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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山堂话本-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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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的人都呆了。程氏又乃告众人:“那个伯伯肯与奴家拽过我的丈夫尸首到岸边,奴家认一认看。奴家自奉酒钱五十贯。”
当时有一个破落户,叫名王酒酒,专一在街市上帮闲打哄,赌骗人财。这厮是个泼皮,没人家理他,当时也在那里,看程五娘许说五十贯酒钱,便乃向前道:“小娘子,我与你拽过尸首来岸边,你认看。”五娘哭罢,道:“若得伯伯如此,深恩难报!”
这王酒酒见只过往船,便跳上船去,叫道:“梢公,你可住一住,等我替这个小娘子拽这尸首到岸边!”当时王酒酒拽那尸首来。王酒酒认得乔家董小二的尸首,口里不说出来,只交程氏认看。只因此起,有分交高氏一家死于非命。直叫:
高氏俱遭囹圄苦,好色乔郎家业休。
闹里钻头热处歪,遇人猛惜爱钱才;
谁知错认尸和首,惹出冤家祸患来。
此时,王酒酒在船上将竹篙推那尸到岸边来,程氏看时,见头面破肉却被水浸坏了,全不认得。看身上衣服,却认得是丈夫的模样。号号大哭,告言王酒酒道:“烦伯伯同奴去买口棺木来盛了,却又作计较。”
王酒酒便随程五娘到褚堂仵作李团头家,买了棺木,叫了两个火家,来河下捞起尸首,盛了棺内,就在河岸边存着。那时新桥下无甚人家住,每日只有船只来往。程氏取五十贯钱谢了王酒酒,王酒酒得了钱,一径来到高氏酒店门前,以买酒为名,便对高氏说:“你家原何打死了董小二,丢在新河桥内,如今泛将起来,你道一场好笑!那里走一个来错认做丈夫尸首,买具棺木盛了,改日却来安葬!”大娘子道:“王酒酒,你莫胡言乱语,我家小二偷了我首饰、衣服在逃,追获不着,那得这话!”王酒酒道:“大娘子,你不要赖!瞒了别人,不要瞒我。你今送我些钱钞买求我,便等那妇人错认了去;你若白赖不与我,我就去本府首告,叫你乞一场人命官司。”高氏听得,便骂起来:“你这破落户,千刀万剐的贼,不长进的乞丐!见我丈夫不在家,今来诈我!”
王酒酒被骂大怒,便投一个去处,有分叫乔家一门四口性命。能杀的妇人到底无志气,胡乱与他些钱钞,也不见得此事:
雪隐鹭鸳飞起见,柳藏鹦鹉语方知。
一毫之恶,劝人莫作;
衣食随缘,自然快乐。
当时,高氏千不合,万不合,骂了王酒酒这一顿,被那厮走到宁海郡安抚司前叫起屈来。安抚相公正直厅上押文书,叫左右叫至厅下,问道:“有何屈事?”王酒酒跪在厅下,告道:“小人姓王名青,钱塘县人,今来旨告:邻居有一乔俊,出外为营未回,其妻高氏与妾周氏,一女玉秀,与家中一雇工人董小二有奸情。不知怎的缘故,把董小二谋死,丢在新桥河里,如今泛来。小人去与高氏言说,反被本妇百般辱骂。他家有个酒大工,叫做洪三,敢是同心藻害。小人不甘,因此上叫屈。望相公明镜昭察!”安抚听罢,着外郎录了王青口词,押了公文,差两个牌军押着王吉去捉拿三人并洪二,火急到厅。
当时,公人径到高氏家,捉了高氏、周氏、玉秀、洪三四人,关了大门,取锁锁了大门,同到安抚司厅上。一行人跪下。相公是蔡州人,姓黄名正大,为人奸狡,贪滥酷刑,问高氏:“你家董小二何在?”高氏道:“告小二拐物在逃,不知去向。”吏人道:“要知明白,只问洪三,便知分晓。”安抚遂将洪三拖翻拷打,两腿五十黄荆,血流满地。打熬不过,只得招道:“董小二先与周氏有好,后搬回家,奸了玉秀。高氏知觉,恐丈夫回辱灭了门风,于今八月十五日夜,赏中秋月,交小的同小二两个在一边吃酒,我两个都醉了。小的怕失了事,自去酒房内睡了。到五更时分,只见高氏、周氏来酒房门边,叫小的去后园内,只见小二尸首在地。小的驮去丢在河内,回家,小的问高氏因由。高氏备将前事说道:‘二人通同奸骗女儿,倘忽丈夫回日怎的是好?我今出于无奈,因此赶他不出去,又怕说出此情,只得用麻索绞死了。’小的是个老实的人,说道:‘看这厮忒无理,也祛除了一害。’小的便将小二尸首,驮在新桥河边,用块大石缚在他身上,沉在水底下。只此便是实话。”
安抚见洪三招状明白,点指画字。二妇人见洪三已招,惊得魂不附体。玉秀抖做一块。安抚叫左右将三个妇人过来供招。玉秀只得供道:“先是周氏与小二有奸,母高氏收拾回家,将奴调戏,奴不从。后来又调戏,奴又不从,将奴强抱到后园,奸骗了奴身。到八月十五日,备果吃酒赏月,母高氏先叫阿奴去房内睡了,并不知小二死亡之事。”安抚又问周氏:“你既与小二有好,缘何将女孩儿坏了?你好好招成,免至受苦!”周氏两泪交流,只得从头一一招了。安抚又问高氏:“你原何谋杀小二?”抵赖不过,从头招认了。都押下牢监了。安抚俱将各人供状方案。
次日差县尉一人,带领仵作行人,押了高氏等去新河桥下检尸。当时闹动城里城外人都得知,男子妇人,挨肩擦背,不计其数,一齐来看:
险道神脱了衣裳,这场话谤不小。
乔俊贪淫不可论,故交妻女受奸情;
只因酒色亡家国,岂见诗书误好人?
却说县尉押着一行人到新河下,打开棺木,取出尸首检看明白,将尸放在棺内。县尉带了一干回话:“董小二尸虽是斧头打碎顶门,麻索绞痕见在。”安抚叫左右将高氏等四人,各打二十下,俱是昏晕复醒。取一面长枷,将高氏枷了,周氏、玉秀、洪三俱用铁索锁了,押下大牢内监了。王青随衙听候。且说那皮匠妇人也知得错认了,再也不来哭了,思量起来,一场惶恐,已时不敢见人。这话且不说。
再说玉秀在牢中汤水不吃,次日死了。又过了两日,周氏也死了。洪三看看病重,狱卒告知安抚,安抚令官医医治,不痊而死。止有高氏,浑身发肿,棒疮疼痛,熬不得,饭食不吃,服药无用,也死了。可怜不勾半个月日,四个都死在牢中。狱卒通报,知府与吏商量:“乔俊久不回家,妻妾在家谋杀人命,本该偿命,凶身人等俱死。具表申奏朝廷,方可决断。”
不则一日,圣旨一到,开读道:“凶身俱以身死,将家私抄扎入官。小二尸首又无苦主亲人,烧化了罢。”当时安抚即差吏去打开乔俊家大门,将细软钱物尽数入官,烧了董小二尸首。不在话下。
却说乔俊合当穷苦,在东京沈瑞莲家,全然不知家中之事。住了两年,财本使得一空,被虔婆常常发语道:“我女儿恋住了你,又不能接客,怎的是了?你有钱钞,将些出米使用;无钱,你自离了我家,等我女儿接些客人。终不成饿死了我一家罢?”乔俊是个有钱过的人,今日无了钱,被虔婆赶了数次,眼中泪下,寻思要回乡,又无盘缠。那沈瑞莲见乔俊泪下,也哭起来,道:“乔郎,是我苦了你。我有些日前攒下的零碎钱,与你做盘缠,回去了罢。你若有心,到家取得些钱,再来走一遭。”乔俊大喜,当晚收拾了旧衣服,打了一个衣包,沈行首取出三百贯文,把与乔俊打在包内,别了虔婆,驮了衣包,手提了一条棍棒,又辞了瑞莲。两个不忍分别。
且说乔位于路搭船,不则一日,来到北新关,天色晚了,便投一个相识船家宿歇,明早入城。其船家见了乔俊,吃了一惊,道:“乔官人,你如何恁的不回?一向在那里去了?你家中小娘子周氏与一个雇工有好,大娘子取回一家住了,怎的又与女儿有奸。我听得人说,不知争奸也是怎的,大娘子谋杀了雇工人,酒大工洪三将尸放在新桥河内。得了两个月,尸首泛将起来,有一个皮匠妇人来错认了。又有人认得是你家雇工人的尸首,首告在安抚司,捉了大娘子、小娘子、你女儿并酒大工洪三到官。拷打不过,只得招认。监在牢以,受苫不过。如今四人都死了。朝廷文书下来,抄扎你家财产入官。你如今投那里去好?”
乔俊听罢,却似:
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捅冰雪来!
这乔俊惊得呆了,半晌语言不得。那船主人排些酒饭与乔俊吃,那里吃得下,两行泪珠如雨,收不住哽咽悲啼,心下思量:“今日不想我闪得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如何是好?”翻来覆去,过了一夜。次日,黑早起来,辞了船主人,背了衣包,急急奔武林门来。到近着自家对门一个古董店王将仕门首立了,看自家房屋,俱拆没了,止有一片荒地。却好王将仕开门,乔俊放下衣包,向前拜道:“老伯伯,不想小人不回,家中如此模样!”王将仕道:“乔官人,你一向在那里不回?”乔俊道:“只为消折了本钱,归乡不得,并不知家中的消息。”
王将仕邀乔俊到家中坐定,道:“贤侄听老身说,你去后家中如此如此。”把从头之事一一说了,“只好笑一个皮匠妇人,因丈夫死在外边,到来错认了尸。却被王酒酒那厮首告,害了你夫妻、小妾、女儿并洪三到官,被打得好苦恼,受疼不过,都死在牢里,家产都抄扎入官了。你如今那里去好?”乔俊听罢,两泪如倾,辞别了王将仕,上南不是,落北又难,叹了一口气,道:“罢!罢!罢!我今年四十余岁,儿女又无,财产妻妾俱丧了,去投谁的是好?”一径走到西湖上第二桥,望着一湖清水便跳,投入水下而死。这乔俊一家人口,深可惜哉!
至今风月江湖上,千古渔樵作话传。
尸首不能入棺归土,这个便是贪淫好色下场头!
如花妻妾牢中死,似虎乔郎湖内亡。
只因做了亏心事,万贯家财属帝王。
董永遇仙传
入话:
典身因葬父,不愧业为佣。
孝感天仙至,滔滔福自洪。
话说东汉中和年间,去至淮安润州府丹阳县董槐村,有一人,姓董名永,字延平,年二十五岁。少习诗书,幼丧母亲,止有父亲,年六十余岁。家贫,惟务农工,常以一小车推父至田头树阴下,以工食供父。如此大孝。时直荒旱,井内生烟,树头生火,米粮高贵,有钱没处买。董永心思:“离村十里之外,有一傅长者,专一济穷拔苦,不免去求他。”乃对父曰:“如此饥荒,无饭得吃。天色寒冷,孩儿欲去傅长者家,借些钱米来过活。”父言:“你去,借得与借不得,便回,免交我记念:”
董永辞别父亲,二步作两步而行,正是十二月半天气,地冷天寒,西北风大作,腹中又饥,身上又冷,捱着饥寒而走。不想纷纷扬扬,下落一天雪来:
尽道丰年瑞,丰年瑞若何?
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
话分两头。却说傅长者正在家中与妈妈赏雪。这长者见雪下得大,叫院子王仝,去库中取一千贯钱,仓中搬米十石,在门前散施。不问男女,皆得救济。当时董永也来到门首,见散钱米,遂得钱十贯,米一斗,谢了长者,火急回身。正是:
求人须求大丈夫,济人须济急时无。
董永迎风冒雪,靠着钱米回家。其父见儿子回来,喜不自胜。董永将钱买柴米,与父烘火,做饭吃了,看那雪时,到晚来越下得紧。正是:
拳头大块空中舞,路上行人只叫苦。
父子二人过了半月有余,其父因饥寒苦楚成病,忽然一卧不起。董永心中好苦,要请医人调治,又无钱物。指望捱好,不想父亲病得五六日身亡。董永哀哭不止,昏绝几番。端的是:
屋漏更遭连夜雨,行船又撞打头风。
董永自父死后,举手无措,寻思:“止有我娘舅在东村内往,只得去求他,借些财物买棺木。”当时径到娘舅家,备告丧父无钱之事。娘舅见说,又无现钱,遂将布二匹,绢一匹,借与董永。董永换具棺木回家,盛停在家中,早晚哭泣。日间与人耕种度日。欲要殡葬,又无钱使。
荏苒光阴,不觉过了一年有余,无钱殡送,心思一计:“不免将身卖与人佣工,得钱揭折。”当日离家,径投傅长者家,见了院子,央他报说卖身之事。傅长者出厅,叫董永入来,备问其事。董永道:“小人姓董名永,丹阳县董槐村人氏。自幼丧母。今年又丧父,停柩在家,无钱殡葬。今日特告长者,情愿卖身与长者,欲要千贯钱回家葬父,便来长者家佣工三年。望长者慈悲方便!”长者见说,乃言:“你是大孝之人!”便教院子取一千贯钱付与董永。董永拜别长者出门。正是:
从空伸出拿云手,提起天罗地网人。
董永将钱回家,至次日,雇倩乡人扛抬棺木,往南山祖坟安葬已毕。过了一夜,次日收拾随身行李,锁了大门,迤逦便行。行至一株大树下,歇脚片时,不觉睡着在树下。
却说董永孝心,感动天庭。玉帝遥见,遂差天仙织女降下凡间,与董永为妻,助伊织绢偿债,百日完足,依旧升天。当时织女奉敕,下降于槐树下。董永睡着,抬头见一女子,生得:
月里嫦娥无比,九天仙女难描。玉容好似太真娇,万种风流绝妙。行动柳腰袅娜,秋波似水遥遥。金莲小笋生十指,羞花闭月清标。
那女子启一点朱唇,露两行碎玉,向前道个万福,问:“郎君何故在此?”董永答礼,道:“小人姓董名永,董槐树人氏。自幼失母。年前丧父,因停柩在家,不能安葬,因此卖身。葬父已了,今往傅长者家还债。行走困倦,少歇于此。娘子尊问,只得实告。”道罢,两泪交流。仙女道:“原来如此大孝。好交官人得知,奴是句容县人。公婆父母皆丧。不幸先夫过世,难以营生,欲嫁一个好心之人,甘当伏事。”董永道:“娘子请便,小人告辞。”仙女道:“今见官人如此大孝,情愿与官人结为夫妇,同到傅家还债。官人心下如何?”董永答道:“多蒙娘子厚情,又无媒人,难以成事。”仙女道:“既无媒人,就央槐树为媒,岂不是好?”
董永再四推却。仙女怒道:“非奴自贱,因见官人是个大孝之人,故此情愿为妻。你到反意推却!岂不闻古人云:‘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此亦是缘分,何必生疑!”董永无可奈问,只得结成夫妇,携手而行,乃云:“我前日在傅长者面前,以说佣工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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