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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小史-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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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的了。”教士道:“你那里有房子给他们住?不过收在监里,等到上头电报一到,就好拿他们出来正法。此番倘若跟你回去,只怕死的更快。”傅知府道:“他们犯的事未必一定是死罪,不过叫他们回去等兄弟光光面子,那里就会要了他们的命呢?”教士道:“我不信贵府的话,贵府请回去罢。我这栈房里龌龊得很,而且是个小地方,不是你大人可以常来的。”
傅知府听了,不觉脸上红了一阵,又坐了一会,两人相对无言,只好搭讪着告辞回去。进得衙门,千愁万绪,闷闷不乐。
他有个妻舅,名唤赖大全,从前到过汉口,在一…什么洋行里当过煞拉夫的,自从姊夫得了缺,写信把他叫了来,在衙门里帮闲。遇见没事的时候,陪着姊夫、姊姊打打牌、说说闲话;等到有了事,却是一句嘴也插不上去的。这两天见姊夫头一天为了开捐被人打了局子,第二天又来个洋人把监里的重犯硬讨了去,姊夫气的气上加气,众人一无主意,他便有心讨好。硬着胆子先在姊夫跟前递茶递烟,献了半天殷懃,他见姊夫不说话,他也一声不响。后来想出一条计策,熬不住要献上来,先叹了一口气。姊夫问他:“因为什么叹气?”赖大全道:“我见姊夫这两天遭的事情,实在把我气的肚子疼!”傅知府道:“办捐一事,我是理直气壮的,小小百姓,胆敢违旨抗官,目前虽然我受他们的挟制,暂时停办,将来禀过上头,办掉几个人,一定不能便宜他们。但是受这教士的气,我心上却是有点不情愿,总得想个法子方好。”赖大全道:“教士是外国人,现在外国人势头凶,我们只可让着他点。硬功不来,只好用软功。我从前在洋行里吃过几年饭,很晓得他们的脾气。为今之计,我倒有个计策在此。”
傅知府忙问何计,怎么用软功?赖大全道:“明天一早,姊夫吩咐大厨房里买下二十只又肥又大的鸡--他们外国人以十二个
为一打,所以一定要十二只,再买了一百个鸡子,一块羊肉,或者再配上一样水果,合成功四样礼。教士是认得中国字的,姊夫再写上一封信,信上就把这事情委婉曲折说给他听,哀求他请他把这十几个放了回来。信随礼物一同送去。只要那教士受了我们这一分礼,这事情十成中就有九成可靠了。”傅知府道:“外国人吃心重,这一点点东西怕不在他眼里,他不收怎么好呢?”赖大全道:“外国人的脾气我通统知道,多也要,少也要,一定不会退回来的。只要他肯收,这事就好办了。”
傅知府听了他言,心上得了主意,立刻吩咐大厨房里,明天一早照样办好,以备送礼。自己又回到签押房,亲自写了一封信,次日一并遣人送去。
但不知此计是否有用,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却礼物教士见机 毁生祠太尊受窘
却说傅知府听了舅老爷的话,一想此计甚妙,便把礼物办好,将信写好,次日一早,叫人送到教士住的客栈里。且说那教士自从送傅知府去后回来,便向众秀才说道:“诸位先生,我看此处断非安身之地,今日他虽回去,谅来未必甘心。我们一日不行,他的缠绕便一日不了。我乡下教堂里也容不得诸位这许多人,而见诸位年轻力壮,将来正好轰轰烈烈做一番事业,如此废弃光阴,终非了局!”众人听了他话,都说不错,但是面面相觑,想不出一个主意来。怕的是离开洋人,官府就要来捉,踌躇了半天,终究委决不下。教士知道他们害怕,便说道:“诸位但肯出门,我都有法保护。只要把你们送到上海租界地面,你们就可自由。”当下众人俱备点头应允。有的说与其在家提心吊胆,自然是出门快乐了。有的说老死窗下,终究做不出大事业,何如出去阅历阅历,增长点学问也好。教士道:“诸君既以鄙见为然,就请收拾收拾,明日我就送你们动身,何如?”众人俱各应允。方谈论间,忽听窗外有人高嚷,问茶房道:“洋大人、洋先生在那号房间里住。”茶房一见那人头戴红缨大帽,脚踏抓地虎,手里拿着帖子,晓得便是大来头,立刻诺诺连声,走在前头引路,一直把这人领到第十二号房间里,见了教士。这人先抢前一步,请了一个安,口称:“家人奉了敝上之命,叫家人替洋大人请安,敝上特地备了几样水礼,求洋大人赏收。这里还有一封信,求洋大人过目。”一面说,一面把信双手捧上。教士在中国久了,《康熙字典》尚且读熟,自然这信札等件也看得通了。刚才接信在手,正待拆阅,那来人又登登登的跑出去,叫跟来的人,快把送的礼抬进来。教士将信看了一遍,晓得来意,送的东西,信上-一注明,便连连挥手,吩咐来人:“不必拿进,我是万万不收的。”来人一听不收,呆在那里,一言不发。教士道:“你回去拜上你们主人,他的情我已经心领了,我是不受人家礼物的。至于这几个人,我明天就要送他们到上海去,我把他们送到,我是仍旧要回来的。等我回来,再来拜望你们主人罢。”来人道:“家人来的时候,敝上有过话,说是送的礼物,倘若洋大人不赏收,不准小的回去。洋大人!你老人家总算可怜小的,赏收了罢。”教士笑道:“这又奇了!送不送由他,收不收由我,那有勉强人家收的道理?你快快回去,我的话已经说完,你再在这里,就无人理了。”说罢,踱了进去。来人无法,只好叫人将礼物仍旧抬回,自己又进来向教士讨回信。教士道:“你回去同你主人说,我的话昨天同他当面都说过了,用不着回信。”来人道:“既无回信,赏张回片也好销差。”教士道:“我来的匆促,没有带得片子。”这人无奈,只好搭讪着出去。同来抬盒子的人,暗地里拉这人一把,说道:“大爷回信没有?回片没有?东西虽然不收,我们府衙门里出来送礼,脚钱是一向有的。”这人道:“滚你娘的蛋罢!你也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好问他要脚钱?真正不知死活!”说完,率领着众人,抬了东西而去。且说傅知府自从交代了门上,叫他到栈房里送礼,以为我今番送礼给他,他不能不顾我的面子,或者因此将人交回,也好叫我上头有个交代,想罢甚是开心。
不料等了一回,家人戴着帽子,拿着帖子回来了。博知府一见,便赶着问道:“看见外国人没有?东西可收下?怎么说?那几个人带回来没有?”家人道:“外国人看见是看见的,东西没有收,人也没有带回。”傅知府一听,不觉顶上打了一个闷雷,心上想道:怎么外国人送他礼也会不收的,不要是嫌少?忙又问道:“我给他的信,他看了说什么?回信在那里?”家人道:“他看过,但是笑了一笑,说:『我知道了,』回信没有。”
傅知府听了,生气道:“他是什么东西,好大的架子!他竟同皇上一样,『知道了』。真正可恶!回信既然没有,回片呢?
怎么写法?不收我的东西,总要有个说法。”家人道:“回片也没有。”傅知府发恨道:“我好好的事情,都坏在你们这些王八蛋手里了!特特为为派你去送礼,回信也没有,回片也没有,不晓得你真去假去,你是个死人,我要你做什么!替我滚出去!”家人不敢做声。傅知府正骂着,送礼抬盒子的人,已把礼物抬到厅上。傅知府道:“外国人没有收,还抬来做什么?水果还给铺子里,说我没有用。鸡同鸡子亦送还人家。羊肉给厨子做饭,菜该多少钱,叫账房里照算一分重礼。”外国人虽然没收,他老人家却是分文未曾化费。分派已定,方才进来,同师爷商量,打禀帖给上头,好把这事情敷衍过去。等到这个禀帖上去,前头闹捐的事,绅士已经上控到省,抚台亦早有风闻,便叫藩台挂牌,把他撤任,另换一个姓鲁的接他的手。
接印交印,自有一番忙碌,照例公事,毋庸琐述。
等到傅知府交卸的头两天,自己访闻外头的口碑很不好,意思想要地方上送他几把万民伞,再于动身的那一天,找两个绅士替他脱靴,还要请一个会做古文的孝廉公、进士公,替他做一篇德政碑的碑文,还想地方上替他立座生祠,如此交卸回省,也可以掩饰上头的耳目。因为这事自己不便出口,只好托师爷把首县请来,同他商量,首县道:“不瞒老夫子说,我们这位太尊,做官是风厉的,但是百姓们不大懂得好歹,而且来的日子也太少,虽有许多德政,还不能深入人心。这件事情,兄弟也有点不便,不如去找王捕厅、周老师,他二人地方上人头还熟些,或能说得动他们,也未可定。”师爷道:“敝东有过话,只要他们肯顶名,就是做万民伞的钱,还有那盖造生祠的款子,通统是敝东自己拿出来,决不要他们破费分文,这总办得到了。”首县道:“既然太尊自己拿钱,随便开几个名字写上去,何必又去惊动他们?肯与不肯,反添出许多议论。”
师爷道:“盖生祠的事,敝东早说过了,也不必大兴土木。记得书院后面,有个空院,里头有三间空屋,外面幸喜另外一扇门,将来只要做一个长生禄位,门口悬一块匾,岂不是现现成的一座生祠么?但是到送伞的那一天,总得有几个人穿着衣帽送了来,这却找谁呢?”首县道:“这个容易,别人不来,本衙门里的书办,就可以当得此差。”师爷听了不解。首县道:“老夫子!枉负你十年读律,书办可以戴得顶戴的,叫他们一齐穿了天青褂子,戴了顶子,还怕他不来吗?至于脱靴一事,就叫他们衙役们来做。这样遮人耳目的事,也还容易。倒是要找一位孝廉公,或者进士公,做这一篇德政碑的碑文,却不易得。兄弟在这里几年,此地的文风也着实领教过。时文尚且有限,如何能做古文?兄弟虽不才,也是个两榜出身,然而如今功夫也荒疏了,提起笔来,意思虽有,无奈做来做去,总不合意。否则,这个差使,兄弟一定毛遂自荐,省得太尊另外寻人。至于本地的两位举人进士,我看也算了罢,大约做起时文来,还能套篇把汪柳门的调头八韵诗,不至于失黏。再靠着祖宗功德,被他中个举人进士,已算难得,还好责备求全吗?倒是秀才当中,很有几个好的,可惜太尊把他们当作坏人,如今入了洋教,吃了外国饭,跟了外国人一齐,不晓得到那里去了。早知如此,当初很应该照应照应他们。到了今日找他们做篇把碑文,他们还有不出力的吗?”师爷道:“这些话都不必题了。我看你衙门里的书启老夫子,他的笔墨倒还讲究,太尊题起,常常夸奖他的。说他做的四六信,没有人做得过。干支对干支,卦名对卦名,难为他写得出。我想请教他去做一篇,再由阁下替他斟酌斟酌,这桩事情不就交了卷么?”首县道:“太尊说的是古文,古文一定是散作,人人都说散体容易整体难,我说则不然。太尊如要整体,倒好叫他费上两天工夫做一篇看;再不然,旧尺牍上现成句子,抄上几十联,也可以敷衍搪塞。倘要散体,他却无此本领。”师爷道:“何以散体倒难?”首县道:“你看一科闱墨刻了出来,譬如一百篇文章,倒有九十九篇是整的,只有一两篇是散的。散体文章中举人如此之难,所以兄弟晓得这散体东西是不大好做的,这是读书数十年悟出来的。所以兄弟一听你老夫子,题到古文两字,兄弟就不敢接嘴。”
师爷道:“这个,太尊也不过说说罢了。据我看来,还是做四六的出色。太尊只要做成功一篇德政碑的碑文就是了,还管他整体、散体吗?”首县道:“既然如此,我就回去叫我们那位书启老夫子,做一篇来试试看。”师爷道:“如此,费心了!”
说罢,彼此别去。
师爷果然听了首县的话,交出钱来,找了裁缝,把伞做好,同门上商量,找到两个从前受过大人恩惠的书办,叫他二人出头,约会齐了众书办,到这一天一齐顶帽袍套,进来送伞。是日,傅知府同他们敷衍了一番,也未识破,就是识破,要顾自己的面子,也就不肯说了。首县回去,果然找书启老夫子拟了一篇德政碑文,全体四六,十成中倒有九成是尺牍上的话头。
幸喜声调铿锵,平仄不错,念起来也还顺口,对仗亦尚工整。
傅知府见了,异常称赞,连说:“费心得很!”还说将来贵书启老夫子的文集当中,有了这篇文字,流传不朽,彼此都有光辉的。看罢,便叫书禀门上照誊五份,一份交给首县,叫他选雇石工,立碑刻字,余四分,预备带回省城,好呈给藩、臬、道诸位大人过目。分派已定,便择定动身日期。等到临走的那一天,预叫自己旧门稿把那受过恩惠的差役派了两名,嘱咐他们在城门底下,预备替大人脱靴。向来清官去任,百姓留靴,应得百姓拿出钱来先买一副新靴,预备替换。这两个差身虽然受过大人的恩惠,肯替他留靴,然而要他们拿出钱来,再买一双新靴,却是做不到。所以这买靴的钱,还是大人自己的钱,由师爷发下来的。这日傅知府有意卖弄,从衙门里摆了全副执事,轿子前头,什么万民伞、德政碑,摆了半条街,全是自己心痛的钱买得来的。事到其间,要顾面子,也就说不得了。其时两旁观看的人,却也不少,有的指指点点,有的说说笑笑,还有几个挺胸凸肚、咬牙切齿骂的,傅知府宽洪大量,装做不知,概不计较。一霎时走到书院跟前,只见山长率领着几个老考头等的生童,在那里候送。傅知府下轿进去,寒喧了几句,山长定要把盏。博知府不肯,众生童磕头下去。傅知府还过礼,后叫管家每人奉送白折扇一把,上头写看一首七言八句的留别诗。众人接过,一齐用两只手捧着,这都是他老人家预先叫西席老夫子替他做好、写好,如今竟装作自己门面了。正在谦让的时候,忽听门外一片声喧,刚要叫人出去查问,已经有人来报,说是大人生祠上的一块匾,同着长生禄位,被一班流氓打了个粉碎,还说要把大人的牌位丢在茅厕坑里。傅知府听了,面孔失色,做声不得。山长道:“那有此事?问流氓正在那里,书院重地,胆敢结党横行,真正没有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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