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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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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先生,理须首射。”呼左右以毯贴地,若将行礼。余惶然无以为地,因启曰:
“草莽微贱,得辱宠召,已有余荣。况分敢庭抗礼,益臣之罪,折臣之福!”妃
命撤毯设宴,对宴相向。酒数行,余辞曰:“臣饮少辄醉,惧有愆仪。教命云何?
幸释疑虑。”妃不言,但以巨杯促饮。余屡请命,乃言:“妾,花神也。合家细
弱,依栖于此,屡被封家女子横见摧残。今欲背城借一,烦君属檄草耳。”余惶
然起奏:“臣学陋不文,恐负重托;但承宠命,敢不竭肝膈之愚。”妃喜,即殿
上赐笔札。诸姬者拭案拂坐,磨墨濡毫。又一垂髫人,折纸为范,置腕下。略写
一两句,便二三辈叠背相窥。余素迟钝,此时觉文思若涌。少间稿脱,争持去,
启呈绛妃。妃展阅一过,颇谓不疵,遂复送余归。醒而忆之,情事宛然。但檄词
强半遗忘,因足而成之:
谨按封氏,飞扬成性,忌嫉为心。济恶以才,妒同醉骨;射人于暗,奸类含
沙。昔虞帝受其狐媚,英、皇不足解忧,反借渠以解愠;楚王蒙其蛊惑,贤才未
能称意,惟得彼以称雄。沛上英雄,云飞而思猛士;茂陵天子,秋高而念佳人。
从此怙宠日恣,因而肆狂无忌。怒号万窍,响碎玉于王宫;澎湃中宵,弄寒声于
秋树。倏向山林丛里,假虎之威;时于滟滪堆中,生江之浪。
“且也,帘钩频动,发高阁之清商;檐铁忽敲,破离人之幽梦。寻帷下榻,
反同入幕之宾;排闼登堂,竟作翻书之客。不曾于生平识面,直开门户而来;若
非是掌上留裙,几掠妃子而去。吐虹丝于碧落,乃敢因月成阑;翻柳浪于青郊,
谬说为花寄信。赋归田者,归途才就,飘飘吹薜荔之衣;登高合者,高兴方浓,
轻轻落茱萸之帽。篷梗卷兮上下,三秋之羊角抟空;筝声入乎云霄,百尺之鸢丝
断系。不奉太后之诏,欲速花开;未绝坐客之缨,竟吹灯灭。
甚则扬尘播土,吹平李贺之山;叫雨呼云,卷破杜陵之屋。冯夷起而击鼓,
少女进而吹笙。荡漾以来,草皆成偃;吼奔而至,瓦欲为飞。未施抟水之威,浮
水江豚时出拜;陡出障天之势,书天雁字不成行。助马当之轻帆,彼有取尔;牵
瑶台之翠帐,于意云何?至于海鸟有灵,尚依鲁门以避;但使行人无恙,愿唤尤
郎以归;古有贤豪,乘而破者万里;世无高士,御以行者几人?驾炮车之狂云,
遂以夜郎自大;恃贪狼之逆气,漫以河伯为尊。姊妹俱受其摧残,汇族悉为其蹂
躏。纷红骇绿,掩苒何穷?擘柳鸣条,萧骚无际。雨零金谷,缀为藉客之裀;露
冷华林,去作沾泥之絮。埋香瘗玉,残妆卸而翻飞;朱榭雕阑,杂佩纷其零落。
减春光于旦夕,万点正飘愁;觅残红于西东,五更非错恨。翻跹江汉女,弓鞋漫
踏春园;寂寞玉楼人,珠勒徒嘶芳草。
“斯时也:伤春者有难乎为情之怨,寻胜者作无可奈何之歌。尔乃趾高气扬,
发无端之踔厉;催蒙振落,动不已之瓓珊。伤哉绿树犹存,簌簌者绕墙自落;
久矣朱幡不竖,娟娟者霣涕谁怜?堕溷沾篱,毕芳魂于一日;朝容夕悴,免荼毒
于何年?怨罗裳之易开,骂空闻于子夜;讼狂伯之肆虐,章未报于天庭。诞告芳
邻,学作蛾眉之阵;凡属同气,群兴草木之兵。莫言蒲柳无能,但须藩篱有志。
且看莺俦燕侣,公覆夺爱之仇;请与蝶友蜂媒,共发同心之誓。兰桡桂楫,可教
战于昆明;桑盖柳旌,用观兵于上苑。东篱处士,亦出茅庐;大树将军,应怀义
愤。杀其气焰、洗千年粉黛之冤;歼尔豪强,销万古风流之恨!”
○河间生
河间某生,场中积麦穰如丘,家人日取为薪,洞之。有狐居其中,常与主人
相见,老翁也。一日,屈主人饮,拱生入洞,生难之,强而后入。入则廊舍华好。
即坐,茶酒香烈;但日色苍皇,不辨中夕。筵罢既出,景物俱杳。翁每夜往夙归,
人莫能迹,问之,则言友朋招饮。生请与俱,翁不可;固请之,翁始诺。挽生臂,
疾如乘风,可炊黍时,至一城市。入酒肆,见坐客良多,聚饮颇哗,乃引生登楼
上。下视饮者,几案柈餐,可以指数。翁自下楼,任意取案上酒果,抔来供生。
筵中人曾莫之禁。移时,生视一朱衣人前列金橘,命翁取之。翁曰:“此正人,
不可近。”生默念:狐与我游,必我邪也。自今以往,我必正!方一注想,觉身
不自主,眩堕楼下。饮者大骇,相哗以妖。生仰视,竟非楼,乃梁间耳。以实告
众。众审其情确,赠而遣之。问其处,乃鱼台,去河间千里云。
○云翠仙
梁有才,故晋人,流寓于济,作小负贩,无妻子田产。从村人登岱。当四月
交,香侣杂沓,又有优婆夷、塞,率男子以百十,杂跪神座下,视香炷为度,名
曰“跪香”。才视众中有女郎,年十七八而美,悦之。诈为香客,近女郎跪,又
伪为膝困无力状,故以手据女郎足。女回首似嗔,膝行而远之。才亦膝行而近之,
少间,又据之。女郎觉,遽起,不跪,出门去。才亦起,出履其迹,不知其往,
心无望,怏怏而行。途中见女郎从媪,似为女也母者,才趋之。
媪女行且语,媪云:“汝能参礼娘娘,大好事!汝又无弟妹,但获娘娘冥加
护,护汝得快婿。但能相孝顺,都不必贵公子、富王孙也。”才窃喜,渐渍诘媪;
媪自言为云氏,小女名翠仙,其出也。家西山四十里。才曰:“山路濇,母如
此蹜蹜,妹如此纤纤,何能便至?”曰:“日已晚,将寄舅家宿耳。”才曰:
“适言相婿,不以贫嫌,不以贱鄙,我又未婚,颇当母意否?”媪以问女,女不
应;媪数问,女曰:“渠寡福,又荡无行,轻薄之心,还易翻覆。儿不能为遢伎
儿作妇。”才闻,朴诚自表,切矢皦日。媪喜,竟诺之。女不乐,勃然而已。母
又强拍{咻灬}之。
才殷勤,手于橐,觅山兜二,舁媪及女,己步从,若为仆。过隘,辄诃兜夫
不得颠摇,意良殷。俄抵村舍,便邀才同入舅家。舅出翁,妗出媪也。云兄之嫂
之,谓:“才吾婿。日适良,不须别择,便取今夕。”舅亦喜,出酒肴饵才。既,
严妆翠仙出,拂榻促眠。女曰:“我固知郎不义,迫母命,漫相随。郎若人也,
当不须忧偕活。”才唯唯听受。
明日早起,母谓才:“宜先去,我以女继至。”才归,扫户闼,媪果送女至。
入视室中,虚无有,便云:“似此何能自给?老身速归,当小助汝辛苦。”遂去。
次日,即有男女数辈,各携服食器具,布一室满之。不饭俱去,但留一婢。
才由此坐温饱,惟日引里无赖朋饮竞赌,渐盗女郎簪珥佐博。女劝之,不听,
颇不耐之,惟严守箱奁,如防寇。一日,博党款门访才,窥见女,适适然惊。戏
谓才曰:“子大富贵,何忧贫耶?”才问故,答曰:“曩见夫人,真仙人也。适
与子家道不相称。货为媵,金可得百;为妓,可得千。千金在室,而听饮博无资
耶?”才不言,而心然之。归,辄向女欷殻В笔毖云恫豢啥取E还耍牌灯
击桌,抛箸,骂婢,作诸态。一夕,女沽酒与饮,忽曰:“郎以贫故,日焦心。
我又不能御贫,分郎忧衷,岂不愧怍?但无长物,止有此婢,鬻之,可稍稍佐经
营。”才摇首曰:“其值几何!”又饮少时,女曰:“妾于郎,有何不相承?但
力竭耳。念一贫如此,便死相从,不过均此百年苦,有何发迹?不如以妾鬻贵家,
两所便益,得值或较婢多。”才故愕言:“何得至此!”女固言之,色作庄。才
喜曰:“容再计之。”遂缘中贵人,货隶乐籍。中贵人亲诣才,见女大悦。恐不
能即得,立券八百缗,事滨就矣。女曰:“母以婿家贫,常常萦念,今意断矣,
我将暂归省;且郎与妾绝,何得不告母?”才虑母阻,女曰:“我顾自乐之,保
无差贷。”才从之。
夜将半,始抵母家。挝阖入,见楼舍华好,婢仆辈往来憧憧。才日与女居,
每请诣母,女辄止之。故为甥馆年余,曾未一临岳家。至此大骇,以其家巨,恐
媵妓所不甘从也。女引才登楼上,媪惊问:“夫妇何来?”女怨曰:“我固道渠
不义,今果然。”乃于衣底出黄金二铤,置几上,曰:幸不为小人赚脱,今仍以
还母。”母骇问故,女曰:“渠将鬻我,故藏金无用处。”乃指才骂曰:“豺鼠
子!曩日负肩担,面沾尘如鬼。初近我,熏熏作汗腥,肤垢欲倾塌,足手皴一寸
厚,使人终夜恶。自我归汝家,安座餐饭,鬼皮始脱。母在前,我岂诬耶?”才
垂首,不敢少出气。女又曰:“自顾无倾城姿,不堪奉贵人;似若辈男子,我自
谓犹相匹,有何亏负,遂无一念香火情?我岂不能起楼宇、买良沃?念汝儇薄骨、
乞丐相,终不是白头侣!”言次,婢妪连衿臂,旋旋围绕之。闻女责数,便都唾
骂,共言:“不如杀却,何须复云云。”才大惧,据地自投,但言知悔。女又盛
气曰:“鬻妻子已大恶,犹未便是剧,何忍以同衾人赚作娼!”言未已,众眦裂,
悉以锐簪、剪刀股攒刺胁踝。才号悲乞命,女止之,曰:“可暂释却。渠便无仁
义,我不忍觳觫。”乃率众下楼去。
才坐听移时,语声俱寂,思欲潜遁。忽仰视,见星汉,东方已白,野色苍莽,
灯亦寻灭。并无屋宇,身坐削壁上。俯瞰绝壑,深无底,骇绝,惧堕。身稍移,
塌然一声,随石崩坠,壁半有枯横焉,罥不得堕。以枯受腹,手足无着。下视茫
茫,不知几何寻丈。不敢转侧,嗥怖声嘶,一身尽肿,眼耳鼻舌身力俱竭。日渐
高,始有樵人望见之;寻绠来,缒而下,取置崖上,奄将溘毙。舁归其家,至则
门洞敞,家荒荒如败寺,床簏什器俱杳,惟有绳床败案,是己家旧物,零落犹存。
嗒然自卧,饥时,日一乞食于邻,既而肿溃为癞。里党薄其行,悉唾弃之。才无
计,货屋而穴居,行乞于道,以刀自随。或劝以刀易饵,才不肯,曰:“野居防
虎狼,用自卫耳。”后遇向劝鬻妻者于途,近而哀语,遽出刀摮而杀之,遂
被收。官廉得其情,亦未忍酷虐之,系狱中,寻瘐死。
异史氏曰:“得远山芙蓉,与共四壁,与之南面王岂易哉!己则非人,而怨
逢恶之友,故为友者不可不知戒也。凡狭邪子诱人淫博,为诸不义,其事不败,
虽则不怨亦不德。迨于身无襦,妇无裤,千人所指,无疾将死,穷败之念,无时
不萦于心;穷败之恨,无时不加于齿。清夜牛衣中,辗转不寐。夫然后历历想未
落时,历历想将落时,又历历想致落之故,而因以及发端致落之人。至于此,弱
者起,拥絮坐诅,强者忍冻裸行,篝火索刀,霍霍磨之,不待终夜矣。故以善规
人,如赠橄榄;以恶诱人,如馈漏脯也。听者固当省,言者可勿戒哉!”
○跳神
济俗:民间有病者,闺中以神卜。倩老巫击铁环单面鼓,娑婆作态,名曰
“跳神”。而此俗都中尤盛。良家少妇,时自为之。堂中肉于案,酒于盆,甚设
几上。烧巨烛,明于昼。妇束短幅裙,屈一足,作“商羊舞”。两人捉臂,左右
扶掖之。妇刺刺琐絮,似歌,又似祝,字多寡参差,无律带腔。室数鼓乱挝如雷,
蓬蓬聒人耳。妇吻辟翕,杂鼓声,不甚辨了。既而首垂,目斜睨,立全须人,失
扶则仆。旋忽伸颈巨跃,离地尺有咫。室中诸女子,凛凛愕顾曰:“祖宗来吃食
矣。”便一嘘,吹灯灭,内外冥黑。人惵息立暗中,无敢交一语,语亦不得闻,
鼓声乱也。食顷,闻妇厉声呼翁姑及夫嫂小字,始共爇烛,伛偻问休咎。视樽中、
盎中、案中,都空。望颜色,察嗔喜。肃肃罗问之,答若响。中有腹诽者,神已
知,便指某姗笑我,大不敬,将褫汝裤。诽者自顾,莹然已裸,辄于门外树头觅
得之。
满洲妇女,奉事尤虔。小有疑,必以决。时严妆,骑假虎、假马,执长兵,
舞榻上,名“跳虎神”。马、虎势作威怒,尸者声伧伫。或言关、张、玄坛,不
一号。赫气惨凛,尤能畏怖人。有丈夫穴窗来窥,辄被长兵破窗刺帽,挑入去。
一家妪媳姊若妹,森森蹜蹜,雁行立,无岐念,无懈骨。
○大力将军
查伊璜,浙人,清明饮野寺中,见殿前有古钟,大于两石瓮,而上下土痕手
迹,滑然如新。疑之。俯窥其下,有竹筐受八升许,不知所贮何物。使数人抠耳,
力掀举之,无少动,益骇。乃坐饮以伺其人;居无何,有乞儿入,携所得糗糒,
堆累钟下。乃以一手起钟,一手掬饵置筐内,往返数回,始尽。已复合之,乃去,
移时复来,探取食之。食已复探,轻若启椟。一座尽骇。查问:“若个男儿胡行
乞?”答以:“啖噉多,无佣者。”查以其健,劝投行伍,乞人愀然虑无阶。
查遂携归饵之,计其食,略倍五六人。为易衣履,又以五十金赠之行。
后十余年,查犹子令于闽,有吴将军六一者,忽来通谒。款谈间,问:“伊
璜是君何人?”答言:“为诸父行。与将军何处有素?”曰:“是我师也。十年
之别,颇复忆念。烦致先生一赐临也。”漫应之。自念:叔名贤,何得武弟子?
会伊璜至,因告之,伊璜茫不记忆。因其问讯之殷,即命仆马,投刺于门。将军
趋出,逆诸大门之外。视之,殊昧生平。窃疑将军误,而将军伛偻益恭。肃客入,
深启三四关,忽见女子往来,知为私廨,屏足立。将军又揖之。少间登堂,则卷
帘者、移座者,并皆少姬。既坐,方拟展问,将军颐少动,一姬捧朝服至,将军
遽起更衣,查不知其何为。众妪捉袖整衿讫,先命数人撩查座上不使动,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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