僮归白:“主人已仙去。”举家哀啼,谓其不
返。彭归,系马而入,家人惊喜集问,彭始具白其异。因念独还乡井,恐邱家闻
而致诘,戒家人勿播。语次,道马所由来。众以仙人所遗,便悉诣厩验视。及至,
则马顿渺,但有邱生,以草缰絷枥边。骇极,呼彭出视。见邱垂首栈下,面色灰
死,问之不言,两眸启闭而已。彭大不忍,解扶榻上,若丧魂魄,灌以汤,
稍稍能咽。中夜少苏,急欲登厕,扶掖而往,下马粪数枚。又少饮啜,始能言。
彭就榻研问之,邱云:“下船后,彼引我闲语,至空处,欢拍项领,遂迷闷颠踣。
伏定少刻,自顾已马。心亦醒悟,但不能言耳。是大辱耻,诚不可以告妻子,乞
勿泄也!”彭诺之,命仆马驰送归。
彭自是不能忘情于娟娘。又三年,以姊丈判扬州,因往省视。州有梁公子,
与彭通家,开筵邀饮。即席有歌姬数辈,俱来祗谒。公子问娟娘,家人白以疾。
公子怒曰:“婢子声价自高,可将索子系之来!”彭闻娟娘名,惊问其谁。公子
云:“此娼女,广陵第一人。缘有微名,遂倨而无礼。”彭疑名字偶同,然突突
自急,极欲一见之。无何,娟娘至,公子盛气排数。彭谛视,真中秋所见者也。
谓公子曰:“是与仆有旧,幸垂原恕。”娟娘向彭审顾,似亦错愕。公子未遑深
问,即命行觞。彭问:“‘薄幸郎曲’犹记之否?”娟娘更骇,目注移时,始度
旧曲。听其声,宛似当年中秋时。酒阑,公子命侍客寝。彭捉手曰:“三年之约,
今始践耶?”娟娘曰:“昔日从人泛西湖,饮不数卮,忽若醉。蒙胧间,被一人
携去,置一村中,一僮引妾入,席中三客,君其一焉。后乘船至西湖,送妾自窗
棂归,把手殷殷。每所凝念,谓是幻梦,而绫巾宛在,今犹什袭藏之。”彭告以
故,相共叹咤。娟娘纵体入怀,哽咽而言曰:“仙人已作良媒,君勿以风尘可弃,
遂舍念此苦海人。”彭曰:“舟中之约,未尝一日去心。卿倘有意,则泻囊货马,
所不惜耳。”诘旦,告公子,又称贷于别驾,千金削其籍,携之以归。偶至别业,
犹能识当年饮处云。
异史氏曰:“马而人,必其为人而马者也;使为马,正恨其不为人耳。狮象
鹤鹏,悉受鞭策,何可谓非神人之仁爱乎?即订三年约,亦度苦海也。”
○堪舆
沂州宋侍郎君楚家,素尚堪舆,即闺阁中亦能读其书,解其理。宋公卒,两
公子各立门户,为公卜兆。闻能善青乌之术者,不惮千里,争罗致之。于是两门
术士,召致盈百。日日连骑遍郊野,东西分道出入,如两旅。经月余,各得牛眠
地,此言封侯,彼言拜相。兄弟两不相下,因负气不为谋,并营寿域,锦棚彩幢,
两处俱备。灵舆至歧路,兄弟各率其属以争,自晨至于日昃,不能决。宾客尽引
去。舁夫凡十易肩,困惫不举,相与委柩路侧。因止不葬,鸠工构庐,以蔽风雨。
兄建舍于旁,留役居守,弟亦建舍如兄,兄再建之,弟又建之:三年而成村焉。
积多年,兄弟继逝,嫂与娣始合谋,力破前人水火之议,并车入野,视所择
两地,并言不佳,遂同修聘贽,请术人另相之。每得一地,必具图呈闺闼,判其
可否。日进数图,悉疵摘之。旬余,始卜一域。嫂览图,喜曰:“可矣。”示娣。
娣曰:“是地当先发一武孝廉。”葬后三年,公长孙果以武生领乡荐。
异史氏曰:“青乌之术,或有其理,而僻而信之,则痴矣。况负气相争,委
柩路侧,其于孝弟之道不讲,奈何冀以地理福儿孙哉!如闺中宛若,真雅而可传
者矣。”
○窦氏
南三复,晋阳世家也。有别墅,去所居十余里,每驰骑日一诣之。适遇雨,
途中有小村,见一农人家,门内宽敞,因投止焉。近村人固皆威重南。少顷,主
人出邀,跼蹐甚恭,入其舍斗如。客既坐,主人始操篲,殷勤泛扫;既而泼蜜为
茶。命之坐,始敢坐。问其姓名,自言:“廷章,姓窦。”未几,进酒烹雏,给
奉周至。有笄女行炙,时止户外,稍稍露其半体,年十五六,端妙无比,南心动。
雨歇既归,系念綦切。
越日,具粟帛往酬,借此阶进。是后常一过窦,时携肴酒,相与留连。女渐
稔,不甚避忌,辄奔走其前。睨之,则低鬟微笑。南益惑焉,无三日不往者。一
日,值窦不在,坐良久,女出应客。南捉臂狎之,女惭急,峻拒曰:“奴虽贫,
要嫁,何贵倨凌人也!”时南失偶,便揖之曰:“倘获怜眷,定不他娶。”女要
誓;南指矢天日,以坚永约,女乃允之。自此为始,瞰窦他出,即过缱绻。女促
之曰:“桑中之约,不可长也。日在之下,倘肯赐以姻好,父母必以为
荣,当无不谐。宜速为计!”南诺之。转念农家岂堪匹偶,姑假其词以因循之。
会媒来议婚于大家,初尚踌躇,既闻貌美财丰,志遂决。女以体孕,催并益
急,南遂绝迹不往。无何,女临蓐,产一男。父怒扌旁女,女以情告,且言:
“南要我矣。”窦乃释女,使人问南,南立即不承。窦乃弃儿。益扑女。女暗哀
邻妇,告南以苦,南亦置之。女夜亡,视弃儿犹活,遂抱以奔南。款关而告阍者
曰:“但得主人一言,我可不死。彼即不念我,宁不念儿耶?”阍人具以达南,
南戒勿入。女倚户悲啼,五更始不复闻。至明视之,女抱儿坐僵矣。窦忿,讼之
上官,悉以南不义,欲罪南。南惧,以千金行赂得免。
其大家梦女披发抱子而告曰:“必勿许负心郎;若许,我必杀之!”大家贪
南富,卒许之。既亲迎,奁妆丰盛,新人亦娟好,然喜悲,终日未尝睹欢容,枕
席之间,时复有涕洟。问之,亦不言。过数日,妇翁至,入门便泪,南未遑问故,
相将入室。见女而骇曰:“适于后园,见吾女缢死桃树上,今房中谁也?”女闻
言,色暴变,仆然而死。视之,则窦女。急至后园,新妇果自经死。骇极,往报
窦。窦发女冢,棺启尸亡。前忿未蠲,倍益惨怒,复讼于官。官因其情幻,拟罪
未决。南又厚饵窦,哀令休结;官亦受其赇嘱,乃罢。而南家自此稍替。又以异
迹传播,数年无敢字者。
南不得已,远于百里外聘曹进士女。未及成礼,会民间讹传,朝廷将选良家
女充掖庭,以故有女者,悉送归夫家去。一日,有妪导一舆至,自称曹家送女者。
扶女入室,谓南曰:“选嫔之事已急,仓卒不能如礼,且送小娘子来。”问:
“何无客?”曰:“薄有奁妆,相从在后耳。”妪草草径去。南视女亦风致,遂
与谐笑。女俯颈引带,神情酷类窦女。心中作恶,第未敢言。女登榻,引被幛首
而眠,亦谓新人常态,弗为意。日敛昏,曹人不至,始疑。捋被问女,而女亦奄
然冰绝。惊怪莫知其故,驰伻告曹,曹竟无送女之事。相传为异。时有姚孝廉女
新葬,隔宿为盗所发,破材失尸。闻其异,诣南所征之,果其女。启衾一视,四
体裸然。姚怒,质状于官,官因南屡行无理,恶之,坐发冢见尸,论死。
异史氏曰:“始乱之而终成之,非德也,况誓于初而绝于后乎?挞于室,听
之;哭于门,仍听之:抑何其忍!而所以报之者,亦比李十郎惨矣!”
○梁彦
徐州梁彦,患鼽嚏,久而不已。一日,方卧,觉鼻奇痒,遽起大嚏。有物突
出落地,状类屋上瓦狗,约指顶大。又嚏,又一枚落。四嚏凡落四枚。蠢然而动,
相聚互嗅。俄而强者啮弱者以食,食一枚,则身顿长。瞬息吞并,止存其一,大
于鼫鼠矣。伸舌周匝,自舐其吻。梁大愕,踏之,物缘袜而上,渐至股际。
捉衣而撼摆之,粘据不可下。顷入衿底,爬搔腰胁。大惧,急解衣掷地。扪之,
物已贴伏腰间。推之不动,掐之则痛,竟成赘疣,口眼已合,如伏鼠然。
○龙肉
姜太史玉璇言:“龙堆之下,掘地数尺,有龙肉充牣其中,任人割取,但
勿言‘龙’字。或言‘此龙肉也’,则霹雳震作,击人而死。”太史曾食其肉,
实不谬也。
卷六
○潞令
宋国英,东平人,以教习授潞城令。贪暴不仁,催科尤酷,毙杖下者,狼藉
于庭。余乡徐白山适过之,见其横,讽曰:“为民父母,威焰固至此乎?”宋洋
洋作得意之词曰:“喏!不敢!官虽小,莅任百日,诛五十八人矣。”后半年,
方据案视事,忽瞪目而起,手足挠乱,似与人撑拒状,自言曰“我罪当死!我罪
当死!”扶入署中,逾时寻卒。呜呼!幸阴曹兼摄阳政,不然,颠越货多,则
“卓异”声起矣,流毒安穷哉!
异史氏曰:“潞子故区,其人魂魄毅,故其为鬼雄。今有一官握篆于上,必
有一二鄙流,风承而痔舐之。其方盛也,则竭攫未尽之膏脂,为之具锦屏;其将
败也,则驱诛未尽之肢体,为之乞保留。官无贪廉,每莅一任,必有此两事。赫
赫者一日未去,则蚩蚩者不敢不从。积习相传,沿为成规,其亦取笑于潞城之鬼
也已!”
○马介甫
杨万石,大名诸生也,生平有“季常之惧”。妻尹氏,奇悍,少迕之,辄以
鞭挞从事。杨父年六十余而鳏,尹以齿奴隶数。杨与弟万钟常窃饵翁,不敢令妇
知。然衣败絮,恐贻讪笑,不令见客。万石四十无子,纳妾王,旦夕不敢通一语。
兄弟候试郡中,见一少年,容服都雅。与语,悦之,询其姓字,自云:“介甫,
马姓。”由此交日密,焚香为昆季之盟。既别,约半载,马忽携僮仆过杨。值杨
翁在门外曝阳扪虱,疑为佣仆,通姓氏使达主人,翁披絮去。或告曰:“此即其
翁也。”马方惊讶,杨兄弟岸帻出迎。登堂一揖,便请朝父,万石辞以偶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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