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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通-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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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迷而不悟,奚其甚乎!

何法盛《中兴书·刘隗录》称其议狱事具《刑法说》,依检志内,了无其说。

既而臧氏《晋书》、梁朝《通史》,于大连之传,并有斯言,志亦无文,传仍虚

述。此又不精之咎,同于玄晏也。

寻班、马之为列传,皆具编其人姓名如行状。尤相似者,则共归一称,若

《刺客》、《日者》、《儒林》、《循吏》是也。范晔既移题目于传首,列姓名

于传中,而犹于列传之下,注为《列女》、《高隐》等目。苟姓名既书,题目又

显,是则邓禹、寇恂之首,当署为《公辅》者矣;岑彭、吴汉之前,当标为《将

帅》者矣。触类而长,实繁其徒,何止《列女》、《孝子》、《高隐》、《独行》

而已。

魏书著书,标榜南国,桓、刘诸族,咸曰《岛夷》。是则自江而东,尽为卉

服之地。至于《刘昶》、《沈文秀》等传,叙其爵里,则不异诸华。岂有君臣共

国,父子同姓,阖闾、季札,便致土风之殊;孙策、虞翻,乃成夷夏之隔。求诸

往例,所未闻也。

当晋宅江、淮,实膺正朔,嫉彼群雄,称为僣盗。故阮氏《七录》,以田、

范、裴、段诸记,刘、石、符、姚等书,别创一名,题为《伪史》。及隋氏受命,

海内为家,国靡爱憎,人无彼我,而世有撰《隋书·经籍志》者,其流别群书,

还依阮《录》。案国之有伪,其来尚矣。如杜宇作帝,勾践称王,孙权建鼎峙之

业,萧詧为附庸之主,而扬雄撰《蜀纪》,子贡著《越绝》,虞裁《江表传》,

蔡述《后梁史》。考斯众作,咸是伪书,自可类聚相从,合成一部,何止取东晋

一世十有六家而已乎?

夫王室将崩,霸图云构,必有忠臣义士,捐生殉节。若乃韦、耿谋诛曹武,

钦、诞问罪马文,而魏、晋史臣书之曰贼,此乃迫于当世,难以直言。至如荀济、

元瑾,兰摧于孝、靖之末,王谦、尉迥,玉折于宇文之季,而李刊齐史,颜述隋

篇,时无逼畏,事须矫枉,而皆仍旧不改,谓数君为叛逆。书事如此,褒贬何施?

昔汉代有修奏记于其府者,遂盗葛龚所作而进之,既具录他文,不知改易名

姓,时人谓之曰:“作奏虽工,宜去葛龚。”及邯郸氏撰《笑林》,载之以为口

实。嗟乎!历观自古,此类尤多,其有宜去而不去者,岂直葛龚而已!何事于斯,

独致解颐之诮也。凡为史者,苟能识事详审,措辞精密,举一隅以三隅反,告诸

往而知诸来,斯庶几可以无大过矣。

 内篇 邑里第十九

昔《五经》、诸子,广书人物,虽氏族可验,而邑里难详。逮于太史公,始

革兹体,凡有列传,先述本居。至于国有驰张,乡有并省,随时而载,用明审实。

案夏侯孝若撰《东方朔赞》云:“朔字曼倩,平原厌次人。魏建安中,分厌次为

乐陵郡,故又为郡人焉。”夫以身没之后,地名改易,犹复追书其事,以示后来。

则知身生之前,故宜详录者矣。

异哉!晋氏之有天下也。自洛阳荡覆,衣冠南渡,江左侨立州县,不存桑梓。

由是斗牛之野,郡有青、徐;吴、越之乡,州编冀、豫。欲使南北不乱,淄、渑

可分,得乎?系虚名于本土者,虽百代无易。既而天长地久,文轨大同。州郡则

废置无恒,名目则古今各异。而作者为人立传,每云某所人也,其地皆取旧号,

施之于今。欲求实录,不亦难乎!

且人无定质,因地而化。故生于荆者,言皆成楚;居于晋者,齿便从黄。涉

魏而东,已经七叶;历江而北,非唯一世。而犹以本国为是,此乡为非。是则孔

父里于昌平,阴氏家于新野,而系纂微子,源承管仲,乃为齐、宋之人,非关鲁、

邓之士。求诸自古,其义无闻。

且自世重高门,人轻寒族,以姓望所出,邑里相矜。若仲远之寻郑玄,先云

汝南应劭;文举之对曹操,自谓鲁国孔融是也。爰及近古,其言多伪。至于碑颂

所勒,茅土定名,虚引他邦,冒为己邑。若乃称袁则饰之陈郡,言杜则系之京邑,

姓卯金者咸曰彭城,氏禾女者皆云钜鹿。在诸史传,多与同风。此乃寻流俗之常

谈,忘著书之旧体矣。

又近世有班秩不著者,始以州壤自标,若楚国龚遂、渔阳赵壹是也。至于名

位既隆,则不从此列,若萧何、邓禹、贾谊、董仲舒是也。观《周》、《隋》二

史,每述王、庚诸事,高、杨数公,必云琅琊王褒,新野庾信、弘农杨素、渤海

高颎,以此成言,岂曰省文,从而可知也。

凡此诸失,皆由积习相传,寝以成俗,迷而不返。盖语曰:“难与虑始,可

与乐成。”夫以千载遵行,持为故事,而一朝纠正,必惊愚俗。此庄生所谓“安

得忘言之人而与之言”,斯言已得之矣。庶知音君子,详其得失者焉。

 内篇 言语第二十

盖枢机之发,荣辱之主,言之不文,行之不远,则知饰词专对,古之所重也。

夫上古之世,人惟朴略,言语难晓,训释方通。是以寻理则事简而意深,考文则

词艰而义释,若《尚书》载伊尹之训,皋陶之谟,《洛诰》、《牧誓》、《泰誓》

是也。周监二代,郁郁乎文。大夫、行人,尤重词命,语微婉而多切,言流靡而

不淫,若《春秋》载吕相绝秦,子产献捷,臧孙谏君纳鼎,魏绛对戮杨干是也。

战国虎争,驰说云涌,人持《弄丸》之辩,家挟《飞钳》之术,剧谈者以谲诳为

宗,利口者以寓言为主,若《史记》载苏秦合从,张仪连横,范睢反间以相秦,

鲁连解纷而全赵是也。

逮汉、魏以降,周、隋而往,世皆尚文,时无专对。运筹画策,自具于章表;

献可替否,总归于笔札。宰我、子贡之道不行,苏秦、张仪之业遂废矣。假有忠

言切谏,《答戏》、《解嘲》,其可称者,若朱云折槛以抗愤,张纲埋轮而献直。

秦宓之酬吴客,王融之答虏使,此之小辩,曾何足云。是以历选载言,布诸方册,

自汉以下,无足观焉。

寻夫战国已前,其言皆可讽咏,非但笔削所致,良由体质素美。何以核诸?

至如讨“鹑贲”、“鸲鹆”,童竖之谣也;“山木”、“辅车”,时俗之谚也;

“皤腹弃甲”,城者之讴也;“原田是谋”,舆人之诵也。斯皆刍词鄙句,犹能

温润若此,况乎束带立朝之土,加以多闻博古之识者哉!则知时人出言,史官入

记,虽有讨论润色,终不失其梗概者也。

夫《三传》之说,既不习于《尚书》;两汉之词,又多违于《战策》。足以

验氓俗之递改,知岁时之不同。而后来作者,通无远识,记其当世口语,罕能从

实而书,方复追效昔人,示其稽古。是以好丘明者,则偏摸《左传》;爱子长者,

则全学史公。用使周、秦言辞见于魏、晋之代,楚、汉应对行乎宋、齐之日。而

伪修混沌,失彼天然,今古以之不纯,真伪由其相乱。故裴少期讥孙盛录曹公平

素之语,而全作夫差亡灭之词。虽言似《春秋》,而事殊乖越者矣。

然自咸、洛不守,龟鼎南迁,江左为礼乐之乡,金陵实图书之府,故其俗犹

能语存规检,言喜风流,颠沛造次,不忘经籍。而史臣修饰,无所费功。

其于中国则不然,何者?于斯时也,先王桑梓,翦为蛮貊,被发左衽,充

牣神州。其中辩若驹支,学如郯子,有时而遇,不可多得。而彦鸾修伪国诸史,

收、弘撰《魏》、《周》二书,必讳彼夷音,变成华语,等杨由之听雀,如介葛

之闻牛,斯亦可矣。而于其间,则有妄益文彩,虚加风物,援引《诗》、《书》,

宪章《史》、《汉》。遂使且渠、乞伏,儒雅比于元封,拓跋、宇文,德音同于

正始。华而失实,过莫大焉。

唯王、宋著书,叙元、高时事,抗词正笔,务存直道,方言世语,由此毕彰。

而今之学者,皆尤二子,以言多滓秽,语伤浅俗。夫本质如此,而推过史臣,犹

鉴者见嫫姆多媸,而归罪于明镜也。

又世之议者,咸以北朝众作,《周史》为工。盖赏其记言之体,多同于古故

也。夫以枉饰虚言,都捐实事,便号以良直,师其模楷,是则董狐、南史,举目

可求,班固、华峤,比肩皆是者矣。

近有敦煌张太素、中山郎余令,并称述者,自负史才。郎著《孝德传》,张

著《隋后略》。凡所撰今语,皆依仿旧辞。若选言可以效古而书,其难类者,则

忽而不取,料其所弃,可胜纪哉?

盖江羋骂商臣曰:“呼!役夫,宜君王废汝而立职。”汉王怒郦生曰:“竖

儒,几败乃公事。”单固谓杨康曰:“老奴,汝死自其分。”乐广叹卫价曰:

“谁家生得宁馨儿!”斯并当时侮嫚之词,流俗鄙俚之说。必播以唇吻,传诸讽

诵,而世人皆以为上之二言不失清雅,而下之两句殊为鲁朴者,何哉?盖楚、汉

世隔,事已成古,魏、晋年近,言犹类今。已古者即谓其文,犹今者乃惊其质。

夫天地长久,风俗无恒,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而作者皆怯书今语,勇效昔

言,不其惑乎!苟记言则约附《五经》,载语则依凭《三史》,是春秋之俗,战

国之风,互两仪而并存,经千载其如一,奚验以今来古往,质文之屡变者哉?

盖善为政者,不择人而理,故俗无精粗,咸被其化;工为史者,不选事而书,

故言无美恶,尽传于后。若事皆不谬,言必近真,庶几可与古人同居,何止得其

糟粕而已。

 内篇 浮词第二十一

夫人枢机之发,亹亹不穷,必有徐音足句,为其始末。是以伊、惟、夫、盖,

发语之端也;焉、哉、矣、兮,断句之助也。去之则言语不足,加之则章句获全。

而史之叙事,亦有时类此。故将述晋灵公厚敛雕墙,则且以不君为称;欲云司马

安四至九卿,而先以巧宦标目。所谓说事之端也。又书重耳伐原示信,而续以一

战而霸,文之教也;载匈奴为偶人象郅都,今驰射莫能中,则云其见惮如此。所

谓论事之助也。

昔尼父裁经,义在褒贬,明如日月,持用不刊。而史传所书,贵乎博录而已。

至于本事之外,时寄抑扬,此乃得失禀于片言,是非由于一句,谈何容易,可不

慎欤!但近代作者,溺于烦富,则有发言失中,加字不惬,遂令后之览者,难以

取信。盖《史记》世家有云:“赵鞅诸子,无恤最贤。”夫贤者当以仁恕为先,

礼让居本。至如伪会邻国,进计行戕,俾同气女兄,摩笄引决,此则诈而安忍,

贪而无亲,鲸鲵是俦,犬豕不若,焉得谓之贤哉?又《汉书》云:“萧何知韩信

贤。”案贤者处世,夷险若一,不陨穫于贫贱,不充诎于富贵。《易传》曰:

“知进退存亡者,其唯圣人乎!”如淮阴初在仄微,堕业元行,后居荣贵,满盈

速祸;躬为逆上,名隶恶徒。周身之防靡闻,知足之情安在?美其善将,呼为才

略则可矣,必以贤为目,不其谬乎?又云:“严延年精悍敏捷,虽子贡、冉有通

于政事,不能绝也。”夫以编名《酷吏》,列号“屠伯”,而辄比孔门达者,岂

其伦哉!且以春秋至汉,多历年所,必言貌取人,耳目不接,又焉知其才术相类,

锱铢无爽,而云不能绝乎?

盖古之记事也,或先经张本,或后传终言,分布虽疏,错综逾密。今之记事

也则不然。或隔卷异篇,遽相矛盾;或连行接句,顿成乖角。是以《齐史》之论

魏收,良直邪曲,三说各异;《周书》之评太祖,宽仁好杀,二理不同。非惟言

无准的,固亦事成首鼠者矣。夫人有一言,而史辞再三,良以好发芜音,不求谠

理,而言之反覆,观者惑焉。

亦有开国承家,美恶昭露,皎如星汉,非靡沮所移,而轻事尘点,曲加粉饰。

求诸近史,此类尤多。如《魏书》称登国以鸟名官,则云“好尚淳朴,远师少皞”;

述道武结婚蕃落,则曰“招携荒服,追慕汉高”。自余所说,多类如此。案魏氏

始兴边朔,少识典、坟;作俪蛮夷,抑惟秦、晋。而鸟官创置,岂关郯子之言?

髦头而偶,奚假奉春之策?奢言无限,何其厚颜!又《周史》称元行恭因齐灭得

回,庾信赠其诗曰:“虢亡垂棘反,齐平宝鼎归。”陈周弘正来聘,在馆赠韦敻

诗曰:“德星犹未动,直车讵肯来?”其为信、弘正所重如此。夫文以害意,自

古而然,拟非其伦,由来尚矣。必以庾、周所作,皆为实录,则其所褒贬,非止

一人,咸宜取其指归,何止采其四句而已?若乃题目不定,首尾相违,则百药、

德棻是也;心挟爱憎,词多出没,则魏收、牛弘是也。斯皆鉴裁非远,智识不周,

而轻弄笔端,肆情高下。故弥缝虽洽,而厥迹更彰,取惑无知,见嗤有识。

夫词寡者,出一言而已周。才芜者,资数句而方浃。案《左传》称绛父论甲

子,隐言于赵孟;班《书》述楚老哭龚生,莫识其名氏。苟举斯一事,则触类可

知。至嵇康、皇甫谧撰《高士记》,各为二叟立传,全采左、班之录,而其传论

云:“二叟隐德容身,不求名利,避远乱害,安于贱役。”夫探揣古意,而广足

新言,此犹子建之咏三良,延年之歌秋妇。至于临穴泪下,闺中长叹,虽语多本

传,而事无异说。盖凫胫虽短,续之则悲;史文虽约,增之反累。加减前哲,岂

容易哉!

昔夫子断唐、虞以下迄于周,翦截浮词,撮其机要。故帝王之道,坦然明白。

嗟乎!自去圣日远,史籍逾多,得失是非,孰能刊定?假有才堪厘革,而以人废

言,此绕朝所谓“勿谓秦无人,吾谋适不用”者也。

 内篇 叙事第二十二

夫史之称美者,以叙事为先。至若书功过,记善恶,文而不丽,质而非野,

使人味其滋旨,怀其德音,三复忘疲,百遍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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