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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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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有货故宅者,生视其中有藏镪无算,遂以重金购居之。由此与王公埒富矣,火

齐木难之类皆蓄焉。得一镜,背有凤纽,环水云湘妃之图,光射里余,须眉皆可

数。佳人一照,则影留其中,磨之不能灭也;若改妆重照,或更一美人,则前影

消矣。时肃府第三公主绝美,雅慕其名。会主游崆峒,乃往伏山中,伺其下舆,

照之而归,设置案头。审视之,见美人在中,拈巾微笑,口欲言而波欲动,喜而

藏之。

年余,为妻所泄,闻之肃府。王怒,收之,追镜去,拟斩。生大贿中贵人,

使言于王曰:“王如见赦,天下之至宝,不难致也。不然,有死而已,于王诚无

所益。”王欲籍其家而徙之。三公主曰:“彼已窥我,十死亦不足解此玷,不如

嫁之。”王不许,公主闭户不食。妃子大忧,力言于王。王乃释生囚,命中贵以

意示生。生辞曰:“糟糠之妻不下堂,宁死不敢承命。王如听臣自赎,倾家可也。”

王怒,复逮之。妃召生妻入宫,将鸩之。既见,妻以珊瑚镜台纳妃,词意温恻。

妃悦之,使参公主。公主亦悦之,订为姊妹,转使谕生。生告妻曰:“王侯之女,

不可以先后论嫡庶也。”妻不听,归修聘币纳王邸,赍送者迨千人。珍石宝玉之

属,王家不能知其名。王大喜,释生归,以公主嫔焉。公主仍怀镜归。

生一夕独寝,梦八大王轩然入曰:“所赠之物,当见还也。佩之若久,耗人

精血,损人寿命。”生诺之,即留宴饮。八大王辞曰:“自聆药石,戒杯中物,

已三年矣。”乃以口啮生臂,痛极而醒。视之,则核块消矣。后此遂如常人。

异史氏曰:“醒则犹人,而醉则犹鳖,此酒人之大都也。顾鳖虽日习于酒狂

乎,而不敢忘恩,不敢无礼于长者,鳖不过人远哉?若夫己氏则醒不如人,而醉

不如鳖矣。古人有龟鉴,盍以为鳖鉴乎?乃作‘酒人赋’。赋曰:

‘有一物焉,陶情适口;饮之则醺醺腾腾,厥名为“酒”。其名最多,为功

已久:以宴嘉宾,以速父舅,以促膝而为欢,以合卺而成偶;或以为“钓诗钩”,

又以为“扫愁帚”。故曲生频来,则骚客之金兰友;醉乡深处,则愁人之逋逃薮。

糟丘之台既成,鸱夷之功不朽。齐臣遂能一石,学士亦称五斗。则酒固以人传,

而人或以酒丑。若夫落帽之孟嘉,荷锸之伯伦,山公之倒其接,彭泽之漉以葛

巾。酣眠乎美人之侧也,或察其无心;濡首于墨汁之中也,自以为有神。井底卧

乘船之士,槽边缚珥玉之臣。甚至效鳖囚而玩世,亦犹非害物而不仁。

至如雨宵雪夜,月旦花晨,风定尘短,客旧妓新,履舄交错,兰麝香沉,细

批薄抹,低唱浅斟;忽清商兮一奏,则寂若兮无人。雅谑则飞花粲齿,高吟则戛

玉敲金。总陶然而大醉,亦魂清而梦真。果尔,即一朝一醉,当亦名教之所不嗔。

尔乃嘈杂不韵,俚词并进;坐起欢哗,呶呶成阵。涓滴忿争,势将投刃;伸颈攒

眉,引杯若鸩;倾沈碎觥,拂灯灭烬。绿醑葡萄,狼藉不靳;病叶狂花,觞政所

禁。如此情怀,不如弗饮。

又有酒隔咽喉;间不盈寸;呐呐呢呢,犹讥主吝。坐不言行,饮复不任:酒

客无品,于斯为甚。甚有狂药下,客气粗;努石棱,磔鬡须;袒两臂,跃双

趺。尘蒙蒙兮满面,哇浪浪兮沾裾;口狺狺兮乱吠,发蓬蓬兮若奴。其吁地而呼

天也,似李郎之呕其肝脏;其扬手而掷足也,如苏相之裂于牛车。舌底生莲者,

不能穷其状;灯前取影者,不能为之图。父母前而受忤,妻子弱而难扶。或以父

执之良友,无端而受骂于灌夫。婉言以警,倍益眩瞑。

此名“酒凶”,不可救拯。惟有一术,可以解酩。厥术维何?只须一梃。絷

其手足,与斩豕等。止困其臀,勿伤其顶;捶至百余,豁然顿醒。

○铁布衫法

沙回子,得铁布衫大力法,骈其指,力斫之,可断牛项;横搠之,可洞牛腹。

曾在仇公子彭三家,悬木于空,遣两健仆极力撑去,猛反之,沙裸腹受木,砰然

一声,木去远矣。又出其势即石上,以木椎力击之,无少损。但畏刀耳。

○山神

益都李会斗,偶山行,值数人籍地饮。见李至,欢然并起,曳入坐,竞觞之。

视其柈馔,杂陈珍错。移时,饮甚欢,但酒味薄涩,忽遥有一人来,面狭长,

可二三尺许;冠之高细称是。众惊曰:“山神至矣!”即纷纷四去。李亦伏匿坎

窞中;既而起视,则肴酒一无所有,惟有破陶器贮溲浡,瓦片上盛晰蜴数枚而

已。

○雷公

亳州民王从简,其母坐室中,值小雨冥晦,见雷公持锤,振翼而入。大骇,

急以器中便溺倾注之。雷公沾秽,若中刀斧,返身疾逃;极力展腾,不得去,颠

倒庭际,嗥声如牛。天上云渐低,渐与檐齐。云中萧萧如马鸣,与雷公相应。少

时,雨暴澍,身上恶浊尽洗,乃作霹雳而去。

○戏缢

邑人某,年少无赖,偶游村外,见少妇乘马来,谓同游者曰:“我能令其一

笑。”众不信,约赌作筵。某遽奔去,出马前,连声哗曰:“我要死!”因于墙

头抽粱黠一本,横尺许,解带挂其上,引颈作缢状。妇果过而哂之,众亦粲然。

妇去既远,某犹不动,众益笑之。近视则舌出目瞑,而气真绝矣。粱干自经,不

亦奇哉?是可以为儇薄者戒。

卷七

○罗祖

罗祖,即墨人也。少贫。总族中应出一丁戍北边,即以罗往。罗居边数年,

生一子。驻防守备雅厚遇之。会守备迁陕西参将,欲携与俱去,罗乃托妻子于其

友李某者,遂西。自此三年不得返。

适参将欲致书北塞,罗乃自陈,请以便道省妻子,参将从之。罗至家,妻子

无恙,良慰。然床下有男子遗舄,心疑之;即而至李申谢。李致酒殷勤,妻又道

李恩义,罗感激不胜。明日谓妻曰:“我往致主命,暮不能归,勿伺也。”出门

跨马而去。匿身近处,更定却归。闻妻与李卧语,大怒,破扉。二人惧,膝行乞

死。罗抽刃出,已复韬之曰:“我始以汝为人也,今如此,杀之污吾刀耳!与汝

约:妻子而受之,籍名亦而充之,马匹械器具在。我逝矣!”遂去。乡人共闻于

官,官笞李,李以实告。而事无验见,莫可质凭,远近搜罗,则绝匿名迹。官疑

其因奸致杀,益械李及妻;逾年,并桎梏以死。乃驿送其子归即墨。

后石匣营有樵人入山,见一道人坐洞中,未尝求食。众以为异,赍粮供之。

或有识者,盖即罗也。馈遗满洞。罗终不食,意似厌嚣,以故来者渐寡。积数年,

洞外蓬蒿成林。或潜窥之,则坐处不曾少移。又久之,见其出游山上,就之已杳;

往瞰洞中,则衣上尘蒙如故。益奇之。更数日而往,则玉柱下垂,坐化已久。土

人为之建庙,每三月间,香楮相属于道。其子往,人皆呼以小罗祖,香税悉归之。

今其后人,犹岁一往,收税金焉。浙水刘宗玉向予言之甚详。予笑曰:“今世诸

檀越,不求为圣贤,但望成佛祖。请遍告之:若要立地成佛,须放下刀子去。

○刘姓

邑刘姓,虎而冠者也。后去淄居沂,习气不除,乡人咸畏恶之。有田数亩,

与苗某连垄。苗勤,田畔多种桃。桃初实,子往攀摘,刘怒驱之,指为己有,子

啼而告诸父。父方骇怪,刘已诟骂在门,且言将讼。苗笑慰之。怒不解,忿而去。

时有同邑李翠石作典商于沂,刘持状入城,适与之遇。以同乡故相熟,问:“作

何干?”刘以告,李笑曰:“子声望众所共知;我素识苗甚平善,何敢占骗?将

毋反言之也!”乃碎其词纸,曳入肆,将与调停。刘恨恨不已,窃肆中笔,复造

状,藏怀中,期以必告。未几,苗至,细陈所以,因哀李为之解免,言:“我农

人,半世不见官长。但得罢讼,数株桃何敢执为己有。”李呼刘出,告以退让之

意。刘又指天画地,叱骂不休,苗惟和色卑词,无敢少辩。

既罢,逾四五日,见其村中人传刘已死,李为惊叹。异日他适,见杖而来者

俨然刘也。比至,殷殷问讯,且请顾临。李逡巡问曰:“日前忽闻凶讣,一何妄

也?”刘不答,但挽入村,至其家,罗浆酒焉。乃言:“前日之传,非妄也。曩

出门见二人来,捉见官府。问何事,但言不知。自思出入衙门数十年,非怯见官

长者,亦不为怖。从去,至公廨,见南面者有怒容曰:“汝即某耶?罪恶贯盈,

不自悛悔;又以他人之物,占为己有。此等横暴,合置铛鼎!’一人稽簿曰:

‘此人有一善,合不死。’南面者阅簿,其色稍霁,便云:‘暂送他去。’数十

人齐声呵逐。余曰:‘因何事勾我来?又因何事遣我去?还祈明示。’吏持簿下,

指一条示之。上记:崇祯十三年,用钱三百,救一人夫妇完聚。吏曰:‘非此,

则今日命当绝,宜堕畜生道。’骇极,乃从二人出。二人索贿,怒告曰:‘不知

刘某出入公门二十年,专勒人财者,何得向老虎讨肉吃耶?’二人乃不复言。送

至村,拱手曰:‘此役不曾啖得一掬水。’二人既去,入门遂苏,时气绝已隔日

矣。”

李闻而异之,因诘其善行颠末。初,崇祯十三年,岁大凶,人相食。刘时在

淄,为主捕隶。适见男女哭甚哀,问之,答云:“夫妇聚裁年余,今岁荒,不能

两全,故悲耳。”少时,油肆前复见之,似有所争。近诘之,肆主马姓者便云:

“伊夫妇饿将死,日向我讨麻酱以为活;今又欲卖妇于我,我家中已买十余口矣。

此何要紧?贱则售之,否则已耳。如此可笑,生来缠人!”男子因言:“今粟如

珠,自度非得三百数,不足供逃亡之费。本欲两生,若卖妻而不免于死,何取焉?

非敢言直,但求作阴骘行之耳。”刘怜之,便问马出几何。马言:“今日妇口,

止直百许耳。”刘请勿短其数,且愿助以半价之资,马执不可。刘少负气,便谓

男子:“彼鄙琐不足道,我请如数相赠。若能逃荒,又全夫妇,不更佳耶?”遂

发囊与之。夫妻泣拜而去。刘述此事,李大加奖叹。

刘自此前行顿改,今七旬犹健。去年,李诣周村,遇刘与人争,众围劝不能

解,李笑呼曰:“汝又欲讼桃树耶?”刘茫然改容,呐呐敛手而退。

异史氏曰:“李翠石兄弟,皆称素封。然翠石又醇谨,喜为善,未尝以富自

豪,抑然诚笃君子也。观其解纷劝善,其生平可知矣。古云:‘为富不仁。’吾

不知翠石先仁而后富者耶?抑先富而后仁者耶?”

○邵九娘

柴廷宾,太平人,妻金氏,不育,又奇妒。柴百金买妾,金暴遇之,经岁而

死。柴忿出,独宿数月,不践闺闼。

一日,柴初度,金卑词庄礼,为丈夫寿,柴不忍拒,始通言笑。金设筵内寝,

招柴,柴辞以醉。金华妆自诣柴所,曰:“妾竭诚终日,君即醉,请一盏而别。”

柴乃入,酌酒话言。妻从容曰:“前日误杀婢子,今甚悔之。何便仇忌,遂无结

发情耶?后请纳金钗十二,妾不汝瑕疵也。”柴益喜,烛尽见跋,遂止宿焉。由

此敬爱如初。

金便呼媒媪来,嘱为物色佳媵,而阴使迁延勿报,己则故督促之。如是年余。

柴不能待,遍嘱戚好为之购致,得林氏之养女。金一见,喜形于色,饮食共之,

脂泽花钏,任其所取。然林固燕产,不习女红,绣履之外,须人而成。金曰:

“我素勤俭,非似王侯家,买作画图看者。”于是授美锦,使学制,若严师诲弟

子。初犹呵骂,继而鞭楚。柴痛切于心,不能为地。而金之怜爱林尤,倍于昔,

往往自为妆束,匀铅黄焉。但履跟稍有折痕,则以铁杖击双弯,发少乱则批两颊。

林不堪其虐,自经死。柴悲惨心目,颇致怨怼。妻怒曰:“我代汝教娘子,有何

罪过?”柴始悟其奸,因复反目,永绝琴瑟之好。阴于别业修房闼,思购丽人而

别居之。

荏苒半载,未得其人。偶会友人之葬,见二八女郎,光艳溢目,停睇神驰。

女怪其狂顾,秋波斜转之。询诸人,知为邵氏。邵贫士,止此女,少聪慧,教之

读,过目能了。尤喜读内经及冰鉴书。父爱溺之,有议婚者,辄令自择,而贫富

皆少所可,故十七岁犹未字也。柴得其端末,知不可图,然心低徊之。又翼其家

贫,或可利动。谋之数媪,无敢媒者,遂亦灰心,无所复望。

忽有贾媪者,以货珠过柴,柴告所愿,赂以重金,曰:“止求一通诚意,其

成与否,所勿责也。万一可图,千金不惜。”媪利其有,诺之,登门,故与邵妻

絮语。睹女,惊赞曰:“好个美姑姑!假到昭阳院,赵家姊妹何足数得!”又问:

“婿家阿谁?”邵妻答:“尚未。”媪言:“若个娘子,何愁无王候作贵客也!”

邵妻叹曰:“王侯家所不敢望;只要个读书种子,便是佳耳。我家小孽冤,翻复

遴选,十无一当,不解是何意向?”媪曰:“夫人勿须烦怨。凭个丽人,不知前

身修何福泽,才能消受得!昨一大笑事,柴家郎君云:于某家莹边,望见颜色,

愿以千金为聘。此非饿鸱作天鹅想耶?早被老身呵斥去矣!”邵妻微笑不答。媪

曰:“便是秀才家,难与较计,若在别个,失尺而得丈,宜若可为矣。”邵妻复

笑不言。媪抚掌曰:“果尔,则为老身计亦左矣。日蒙夫人爱,登堂便促膝赐浆

酒;若得千金,出车马,入楼阁,老身再到门,则阍者呵叱及之矣。”邵妻沉吟

良久,起而去,与夫语;移时,唤其女;又移时三人并出。邵妻笑曰:“婢子奇

特,多少良匹悉不就,闻为贱媵则就之。但恐为儒林笑也!”媪曰:“倘入门,

得一小哥子,大夫人便如何耶!”言已,告以别居之谋。邵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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