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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花魅影-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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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了一个人,不但不嫌她,反更爱她。雪花自知年纪加大了两岁,手脚粗糙,说:“你不用摸,我件件不如邹小姐。”华如不理她,至二更二人便睡了。
次日,雪花起来便不梳头,即将邹小姐房中收拾得干干净净。又因月如自那日思想后,恐家产耗尽,便请从前帮忙那个本家来,将未卖尽的家产四股分了。月如便自己收管。镜如、水如不能管,仍交与下人。还是玉英明白,说:“每人家产有限,何必各人用人。不如同雇一个,开销亦可省些。”二人便依了。
华如这边收得分的产业,雪花便说:“我不收租,我取了田回来自己种。”华如要卖去将钱去候补,雪花说:“即如此,可分我几亩,自种自吃。”华如便分与三十亩田,雪花便取了回来。雪花又说:“我们不雇人。烧火、煮饭、打水诸事我皆能做,等明年种田时再雇人未迟。”邹小姐又惊又服,华如爱惜雪花不肯要她做,雪花不听。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觅生机山中立业 悔往事客舍谈心
却说,华如这日自析产后,一切粗重生活并不雇人,皆雪花独任其劳。邹小姐不能帮她,先妒他,后亦不知不觉拜服她。雪花又将邹小姐马桶、衣服一概倒的倒,洗的洗,邹小姐转而感谢她。华如因张罗不起钱,一时不能动身,坐在家中终日纳闷不提。
且说,当年那个劳师母,她令丈夫投营,自已却逃在何处?原来,师母闻长毛到了,便带了阿牛将家中所有什物搬至娘家,同娘家人一同逃至处州府遂昌县交界处一个山中。这山中有荒田二百余亩,高高低低并非平地。师母娘家人手多,见了这个地方,知无出息,长毛不来的。便在山中检了一个幽静的地方,将家中所有的什物劳师母家搬来,尽行搬至这个地方,往返七、八遭,并将家中牛、犬一齐运到。
于是避了数月,带来粮米渐渐不敷,听得:“长毛尚在江西广丰一带。”离山甚近,不敢回家。大家无事做亦难度日,且知粮草不敷,大家商议,一切田器皆有,不如种起田来。遂就山势高低处去了草,锄锄平便是平田,远望如楼梯一般。
是时,己八月初旬,大家商议救饥的方法。便有一个人说:“莫如种荞麦,此物落土八十日即可收割。”大家齐说:“想得好。”于是大家用力锄了数十处。劳师母带了阿牛锄平了七、八处,各将荞麦落了土。又去开垦了数十处,便种各豆。于是有荒山处无不开垦,各人皆占了一块,或十亩,或二十亩,劳师母母子两人便种了二十亩豆子。既皆下土,便皆种麦,四处又寻出零星不成块的地亦开出来,便种土瓜,此物即名番薯,插了苗见土即生,苗上起节,一节插土便成一瓜,但有土得见天日,插无不活。《群芳谱》中极言其利,为备荒、救饥第一等养生的粮食,大家又种了许多。至十月初,这山中高高低低均皆一望青葱。间着猩红的荞麦梗子。
不数年,知长毛尽退了,要想回家又舍不得山中出息,各人盖起草房来。劳师母更不必说,亦难她不得的。所苦者,山高无水,大家又想出法子;将竹竿打通,引水分灌各处,于是大家又不怕了。大家说:“此处若有水,便是桃花源。”到了荞麦收成时,可惜无水碓不能快碾。不得已,各用小石臼舂出。大家又说:“此处可惜无水碓,各样出米之物就好省力气了。”哪知,大家将各种子落土后,到了十一月,先收了荞麦,次收了豆子,末后收了土瓜,堆得满草房,连人不能容身了。惟有小麦是明年夏间收的,于是大家有一半不愿出山。
此时,劳师母心想:“这时丈夫不回家,若回家,开门七件,哪件不备?比投营吃人家的饭岂不好些。”于是,劳师母便在山中,居然成了家了。表过不提。
且说,孔先生自从那日劝了华如不要读时文,是害人的。华如不听他,便辞了华如,仍回饭店住了。不料,这日先生将被出去店门口晒太阳,见玉山大路上来了一人,后边有行李一担。先生一看,认得是当年在场中论文那个副榜郑芝芯。芝芯见了先生,便惊问道:“你为何在这里?”
先生便将投营说起,次说到上海,末说到帮店,至不得已,住饭店细细告诉了。芝芯见了先生,叹口气说;“我与你同是读书人,其为时文所误的均是一样,我是恨极了。”
先生听了,便问芝芯:“你为何恨得这般,可以说说么?”芝芯道:“话长了,我至饭店同你谈一夜如何?”便叫挑行李的挑进去。
是时已晚,二人便吃了晚饭,铺了铺,挑了灯各躺在铺上。芝芯便说:“孔先生,你知道我这两年被人欺负么?我说与你听听。你说读时文的有用无用?我从前原是有钱的,不多却积有二千金,前四年有三、四个处州人叫我凑开木行,我答应了,便凑成十股。不料有个亲戚,亦是并没有多钱的,见木行好,跟到木行中看看生意,便与木行中管账的一说,又凑了进去。当时,又有一个朋友是与我说得来的,亦凑在股内。就有许多亲戚看见木行生意好,拿些钱交与我那个亲戚,放在行中生息。又不放心我那亲戚,问我说:‘可放得心么?行中有此款钱否?’我到行中见了帐簿,见这笔款钱是有的。我兄弟有笔钱早早交与那亲戚放在行中,此笔却没有。
查了账后便回来通知那放钱生息的亲戚,说是有的,又通知我兄弟说:‘你放的一款,账上去没有的。’说了这句话后,两边便认定了,我便不放心我那亲戚,我犹不知那亲戚怀着坏心,便将钱洋进出权柄交与他,又每年薪俸一百。不料,我那亲戚贪心不足,不顾木行性命,至别处又开了一店,将本行招牌借了去,又钱庄各处移钱,又将木行中客本瞒了我并我那朋友,忽然移去二千无,行中登时不能移运。我二人得知,竭尽心力不能营救。我那亲戚眼见我二人空着手跳了半年,他全然不顾。这边放息的倒不怪他,一齐怪我口快,转向我逼索存款。这里尚有股东见我二人营救,只说:‘我二人管事,一朝折本。’便一齐向我二人,逼我交还原凑的股来。四面夹攻,其时我自己存款亦有一千四百元,贴了摊账。众人不信,说我:‘假造的。’又说我:‘是将人送礼的。’
其实众凑东人不但无钱,并各股应出的亦不齐,不但不齐,各凑东拖去银洋亦不认,那原经手的人又死了,于是我有口难分,不得已至神前焚香。弄了一年多,方将要紧款遗去,其余看情面上一概让讫。尚有一笔公款未清,幸有一知己借我八十元凑用了,方将公款弥补。那亲戚不但不顾,且背地里说我坏话,于是至亲骨肉一概以我为口实。至今账目虽了,我手头已赔得一空如洗。”
先生道:“难得你,这个借你钱的姓什么?”芝芯道:“姓濮阳,单名增,号益斋,此入有八个字好赠他。你知道哪八个字?就是那‘疏财仗义,拯乏怜才’这八个字。我是用过他钱不止这一次,我若无此人搭救,这次早已丢脸。”先生道:“为何只少八十元便要丢脸。”芝芯道:“你不晓得,我原说:‘有经手地方公项,因倒行被入吞吃了去,我须陪出。’若像从前有钱时,何怕七、八百,我皆赔得出。今生意倒闭,你想我从何赔垫?我又是在正场面上人,一时官府追究,若不赔出岂不是丢脸么!故我说:‘此人即是我终身的大恩人。’先生,你不晓得我一生从未曾低头过,亦未曾用过别人半毫三分不义的钱财,亦不曾欠过一人的私债,即至今日亦不欠一人,我因此敢说硬话,只见了此人便不能不低头。”
先生笑道:“我闻得人说:‘你平日为人心高气傲,无一人在你眼睛里。’有多少人拜服你学问,欲结交你,你总看不起他。为何只用了此人八十元你便如此拜服他?”芝芯道:“你不晓得,大凡朋友于钱财上原可以有无相通。若朋友倒了运时,你看世上人个个是锦上添花,哪一个肯雪中送炭?这益斋偏于我落魄时借我,是何等眼力?何等胸襟?何等肚量?何等学问?不得不叫我十分感激。可怜用了半年,只因了十余元利息,幸他不甚计较。我本要在外赚钱还他,无奈我这数年运气不好,总不能还他,因此我亦无面见他。日后总须想出一个法子报了这人的大恩,方有面孔立在世上。”
先生听了半日说着:“哦,是了,此人是否旧年欠了日本兵费部议息,借民间私债以偿倭款。此人母亲继先夫遗志,不要皇上利息,愿将钗环、衣饰变卖助银一千两,今年,皇上览奏大喜,赏给《急公好义》匾额,至今,四海闻名。阁下所说莫非此人否?”芝芯道:“正是此人。”先生又道:“此人母亲姓什么?”芝芯道:“这位太夫人姓陈,本系富家女,难得嫁了个丈夫,号西侯,亦是一个孝子,人人皆知道的。可惜西侯公早卒,因此这陈夫人说,又是一个节妇,两人早蒙朝延旌奖过的。”先生道:“原来如此,但这人见母亲捐银可爱惜否?”芝芯:“益斋亦是上承父志又且孝顺母亲,哪有丝毫爱惜。”
先生道:“如此便又是个孝子了。大凡孝父母的必有血性,待朋友必是好的。”芝芯说:“朋友亦尚有好的,但见我没了钱,便不像从前到我家一日二次豁拳吃酒的高兴,就绝迹不来了。并那与我说得来的,反与我那亲戚同了一路,编排我不是,在背面说坏话。我兄弟又怨我了不得。可怜我当时以坐了馆不能分身,到行自已拿了银钱,出入的银钱便弄得我九死一生。”先生道:“难道人不知你行中有钱存放么?”芝芯道:“人总疑心我无钱。”先生道:“我亦疑心。”芝芯听了便说:“我若无钱将人送礼我便……”
先生听到这句,便知芝芯急了要发咒,只得说:“罢了,罢了,我们总是为时文所误,不知世情之艰险。然则今日你要到哪里去?”芝芯道:“我有个学生做饶州浮梁县厘卡上委员,我去寻学生。学生送了我八十元,因从这路回来,不想就遇见了你。我打算过了明年到苏州去。”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苦莲娘丧夫失业 老学究访旧投亲
却说芝芯说要到苏州去,先生说:“又有什事?”芝芯说:“我已无钱用,要借笔墨糊口,因至外间撞撞机缘。”先生道:“你是有本事不怕的。我在外间阅历一番,很晓得时文害人处,我不敢出门干事,只好在常山、玉山两处小地方撞撞机会。”二人说完便睡着。
次早,芝芯便辞了先生过山去了,这先生起来,送芝芯出店回转来。算算三个月薪俸快用尽,又要谋一条生路才好。于是,这日便奔进玉山城里来。
刚走至玉山东门口,离城尚有二里路的地方,见有一个庙,庙中聚了一群人在那拆字先生摊上,要令那拆字先生写绝卖田契,一共七、八张,有一张契底做样子。拆字先生说:“你契太多,我一时写不及。”那一群人说:“我今日就要兑债的,你答应我写得及,我才肯分中资与你,你为何又说写不及?”
正在闹时,先生听得,走进庙便说:“我与你们写写好么?是哪家的契你说与我听可好么?”众人见问,便丢了那拆字先生,一齐拿了笔砚,拉了先生,移了一张桌子出来,说:“这先生写写亦好。你要问这卖产业的姓名么,你写,好说与你听。”
先生听了便照样写。先生写字是快的,不多时写完,众人便说:“这家人是与浙东一个做广东盐运使姓魏的结亲的,现在这家人,家主姓陈名亮轩,于今年中,三月中旬死了。他有个孙予娶的亲便是才说的,那浙东人做过广东盐运使的孙女,这孙子名叫芰亭,娶亲只一年,今又死了。家中欠人家的债多,因此变了产业完债。”
先生听了说;“却原来我这女学生嫁在这里。”问众人:“住何处?我与芰亭兄妻子有世谊的,要去看看她。”众人便指了一条路,又告诉了如何门向,先生便照众人所说寻去。
且说阿莲自嫁了陈家,她姑婆即前日将阿莲收回家的那个陈小姐。不上一年,听得她丈夫在外游幕,病死在营盘中,小姐听见凶信,路远不能搬灵,日夜啼哭,不多时亦病死在娘家。接着连亮轩又去世。芰亭与阿莲成亲后却也生了个儿子,名硕泉,就得了瘟疫症,只七日亦死。可怜阿莲年轻,迭遭大故,又脚小,在家时到书馆且要人背,逃反时亦是雪花背的,且肌骨柔脆,哪能吃得苦住。自她太公、姑婆、丈夫三人死后,阿莲便举目无亲,家中因连年死人亏空了四、五千元,亮轩做官时宦囊本不多,又被芰亭的父亲名叫世绅在世时又耗去一小半,故芰亭死后,尽将田产业卖了。幸得阿莲虽脚小不能做别事,于文理上固是通通的。但女子虽通文理,不阅历世情亦是无用。
这日,卖田时已被刚才这一群人打了夹板去,阿莲全然不知。是时,阿莲在家只一人,不便雇男仆,只雇一乳媪,就是乳硕泉的。阿莲手头亦拮据,幸亏三代灵柩五七外即安葬。但是,主仆两人同住,又有硕泉带在怀中不觉离手,又只剩得这点骨肉,阿莲是自然爱惜,便将硕泉交托与乳媪,不令乳媪到厨房做事,阿莲自己去做。谁知,阿莲心里想做,无奈力不能行,一味死挣,心里又痛,便觉五心发热。饭虽煮好,便点粒不能吃,见了床和身便倒。皮肉又嫩,遇着起冻时,两手便生冻疮,手背开裂如水纹一般。遇着热天,周身生痱子,密密层层不能着指。有时做得脱了形,一病便是二、三月。阿莲心想:“自知做不得,无奈家中无钱,又不能再雇女仆。”只得拼命做,便做得一身皆病。
看官知道,此种女子皆是小时,裹小脚时不便行动,于是,筋也柔了,骨亦弱了,寒暑便不能耐了。到得大时,筋骨已定,便一些苦吃不住,若勉强挣扎,即不生病,做事亦觉十分吃力,皆是小时不习劳之故。可知,女子小时不必与她裹脚,学学粗事,筋骨坚固,到大时,便风寒暑湿皆能抵御,不至如此吃苦了。
且说,这孔先生来寻阿莲,寻阿莲门便去叩门。不料,阿莲自己来开门,见了面,先生不认得,原来,阿莲生了满头热疮,阿莲却认得早日从过读书的先生,未叫出“先生”二字,那眼泪早已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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