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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4,帝星升沉-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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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霖心中不由赞叹道,流寇能有如此气候,这与他们能广储粮秣是分不开的,而眼下的大同、宣府,因南漕断绝,正闹粮荒呢。

这时,他们终于穿过了死寂的宁武城。一出南关,韩霖不觉眼前一亮,只见前面的河滩及两边的山谷里,像抛沙撒豆一般,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白色帐篷,有方形的,也有圆形的,它们连缀成一片,鼓柝相闻,号角呜咽;旗帜招展,井然有序,且绵绵横亘,直接天际。韩霖是见过世面的人,洪承畴的关宁军,孙传庭的五省剿贼联军,他都亲眼目睹过,可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军团,也实在估算不出这里究竟有多少人马,心中只暗暗庆幸,这就是多亏自己见机,多亏姜瓖能听从自己的建议,否则,大同城怕不成宁武第二。

看看又走了七八里,到了一处十分宽敞的大草滩,放眼一望,绿草如茵,是一处天然的跑马场,只见草场的一端搭了一座高台,上面坐了几个将领,有人手持小红旗,向前面左右挥动;草场中,大队骑兵在演练马术。

他们来的路上,韩霖便注意到有不少步兵在操练。他们大概是以营哨为单位,几百人、上千人一股,或走队形,或演习阵法,无论是火枪队、长枪队,还是短刀队、藤牌队,无不认认真真。但这里是在操练骑兵,场面比先前看到的大得多,他约略一估算,总有数千人马,但人虽多,却肃静、整齐,号令一下,似乎连地上掉口针也能听到,他不由佩服地望了台上的指挥官一眼,这一望,不由大吃一惊——那稳坐将台的,分明是他的一个熟人,是谁?

“那不是陈享之陈永福吗?”韩霖几乎要叫起来。

在明军中,有两个将领是李自成恨之入骨的人,因为他们与李自成有私仇,一个是高杰,他是米脂人,是李自成的同乡兼好友,李自成造反时,他追随左右,是李自成的贴心豆瓣,可高杰后来却与李自成的妻子邢氏私通,被李自成发觉,高杰乃带着邢氏逃走,并投了官军,因作战有功,升到了二品总兵,所以,李自成曾发誓,要活剐了高杰。

另一个便是陈永福。陈永福是一个神箭手,曾任明军参将,这以前协守开封,李自成攻开封时,在城下叫阵,他在城头看得真切,乃躲在女墙后,暗暗开弓引箭,瞄准李自成就是一箭,这一箭不偏不斜,正中李自成的左眼,可惜因距离太远,未能贯穿,但李自成从此就成了独眼龙,陈永福却因此官升两级,由四品参将,升到了正二品总兵。

开封被攻陷后,陈永福突围而出,后与高杰一道,受孙传庭节制。韩霖曾经想过,西安府的朝廷官员,都有可能投降李自成,唯独高杰、陈永福这样的人不会降,因为他俩算是与李自成结下了血海深仇,孙传庭败,西安破,他若突围不出去,便只有死路一条的了,可眼下在高台上指挥的,不是陈永福又是谁呢?

“是的,那正是陈享之。”一边的陆之祺悄悄地证实了他的猜疑,享之是陈永福的字。

韩霖忙说:“他,他,他不是与大顺皇上有一箭之仇吗?未必——”

陆之祺淡淡地一笑,说:“不错,在开封,他确曾有过犯驾之举,使我皇上破了相,后来,又追随孙伯雅,与我军为敌,到长安破,他与高杰死不投降,高杰突围走延安,他却据守一座山头,屡攻不下,还是我皇上当众折箭为誓,说当初是各为其主,不能怪你,眼下大势去矣,如你投降后,朕还记那一箭之仇,有如此箭,陈永福终于被感动,于是,率众来归,我皇上不修旧怨,反沛新恩,马上让他作了三品制将军,带五千马队。”

第59节:6  吓垮了韩霖(4)

韩霖一听,大受感动。心想,连陈永福这样的人李自成也可不杀,且还受重用,姜瓖又还有什么值得犹豫的呢?

姜瓖派韩霖赴宁武通款之际,大同城内已是风声鹤唳了,巡抚卫景瑗更是每日如坐针毡。

还在正月初一,西边便警报频传,谓流寇李自成率百万大军,由秦入晋,一路如火燎原,下太原,屠宁武,兵锋所向,无人能阻遏其马蹄,照此速度,不到三月,就要杀到大同。

卫景瑗得知此讯,急忙来找姜瓖。

其实,早在宁武被围时,卫景瑗接到周遇吉的求援信,便曾催促姜瓖出兵,说宁武不守,大同危矣。可姜瓖说大同兵众虽有十万,但欠饷已达半年,士无斗志,要救宁武,除非能关清欠饷。这话说起来虽是振振有词,卫景瑗却无以为答。自己虽身为巡抚,但手中确实一无粮二无饷,俗话说,皇帝不差饿肚兵,不能关清欠饷,怎么能驱使兵士为你卖命呢?

卫景瑗无话可说了。眼下,流寇果然就要杀到大同了,难道不关清欠饷,就连大同也不守了?无奈,卫景瑗只好亲自前往总兵衙门去见姜瓖。此番姜瓖见了卫景瑗很是热情,卫景瑗腿脚不大灵便,他亲自到辕门将卫景瑗扶进来,说:

“卫抚台,您怎么亲自来了呢,不就是因为李闯吗,闯贼号称一百万,但据末将估计,不过在二三十万之间,可我大同兵有十万,阳和兵十万,宣府尚有二十万,就说士气不行,攻虽不足,守却是有余。”

卫景瑗一听这话,有些不相信。其时,他已风闻姜瓖派人向李自成通款事,于是试探说:“听将军如此一说,学生就放心了,朝廷养兵,用于一旦,若失守封疆,那可是死有余辜了。”

不想姜瓖一听这话,便冷笑说:“卫抚台,话说到这份上,末将也把话挑明了,您口口声声说朝廷养兵,可欠饷却快大半年了,这不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吗?”

卫景瑗也料到他会有此说,于是叹了一口气说:“此事学生想来想去只有一条路——朝廷财力支绌,就是皇上有饷拨来,也远水难救近火了,若要激励士气,只能向代王开口。”

姜瓖一听这话,不由咧开大嘴笑了——他要的便是这句话。于是连连点头说:“卫抚台果然有办法,末将可说与您想到一起了,不是吗,代王可是皇上的叔爷爷,世守大同,广有家财,若是大同不守,流寇来了,王府的金银财宝能归他有吗,只怕连命也保不住吧?何不往外拿一点点,救一救急呢?”

说着,便提出要卫景瑗去向代王说。卫景瑗说:“姜将军,请代王捐输助饷的事由学生去说可以,不过,学生有一个条件。”

姜瓖忙说:“什么条件?”

卫景瑗说:“若代王肯发府库劳军,则将军一定要激励将士,誓死效忠皇上,与流寇决一死战,与大同城共存亡。”

姜瓖见说,连连拍着胸脯保证,说抚台大人是忠臣孝子,末将也要作忠臣孝子,只要能保证关清欠饷,他一定死守大同,可卫景瑗不信,提出要与姜瓖歃血为盟,姜瓖居然也答应了,于是,二人焚香秉烛,折箭为誓,歃血为盟,真是面对苍天,信誓旦旦。

接下来,卫景瑗便去拜会代王。卫景瑗向代王劝捐,也进行得十分顺利。不是说代王通情达理,急公好义,而是利害摆在面前——这以前的周王、襄王、福王,眼下的秦王、晋王不但不保家财,且也不保首领,若真的大同也守不住,他岂不是要步诸王后尘?所以,卫景瑗才开口,他便答应拿出两万白银,三万斛米谷,见卫景瑗面有难色,他立刻追加到三万白银,五万斛米谷。

卫景瑗见状,说:“贤王如此慷慨,众将士若不拚死杀贼,天地不容。”

说完,朝上一揖到底,然后告辞,兴冲冲去向姜瓖报告,当天兑现钱米,众兵将欢欣鼓舞而去。不想才过了一晚,从人跑来报告,说代王的儿子带了代王府一百多护院家丁,包围了抚院,卫景瑗的一个仆人不知就里,刚走出抚院,竟被王世子一箭射倒。卫景瑗大吃一惊,忙亲自出来见王世子,问所为何事?王世子却指着他的鼻尖大骂道:

第60节:1  潜龙勿用(1)

“姓卫的,你的良心让狗吃了,你也是个读书人,我朱家待你不薄,你为什么暗地与流寇通款,出卖大同?”

卫景瑗不由大吃一惊,忙问道:“此话从何说起?”

王世子说:“你不要装佯,你原来是陕西人,与李自成是同乡,眼下大同城中,谁都知你早已与闯贼暗通消息,要将大同城献与贼人!”

原来这是姜瓖干的。他明里与卫景瑗歃血为盟,暗中却四处散布消息,说卫景瑗早已与流寇暗通消息,只等流寇薄城,他便要开门纳款。卫景瑗只好指天矢日,又拍胸脯保证说,自己虽是陕西韩城人,但陕西人并不个个都是贼,自己更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决不会与流寇同流合污。

但任他对天发誓也好,拍胸脯保证也好,王世子就是不信。并指派家丁,将卫景瑗困在抚院,不准他离开半步。

卫景瑗此时就是一腔热血,也无处抛洒了。

三月初一日,大顺军兵薄大同。数十万大军,一下将大同围个严严实实,代王亲率诸子及家丁上城协守,姜瓖也和弟弟、前昌平总兵姜瑄上了城头。

清晨,大顺军尚未攻城,姜瓖见王世子来到城头,便趁代王世子不备,竟一箭将王世子射死,他弟弟及手下心腹将校早已准备,见状立刻在城头竖起一面大白旗,又大开城门,放大顺军入城。可怜此时代王才如梦初醒,但一看周围,全是姜瓖的人,他不甘心,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立刻被姜瓖指挥手下,将他捆得紧紧的,献与李自成。

卫景瑗在抚院尚不知消息,但听城外炮声隆隆,估计敌人已薄城下,他趁代王府家丁监视稍懈,悄悄从后门溜了出来,走在大街上,只见满街行人乱跑,店铺纷纷关上大门,他拦住一人问消息,这人认得是巡抚,一边跑一边说:

“姜总兵开城迎降了,你也投降吧。”

卫景瑗不由愕然,就在这时,一大队大顺军骑着高头大马跑了过来,领头二人,正是姜瓖兄弟。姜瓖一见他,忙向大顺军前锋主将刘体纯介绍说:

“他就是卫景瑗。”

刘体纯一见卫景瑗,忙用马鞭指着他的鼻尖说:“卫景瑗,你怎么不降?”

卫景瑗不由跌坐在地,失声痛哭道:“皇上啊皇上,你怎么用姜瓖这种无廉耻的人带兵!”

又指着姜瓖大骂道:“姜瓖恶贼,你已与我歃血为盟,要作忠臣孝子,今背叛国家,认贼作父,你会要遭天谴的,你会不得好死的!”

刘体纯手下人见他出言不逊,拔出刀来,便要砍掉这个狗官,却被刘体纯用眼色制止住了,于是,众人将卫景瑗拥到代王府。

此时,李自成的后路大军尚在百里之外,军中以刘芳亮、刘体纯为主,他二人高踞代王的银安殿,众人将卫景瑗推上来,卫景瑗只哀哀痛哭,却立而不跪,众军士又要强使他下跪,刘体纯却手一挥说:

“这是个忠臣,平日官声尚好,就不要为难他了。”

于是,他吩咐手下,将卫景瑗关到代王府边上一间破庙里。

夜深人静,卫景瑗一人在庙中垂泪。一个老僧前来劝他,卫景瑗叹口气说:“疆臣不能尽责,死有余辜,遗憾的是因顾及老母,不能痛骂逆贼,真是忠孝难两全啊。”

老僧犹豫了许久,才嗫嚅着说:“太,太夫人得知大人被俘的消息,早已自尽了,就是尊夫人、贵公子,都未能幸免。”

一听合家殉难,他只能一声长叹。

天明后,老僧发现他已用一根腰带,吊在廊下的挑梁上。

四 摄政王爷

1 潜龙勿用

正月初五日,睿亲王多尔衮正在府中看奴才们唱秧歌——无非就是由三四个男仆,有的扮大面,有的扮参军,涂脂抹粉,穿红着绿,手中敲着小木棒,踩着高跷,配着锣鼓点儿对舞、调笑。

自从四个月前太宗皇太极病逝,由众臣推举他和郑亲王济尔哈朗为左右议政政王以来,睿亲王痛兄长之逝,日日难展愁眉;加之政务繁忙,前不久,为侦察明朝的虚实,又亲自去了一趟关内,不久前才匆匆赶回,眼下政务积下一大堆,更难得有清闲的日子,今天算是破例了。

第61节:1  潜龙勿用(2)

这时,唱秧歌的从后院唱到上房前来了。他们中,那个扮参军的最善滑稽,几个动作就将睿亲王、福晋和其它女眷们逗得哈哈大笑。不想就在这时,门丁进来通报: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求见。多尔衮一怔,赶紧令停了锣鼓,急匆匆去前厅来见客。

福晋正看得高兴,不知王爷为何要停止,他也不愿多解释,只扬了扬手,便往前头来。

范文程本是宋朝名臣范仲淹的十七世孙,祖藉江西,先世因获罪谪居沈阳,他一家因此也寄藉抚顺所,曾祖父范聪,正德年间官至兵部尚书,他和弟弟文寀都是明朝的秀才。

努尔哈赤攻陷沈阳时,他被俘虏,同时被俘的共十七人,当时准备都杀掉的,他们也自知断无生路,正引颈就戮之际,努尔哈赤忽然问道:

“你们中有识字的没有?”

范文程忙大声说:“罪民乃是明朝生员。”

努尔哈赤大喜,下令将这十七人全免死,且让他以包衣的身份在营中听用。

原来努尔哈赤自萨尔浒之战,大败明军四路大军后,早已雄心勃勃,有志问鼎中原,因此,他极需懂汉文的人才,范文程世居沈阳,不但能懂满语,汉语且是他的母语,四书五经更是烂熟于胸,是努尔哈赤心目中的能人。

于是就凭着这秀才的头衔,他不但得保首领,且连同伴的命也保住了。

这以后,太祖又代他交了赎金,他遂以自由人的身份正式出仕清国,为清兵征朝鲜、征蒙古屡出奇谋;又因他文笔极佳,得代大汗起草书檄,几年下来,官至秘书院大学士,进爵至二等甲喇章京。

这以前,范文程极受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的信用,作为一个汉人,他得以参与密勿,常一人奉召与大汗密谈至深夜;到皇太极时,他更是被倚为腹心,每遇大事,众臣议决不下,请示皇太极时,皇太极必问:此事范章京知道吗?若回答说:不知道,皇太极必说:何不与范章京商量?

皇太极重用范文程,多尔衮也视范文程为智囊,对他十分恭敬。眼下他来到正厅,远远地看见范文程鹄立于仪门外,头戴孔雀花翎,身穿正一品文官补服,立在门前,威严而不换恭慎。

多尔衮猛然记起,汉人官场礼节是主随客便,来客时,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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