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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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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与了他些丸药,小人自睡了。”许公道:“丸药是何用的?”玄玄子道:“是
房中秘戏之药。”许公点头道:“是了,是了。”又叫甄希贤问道:“你父亲房
中有几人?”希贤道:“有二妾四女。”许公道:“既有二妾,焉用四女?”希
贤道:“父亲好道,用为鼎器。”许公道:“六人之中,谁为最爱?”希贤道:
“二妾已有年纪。四女轮侍,春花最爱。”许公道:“春花在否?”希贤道:
“已嫁出去了。”许公道:“嫁在那里?快唤将来!”希贤道:“近日死了。”
许公道:“怎样死了?”希贤道:“闻是自缢死的。”许公哈哈大笑道:“即是
一桩事一个情也!其夫是何名姓?”希贤道:“是李宗仁。”
许公就擎了一签,差个皂隶去,不一时拘将李宗仁来。许公问道:“你妻子
为何缢死的?”宗仁磕头道:“是不孝公姑,惧罪而死。”许公故意作色道:
“分明是你致死了他,还要胡说!”宗仁慌了道:“妻子与小人从来好的,并无
说话。地方邻里见有干结在官,委是不孝小人的父母,父母要声说,自知不是,
缢死了的。”许公道:“你且说他如何不孝?”宗仁一时说不出来,只得支吾道:
“毁骂公姑。”许公道:“胡说!既敢毁骂,是个放泼的妇人了,有甚惧怕,就
肯自死?”指着宗仁道:“这不是他惧怕,还是你的惧怕。”宗仁道:“小人有
甚惧怕?”许公道:“你惧怕甄家丑事彰露出来,乡里间不好听,故此把不孝惧
罪之说支吾过了,可是么?”宗仁见许公道着真情,把个脸涨红了,开不得口。
许公道:“你若实说,我不打你;若有隐匿,必要问你偿命。”宗仁慌了,只得
实实把妻子春花吃酒醉了,说出真情,甄监生如何相约,如何采战,如何吃了药
不解得,一口气死了的话,备细述了一遍,道:“自此以后,心里嫌他,委实没
有好气相待。妻子自觉失言,悔恨自缢,此是真情。因怕乡亲耻笑,所以只说因
骂公姑,惧怕而死。今老爷所言分明如见,小人不敢隐瞒一句。只望老爷超生。”
许公道:“既实说了,你原无罪,我不罪你。”一面录了口词,就叫玄玄子来道:
“我晓得甄廷诏之死与你无干。只是你药如此误事,如何轻自与人?”玄玄子道:
“小人之药,原用解法。今甄廷诏自家妄用,丧了性命,非小人之罪也。”许公
道:“却也误人不浅。”提笔写道:“审得甄廷诏误用药而死于淫,春花婢醉泄
事而死于悔。皆自贻伊戚,无可为抵,两死相偿足矣。玄玄子财未交涉,何遽生
谋?死尚身留,必非毒害。但淫药误人,罪亦难免。甄希贤痛父执命,告不为诬。
李宗仁无心丧妻,情更可悯。俱免拟释放。”
当下将玄玄子打了廿板,引“庸医杀人”之律,问他杖一百,逐出境押回原
籍。又行文山东六府:凡军民之家敢有听信术士、道人邪说,采取炼丹者,一体
问罪。发放了毕。
甄希贤回去与合家说了,才晓得当日甄监生死的缘故却因春花,春花又为此
缢死,深为骇异。尽道:“虽不干这个方士的事,却也是平日误信此辈,致有此
祸也。”六府之人见察院行将文书来,张挂告示,三三两两尽传说甄家这事,乃
察院明断,以为新闻,好些好此道的也不敢妄做了,真足为好内外丹事者之鉴。
从来内外有丹术,不是贪财与好色。外丹原在广施济,内丹却用调呼吸。而今烧
汞要成家,采战无非图救急。纵有神仙累劫修,不及庸流眼前力。一盆火内炼能
成,两片皮中抽得出。
卷十九 田舍翁时时经理 牧童儿夜夜尊荣
词云:
扰扰劳生,待足何时足?据见定,随家丰俭,便堪龟缩。
得意浓时休进步,须防世事多翻覆。枉教人、白了少年头,空碌碌。
此词乃是宋朝诗僧晦庵所作《满江红》前阕,说人生富贵荣华,常防翻覆,
不足凭恃。劳生扰扰,巴前算后,每怀不足之心,空白了头没用处,不如随缘过
日的好。
只看宋时嘉祐年间,有一个宣议郎万延之,乃是钱塘南新人,曾中乙科出仕。
性素刚直,做了两三处地方州县官,不能屈曲,中年拂衣而归。徙居馀杭,见水
乡陂泽,可以耕种作田的,因为低洼,有水即没,其价甚贱,万氏费不多些本钱,
买了无数。也是人家该兴,连年亢旱,是处低田大熟,岁收米万石有余。万宣议
喜欢,每对人道:“吾以万为姓,今岁收万石,也够了我了。”自此营建第宅,
置买田园,扳结婚姻。有人来献勤作媒,第三个公子说合驸马都尉王晋卿家孙女
为室,约费用二万缗钱,才结得这头亲事。儿子因是附马孙婿,得补三班借职。
一时富贵熏人,诈民无算。
他家有一个瓦盆,是希世的宝物。乃是初选官时,在都下为铜禁甚严,将十
个钱市上买这瓦盆来盥洗。其时天气凝寒,注汤沃面过了,将残汤倾去。还有倾
不了的,多少留些在盆内。过了一夜,凝结成冰,看来竟是桃花一枝。人来见了,
多以为奇,说与宣议。宣议看见道:“冰结拢来,原是花的。偶像桃花,不是奇
事。”不以为意。明日又复剩些残水在内,过了一会看时,另结一枝开头牡丹,
花朵丰满,枝叶繁茂,人工做不来的。报知宣议来看道:“今日又换了一样,难
道也是偶然?”宣议方才有些惊异道:“这也奇了,且待我再试一试。”亲自把
瓦盆拭净,另洒些水在里头。次日再看,一发结得奇异了,乃是一带寒林,水村
竹屋,断鸿翘鹭,远近烟峦,宛如图画。宣议大骇,晓得是件奇宝,唤将银匠来,
把白金镶了外层,将锦绮做了包袱十袭珍藏。但遇凝寒之日,先期约客,张筵置
酒,赏那盆中之景。是一番另结一样,再没一次相同的。虽是名家画手,见了远
愧不及,前后色样甚多,不能悉纪。只有一遭最奇异的,乃是上皇登极,恩典下
颁,致仕官皆得迁授一级,宣义郎加迁宣德郎。敕下之日,正遇着他的生辰,亲
戚朋友来贺喜的,满坐堂中。是日天气大寒,酒席中放下此盆,洒水在内,须臾
凝结成象,却是一块山石上坐着一个老人,左边一龟,右边一鹤,俨然是一幅
“寿星图”。满堂饮酒的无不喜欢赞叹。内中有知今识古的士人议论道:“此是
瓦器,无非凡火烧成,不是甚么天地精华五行间气结就的。有此异样,理不可晓,
诚然是件罕物。”又有小人辈胁肩谄笑,掇臀捧屁,称道:“分明万寿无疆之兆,
不是天下大福人,也不能够有此异宝。”当下尽欢而散。
此时万氏又富又贵,又与皇亲国戚联姻,豪华无比,势焰非常。尽道是用不
尽的金银,享不完的福禄了。谁知过眼云烟,容易消歇。宣德郎万延之死后,第
三儿子补三班的也死了。驸马家里见女婿既死,来接他郡主回去,说道万家家资
多是都尉府中带来的,伙着二三十男妇,内外一抢,席卷而去。万家两个大儿子
只好眼睁睁看他使势行凶,不敢相争,内财一空。所有低洼田千顷,每遭大水淹
没,反要赔粮,巴不得推与人了倒干净,凭人占去。家事尽消,两子寄食亲友,
流落而终。此宝盆被驸马家取去,后来归了蔡京太师。
识者道:“此盆结冰成花,应着万氏之富,犹如冰花一般,原非坚久之象,
乃是不祥之兆。”然也是事后猜度。当他盛时,那个肯是这样想,敢是这样说?
直待后边看来,真个是如同一番春梦。所以古人寓言,做着《邯郸梦记》、《樱
桃梦记》,尽是说那富贵繁荣,直同梦境。却是一个人做得一个梦了却一生,不
如庄子所说那牧童做梦,日里是本相,夜里做王公,如此一世,更为奇特。听小
子敷演来着:人世原同一梦,梦中何异醒中?若果夜间富贵,只算半世贫穷。
话说春秋时鲁国曹州有座南华山,是宋国商丘小蒙城庄子休流寓来此,隐居
著书得道成仙之处。后人称庄子为南华老仙,所著书就名为《南华经》,皆因此
起。彼时山畔有一田舍翁,姓莫名广,专以耕种为业。家有肥田数十亩,耕牛数
头,工作农夫数人。茆檐草屋,衣食丰足,算做山边一个土财主。他并无子嗣,
与庄家老姥夫妻两个早夜算计思量,无非只是耕田锄地、养牛牧猪之事。有几句
诗单道田舍翁的行径:田舍老翁性夷逸,僻向小山结幽室。生意不满百亩田,力
耕水耨艰为食。春晚喧喧布谷鸣,春云霭霭檐溜滴。呼童载犁躬负锄,手牵黄犊
头戴笠。一耕不自已,再耕还自力,三耕且插苗,看看秀而硕。夏耘勤勤秋复来,
禾黍如云堪刈铚。担箩负囊纷敛归,仓盈囷满居无隙。教妻囊酒赛田神,烹羊
宰豚享亲戚。击鼓咚咚乐未央,忽看玉兔东方白。
那个莫翁勤心苦胝,牛畜渐多。庄农不足,要寻一个童儿专管牧养。其时本
处有一个小厮儿,祖家姓言,因是父母双亡,寄养在人家,就叫名寄儿。生来愚
蠢,不识一字,也没本事做别件生理,只好出力做工度活。一日在山边拔草,忽
见一个双丫髻的道人走过,把他来端相了一回,道:“好个童儿!尽有道骨。可
惜痴性颇重,苦障未除。肯跟我出家么?”寄儿道:“跟了你,怎受得清淡过?”
道人道:“不跟我,怎受得烦恼过?也罢,我有个法儿,教你夜夜快活,你可要
学么?”寄儿道:“夜里快活,也是好的,怎不要学?师傅可指教我。”道人道:
“你识字么?”寄儿道:“一字也不识。”道人道:“不识也罢。我有一句真言,
只有五个字。既不识字,口传心授,也容易记得。”遂叫他将耳朵来:“说与你
听,你牢记着!”是那五个字?乃是“婆珊婆演底”。道人道:“临睡时,将此
句念上百遍,管你有好处。”寄儿谨记在心。道人道:“你只依着我,后会有期。”
捻着渔鼓简板,口唱道情,飘然而去。是夜寄儿果依其言,整整念了一百遍,然
后睡下。才睡得着,就入梦境。正是:人生劳扰多辛苦,已逊山间枕石眠。况是
梦中游乐地,何妨一觉睡千年。
看官牢记话头,这回书,一段说梦,一段说真,不要认错了。却说寄儿睡去,
梦见身为儒生,粗知文义,正在街上斯文气象,摇来摆去。忽然见个人来说道:
“华胥国王黄榜招贤,何不去求取功名,图个出身?”寄儿听见,急取官名寄华,
恍恍惚惚,不知涂抹了些甚么东西,叫做万言长策,将去献与国王。国王发与那
掌文衡的看阅。寄华使用了些褭蹄金作为贽礼,掌文衡的大悦,说这个文字乃惊
天动地之才,古今罕有,加上批点,呈与国王。国王授为著作郎,主天下文章之
事。旗帜鼓乐,高头骏马,送入衙门到任。寄华此时身子如在云里雾里,好不风
骚!正是:
电光石火梦中身,白马红缨衫色新。我贵我荣君莫羡,做官何必读书人?
寄华跳得下马,一个虚跌,惊将醒来。擦擦眼,看一看,仍睡在草铺里面,
叫道:“呸,呸!作他娘的怪!我一字不识的,却梦见献甚么策,得做了官,管
甚么天下文章。你道是真梦么?且看他怎生应验?”嗤嗤的还定着性想那光景。
只见平日往来的邻里沙三走将来叫寄儿道:“寄哥,前村莫老官家寻人牧牛,你
何不投与他家了?省得短趁,闲了一日,便待嚼本。”寄儿道:“投在他家,可
知好哩。只是没人引我去。”沙三道:“我昨日已与他家说过你了。今日我与你
同去,只要写下文券就成了。”寄儿道:“多谢美情指点则个。”
两个说说话话,一同投到莫家来。莫翁问其来意,沙三把寄儿勤谨过人,愿
投门下牧养说了一遍。莫翁看寄儿模样老实,气力粗夯,也自欢喜,情愿雇请,
叫他写下文券。寄儿道:“我须不识字,写不得。”沙三道:“我写了,你画个
押罢。”沙三曾在村学中读过两年书,尽写得几个字,便写了一张“情愿受雇,
专管牧畜”的文书。虽有几个不成的字儿,意会得去也便是了。后来年月之下要
画个押字,沙三画了,寄儿拿了一管笔,不知左画是右画是,自想了,暗笑道:
“不知昨夜怎的献了万言长策来!”捻着笔千斤来重,沙三把定了手,才画得一
个十字。莫翁当下当了一季工食,着他在山边草房中住宿,专管牧养。
寄儿领了钥匙,与沙三同到草房中。寄儿谢了沙三些常例媒钱。是夜就在草
房中宿歇,依着道人念过五字真言百遍,倒翻身便睡。看官,你道从来只有说书
的续上前因,那有做梦的接着前事?而今煞是古怪,寄儿一觉睡去,仍旧是昨夜
言寄华的身分,顶冠束带,新到著作郎衙门升堂理事。只见跄跄跻跻,一群儒生
将着文卷,多来请教。寄华一一批答,好的歹的,圈的抹的,发将下去,纷纷争
看。众人也有服的,也有不服的,喧哗闹嚷起来。寄华发出规条,分付多要遵绳
束,如不伏者,定加鞭笞。众儒方弭耳拱听,不敢放肆,俱各从容雅步,逡巡而
退。是日,同衙门官摆着公会筵席,特贺到任。美酒嘉肴,珍羞百味,歌的歌,
舞的舞,大家尽欢。直吃到斗转参横,才得席散,回转衙门里来。
那边就寝,这边方醒,想着明明白白记得的,不觉失笑道:“好怪么!那里
说起?又接着昨日的梦,身做高官,管着一班士子,看甚么文字。我晓得文字中
吃的不中吃的?落得吃了些酒席,倒是快活起来。”抖抖衣服,看见褴褛,叹道:
“昨夜的袍带,多在那里去了?”将破布袄穿着停当,走下得床来。只见一个庄
家老苍头,奉着主人莫翁之命,特来交盘牛畜与他。一群牛共有七八只,寄儿逐
只看相,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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