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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宝太监西洋记-第1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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筵席左一边,设一班音乐:
宝瑟银筝细奏,凤箫龙管徐吹。稽琴祢鼓祭天齐,节乐板敲象齿。戛玉鸣金迭响,一成九变交施。霓裳羽服舞娇姿,不忝广寒宫里。
筵席右一边,设着一班杂剧:
傀儡千般巧制,俳优百套新编。番竿走索打空拳,掣棒飞枪跳剑。放马吹禽戏兽,长敲院本秋千。娇儿弱女赛神仙,承应今朝盛宴。
宴罢,元帅道:“请国师择日回船。”国师道:“昔马伏波铜柱操界,却不出中国之中。我们今日来到酆都鬼国,天已尽矣!可寂寂无闻,令后世无所考据?”元帅道:“此意极高,只是黄草崖上不便标界。”国师道:“贫僧有个处分。”道犹未了,国师念聒几声,偏衫袖儿里面,走出一个一尺二寸长的小和尚来,朝着国师打个问讯,说道:“佛爷爷呼唤弟子,有何使令?”国师道:“你去须弥山西北角上,有一座三十六丈长的小山嘴儿,你与我移来,安在这个黄草崖上。快去快来,不可违误。”小和尚应声“是”,一道火光而去。一会儿,一道火光而来,回复国师。国师道:“可曾移来么?”小和尚道:“已经移来,安在崖上。”国师道:“天柱峰左壁厢有一根三丈六尺长的小石柱儿,你替我撮来,安在这座山上。快去快来,不可迟误。”小和尚应声“是”,一道火光而去。一会儿一道火光而来,回复国师。国师道:“可曾撮来么?”小和尚道:“已经撮来,安在山上。”国师道:“你可通文字么?”小和尚道:“未出童限,不曾通得文字。”国师道:“既不通文字,你去罢。”一道火光而去。
国师又念聒几声,只见一道火光里面,掉下护法韦驮天尊,朝着国师打个问讯,说道:“佛爷爷,呼唤小神,何方使令?”国师道:“就这崖上有一座小山,山上有一根小石柱,你去把降魔杵磨下几行大字来。”韦驮道:“磨下几行甚么大字?”国师道:“石柱原有八面,正南上一面,你磨下『大明国朱皇帝驾下钦差征西大元帅立』十六个大字。其余七面,各磨下『南无阿弥陀佛』六个大字。全在你的降魔杵上讨分晓。”韦驮诺诺连声,一云而起。一会儿复命,国师道:“字可完么?”韦驮道:“已经完了。”国师道:“回避罢。”韦驮打个问讯而去。
国师老爷这一段意思虽好,移山移得神玄,撮石柱撮得神玄,磨字磨得神玄,众将官都不准信不在话下,连天师,连二位元帅心下也有些不准信。却又国师平素不打诳语,不敢问他。可可的徒孙云谷问说道:“降魔杵磨字怕不精细,日后贻笑于阎罗王。”国师原出于无心,应声道:“你何不上去瞧着,看是何如,来回我话。”众人心上疑惑的,巴不得国师吩咐去看,都就借着云谷的因头儿,一拥而去。去到黄草崖上,果真的一座小山,实高有三十多丈。众人又上山去,果真一根石柱,实有三丈多高。众人又瞧石柱,果真石柱上八方都有字,正南上是“大明国朱皇帝驾下钦差征西大元帅立”十六个大字。其余七面,俱是“南无阿弥陀佛』六个大字。仔细看来,这些字好不精妙也,饶他是仓颉制字,也只好制得这等精;饶他是羲之、献之,也只好写得这等妙。二位元帅叹之不尽,都叹说道:“好国师!”你也叹说:“好国师!”我也叹说:“好国师!”
这一叹,众人都是一时之兴,不曾想到天师在面前。一长便形一短,叹西施便自难为东施。天师心里想道:“金碧峰恁的设施,我祖代天师人,岂可袖手旁观,漫无所建立。”眉头一蹙,计上心来,说道:“二位元帅在上,国师妙用立这一座山,竖这一根石柱,足称双美。只再得一通石碑,勒一篇铭,尤其妙者。”三宝老爷说道:“碑文可免罢。”天师道:“老公公,岂不闻勒碑刻铭之说乎?”王爷道:“不可得耳!固所愿也。”天师就乘机说道:“王老先生吩咐不可得,还是碑不可得?还是铭不可得?”王爷道:“铭在学生,易得耳。特碑不可得。”天师道:“既然名在王元帅,碑就在贫道。”王爷道:“学生先奉上铭。”天师道:“铭完之后,贫道就奉上碑。”王爷吩咐左右取过文房四宝来,援笔遂书,说道:
爰告酆都,我大明国,
爰勒山石,于昭赫赫。
文武圣神,率土之滨;
凡有血气,莫不尊亲。
天师应声道:“好!非此雄文,不足以镇压阎罗天子。”王爷道:“过奖何堪!请天师老大人碑碣。”道犹未了,天师合手一呼,仰手一放,划喇一声响,一个大雷公站在面前,把两只翅膀摆上两摆,说道:“天师何事呼唤小神?”天师道:“此山用一座石碑,勒一篇铭,相烦尊神取过一通素碑来。”雷公应声“是”,一声响,一溜烟而去,一声响,一溜烟又来,早已一通素碑,立在石柱之前,比石柱止矮得五尺多些。雷公道:“碑可好么?”天师道:“好。”雷公道:“我去罢?”天师道:“一客不烦二主,相烦勒上这八句碑铭。”一声响,一溜烟早已勒成了八句。雷公道:“字可好么?”天师道:“好!”雷公道:“我去罢?”天师道:“后面还要落几行款。”雷公道:“愿闻款志。”天师道:“王爷撰文,郑爷篆额,贫道书丹,尊神立石。”雷公应声“是”,一声响,一溜烟,早已列成几行款志。雷公性急,不辞而去。
天师这一出,分明是国师激出来的,却其实役使雷霆,最有些意思,不在国师之下。众官这一会儿赞叹天师,你也说:“好天师!”我也说:“好天师!天师道:“不要空说好,我念着你们听,看果好不?”二位元帅道:“愿闻后面款志罢。”天师念道:
大明国王元帅撰文。大明国郑元帅篆额。大明国张天师书丹。九天应元雷公普化天尊立石。”
众人一齐大笑起来,说道:“好个雷公立石。”云谷站在面前,说道:“王爷撰文,撰得顺序。张爷书丹,书得顺序。雷公立石,立得顺序。只是郑爷篆额,却篆左了些。”郑爷道:“篆左了些,就是关元帅篆法。”云谷道:“怎见得是关元帅篆法?”郑爷道:“关云长月下看《春秋》,《春秋》不是《左传》?”王爷道:“这个『篆』,那个『传』,篆法还不同些。”道犹未了,国师传令,请列位爷开船。云谷上船,告诉国师,说道:“天师竖一通石碑在石柱之前,这是甚么意思?”国师道:“正少此碣。君子成人之美。”云谷道:“石碣比石柱矮五尺许,这是甚么意思?”国师道:“居己于下,君子无欲上人之心。”云谷道:“天师役使雷公,这是甚么意思?”国师道:“雷公最狠,君子不成人之恶。”道犹未了,蓝旗官报道:“开船。”
自开船之后,逐日上顺风相送,每晚上明月相随。行了半月,没有了月,又是一颗亮星相亲相傍,不亚于月之明。云谷问道:“老祖在上,连日这等风顺,这是甚么意思?”国师道:“你不记得明月道童送行么?”云谷道:“晚间明月相亲,这是甚么意思?”国师道:“不记得道号明月,表字清风。早上清风送行,晚上明月送行,终不然有个诳语么?”云谷道:“从后去,这清风、明月可还有么?”国师道:“你不记得『野花芳草,愿送仙舟』之句乎?”云谷道:“原来那个道童,两个行者送我们行,不知还在哪里止?”国师道:“进了白龙江口,便自回来。”云谷道:“却好长路头哩!”
道犹未了,外面报二位元帅过船相拜。坐犹未定,又报道天师老爷过船相拜。相见坐定,王爷道:“连月好顺风也。”天师道:“多谢国师老爷。”国师道:“朝廷之福,诸公之缘,贫僧何谢?”天师道:“老师忘怀了『清风明月无人管,直送仙舟上帝京』?”国师连声道:“不敢!不敢!”这三位老爷都在讲话,都有喜色,独有三宝老爷眉头不展,缄口不言。国师道:“老公公何独不言?”三宝老爷道:“咱学生夜来得一梦,不知凶吉何如?心下疑虑。故此无言。”国师道:“见教是个甚么梦哩?”老爷道:“夜至三更时分,梦见一个老者,对我唱个喏,说道:『我有两颗赛月明,相烦顺带到南朝,送与主人公收下。』咱问他姓甚么?名甚么?他说道:『姓金,名太白。』咱问他家住哪里,他说道:『家住中岳嵩山上。”咱问他主人为谁,他说道:『山上主人就是,不必具名。』咱问他赛月明在哪里,他说道:『已先送在船上。』咱问他送在何人处,他说道:『一颗送在姓支的矮子处,一颗送在姓李的胡子处。』道犹未了,不觉的钟传鼓送,惊醒回来,原来是南柯一梦。咱想起来这个梦,梦得有些不吉。”
国师道:“怎见得不吉?”老爷道:“一则赛月明是个晚间所用物件,不见得正大光明。二则口说赛月明之名,不曾看见赛月明之实,怕此行有名无实。三则是支矮子、李胡子,支胡之说中间怕有甚么隐情。一个梦有许多猜疑,不知吉凶祸福,故此放不下心。”国师道:“天机最密,贫僧不敢强为之解。”天师道:“梦中不是凶兆,老爷过虑了些。”王爷道:“月明是个明,加一『赛』字,岂不是大明,寄信到南朝,是个回送与主人,岂不是见主上?以学生愚见,岂不是回转大明国。拜见主上么?况兼那老者自称姓金,名太白,却不是太白金星,以此相告元帅?”天师道:“王老先生解得是好。”国师道:“这也是依理而言,不为强辩。”三宝老爷说道:“到底白字多。赛明月是个白,不见其实是个白。名字太白,又是个白。吉主玄,丧主素,终是不吉。”
天师看见老爷心上疑惑不解,说道:“元帅宽怀,容贫道袖占一课,看是何如?”老爷道:“足见至爱。”一会儿天师占下了一课,连声道:“大吉!大吉!”老爷道:“怎见得?”天师道:“占得是双凤朝阳之课。凤为灵鸟,太阳福星。当主大喜。”老爷心上还不释然。原来三宝老爷本心是个疑惑的,又且国师劈头说道:“天机最密,贫僧不敢强为之解。”老爷只猜国师说的是不好话,他信国师的心多,故此王爷说好,他不信;天师说好,也不信。只见侯公公站在面前,说道:“梦还不至紧,只要圆得好。可惜船上没有个圆梦先生。”天师道:“雄兵万百,战将千员,岂可就没有个圆梦先生?”老爷道:“来说是非者,就是是非人。就在侯公公身上,要个圆梦先生。”侯公公笑一笑,说道:“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少不得我去寻一个圆梦先生来也。”
好个侯公公,口里连声吆喝道:“咱老子要个圆梦先生!咱老子要个圆梦先生!”叫上叫下,宝船上叫了一周,并不曾见个圆梦先生。侯公公心里想道:“乘兴而来,怎么好没兴而返?敢是我不该自称咱老子,故此圆梦的不肯出来。也罢,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不如改过口来罢。”却连声叫道:“咱儿子要个圆梦先生!咱儿子要个圆梦先生!”叫上叫下,叫到一只船上,只见一位老者,须眉半白,深衣幅巾。侯公公正然往西去,那老者正然往东来,两个撞一个满怀。侯公公叫道:“咱儿子要个圆梦先生!”那老者说道:“儿子要圆梦,不如请我老子。”道犹未了,侯公公一把扯着,再不肯放他,竟扯到千叶莲台上。
侯公公道:“这是咱老子,会圆梦。”老爷好恼又好笑,说道:“怎就是你老子?”侯公公道:“饶是叫他老子,他道不肯来。”那老者也是个积年,相见四位,各行一个相见之礼。老爷道:“你姓甚名谁?祖籍何处?现任何职?”老者道:“小老姓马名欢,原籍浙江会稽县人氏,现任译字之职。”老爷道:“咱这里要个圆梦先生,你可会圆么?”马欢道:“小的略知一二。”老爷道:“你这圆梦,敢是杜撰么?”老者道:“师友渊源,各有所自。”老爷道:“你原是个甚么师父?”老者道:“小的师父姓邹,名字叫做邹星先生,平生为人善圆古怪跷蹊梦,勘破先天造化机。”老爷道:“只是邹星先生,不知诹得准么?”马欢道:“名字邹星,拆字圆梦,半点不诹星。”老爷道:“名邹人不诹,却不有名无实。”马欢道:“且莫讲我师父不是有名无实,就是小的今年长了八八六十四岁,圆了多少富贵、贫、贱、圣愚、贤不肖的梦,岂肯有名无实?”老爷道:“依你所言,梦是人情之常?”马欢道:“哪怕他富贵之极,贫贱之极,少不得各有个梦。哪怕他圣愚之分,贤不肖之异,也少不得各有个梦。”老爷道:“富厚之家,奉养之下,岂有个闲梦?”马欢道:“石崇从小梦乘龙,这岂不是富人梦?”老爷道:“既有个典故,那是贵人梦?”马欢道:“汉高逢梦赴蟠桃,这岂不是贵人梦?”老爷道:“那是贫人梦?”马欢道:“范丹夜梦拾黄金,这岂不是贫人梦?”老爷道:“那是个贱人梦?”马欢道:“歹僧梦化小花蛇,这岂不是贱人梦?”老爷道:“那是圣人梦?”马欢道:“孔子梦寐见周公,这岂不是圣人梦?”老爷道:“哪是愚人梦?”马欢道:“董遵诲不辨黑黄龙,这岂不是愚人梦?”老爷道:“那是贤人梦?”马欢道:“庄周梦蝴蝶,这岂不是贤人梦?”老爷道:“那是不肖人梦?”马欢道:“丹朱梦治水,这岂不是不肖人梦?”
老爷看见这个马译字,应对如流,心上老大的敬重他,却又问说道:“说了有梦,可有个无梦的?”马欢道:“一有一无,事理之对。既有这些有梦的,就有这些无梦的。”老爷道:“你可说得过么?”马欢道:“小的也说得过。”老爷道:“你从头儿说来与我听着。”马欢道:“牙筹喝彻五更钟,这却不是富人无梦?不寝听金钥,这却不是贵人无梦?袁安僵卧长安雪,这不是贫人无梦,斜倚熏笼直到明,这岂不是贱人无梦?周公坐以待旦,这岂不是圣人无梦?守株待兔,这岂不是愚人无梦?睡觉东窗日已红,这不是贤人无梦?小的夜来鼾鼾直到五更钟,这岂不是不肖人无梦?”老爷道:“输身一着,好个结稍。”马欢道:“世事总如春梦断,全凭三寸舌头圆。”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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