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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通-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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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党魏则深诬江外,爱憎出于方寸,与夺由其笔端,语必不经,名惟骇物。昔

汉世原涉大修坟墓,乃开道立表,署曰南阳阡,欲以继迹京兆,齐声曹尹,而人

莫之肯从,但云原氏阡而已。故知事非允当,难以遵行。如收之苟立诡名,不依

故实,虽复刊诸竹帛,终罕传于讽诵也。

抑又闻之,帝王受命,历数相承,虽旧君已没,而致敬无改,岂可等之凡庶,

便书之以名者乎?近代文章,实同儿戏。有天子而称讳者,若姬满、刘庄之类是

也。有匹夫而不名者,若步兵、彭泽之类是也。史论立言。理当雅正。如班述之

叙圣卿也,而曰董公惟亮;范赞之言季孟也,至曰隗王得士。习谈汉主,则谓昭

烈为玄德。裴引魏室,则目文帝为曹丕。夫以淫乱之臣,忽隐其讳,正朔之后,

反呼其名。意好奇而辄为,文逐韵而便作。

用舍之道,其例无恒。但近代为史,通多此失。上才犹且若是,而况中庸者

乎?今略举一隅,以存标格云尔。

 内篇 采撰第十五

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是知史文有阙,其来尚矣。自非博雅君子,何

以补其遗逸者哉?盖珍裘以众腋成温,广厦以群材合构。自古探穴藏山之士,怀

铅握椠之客,何尝不征求异说,采摭群言,然后能成一家,传诸不朽。

观夫丘明受《经》立《传》,广包诸国,盖当时有《周志》、《晋乘》、

《楚杌》等篇,遂乃聚而编之,混成一录。向使专凭鲁策,独询孔氏,何以能殚

见洽闻,若斯之博也?马迁《史记》,采《世本》、《国语》、《战国策》、

《楚汉春秋》。至班固《汉书》,则全同太史。自太初已后,又杂引刘氏《新序》、

《说苑》、《七略》之辞。此并当代雅言,事无邪僻,故能取信一时,擅名千载。

但中世作者,其流日烦,虽国有策书,杀青不暇,而百家诸子,私存撰录,

寸有所长,实广闻见。其失之者,则有苟出异端,虚益新事,至如禹生启石,伊

产空桑,海客乘槎以登汉,姮娥窃药以奔月。如斯踳驳,不可殚论,固难以污

南、董之片简,霑班、华之寸札。而嵇康《高士传》,好聚七国寓言,玄晏《帝

王纪》,多采《六经》图谶,引书之误,其萌于此矣。

至范晔增损东汉一代,自谓无愧良直,而王乔凫履,出于《风俗通》,左慈

羊鸣,传于《抱朴子》。朱紫不别,秽莫大焉。沈氏著书,好诬先代,于晋则故

造奇说,在宋则多出谤言,前史所载,已讥其谬矣。而魏收党附北朝,尤苦南国,

承其诡妄,重以加诸。遂云马叡出于牛金,刘骏上淫路氏。可谓助桀为虐,幸人

之灾。寻其生绝胤嗣,死遭剖斩,盖亦阴过之所致也。

晋世杂书,谅非一族,若《语林》、《世说》、《幽明录》、《搜神记》之

徒,其所载或恢谐小辩,或神鬼怪物。其事非圣,扬雄所不观;其言乱神,宣尼

所不语。皇朝新撰《晋史》,多采以为书。夫以干、邓之所粪除,王、虞之所糠

秕,持为逸史,用补前传,此何异魏朝之撰《皇览》,梁世之修《遍略》,务多

为美,聚博为功,虽取说于小人,终见嗤于君子矣。

夫郡国之记,谱谍之书,务欲矜其州里,夸其氏族。读之者安可不练其得失,

明其真伪者乎?至如“江东五俊”,始自《会稽典录》,“颍川八龙”,出于

《荀氏家传》,而修晋、汉史者,皆征彼虚誉,定为实录。苟不加以研核,何以

详其是非?又讹言难信,传闻多失,至如曾参杀人,不疑盗嫂,翟义不死,诸葛

犹存,此皆得之于行路,传之于众口,倘无明白,其谁曰不然。故蜀相薨于渭滨,

《晋书》称呕血而死;魏君崩于马圈,《齐史》云中矢而亡;沈炯骂书,河北以

为王伟;魏收草檄,关西谓之邢邵。夫同说一事,而分为两家,盖言之者彼此有

殊,故书之者是非无定。

况古今路阻,视听壤隔,谈者或以前为后,或以有为无,泾、渭一乱,莫之

能辨。而后来穿凿,喜出异同,不凭国史,别讯流俗。及其记事也,则有师旷将

轩辕并世,公明与方朔同时;尧有八眉,夔唯一足;乌白马角,救燕丹而免祸;

犬吠鸡鸣,逐刘安以高蹈。此之乖滥,往往有旃。

故作者恶道听途说之违理,街谈巷议之损实。观夫子长之撰《史记》也,殷、

周已往,采彼家人;安国之述《阳秋》也,梁、益旧事,访诸故老。夫以刍尧鄙

说,刊为竹帛正言,而辄欲与《五经》方驾,《三志》竞爽,斯亦难矣。呜呼!

逝者不作,冥漠九泉;毁誉所加,远诬千载。异辞疑事,学者宜善思之。

 内篇 载文第十六

夫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观乎国风,以察兴亡。是知文之为用,远矣大矣。

若乃宣、僖善政,其美载于周诗;怀、襄不道,其恶存乎楚赋。读者不以吉甫、

奚斯为谄,屈平、宋玉为谤者,何也?盖不虚美,不隐恶故也。是则文之将史,

其流一焉,固可以方驾南、董,俱称良直者矣。

爰洎中叶,文体大变,树理者多以诡妄为本,饰辞者务以淫丽为宗。譬如女

工之有绮縠,音乐之有郑、卫。盖语曰:不作无益害有益。至如史氏所书,固当

以正为主。是以虞帝思理,夏后失御,《尚书》载其元首、禽荒之歌;郑庄至孝,

晋献不明,《春秋》录其大隧、狐裘之什。其理谠而切,其文简而要,足以惩恶

劝善,观风察俗者矣。若马卿之《子虚》、《上林》,扬雄之《甘泉》、《羽猎》,

班固《两都》,马融《广成》,喻过其体,词没其义,繁华而失实,流宕而忘返,

无裨劝奖,有长奸诈,而前后《史》、《汉》皆书诸列传,不其谬乎!

且汉代词赋,虽云虚矫,自余它文,大抵犹实。至于魏、晋已下,则讹谬雷

同。榷而论之,其失有五:一曰虚设,二曰厚颜,三曰假手,四曰自戾,五曰一

概。

何者?昔大道为公,以能而授,故尧咨尔舜,舜以命禹。自曹、马已降,其

取之也则不然。若乃上出禅书,下陈让表,其间劝进殷勤,敦谕重沓,迹实同于

莽、卓,言乃类于虞、夏。且始自纳陛,迄于登坛。彤弓卢矢,新君膺九命之锡;

白马侯服,旧主蒙三恪之礼。徒有其文,竟无其事。此所谓虚设也。

古者两军为敌,二国争雄,自相称述,言无所隐。何者?国之得丧,如日月

之蚀焉,非由饰辞矫说所能掩蔽也。逮于近古则不然。曹公叹蜀主之英略,曰

“刘备吾俦”;周帝美齐宣之强盛,云“高欢不死”。或移都以避其锋,或断冰

以防其渡。及其申诰誓,降移檄,便称其智昏菽麦,识昧玄黄,列宅建都,若鹪

鹩之巢苇,临戎贾勇,犹螳螂之拒辙。此所谓厚颜也。

古者国有诏命,皆人主所为,故汉光武时,第五伦为督铸钱掾,见诏书而叹

曰:“此圣主也,一见决矣。”至于近古则不然。凡有诏敕,皆责成群下,但使

朝多文士,国富辞人,肆其笔端,何事不录。是以每发玺诰,下纶言,申恻隐之

渥恩,叙忧勤之至意。其君虽有反道败德,唯顽与暴。观其政令,则辛、癸不如;

读其诏诰,则勋、华再出。此所谓假手也。

盖天子无戏言,苟言之有失,则取尤天下。故汉光武谓庞萌“可以托六尺之

孤”,及闻其叛也,乃谢百官曰:诸君得无笑朕乎?是知褒贬之言,哲王所慎。

至于近古则不然。凡百具寮,王公卿士,始有褒崇,则谓其珪璋特达,善无可加;

旋有贬黜,则比诸斗筲下才,罪不容责。夫同为一士之行,同取一君之言,愚智

生于倏忽,是非变于俄顷,帝心不一,皇鉴无恒。此所胃自戾也。

夫国有否泰,世有污隆,作者形言,本无定准。故观猗与之颂,而验有殷方

兴;睹《鱼藻》之刺,而知宗周将殒。至于近代则不然。夫谈主上之圣明,则君

尽三、五;述宰相之英伟,则人皆二八。国止方隅,而言并吞六合;福不盈{此目},

而称感致百灵。虽人事屡改,而文理无易,故善之与恶,其说不殊,欲令观者,

畴为准的?此所谓一概也。

于是考兹五失,以寻文义,虽事皆形似,而言必凭虚。夫镂冰为璧,不可得

而用也;画地为饼,不可得而食也。是以行之于世,则上下相蒙;传之于后,则

示人不信。而世之作者,恒不之察,聚彼虚说,编而次之,创自起居,成于国史,

连章疏录,一字无废,非复史书,更成文集。

若乃历选众作,求其秽累,王沈、鱼豢,是其甚焉;裴子野、何之元,抑其

次也。陈寿、干宝,颇从简约,犹时载浮讹,罔尽机要。唯王劭撰《齐》、《隋》

二史,其所取也,文皆诣实,理多可信,至于悠悠饰词,皆不之取。此实得去邪

从正之理,捐华摭实之义也。

盖山有木,工则度之。况举世文章,岂无其选,但苦作者书之不读耳。至如

诗有韦孟《讽谏》,赋有赵壹《嫉邪》,篇则贾谊《过秦》,论则班彪《王命》,

张华述箴于女史,张载题铭于剑阁,诸葛表主以出师,王昶书字以诫子,刘向、

谷永之上疏,晁错、李固之对策,荀伯子之弹文,山巨源之启事,此皆言成轨则,

为世龟镜。求诸历代,往往而有。苟书之竹帛,持以不刊,则其文可与三代同风,

其事可与《五经》齐列。古犹今也,何远近之有哉?

昔夫子修《春秋》,别是非,申黜陟,而贼臣逆子惧。凡今之为史而载文也,

苟能拨浮华,采贞实,亦可使夫雕虫小技者,闻义而知徒矣。此乃禁淫之堤防,

持雅之管辖,凡为载削者,可不务乎?

 内篇 补注第十七

昔《诗》、《书》既成,而毛、孔立《传》。《传》之时义,以训诂为主,

亦犹《春秋》之传,配经而行也。降及中古,始名传曰注。盖传者转也,转授于

无穷;注者流也,流通而靡绝。惟此二名,其归一揆。如韩、戴、服、郑,钻仰

《六经》,裴、李、应、晋,训解《三史》,开导后学,发明先义,古今传授,

是曰儒宗。

既而史传小书,人物杂记,若挚虞之《三辅决录》,陈寿之《季汉辅臣》,

周处之《阳羡风土》,常璩之《华阳士女》,文言美辞列于章句,委曲叙事存于

细书。此之注释,异夫儒士者矣。

次有好事之子,思广异闻,而才短力微,不能自达,庶凭骥尾,千里绝群,

遂乃掇众史之异辞,补前书之所阙。若裴松之《三国志》,陆澄、刘昭两《汉书》,

刘彤《晋纪》,刘孝标《世说》之类是也。

亦有躬为史臣,手自刊补,虽志存该博,而才阙伦叙,除烦则意有所吝,毕

载则言有所妨,遂乃定彼榛楉,列为子注。若萧大圜《淮海乱离志》,羊衒之

《洛阳伽蓝记》,宋孝王《关东风俗传》,王劭《齐志》之类是也。

榷其得失,求其利害,少期集注《国志》,以广承祚所遗,而喜聚异同,不

加刊定,恣其击难,坐长烦芜。观其书成表献,自此蜜蜂兼采,但甘苦不分,难

以味同萍实者矣。陆澄所注班史,多引司马迁之书,若此缺一言,彼增半句,皆

采摘成注,标为异说,有昏耳目,难为披览。窃惟范晔之删《后汉》也,简而且

周,疏而不漏,盖云备矣。而刘昭采其所捐损,以为补注,言尽非要,事皆不急。

譬夫人有吐果之核,弃药之滓,而愚者乃重加捃拾,洁以登荐,持此为工,多见

其无识也。孝标善于攻缪,博而且精,固以察及泉鱼,辨穷河豕。嗟乎!以峻之

才识,足堪远大,而不能探赜彪、峤,网罗班、马,方复留情于委巷小说,锐思

于流俗短书。可谓劳而无功,费而无当者矣。自兹已降,其失逾甚。若萧、羊之

琐杂,王、宋之鄙碎,言殊拣金,事比鸡肋,异体同病,焉可胜言。

大抵撰史加注者,或因人成事,或自我作故,记录无限,规检不存,难以存

一家之格言,千载之楷则。凡诸作者,可不详之?

至若郑玄、王肃述《五经》而各异,何休、马融论《三传》而竞爽。欲加商

榷,其流实繁。斯则义涉儒家,言非史氏,今并不书于此焉。

 内篇 因习第十八

盖闻三王各异礼,五帝不同乐,故《传》称因俗,《易》贵随时。况史书者,

记事之言耳。夫事有贸迁,而言无变革,此所谓胶柱而调瑟,刻船而求剑也。

古者诸侯曰薨,卿大夫曰卒。故《左氏传》称楚邓曼曰:“王薨于行,国之

福也。”又郑子产曰:“文、襄之伯,君薨,大夫吊。”即其证也。案夫子修

《春秋》,实用斯义。而诸国皆卒,鲁独称薨者,此略外别内之旨也。马迁《史

记》西伯以下,与诸列国王侯,凡有薨者,同加卒称,此岂略外别内邪?何贬薨

而书卒也?

盖著鲁史者,不谓其邦为鲁国;撰周书者,不呼其王曰周王。如《史记》者,

事总古今,势无主客,故言及汉祖,多为汉王,斯亦未为累也。班氏既分裂《史

记》,定名《汉书》,至于述高祖为公、王之时,皆不除沛、汉之字。凡有异方

降款者,以归汉为文。肇自班《书》,首为此失;迄于仲豫,仍踵厥非。积习相

传,曾无先觉者矣。

又《史记·陈涉世家》,称其子孙至今血食。《汉书》复有《涉传》,乃具

载迁文。案迁之言今,实孝武之世也;固之言今,当孝明之世也。事出百年,语

同一理。即如是,岂陈氏苗裔祚流东京者乎?斯必不然。《汉书》又云:“严君

平既卒,蜀人至今称之。”皇甫谧全录斯语,载于《高士传》。夫孟坚、士安,

年代悬隔,至今之说,岂可同云?夫班之习焉,其非既如彼;谧之承固,其失又

如此。迷而不悟,奚其甚乎!

何法盛《中兴书·刘隗录》称其议狱事具《刑法说》,依检志内,了无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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