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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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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当借郎君枕席,侍寝一宵。”崔生大惊道:“娘子说那里话!令尊令堂待小生
如骨肉,小生怎敢胡行,有污娘子清德?娘子请回步,誓不敢从命的。”女子道:
“如今合家睡熟,并无一个人知道的。何不趁此良宵,完成好事?你我悄悄往来,
亲上加亲,有何不可?”崔生道:“欲人不知,莫若勿为!虽承娘子美情,万一
后边有些风吹草动,被人发觉,不要说道无颜面见令尊,传将出去,小生如何做
得人成?不是把一生行止多坏了?”女子道:“如此良宵,又兼夜深,我既寂寥,
你亦冷落,难得这个机会,同在一个房中,也是一生缘分。且顾眼前好事,管甚
么发觉不发觉!况妾自能为郎君遮掩,不至败露,郎君休得疑虑,挫过了佳期。”
崔生见他言词娇媚,美艳非常,心里也禁不住动火,只是想着防御相待之厚,不
敢造次,好象个小儿放纸炮,真个又爱又怕。却待依从,转了一念,又摇头道:
“做不得!做不得!”只得向女子哀求道:“娘子,看令姊兴娘之面,保全小生
行止罢!”女子见他再三不肯,自觉羞惭,忽然变了颜色,勃然大怒道:“吾父
以子侄之礼待你,留置书房,你乃敢于深夜诱我至此,将欲何为?我声张起来,
去告诉了父亲,当官告你,看你如何折辨?不到得轻易饶你!”声色俱厉。崔生
见他反跌一着,放刁起来,心里好生惧怕,想道:“果是老大的利害!如今既见
在我房中了,清浊难分,万一声张,被他一口咬定,从何分剖?不若且依从了他,
到还未见得即时败露,慢慢图个自全之策罢了。”正是:羝羊触藩,进退两难,
只得陪着笑,对女子道:“娘子休要声高,既承娘子美意,小生但凭娘子做主便
了。”女子见他依从,回嗔作喜道:“元来郎君恁地胆小的!”
崔生闭上了门,两个解衣就寝,有《西江月》为证:
旅馆羁身孤客,深闺皓齿韶容。合欢裁就两情浓,好对娇鸾雏凤。
认道良缘辐辏,谁知哑谜包笼?新人魂梦雨云中,还是故人情重。
两人云雨已毕,真是千恩万爱,欢乐不可名状。将至天明,就起身来辞了崔
生,闪将进去,崔生虽然得了些甜头,心中只是怀着个鬼胎,战兢兢的只怕有人
晓得,幸得女子来踪去迹,甚是秘密,又且身子轻捷,朝隐而入,暮隐而出,只
在门侧书房私自往来快乐,并无一个人知觉。
将及一月有余,忽然一晚对崔生道:“妾处深闺,郎处外馆。今日之事,幸
而无人知觉,诚恐好事多磨,佳期易阻。一旦声迹彰露,亲庭罪责,将妾拘系于
内,郎赶逐于外,在妾便自甘心,却累了郎之清德,妾罪大矣。须与郎从长商议
一个计策便好。”崔生道:“前日所以不敢轻从娘子,专为此也。不然,人非草
木,小生岂是无情之物?而今事已到此,还是怎的好?”女子道:“依妾愚见,
莫若趁着人未及知觉,先自双双逃去,在他乡外县居住了,深自敛藏,方可优游
偕老,不致分离,你心下如何?”崔生道:“此言固然有理,但我目下零丁孤苦,
素少亲知,虽要逃亡,还是向那边去好?”想了又想,猛然省起来道:“曾记得
父亲在日,常说有个旧仆金荣,乃是信义的人,见居镇江吕城,以耕种为业,家
道从容。今我与你两个前去投他,他有旧主情分,必不拒我,况且一条水路直到
他家,极是容易。”女子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今夜就走罢。”
商量已定,起个五更,收拾停当了,那个书房即在门侧,开了甚便。出了门,
就是水口,崔生走到船帮里,叫了一只小划子船,到门首下了女子,随即开船,
径到瓜州。打发了船,又在瓜洲另讨了一个长路船,渡了江,进了润州,奔丹阳,
又四十里,到了吕城。泊住了船,上岸访问一个村人道:“此间有个金荣否?”
村人道:“金荣是此间保正,家道殷富,且是做人忠厚,谁不认得?你问他则甚?”
崔生道:“他与我有些亲,特来相访。有烦指引则个。”村人把手一指道:“你
看那边有个大酒坊,间壁大门就是他家。”崔生问着了,心下喜欢,到船中安慰
了女子,先自走到这家门首,一直走进去。
金保正听得人声,在里面踱将出来道:“是何人下顾?”崔生上前施礼,保
正问道:“秀才官人何来?”崔生道:“小生是扬州府崔公之子。”保正见说了
扬州崔三字,便吃一惊道:“是何官位?”崔生道:“是宣德府理官,今已亡故
了。”保正道:“是官人的何人?”崔生道:“正是我父亲。”保正道:“这等
是衙内了,请问当时乳名可记得么?”崔生道:“乳名叫做兴哥。”保正道:
“说起来,是我家小主人也。”推崔生坐了,纳头就拜。问道:“老主人几时归
天的?”崔生道:“今已三年了。”保正就走去掇张椅桌,做个虚位,写一神主
牌放在桌上,磕头而哭。哭罢问道:“小主人今日何故至此?”崔生道:“我父
亲在日,曾聘定吴防御家小娘子兴娘——”保正不等说完,就接口道:“正是,
这事老仆晓得的,而今想已完亲事了么?”崔生道:“不想吴家兴娘为盼望吾家
音信不至,得了病症。我到得吴家,死已两月。吴防御不忘前盟,款留在家,喜
得他家小姨庆娘,为情顾盼,私下成了夫妇。恐怕发觉,要个安身之所;我没处
投奔,想着父亲在时,曾说你是忠义之人,住在吕城,故此带了庆娘一同来此,
你既不忘旧主,一力周全则个。”金保正听说罢,道:“这个何难!老仆自当与
小主人分忧。”便进去唤嬷嬷出来,拜见小主人;又叫他带了丫头到船边,接了
小主人娘子起来。老夫妻两个亲洒扫正堂,铺叠床帐,一如待主翁之礼。衣食之
类,供给周备,两个安心住下。
将及一年,女子对崔生道:“我和你住在此处,虽然安稳,却是父母生身之
恩,竟与他永绝了,毕竟不是个收场,心里也觉过不去。”崔生道:“事已如此,
说不得了。难道还好去相见得?”女子道:“起初一时间做的事,万一败露,父
母必然见责,你我离合,尚未可知。思量永久完聚,除了一逃,再无别着。今光
阴似箭,已及一年。我想爱子之心,人皆有之。父母那时不见了我,必然舍不得
的。今日若同你回去,父母重得相见,自觉喜欢,前事必不记恨,这也是料得出
的。何不拚个老脸,双双去见他一面,有何妨碍?”崔生道:“丈夫以四方为事,
只是这样潜藏在此,原非长算。今娘子主见如此,小生拚得受岳丈些罪责,为了
娘子,也是甘心的。既然做了一年夫妻,你家素有门望,料没有把你我重拆散了
再嫁别人之理。况有令姊旧盟未完,重续前好,正是应得。只须陪些小心往见,
元自不妨。”
两人计议已定,就央金荣讨了一只船,作别了金荣,一路行去。渡了江,进
瓜洲,前到扬州地方。看看将近防御家,女子对崔生道:“且把船歇在此处,未
要竟到门口,我还有话和你计较。”崔生叫船家住好了船,问女子道:“还有甚
么说话?”女子道:“你我逃窜一年,今日突然双双往见,幸得容恕,千好万好
了。万一怒发,不好收场。不如你先去见见,看着喜怒,说个明白。大约没有变
卦了,然后等他来接我上去,岂不婉转些?我也觉得有颜采。我只在此等你消息
就是。”崔生道:“娘子见得不差。我先去见便了。”跳上了岸,正待举步。女
子又把手招他转来道:“还有一说,女子随人私奔,原非美事。万一家中忌讳,
故意不认帐起来的事也是有的,须要防他。”伸手去头上拔那只金凤钗下来,与
他带去,道:“倘若言语支吾,将此钗与他们一看,便推故不得了。”崔生道:
“娘子恁地精细!”接将钗来,袋在袖里了,望着防御家里来。
到得堂中,传进去,防御听知崔生来了,大喜出见。不等崔生开口,一路说
出来道:“向日看待不周,致郎君住不安稳,老夫有罪,幸看先君之面,勿责老
夫!”崔生拜伏在地,不敢仰视,又不好直说,口里只称:“小婿罪该万死!”
叩头不止。防御倒惊骇起来道:“郎君有何罪过,口出此言?快快说个明白,免
老夫心里疑惑。”崔生道:“是必岳父高抬贵手,恕着小婿,小婿才敢出口。”
防御说道:“有话但说,通家子侄,有何嫌疑?”崔生见他光景是喜欢的,方才
说道:“小婿蒙令爱庆娘不弃,一时间结了私盟,房帷事密,儿女情多,负不义
之名,犯私通之律。诚恐得罪非小,不得已夤夜奔逃,潜匿村墟,经今一载,音
容久阻,书信难传。虽然夫妇情深,敢忘父母恩重?今日谨同令爱到此拜访,伏
望察其深情,饶恕罪责,恩赐偕老之欢,永遂于飞之愿!岳父不失为溺爱,小婿
得完美室家,实出万幸。只求岳父怜悯则个。”防御听罢大惊道:“郎君说的是
甚么话?小女庆娘卧病在床,经今一载。茶饭不进,转动要人扶靠,从不下床一
步。方才的话,在那里说起的?莫不见鬼了?”崔生见他说话,心里暗道:“庆
娘真是有见识!果然怕玷辱门户,只推说病在床上,遮掩着外人了。”便对防御
道:“小婿岂敢说谎?今日庆娘现在船中,岳父叫个人去接了起来,便见明白。”
防御只是冷笑不信,却对一个家僮说:“你可走到崔家郎船上去看看,与同来的
是什么人,却认做我家庆娘子,岂有此理!”
家僮走到船边,向船内一望,舱中悄然不见一人。问着船家,船家正低着头
艄上吃饭。家僮道:“你舱里的人那里去了?”船家道:“有个秀才官人上岸去
了,留个小娘子在舱中,适才看见也上去了。”家僮走来回复家主道:“船中不
见有什么人,问船家说有个小娘子上了岸了,却是不见。”防御见无影响,不觉
怒形于色道:“郎君少年,当诚实些;何乃造次妖妄,诬玷人家闺女,是何道理?”
崔生见他发出话来,也着了急,急忙袖中摸出这只金凤钗来,进上防御道:“此
即令爱庆娘之物,可以表信,岂是脱空说的?”防御接来看了,大惊道:“此乃
吾亡女兴娘殡殓时戴在头上的,钗已殉葬多时了,如何得在你手里?奇怪!奇怪!”
崔生却把去年坟上女轿归来,轿下拾得此钗,后来庆娘因寻钗夜出,遂成其夫妇,
恐怕事败,同逃至旧仆金荣处住了一年,方才又同来的说话,备细述了一遍。防
御惊得呆了,道:“庆娘见在房中床上卧病,郎君不信,可以去看得的。如何说
得如此有枝有叶?又且这钗如何得出世?真是蹊跷的事!”执了崔生的手,要引
他房中去看病人,证辨真假。
却说庆娘果然一向病在床上,下地不得。那日外厢正在疑惑之际,庆娘托地
在床上走将起来,竟望堂前奔出。家人看见奇怪,同防御的嬷嬷一哄的多随了出
来,嚷道:“一向动不得的,如今忽地走将起来。”只见庆娘到得堂前,看见防
御便拜。防御见是庆娘,一发吃惊道:“你几时走起来的?”崔生心里还暗道是
船里走进去的,且听他说甚么。只见庆娘道:“儿乃兴娘也,早离父母,远殡荒
郊。然与崔郎缘分未断。今日到此,别无他意,特为崔郎方便,要把爱妹庆娘续
其婚姻。如肯从儿之言,妹子病体,当即痊愈;若有不肯,儿去,妹也死了。”
合家听说,个个惊骇,看他身体面庞,是庆娘的;声音举止却是兴娘,都晓得亡
魂归来附体说话了。防御正色责他道:“你既已死了,如何又在人世,妄作胡为,
乱惑生人?”庆娘又说着兴娘的话道:“儿死去见了冥司,冥司道儿无罪,不行
拘禁,得属后土夫人帐下,掌传笺奏。儿以世缘未尽,特向夫人给假一年,来与
崔郎了此一段姻缘。妹子向来的病,也是儿假借他精魄,与崔郎相处来。今限满
当去,岂可使崔郎自此孤单,与我家遂同路人?所以特来拜求父母,是必把妹子
许了他,续上前姻。儿在九泉之下,也放得心下了。”防御夫妻见他言词哀切,
便许他道:“吾儿放心!只依着你主张,把庆娘嫁他便了。”兴娘见父母许出,
便喜动颜色,拜谢防御道:“多感父母肯听儿言,儿安心去了。”走到崔生面前,
执了崔生的手,哽哽咽咽哭起来道:“我与你恩爱一年,自此别了。庆娘亲事,
父母已许我了,你好作娇客。与新人欢好时节,不要竟忘了我旧人!”言毕大哭。
崔生见说了来踪去迹,方知一向与他同住的,乃是兴娘之魂。今日听罢叮咛之语,
虽然悲切,明知是小姨身体,又在众人面前,不好十分亲近得。只见兴娘的魂语
分付已罢,大哭数声,庆娘身体蓦然倒了。众人惊惶,前来看时,口中已无气了;
摸他心头,却温温的,急把生姜汤灌下。将有一个时辰,方醒转来,病体已好,
行动如常。问他前事,一毫也不晓得。人丛之中,举眼一看,看见崔生站在里头,
急急遮了脸,望中门奔了进去。崔生如梦初醒,惊疑了半日始定。
防御就拣个黄道吉日,将庆娘与崔生合了婚。花烛之夜,崔生见过庆娘惯的,
且是熟分;庆娘却不十分认得崔生的,老大羞惭。真个是:一个闺中弱质,
与新郎未经半晌交谈;一个旅邸故人,共娇面曾做一年相识。一个只耳畔声音稍
异,面目无差;一个但见眼前光景皆新,心胆尚怯。一个还认蝴蝶梦中寻故友,
一个正在海棠枝上试新红。却说崔生与庆娘定情之夕,只见庆娘含苞未破,元红
尚在,仍是处子之身。崔生悄地问他道:“你令姊借你的身体,陪伴了我一年,
如何你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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