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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通言-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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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哭得眼花,那个不牵挂!”众人哭在伤情处,王爷一声喝住众人不要哭,说:

“我依着二位姐夫,收了这畜生,可叫我怎么处他?”众人说:“消消气再处。”

王爷摇头。奶奶说:“凭我打罢。”王爷说:“可打多少?”众人说:“任爷爷

打多少。”王爷道:“须依我说,不可阻我,要打一百。”大姐、二姐跪下说:

“爹爹严命,不敢阻当,容你儿代替罢!”大哥、二哥每人替上二十,大姐、二

姐每人亦替二十。王爷说;“打他二十。”大姐、二姐说:“叫他姐夫也替他二

十,只看他这等黄瘦,一棍打在哪里?等他膔满肉肥,那时打他不迟。”王爷

笑道:“我儿,你也说得是。想这畜生,天理已绝,良心已丧,打他何益?我问

你:‘家无生活计,不怕斗量金。’我如今又不做官了,无处挣钱,作何生意以

为糊口之计?要做买卖,我又无本钱与你。二位姐夫问他那银子还有多少?”何、

刘便问:“三舅银子还有多少?”王定抬过皮箱打开,尽是金银首饰器皿等物。

王爷大怒,骂:“狗畜生!你在哪里偷的这东西?快写首状,休要玷辱了门庭。”

三官高叫:“我爹爹息怒,听不肖儿一言。”遂将初遇玉堂春,后来被鸨儿如何

哄骗尽了,如何亏了王银匠收留,又亏了金哥报信,玉堂春私将银两赠我回乡,

这些首饰器皿,皆玉堂春所赠,备细述了一遍。王爷说,骂道:“无耻狗畜生!

自家三万银子都花了,却要娼妇的东西,可不羞杀了人。”三官说:“儿不曾强

要他的,是他情愿与我的。”王爷说:“这也罢了,看你姐夫面上,与你一个庄

子,你自去耕地布种。”公子不言。王爷怒道:“王景隆,你不言怎么说?”公

子说:“这事不是孩儿做的。”王爷说:“这事不是你做的,你还去嫖院罢!”

三官说:“儿要读书。”王爷笑曰:“你已放荡了,心猿意马,读甚么书?”公

子说:“孩儿此回笃志用心读书。”王爷说:“既知读书好,缘何这等胡为?”

何静庵立起身来说:“三舅受了艰难苦楚,这下来改过迁善,料想要用心读书。”

王爷说:“就依你众人说,送他到书房里去,叫两个小厮去伏侍他。”即时就叫

小厮送三官往书院里去。两个姐夫又来说:“三舅久别,望老爷留住他,与小婿

共饮则可。”王爷说:“贤婿,你如此乃非教子之方,休要纵他。”二人道:

“老爷言之最善。”于是翁婿大家痛饮,尽醉方归。这一出父子相会,分明是:

月被云遮重露彩,花遭霜打又逢春。

却说公子进了书院,清清独坐,只见满架诗书,笔山砚海。叹道:“书呵!

相别日久,且是生涩。欲待不看,焉得一举成名,却不辜负了玉姐言语;欲待读

书,心猿放荡,意马难收。”公子寻思一会,拿着书来读了一会,心下只是想着

玉堂春。忽然鼻闻甚气,耳闻甚声,乃问书童道:“你闻这书里甚么气?听听甚

么响?”书童说:“三叔,俱没有。”公子道:“没有?呀,原来鼻闻乃是脂粉

气,耳听即是筝板声。”公子一时思想起来:“玉姐当初嘱付我,是甚么话来?

叫我用心读书。我如今未曾读书,心意还丢他不下,坐不安,寝不宁,茶不思,

饭不想,梳洗无心,神思恍忽。”公子自思:“可怎么处他?”走出门来,只见

大门上挂着一联对子:“十年受尽窗前苦,一举成名天下闻。”“这是我公公作

下的对联。他中举会试,官到侍郎。后来咱爹爹在此读书,官到尚书。我今在此

读书,亦要攀龙附凤,以继前人之志。”又见二门上有一联对子:“不受苦中苦,

难为人上人。”公子急回书房,看见《风月机关》、《洞房春意》,公子自思:

“乃是此二书乱了我的心。”将一火而焚之。破镜分钗,俱将收了。心中回转,

发志勤学。

一日书房无火,书童往外取火。王爷正坐,叫书童。书童近前跪下。王爷便

问:“三叔这一会用功不曾?”书童说:“禀老爷得知,我三叔先时通不读书,

胡思乱想,体瘦如柴。这半年整日读书,晚上读至三更方才睡,五更就起,直至

饭后,方才梳洗,口虽吃饭,眼不离书。”王爷道:“奴才!你好说谎,我亲自

去看他。”书童叫:“三叔,老爷来了。”公子从从容容迎接父亲,王爷暗喜。

观他行步安详,可以见他学问,王爷正面坐下,公子拜见。王爷曰:“我限的书

你看了不曾?我出的题你做了多少?”公子说:“爹爹严命,限儿的书都看了,

题目都做完了,但有馀力旁观子史。”王爷说:“拿文字来我看。”公子取出文

字。王爷看他所作文课,一篇强如一篇,心中甚喜,叫:“景隆,去应个儒士科

举罢!”公子说:“儿读了几日书,敢望中举?”王爷说:“一遭中了虽多,两

遭中了甚广。出去观观场,下科好中。”王爷就写书与提学察院,许公子科举。

竟到八月初九日,进过头场,写出文字与父亲看。王爷喜道:“这七篇,中有何

难?”到二场三场俱完,王爷又看他后场,喜道:“不在散举,决是魁解。”

话分两头。却说玉姐自上了百花楼,从不下梯。是日闷倦,叫丫头:“拿棋

子过来,我与你下盘棋。”丫头说:“我不会下。”玉姐说:“你会打双陆么?”

丫头说:“也不会。”玉姐将棋盘、双陆一皆撇在楼板上。丫头见玉姐眼中吊泪,

即忙掇过饭来,说:“姐姐,自从昨晚没用饭,你吃个点心。”玉姐拿过分为两

半。右手拿一块吃,左手拿一块与公子。丫头欲接又不敢接。玉姐猛然睁眼见不

是公子,将那一块点心掉在楼板上。丫头又忙掇过一碗汤来,说:“饭干燥,吃

些汤罢!”玉姐刚呷得一口,泪如涌泉,放下了,问:“外边是甚么响?”丫头

说:“今日中秋佳节,人人玩月,处处笙歌,俺家翠香、翠红姐都有客哩!”玉

姐听说,口虽不言,心中自思:“哥哥今已去了一年了。”叫丫头拿过镜子来照

了一照,猛然唬了一跳:“如何瘦的我这模样?”把那镜丢在床上,长吁短叹,

走至楼门前,叫丫头:“拿椅子过来,我在这里坐一坐。”坐了多时,只见明月

高升,谯楼敲转,玉姐叫丫头:“你可收拾香烛过来,今日八月十五日,乃是你

姐夫进三场日子,我烧一炷香保佑他。”玉姐下楼来,当天井跪下,说:“天地

神明,今日八月十五日,我哥王景隆进了三场,愿他早占鳌头,名扬四海。”祝

罢,深深拜了四拜。有诗为证:对月烧香祷告天,何时得泄腹中冤。王郎有日登

金榜,不枉今生结好缘。

却说西楼上有个客人,乃山西平阳府洪同县人,拿有整万银子,来北京贩马。

这人姓沈名洪,因闻玉堂春大名,特来相访。老鸨见他有钱,把翠香打扮当作玉

姐,相交数日,沈洪方知不是,苦求一见。是夜丫头下楼取火,与玉姐烧香。小

翠红忍不住多嘴,就说了;“沈姐夫,你每日间想玉姐,今夜下楼,在天井内烧

香,我和你悄悄地张他。”沈洪将三钱银子买嘱了丫头,悄然跟到楼下,月明中,

看得仔细。等他拜罢,趋出唱喏。玉姐大惊,问:“是甚么人?”答道:“在下

是山西沈洪,有数万本钱,在此贩马,久慕玉姐大名,未得面睹。今日得见,如

拨云雾见青天。望玉姐不弃,同到西楼一会。”玉姐怒道:“我与你素不相识,

今当夤夜,何故自夸财势,妄生事端?”沈洪又哀告道:“王三官也只是个人,

我也是个人。他有钱,我亦有钱,那些儿强似我?”说罢,就上前要搂抱玉姐,

被玉姐照脸啐一口,急急上楼关了门,骂丫头:“好大胆,如何放这野狗进来?”

沈洪没意思自去了。玉姐思想起来,分明是小翠香、小翠红这两个奴才报他。又

骂:“小淫妇,小贱人,你接着得意孤老也好了,怎该来啰唣我?”骂了一顿,

放声悲哭:“但得我哥哥在时,那个奴才敢调戏我!”又气又苦,越想越毒。正

是:可人去后无日见,俗子来时不待招。

却说三官在南京乡试终场,闲坐无事,每日只想玉姐。南京一般也有本司院,

公子再不去走。到了二十九关榜之日,公子想到三更以后,方才睡着。外边报喜

的说:“王景隆中了第四名。”三官梦中闻信,起来梳洗,扬鞭上马。前拥后簇,

去赴鹿鸣宴。父母,兄嫂、姐夫、姐姐,喜做一团。连日做庆贺筵席。公子谢了

主考,辞了提学,坟前祭扫了,起了文书:“禀父母得知,儿要早些赴京,到僻

静去处安下,看书数月,好入会试。”父母明知公子本意牵挂玉堂春,中了举,

只得依从。叫大哥、二哥来:“景隆赴京会试,昨日祭扫,有多少人情?”大哥

说:“不过三百馀两。”王爷道:“那只勾他人情的,分外再与他一二百两拿去。”

二哥说:“禀上爹爹,用不得许多银子。”王爷说:“你那知道,我那同年门生,

在京颇多,往返交接,非钱不行。等他手中宽裕,读书也有兴。”叫景隆收拾行

装,有知心同年,约上两三位。分付家人到张先生家看了良辰。公子恨不的一时

就到北京,邀了几个朋友,雇了一只船,即时拜了父母,辞别兄嫂。两个姐夫邀

亲朋至十里长亭,酌酒作别。公子上的船来,手舞足蹈,莫知所之。众人不解其

意,他心里只想着玉姐玉堂春。不则一日,到了济宁府,舍舟起岸,不在话下。

再说沈洪自从中秋夜见了玉姐,到如今朝思暮想,废寝忘餐,叫声:“二位

贤姐,只为这冤家害的我一丝两气,七颠八倒,望二位可怜我孤身在外,举眼无

亲,替我劝化玉姐,叫他相会一面,虽死在九泉之下,也不敢忘了二位活命之恩。”

说罢,双膝跪下。翠香、翠红说:“沈姐夫,你且起来,我们也不敢和他说这话。

你不见中秋夜骂的我们不耐烦。等俺妈妈来,你央浼他。”沈洪说:“二位贤姐,

替我请出妈妈来。”翠香姐说:“你跪着我,再磕一百二十个大响头。”沈洪慌

忙跪下磕头。翠香即时就去,将沈洪说的言语述与老鸨。老鸨到西楼见了沈洪,

问:“沈姐夫唤老身何事?”沈洪说:“别无他事,只为不得玉堂春到手。你若

帮衬我成就了此事,休说金银,便是杀身难保。”老鸨听说,口内不言,心中自

思:“我如今若许了他,倘三儿不肯,教我如何?若不许他,怎哄出他的银子?”

沈洪见老鸨踌躇不语,便看翠红。翠红丢了一个眼色,走下楼来,沈洪即跟他下

去。翠红说:“常言‘姐爱俏,鸨爱钞’。你多拿些银子出来打动他,不愁他不

用心。他是使大钱的人,若少了,他不放在眼里。”沈洪说:“要多少?”翠香

说:“不要少了!就把一千两与他,方才成得此事。”也是沈洪命运该败,浑如

鬼迷一般,即依着翠香,就拿一千两银子来,叫:“妈妈,财礼在此。”老鸨说:

“这银子,老身权收下,你却不要性急,待老身慢慢的偎他。”沈洪拜谢说:

“小子悬悬而望。”正是:

请下烟花诸葛亮,欲图风月玉堂春。

且说十三省乡试榜都到午门外张挂,王银匠邀金哥说:“王三官不知中了不

曾?”两个跑在午门外南直隶榜下,看解元是《书经》,往下第四个乃王景隆。

王匠说:“金哥好了,三叔已中在第四名。”金哥道:“你看看的确,怕你识不

得字。”王匠说:“你说话好欺人,我读书读到《孟子》,难道这三个字也认不

得,随你叫谁看。”金哥听说大喜。二人买了一本乡试录,走到本司院里去报玉

堂春说:“三叔中了。”玉姐叫丫头将试录拿上楼来,展开看了,上刊“第四名

王景隆”,注明“应天府儒士,《礼记》”。玉姐步出楼门,叫丫头忙排香案,

拜谢天地。起来先把王匠谢了,转身又谢金哥。唬得亡八,鸨子魂不在体。商议

到:“王三中了举,不久到京,白白地要了玉堂春去,可不人财两失?三儿向他

孤老,决没甚好言语,搬斗是非,教他报往日之仇,此事如何了?”鸨子说:

“不若先下手为强。”亡八说:“怎么样下手?”老鸨说:“咱已收了沈官人一

千两银子,如今再要了他一千,贱些价钱卖与他罢。”亡八道;“三儿不肯如何?”

鸨子说:“明日杀猪宰羊,买一桌纸钱,假说东岳庙看会,烧了纸,说了誓,合

家从良,再不在烟花巷里。小三若闻知从良一节,必然也要往岳庙烧香。叫沈官

人先安轿子,径抬往山西去。公子那时就来,不见他的情人,心下就冷了。”亡

八说:“此计大妙。”即时暗暗地与沈洪商议,又要了他一千银子。

次早,丫头报与玉姐:“俺家杀猪宰羊,上岳庙哩。”玉姐问:“为何?”

丫头道:“听得妈妈说:‘为王姐夫中了,恐怕他到京来报仇,今日发愿,合家

从良。’”玉姐说:“是真是假?”丫头说:“当真哩!昨日沈姐夫都辞去了。

如今再不接客了。”玉姐说:“既如此,你对妈妈说,我也要去烧香。”老鸨说:

“三姐,你要去,快梳洗,我唤轿儿抬你。”玉姐梳妆打扮,同老鸨出的门来。

正见四个人,抬着一顶空轿。老鸨便问:“此轿是雇的?”这人说:“正是。”

老鸨说:“这里到岳庙要多少雇价?”那人说:“抬去抬来,要一钱银子。”老

鸨说:“只是五分。”那人说:“这个事小,请老人家上轿。”老鸨说:“不是

我坐,是我女儿要坐。”玉姐上轿,那二人抬着,不往东岳庙去,径往西门去了。

走有数里,到了上高转折去处,玉姐回头,看见沈洪在后骑着个骡子。玉姐大叫

一声:“!想是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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