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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天雷-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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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字写得小了些,润了又看,看了又润,约且一点钟功夫,方才下款。程教授赞得了不得,伯荪也不免附和几句,就出来了。北山在狱中,有时清楚,有时疯狂。直到次年辛丑六月。

那时和议成了,赔罪的到各国去赔罪了,伏诛的伏诛了,三忠也表扬了。从前的谕旨,翻变大半,求媚各国。苏州巡抚得荣禄密电,饬放北山。抚台就派委员释送回籍。看监的得信,即至北山面前说道:“荀老爷,大喜。”北山正在呆坐,听了这话,发怔了半日。不多时,委员差跟班来请荀老爷上轿,吩咐众挑夫将书箱被囊都搬到船上。北山忽然大跳道:“是了!是了!”便向北面跪下磕头,磕个不了。跟班及带来的挑夫,弄得不知所为。还是狱卒略晓得北山意思,便上前拉起北山,说道:“荀老爷不要慌,今日抚台大人奉内里的谕。”北山顿足道:“不用你说,吾都知道了。”望外就走,跟班飞步赶出来道:“荀老爷,有轿子在这里。”北山不答应,只管望前拼命的奔去。跟班便吩咐两个轿夫赶去,自己进来,将北山所有对象打迭好了,叫挑夫送到船上,开发过狱卒,自己走出门外。只见一乘空轿歇在街上,两个轿夫赶去了,还没回来,只好守着。直等到傍晚,方见两个轿夫,扶着一个拖泥带水已革的翰林老爷,背后跟着四五十个儿童,拍手的拍手,说笑的说笑,蜂拥而来。跟班便帮着轿夫将北山硬拉入轿,叫轿夫快快的抬回船上。自己跟着到胥门码头,硬抱北山下了船。那委员见了,吓了一大跳,忙问道:“怎的?怎的?”轿夫禀道:“荀老爷出监的时候,不肯坐轿,飞奔望南去了。小的们两人紧紧赶着,后来到一处,前面有河挡着,没有路了,小的们正是喜欢赶得上了,哪知荀老爷回头一望,就咕咚一声,跳下河去。幸得河浅,经小的喊人救起,没伤什么。”委员点头吩咐赏了,二人谢了回去,委员即叫开船。

北山在船上,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大骂,弄得一个委员,三个跟班,一夜不安。委员便恨上司派上这个好差使,三个跟班也搓手叹气。次日,到了常熟,打听得北山与庄仲玉至好,便去拜庄仲玉。仲玉闻北山释放,大喜,又闻在船上闹了一夜,知道他有些疯气,也不在意。就唤两个家人,到南门码头上去接。不多时家人领着北山来了,满身泥泞,一见仲玉,双手抱住了仲玉的腰,哭道:“仲玉,今日给你长别了。”庄仲玉大骇,忙问道:“你这话怎讲,决不要如此。”一面说,一面要将北山双手拉脱。北山紧紧抱着不放道:“昨日有谕旨,要将我就地正法了。吾死后没有什么挂念,但愿我一班朋友个个不要做饿狗才好。伯荪、燕楼吾不及见他们了,烦你去将吾的说语告诉他们吧。”说罢,放手望外就走。仲玉正要举步赶时,忽见北山又回进来道:“吾死之后,你不要去给贝家说知,恐怕吾内人得了信要吓坏的。”

仲玉肚里好笑,趁势一把扭牢,拉到书房内,按住坐下道:“昨日府里得密谕,将你释放回籍,所以特派委员送你回来的。

你为何疯到这个地步?”北山道:“送我回来不是正法么?”

仲玉大声道:“不是正法,是释放你。”北山道:“果然释放我么?”哈哈大笑了。仲玉见他头发蒙茸,胡须满面,便叫家人去唤剃发的。谁知北山正稍觉清楚,见剃发匠来,忽又大跳道:“不好了,不好了,刽子手来了。”剃发的大惊,不敢上前。仲玉忙道:“这是我叫他来给你剃发的,你不要害怕。”北山只是乱闹:“是刽子手,刽子手。”剃头的见这情形,就回去了。那时乐伯荪得信,也来看北山,同仲玉二人劝导了好一回,北山方才有些清醒。从此便住在庄府。过了数日,燕楼从上海回来,也来看北山,同仲玉闲谈。仲玉问上海近事,燕楼道:“上海也没甚事,吾在书坊买得一部《鬼蜮编》,是一个浙江人做的。”即在网篮内检出,给仲玉看。中有一条,题曰“水调歌头”:吾乡有某进士,丙申之际,从南海新会游,戊戌政变后,曾填水调歌头一阕,其词云:终古万千恨,吹坠落吾前。电灯照海如月白,浪簇楼船,但见僵蚕死鼠,哪有生龙活虎,双手挽狂澜。坐饮对寒日,一醉送千年。意俄懒,心复倦,梦遽然,嗡然四起妖雾,豺虎啮人肝,忽见纷纷鼠子,俯首受吾刀俎。脔切杂腥膻,何由辨醒睡,快意足吾前。

论曰:康梁功罪,百世自有公论。而今之毁誉,今无取焉。

若夫已氏,始附尾以成名,中挥拳以争利,终反唇以求免,幸无势可藉,不然且将下石焉。夫已氏何足责,吾窃悲夫末世人心之腐败,至于此极,欲国不亡得乎?

仲玉道:“痛快之极,这种人本不是东西,该骂!该骂。”

燕楼道:“有一节记梁星海绝交诗符命论,还要淋漓尽致哩。”

仲玉又看一节,题曰《一万两》:上谕:张之洞奏出洋华商表明心迹,请准销案免累,并予褒奖一折。据称:福建举人内阁中书衔邱炜萲,向在南洋星嘉坡一带经商,素为华商之望,上年唐才常在汉口破案,供有邱炜萲资助庐逆钱财之语。经该督通缉查拿,现由该举人禀称,初与唐、梁二逆往还,嗣闻其藉会敛钱煽党谋逆,立即痛恨绝交,实被牵连,请予自新,奏明销案免累,并报效赈捐金一万两等语。康、梁二逆逋逃海外,煽惑人心,藉会敛钱,以此被其引诱者,必所不免。

既据该举人输诚悔悟,具见天良,殊堪嘉尚。邱炜萲着加恩赏给主事并加四品衔,准其销案,以为去逆效顺者劝。

钦此。

仲玉正要看下文,叙述这事始末,忽见家人送上一张请客通知单,仲玉一看,原来是汪鹣斋、乐伯荪具名,在次日申刻,请的客有两个不认识的,燕楼亦在其内,便同签了知字。

正是:朋辈纷纭游宴乐,觥筹交错座宾多。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论维新翻点将录 读序文结轰天雷

话说鹣斋家内新来了两个同年:一个姓匡,号敬敷,长洲人;一个姓戚,号云仲,海盐人。两人是郎舅至戚,慕虞山灵秀的名,来游玩的。云仲与鹣斋是乡榜同年,到常熟,就来拜鹣斋,与乐伯荪也见了。这日鹣斋、伯荪二人合请敬敷、云仲,请的陪客,是燕楼、仲玉、幼标、罗?士。这罗?士是一个太史公的儿子,这部书的主人翁,与他没甚干涉,所以从前未提及他。这日众人齐集鹣斋家里,彼此说了一会套话,云仲开言道:“吾前日看明邹之麟的《点将录》,很有趣味,想将五年来著名的新党人物,照他比拟起来以供谈助。”仲玉道:“这《点将录》不是洪亮吉已翻过了么?”云仲道:“不差,他是将袁简斋拟宋江的,吾想得几个,王辏г丝赡獍滓滦闶客趼祝掏靠赡馔兴焱蹶烁牵俑笨赡庑⌒绮窠强涤形值懿挥盟担褪羌笆庇辍⑻茸恿恕!毖嗦サ溃骸盎褂欣盍⒖赡馔幔俾豢赡獠叹畛缫量赡饣莆谋馐侵钗暗摹!别险溃骸拔嵊幸桓毖莱铮厦妗亩际撬吧先宋铮臼遣刈磐绲模袢杖春萌〕鲂辛睿蹈龇甚傻侥侨耍侨顺粤艘槐疲阆蛲材诔橐恢Τ铮词鞘裁慈耍退党龈鑫碌橙死幢饶馑K档煤茫蠹液匾槐寥坏取K档牟缓茫喾R槐寥坏取!敝谌颂耍肱氖值溃骸昂眉『眉�

借此各人可以用用心思,将一百八个慢慢地找全了。”敬敷道:“这酒令从来所未有,完了令,可以加载笔记,亦一时盛事。”

鹣斋看已是时候了,便吩咐摆席,请云仲坐了首位,敬敷坐了次位,其余仲玉、?士、燕楼、幼标、伯荪、鹣斋挨次坐了。鹣斋先送了酒,叫家人将一副象牙筹筒取来,放在席上道:“近来新学家都讲自由,吾就将自由的由字,做飞觞,说一句近人的诗词,飞到那人,那人就接令。”众人道:“这很有意思,请主人出令。”鹣斋便说飞觞道:痛饮自由一杯酒。

由字数着幼标,两人饮过一杯,幼标向筒内抽一枝,看是:混世魔王樊瑞。幼标想了一会,说了一个“孙文”。众人说好,贺了一杯。幼标说飞觞道:说甚自由与平等。

由字数着仲玉,仲玉饮了酒,抽着:祝家庄教师栾廷玉。

便道:“这人很不好找,要一身本事,却不入宋江党。”敬敷道:“洪亮吉《点将录》栾廷玉是他自己,你不如就说庄洪吧。”

仲玉正在凝思,听了笑道:“不配!不配!吾有了,是余杭章炳麟。这人是讲革命的,不是康、梁一党。”众人痛赞了,恭贺两杯。云仲问仲玉道:“现在有些少年,都讲革命,你以为如何?”仲玉道:“吾前日遇见一个侯官朋友,吾也将这事问他,他道革命何尝不是堂堂正正的事,但民智不开、民力不足、民德不修,这三样没有,决不能革命;就便侥幸成事,革了这个,还有那个,事情更糟了。革命是先要立定基础的。”

云仲点头道:“是极,是极。”幼标道:“保皇还可革命,到底太不近情理了。”敬敷道:“请问吾兄所讲保皇,保的是什么?

还要请教情理两个字怎么讲法?”幼标正要回言,伯荪忙道:“其实这些讲保皇革命的,大家手无缚鸡之力,不过说说罢了,吾们且不要讲A还是喝酒行令有趣。”仲玉也恐他们争论起来,忙道:“吾的飞觞还没说呢!”便说道:恨只恨自由人远天涯近。

由字数着敬敷。敬敷喝了酒,抽了一枝:浪子燕青。便想了一个“江标”,众人痛赞了。敬敷道:“吾说一个飞觞,叫二人一齐接令,好么?”便指着?士、云仲道:也是束缚言论自由、思想自由、出版自由。

云仲抽一枝,?士两枝。二人道:“这怎么讲?吾们不能接令。”敬敷道:“你们也可以想两个飞觞,都飞到吾身上,吾也不能接令。乱了令,是要罚三大觞的。”二人没法,云仲饮了一杯,?士饮了两杯。云仲先抽了一枝:白日鼠白胜。?士抽了两枝:圣手书生萧让、鼓上蚤时迁。便笑道:“这个时迁哪里去找?”云仲笑道:“吾自己的想不着,却给你想了一个绝妙的配对。”?士道:“是上一个,还是下一个?”云仲道:“下一个,就是这人不大著名,吾却晓得他,替那些上海的新党做走狗的。”?士道:“莫不是野鸡大王徐敬华?果然妙极。”

燕楼、鹣斋、仲玉都是与徐敬华认识的,将他神气一想,齐放声大笑,乱说起来。独有甄幼标不晓得这人,燕楼便原原本本将徐敬华的故事告诉了。伯荪笑道:“不知这祝家店内的鸡,比长裕里大兴里的鸡怎么样?”仲玉道:“就是太挖苦些儿。”

云仲道:“这也没有什么挖苦,一党中良莠不齐,是不免的。”

便催众人喝了两杯贺酒。?士道:“吾有了上一个,是郑孝胥。”

众人也贺了。?士便说飞觞道:自由车含秋扇悲。

由字数着敬敷。敬敷道:“吾晓得你不饶我。”便饮了酒,抽了一枝:插翅虎雷横。正想时,云仲道:“吾的白日鼠有了,就是张謇。”众人笑贺了。云仲正要说飞觞,敬敷道:“且慢些,吾也有了,是飞鹰舰长。”仲玉道好。众人道:“这不是影射仗义释放的事么?果然甚妙。”便贺了。敬敷指云仲说飞觞道:四大自由宇宙合。

云仲饮了酒,抽得:行者武松。便说了黄遵宪。众人痛赞贺了。云仲飞觞道:没来由陇畔辍耕。

由字数着伯荪。伯荪饮过酒,抽了一枝:豹子头林冲。沉思了一会儿,说一了个林旭。众人赞道,这个同姓,也巧极,要贺双杯了,便饮了酒。伯荪飞觞道:我是布散自由的五瘟使。

燕楼半日还没有轮到,吾派你说一个好的吧。燕楼饮酒接令,向牙筒内抽了一枝,看是:九尾龟陶宗旺。使道:“这个就是梁鼎芬吧。”众人喝了酒。燕楼说道:自由平等性共存。

由字轮着云仲。云仲笑道:“今日你们都作弄吾,吾要喝醉了。”便又饮了一杯,抽得:花和尚鲁智深。众人笑道:“又有好令来了。”云仲笑道:“这没有什么说的,是你们贵同乡宗仰上人了。”众人又笑喝了酒。云仲指幼标道:“你还没有接令,这次要挨着你了。”乃飞觞道:絮影禅心不自由。

幼标喝了酒,便抽了一枝:一丈青扈三娘。想了一回,说一个康同壁女士。众人齐声痛赞,各贺了双杯。那时菜已上过大半,众人热闹着,都有些醉意。又行了一回令,伯荪说一个飞觞道:自由成具体。挨着鹣斋。鹣斋笑道:“吾好便宜,半日方轮着吾。吾说一个收令吧。”便闭着眼,在筒内乱检了一回,抽得一枝,急看是:凌振。便笑道:“这人便宜了我,不要苦想。吾前日在图书馆买了一本小说,叫做《轰天雷》,是讲北山的事,吾就说是北山吧。他前年上折子,不是像一个轰天霹雳么?”

众人笑贺。

云仲向仲玉问起北山的情形,仲玉将佯狂一节说了。云仲道:“其实他虽疯,心里明白。”仲玉点头。

一时席散了,敬敷向鹣斋要《轰天雷》小说来看,开首一篇序文:

阿员读书龙尾楼。时届新秋,梧叶茂盛,鸣雁嘹呖,引醪展卷,神游三界。俄闻户外足音跫然。启键急视,则邮政局送函件至。发缄伸纸读之云:爱友鉴:此书得达左右之时,吾身已化为异物,与山魈野磷为伍久矣。山河水涯,茹霜噎露,万有既虚,何相匪妄。惟余情线一缕,乙乙若抽,袅娜于大块噫气中,与爱我者魂梦相接。然旧欢如水,彩云易散,欲托清尘,幽明暌隔。伤哉伤哉,吾末如何。附去日本文小说二卷,国文原稿已失,此书君善视之,须知吾魂荧荧在焉?得君朝夕把弄,吾喜可知矣。某顿首。

阿员读毕大骇!觉有物栩栩来盐其脑,令人神精横泄,不可忍耐。少顷,展阅小说,曰《轰天雷》,都系手抄。自念不晓东语,辄与友人用白话译之,不知与原稿如何?然而吾力已疲矣。书中托名隐姓,可能意会。惟叙事颠乱,不能核实,此则小说故态,无足责焉。译成,以授长毋相忘室主人,发刊行世。或曰,讦私申詈,君子不为。或曰,私者,公之析言。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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