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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小史-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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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上的东洋话亦没有学全,一直等到第三年春天,方才进了一…极小的学堂,家里的父母却早已一千多块钱交结他了。后来他父亲肉痛这钱,又倚间望切,想寄信叫他回来,齐巧他自己在东洋住的也觉得腻烦了,正想回来走走,便于这年放暑假的时候附轮内渡,先到上海,又到南京,赶回家中,拜见父母。学问虽未学成,样子却早已改变了,穿了一身外国衣裳,头上草帽,脚下皮靴,见了父母探去帽子拉手,却行的是外国礼信。父母初见面也不及责备他这些,只是抬起头来一看,只见他头上的头发,只有半寸来往长短,从前出门的时候,原有一条又粗又大的辫子,如今已不知那里去了。
父母看了伤心,同他为什么要铰掉辫子?他回称割掉辫子,将来革命容易些,后来有他的朋友从东洋回来说起,说他的这条辫子,还是有天睡着了觉,被旁人拿剪刀铰了去的。当时他父母听了他这副攀谈,又见了他这个样子,心上也懊悔,好好一个儿子,坏在外洋,但是事已如此,说也无益,只得隐忍不言。
谁知这刘齐礼在外国住了两足年,回得家来,竟其一样看不上眼,不说房子太小,没有空气,就说吃的东西有碍卫生,不及外国大菜馆里做的大菜好。起先父母听他如此说,还不在意,后来听得多了,他父亲便说道:“我家里只有这个样子,你住得不惯,你就回到外国去,我是中国人,本不敢要你这外国人做儿子。”谁知一句话倒把他说恼了,回到自己的屋里,把自己的随身行李,连着个大皮包,略为收拾了收拾,背了就走。
一头走,一头还自言自语的说道:“我才晓得家庭之间,却有如此利害的压力,可知我是不怕的。如今要革命,应该先从家庭革起?”一头说,早已走出大门了。他父亲问他那里去?也不答应。他父亲忙派了一个做饭的跟着了,看他到那里去。后来见他出了大门,就坐了部东洋车,叫车夫一直替他拉到状元境新学书店。做饭的回来说了,他父亲晓得这家书店是他常常去的,内中很有他几个朋友,然后把心放下。
且说到刘齐礼到了新学书店,告诉他们说,家里住的不爽快,借他们这里住几天,彼此都是熟人,自然无可无不可。一连住了三四天也不回家,他在店里坐得气问了,便同了朋友到夫子庙前空场上走走,或是雇只小船在秦淮河里摇两转,看看女人,以为消遣。合当有事,齐巧这天那警察局的提调黄知府雇了一只大船,邀了几个朋友,在船上打麻雀,却又叫了三四个婊子陪着看打牌。书店里朋友眼尖,一眼望过去,说这位就是黄太尊,是常常带着兵到我们店里搜查的,如今弄得甚么书都不敢卖。还有个朋友,亦常在钓鱼巷走走的,认得黄太尊叫的那个婊子,名字叫小喜子,亦就说了出来。刘齐礼忽然意气勃发,便朝着这些朋友说:“你们当他个人怕他,我只拿他当个民贼看待!”刘齐礼说这话时,齐巧小船正摇到大船窗户旁边,彼时正是七月天气,船窗四启,赛如对面一般,黄太尊一面打麻雀,耳朵里却早已听得清清楚楚。盘查奸充,本是他警察局的义务,况加以异言异服,更当留心。这边小船刚才摇了过去,那边大船上早已派了亲兵,跟着搜寻他们的踪迹。后来回报黄太尊说:“这一班人都是住在状元境新学书店里的。”
黄太尊听了,点点头,不动声色,仍旧打他的牌。打完了牌,开席吃酒。席散之后,原想就去行事的,正为时候还早,于是先到小喜子家打个转身。说也凑巧,不料刘齐礼一班人也闯了进来。原来刘齐礼一帮人回店之后,吃过晚饭,因为天热,睡不着觉,忽然动了寻芳之兴,重新穿好衣服出来。因为那个朋友亦带过小喜子的局,所以竟奔这小喜子家而来。当因房间内有客,于是让他们在隔壁房间坐的。刘齐礼初入花丛,手舞足蹈,也不知如何是好,海阔天空,信口乱说,又朝小喜子说:“你是黄大人的相好,别人怕他,我却不怕他,我偏要来剪他的边。”这边只管说得高兴,那晓得黄太尊坐好在隔壁房间,早又听了一字不遗。起身在门帘缝里张了一张,正是日间在小船上看见了那几个。不由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一半儿为公,一半儿为私,立刻穿上长褂,走了出来,坐上轿子,不回公馆,直到局中,传齐兵丁,各拿器械,齐往状元境而发。到得那里,找到了新学书店,其时已经半夜,刘齐礼等亦已回来。
黄大尊不由分说,叫人把书店中前后门守住,自己领人打门进去,见一个捉一个,见两个捉一双,又亲自到店里细细的搜了一遍,虽没有甚么违背书籍,惟在刘齐礼皮包之内,搜出两本《自由新报》。黄太尊看了看,便道:“做这报的人是个大反叛,他的书是奉过旨不准看的,如今有了这个,便是他私通反叛的凭据了。”说着,便将店门封起,捉到的人一齐捆了,带回局中、次日上院,先会见康太守,告诉了一番。康太守已拿定主意要严办,说:“这些反叛,非正法一两个不可!”后来见了制台,黄太守无非是自己居功,禀诉了一番。康太守帮着他说了许多好话,又拿话恫吓制台,要求制台立刻请令。制台不肯,只吩咐交发审局审问。发审局的人,又大半是康太守的私人,早已请过示的了。等到提上来问,刘齐礼先还站着不跪,问他为什么不跪,他说,他是外国学堂的学生,进了外国学堂,就得依学堂里的规矩,外国是不作兴跪的。后来发审官说:“这是中国法堂,你又是中国人,怎么好说不跪?不跪就要打!”
刘齐礼怕打,也只得跪下了。又问为什么改装,他说:“学堂里学生一律如此,我不能不依着他。”又问为什么同那做《自由新报》的反叛勾通,他说:“我只看看报,不能说我同他私通。”发审官又把书店里的人一齐叫上来问,无非东家伙计,途命一律暂时看管。第二天又回了制台,制台又要顾全康太守的面子,说:“刘某人以华人而改西装,又私藏违禁书报,看来决非安分这徒,虽然从宽贷其一死,总得管押他几年,收收他的野性才好。”康太守争着要监禁十年,制台只肯押他改过局六年,后首说来说去,才定了一个监禁六年的罪。书店容留匪人,立即发封。至书店东家,亦定了一个看管一年的罪,其余伙计,取保开释。等到把刘齐礼解到江宁县收监,江宁县拿出上头公事给他看,要拿他钉镣铐,他到此才哭着求着要见他爹一面。江宁县答应,叫人找了他爹来。可怜他爹自从儿子同他呕了气出去,一连好几天没有回家,老头子急的什么似的,就是他们闹乱子,书店发封,儿子被拿,他一直未曾晓得。这天正想出门,到书店里去看看儿子,忽见地保同了县里的差人,说你儿子在县里,等着见你一面,就要下监,快去快去。老头子初听了还不懂,问及所以,来差一五一十说了一遍,这才把老头子吓死了。一时又急又痛,连跌带爬,跟到县里。父子相见,不禁大哭一场。老头子看看儿子手上、脚上,家伙都已上好了,好好的一个洋装儿子,如今变做囚犯一样,看来怎不伤心?此时要埋怨也无可埋怨,要教训他也不及教训,只说得一句:“这都是你自己天天闹革命,闹得如今几乎把你自己的命先革掉,真正不该叫你到东洋去,如今倒害了你一辈子了!”说罢又哭。看守他儿子的人,早已等得不耐烦,忙喝开了老头子,一直牵了他儿子,铁索郎当的送到监里去了。老头子免不得又望着牢门哭了一阵,回来又凑了银钱送去,替儿子打点一切,省得儿子在牢里吃苦。然而无论如何多化钱,儿子在监牢里,只能与别的囚犯平等,再不能听他自由的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夸华族中丞开学校 建酒馆革牧创公司
却说康大尊自从办了刘齐礼之后,看看七月中旬已过,又到了学堂开学之期,当由总办康太守示期,省城大小学堂,一律定于七月二十一日开学。各学生重到学堂,少不得仍旧按照康总办定的章程上课。江南学界,已归他一人势力圈所有,自然没人敢违他毫分。如今按下江南之事慢表。
且说安徽省安庆省城,这两年因为朝廷锐意维新,历任巡抚想粉饰自己的门面,于是大大小小学堂,倒也开得不少。是年放过暑假之后,循例亦在七月下旬,极了二十五这一天,重行开馆。此时做安徽巡抚的姓黄名升,既不是世家子弟,也不是进士翰林,从前跟着那两位督抚跟了几十年,居然由幕而官,一直做到封疆大吏,也总算得破天荒了。又有人说,这黄升黄抚台,他的单名本是个升官的“升”字,后来做了官才改的,这也不用细考。但是他的为人,性气极做;自己做了一省的巡抚,这一省之内,自然是惟彼独尊,他自己也因此狂妄的了不得,藩司以下的官,竟然没有一个在他眼里,再小的更不用说了。幸亏一样,胆子还小。头一样最怕的是外国人,说现在的外国人,连朝廷尚要让他三分,不要说是我们了。第二样是怕维新党,只因时常听见人家说起,说维新党同哥老会是串通一气的,长江之内,遍地都是哥老会,如果得罪了维新党,设或他们串出点事情来,包管这巡抚就做不成功。所以外面上,少不得敷衍他们,做两桩维新的事情给他们瞧瞧,显见得我并不是那顽固守旧之辈,他们或者不来与我为难,能够保得我的任上不出乱子,已是侥天之幸却不料几个月头里,出东出了一个刺客,几乎刺死陆制军,他听见了已经吓的了不得,足足有头两个月没有出门。这事才过去,忽然南京省城又听说捉住什么维新党了,安庆到南京轮船不过一天,也不晓得那里来的谣言,一回说,两江制台某天某天杀了十八个维新党,在城门洞子里石板底下又搜出许多炸药,现在南京已经闭了城了。
又有人说,江宁府康某人因为提维新党捉得太凶,已经被刺客刺死了。如此谣言,也不知出自官场,也不知出自民间,黄抚台听了,总觉信以为真,马上吩咐各营统领,警察总办,严密稽查,毋许稍懈,自己吓的一直躲在衙门里,连着七月十五,预先牌示要到城隍朝里拈香,并且太太还要同去还愿、上匾、上祭,到了这天一齐没有敢去。抚台委了首府代拈香,太太还愿是叫老妈子替去的。好好一个安庆城,本来是没事的,被他这一闹,却闹得人心皇皇,民不安枕了。如此一连又过了五六天,一天有南京人来,问了问,并没有什么事,什么制台杀维新党,刺客刺杀江宁府都是假的。黄抚台道:“事虽没有,但是防备总要防备的。”第二天司道上院,见面之下,彼此互相庆慰,商量着出示安民,叫他们干万不可误听谣言,纷纷迁徙,两司又商量着请中丞到二十五这一天,亲临各处学堂察视一周。安庆学务向来是推藩台做督办的,当由藩台向黄抚台把此意陈明,又说:“自从各处学堂开办之后,大帅去得不多几遭,如今特地亲自去走一趟,一来叫学生瞧着大帅如此郑重学务,定然格外感激,奋发要好,二来现在谣言虽定,人心不免狐疑,大帅去走一趟,也可以镇定镇定人心。”黄抚台道:“是啊!前两天外头风声不好的时候,我这衙门里,我还添派了亲兵小队,昼夜巡查,虽然现今没有事情,然而我们总是防备的好。自古道:『有备无患』,兄弟的胆子一向是小的,现在既然侥天之幸,兄弟就准定二十五出门就是了。”桌台又说:“等到二十五这一天,司里预先叫警察局里多派些人沿途伺候。”
黄抚台道:“如此,越发好了。”于是藩桌方才下来。
且说到这二十五这一天,藩台早已得信,晓得抚台今天十点钟,头一处先到通省大学堂,便先赶到那里伺候。谁知等到十点半还无消息。赶紧派人到院上打听,原来抚台胆小,生怕护卫的人少,路上被维新党打劫了去,除自己亲兵小队之外,特地又调齐三大营,凡是经过之处,各街头上都派了护勇站街。
是日,抚台坐了轿子出门,轿子前后左右,几十匹马,骑马的都是武官,一个个手里拿着六响的洋枪,或是雪亮的钢刀,赛如马上就同人家开仗似的。如此一番调度,所以一直闹到十二点钟,方才到得大学堂里。凡在学堂里执事的官员,一齐穿了衣帽恭迎,教习同学生统通在大门以外站班。抚台下轿,一路进来,看了这副整齐样子,甚是欢喜。到得里面,稍些歇息一回,藩台要请他出去演说,口称:“大帅今天难得到此,一班学生总想大帅交代他们一番话,好叫他们巴结向上。”黄抚台听了,呆了一呆,想了想,说道:“有你教导他们,也一样的了,还要我演说什么呢?况且这个,我也没有预备。”原来黄抚台虽然是作幕出身,这学堂里演说一事,他还懂得一二。只因有年有位外国教士开的学堂,年终解馆,那教士写了信来,说明请大帅演说,他起初不懂得什么叫做演说,问了翻译,方才晓得的。当时就由文案上委员替他拟了一篇的底子,誊了真字,又教导他一番。到了那里,人家因为他是抚台,头一个就请他,他就取出那张纸来看着,念了一遍,总算敷衍了事。虽然念错了几个白字,幸亏洋人不大懂得华文,倒未露出破绽来。
此番藩台请他演说,他实实在在隔夜没有预备,所以决计回绝不去。偏偏碰着个不懂窍的藩台,一定要求大帅赏个脸。后首说来说去,抚台一定不答应,藩台没法,只得请他委员恭代。
黄抚台听说可以委人替代的,便即欣然应允,又说:“兄弟今天会客会多了,多说了话就要气喘的,还是等我派个人去的好。”
于是便派了同来的一位总文案,是个翰林出身,新到省的道台,姓胡号驾叔的,由藩台陪着一同出去。但是这胡驾叔的为人,八股文章做得甚是高明,什么新政新学,肚子里却是一些儿没有。今番跟了抚台到此,也是头一遭开眼界。抚台派他演说,心上实在不懂,当而又不敢驳回,跟了藩台出来,只得一路上细细请教。藩台道:“这有什么难的?到那里,不过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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