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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山堂话本-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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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雨乍晴天气,不寒不暖风光。盈盈嫩绿,有如剪就薄薄轻罗;袅袅轻红,不若裁成鲜鲜丽锦。弄舌黄莺啼别院,寻香粉蝶绕雕栏。
奚宣赞道:“今日是清明节,佳人、才子俱在湖上玩赏,我也去一遭,观玩湖景,就彼闲耍何如?”来到堂前禀覆:“妈妈,今日儿欲要湖上闲玩,未知尊意若何?”妈妈道:“孩儿,你去不妨,只宜早归。”
奚宜赞得了妈妈言语,独自一个拿了弩儿,离家一直出钱塘门,过昭庆寺,往水磨头来。行过断桥四圣观前,只见一伙人围着,闹烘烘。宣赞分开人,看见一个女儿。如何打扮?
头绾三角儿,三条红罗头须,三只短金钗,浑身上下,尽穿缟素衣服。
这女孩儿迷踪失路。宣赞见了,向前问这女孩儿道:“你是谁家女子,何处居住?”女孩儿道:“奴姓白,在湖上住。找和婆婆出来闲走,不见了婆婆,迷了路。”就来扯住了奚宣赞道:“我认得官人,在我左近住。”只是哭,不肯放。宣赞只得领了女孩儿,搭船直到涌金门上岸,到家见娘。娘道:“我儿,你去闲耍,却如何带这女儿归来?”宣赞一一说与妈妈知道:“本这是好事,倘人来寻时,还他。”
女儿小名叫做卯奴。自此之后,留在家间不觉十余日。宣赞一日正在家吃饭,只听得门前有人闹吵。宣赞见门前一顶四人轿,抬着一个婆婆。看那婆婆,生得:
鸡肤满体,鹤发如银。眼昏加秋水微浑,发白似楚山云淡。形加三月尽头花,命似九秋霜后菊。
这个婆婆下轿来到门前,宣赞看着婆婆身穿皂衣。卯奴却在帘儿下看着婆婆,叫声:“万福!”婆婆道:“教我忧杀!沿门问到这里。却是谁救你在此?”卯奴道:“我得这官人救我在这里。”
婆婆与宣赞相叫。请婆婆吃茶。婆婆道:“大难中难得宣赞救淑,不若请宣赞到家,备酒以谢恩人。”婆子上轿,谢了妈妈,同卯奴上轿。奚宣赞随着轿子,直至四圣观侧首一座小门楼。奚宣赞在门楼下,看见:
金钉珠户,碧瓦盈檐。四边红粉泥墙,两下雕栏玉砌。即如神仙洞府,王者之宫。
婆婆引着奚宣赞到里面,只见里面一个着白的妇人,出来迎着宣赞。宣赞着眼看那妇人,真个生得:
绿云堆发,白雪凝肤。眼横秋水之波,眉插春山之黛。桃萼淡妆红脸,樱珠轻点绛唇。步鞋衬小小全莲,玉指露纤纤春笋。
那妇人见了卯奴,使问婆婆:“那里寻见我女?”婆婆使把宣赞救卯奴事,一一说与妇人。妇人便与宣赞叙寒温,分宾主而坐。两个青衣女童安排酒来,少顷水陆毕陈,怎见得?
琉璃钟内珍珠滴,烹龙炮凤玉脂泣。
罗帏绣幕生香风,击起琵鼓吹龙笛。
当筵尽劝醉扶归,皓齿歌兮细腰舞。
正是青春白日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当时一杯两盏,酒至三杯,奚宣赞目视妇人,生得如花似玉,心神荡漾,却问妇人姓氏。只见一人向前道:“娘娘,令日新人到此,可换旧人?”妇人道:“也是,快安排来与宣赞作按酒。”只见两个力士捉一个后生,去了巾带,解开头发,缚在将军柱上,面前一个银盆,一把尖刀。霎时间把刀破开肚皮,取出心肝,呈上娘娘。惊得宣赞魂不附体。娘娘斟热酒,把心肝请宣赞吃。宣赞贝推不饮。娘娘、婆婆都吃了。娘娘道:“难得宣赞救小女一俞,我今丈夫又无,情愿将身嫁与宣赞。”正是:
春为花博士,酒是色媒人。
与夜,二人携手,共人兰房。当夜已过,宣赞被娘娘留住半月有余。奚宣赞面黄肌瘦。思归,道:“姐姐,乞归家数日却来!”
说犹未了,只见一人来禀覆:“娘娘,今有新人到了,可换旧人?”娘娘道:“请来!”有数个力士拥一人至面前,那人如何打扮?
眉疏目秀,气爽神清,如三国内马超,似淮句内关索,似西川活观音,岳殿上炳灵公。
娘娘请那人共座饮酒,交取宣赞心肝。宣赞当时三魂荡散,只得去告卯奴道:“娘子,我救你命,你可救我!”卯奴去娘娘面前,道:“娘娘,他曾救了卯奴,可饶他!”娘娘道:“且将那件东西与我罩了。”只见一个力士取出个铁笼来,把宣赞罩了,却似一座山压住。娘娘自和那后生去做夫妻。
卯奴去笼边道:“我救你。”揭起铁笼道:“哥哥闭了眼,如开眼,死于非命。”说罢,宣赞闭了眼,卯奴背了。宣赞耳畔只闻风雨之声,用手摸卯奴脖项上有毛衣。宣赞肚中道:“作怪!”霎时听得卯奴叫声:“落地!”开眼看时,不见了卯奴,却在钱塘门城上。天色犹未明。怎见得?
北斗斜倾,东方渐白。邻鸡三唱,唤美人傅粉施妆;宝马频嘶,催人争赴利名场。几片晓霞连碧汉,一轮红日上扶桑。
慢慢依路进涌金门,行到自家门前。娘子方才开门,道:“宣赞,你送女孩儿去,如何半月才回?交妈妈终日忧念!”
妈妈听碍出来,见宣赞面黄肌瘦,妈妈道:“缘何许久不回?”宣赞道:“儿争些不与妈妈相见!”便从头说与妈妈。大惊道:“我儿,我晓得了。想此处乃是涌金门水口,莫非闭塞了水口,故有此事。我儿,你且将息,我自寻屋搬出了。”忽一日,寻得一闲房,在昭庆寺弯,选个吉日良时,搬去居住。
宣赞将息得好,迅速光阴,又是一年,将遇清明节至。怎见得?
家家禁火花含火,处处藏烟柳吐烟。
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
奚宣赞道:“去年今日闲耍,撞见这妇人,如今又是一年。”宣赞当日拿了弩儿,出屋后柳树边,寻那飞禽。只见树上一件东西叫,看时,那件物是人见了皆嫌。怎见得?
百禽啼后人皆喜,惟有鸦鸣事若何?
见者都嫌闻者唾,只为从前口嘴多。
原来是老鸦,奚宣赞搭止箭,看得箭,一箭去,正射着老鸦。老鸦落地,猛然跳几跳,去地上打一变,变成个着皂衣的婆婆,正是去年见的。婆婆道:“宣赞,你脚快,却搬在这里。”宣赞叫声:“有鬼!”回身便走。婆婆道:“宣赞那里去?”叫一声:“下来!”只见空中坠下一辆车来,有数个鬼使。婆婆道:“与我捉人车中!你可闭目!如不闭目,交你死于非命。”只见香车叶囗地起,霎时间,直到旧日四圣观山门楼前坠下。
婆婆直引宣赞到殿前,只见殿上走下着白衣底妇人来,道:“宣赞,你走得好快!”宣赞道:“望娘娘恕罪!”又留住宣赞做夫妻。过了半月余,宣赞道:“告娘娘,宣赞有老母在家,恐怕忧念,去了还来。”娘娘听了,柳眉倒竖,星眼圆睁道:“你犹自思归!”叫:“鬼使那里?与我取心肝!”可怜把宣赞缚在将军柱上。宣赞任叫卯奴道:“我也曾救你,你何不救我?”卯奴向前告娘娘道:“他曾救奴,且莫下手!”娘娘道:“小贱人,你又来劝我!且将鸡笼罩了,却结果他性命。”鬼使解了索,却把铁笼罩了。
宣赞叫天不应,叫地不闻,正烦恼之间,只见笼边卯奴道:“哥哥,我再救你!”便揭起铁笼道:“可闭目,抱了我。”宣赞再抱了卯奴,耳边听得风雨之声。霎时,卯奴叫声:“下去!”把宣赞撤了下来,正跌在茭白荡内,开眼叫声:“救人!”只见二人救起宣赞来。宣赞告诉一遍,二人道:“又作怪!这个后生着鬼!你家在那里住?”宣赞道:“我家在昭庆寺弯住”二人直送宣赞到家。妈妈得知,出来见了二人。荡户说救宣赞一事。老妈大喜,讨酒赏赐了,二人自去。宣赞又说与老妈。老妈道:“我儿且莫出门便了。”
又过了数日,一日,老妈正在帘儿下立着,只见帘子卷起,一个先生入来。怎的打扮?
顶分两个牧骨髻,身穿巴山短褐袍。道貌堂堂,威仪凛凛。料为上界三清客,多是蓬莱物外人。
老妈打一看,道:“叔叔,多时不见,今日如何到此?”这先生正是奚统制弟奚真人,往龙虎山方回,道:“尊嫂如何在此?”宣赞也出来拜叔叔。先生云:“吾见望城西有黑气起,有妖怪缠人,特来,正是汝家。”老妈把前项事说一遍。先生道:“吾侄,此三个妖怪缠汝甚紧。”妈妈交安排素食,请真人斋毕。先生道:“我明日在四圣观散符,你可来告我。就写张投坛状来,吾当断此怪物。”真人自去。
到明日,老妈同宣赞安排香纸,写了投坛状,关了门,分付邻舍看家,径到四圣观见真人。真人收状子看了,道:“待晚,吾当治之。”先与宣赞吃了符水,吐了妖涎。天色将晚,点起灯烛,烧起香来,念念有词,书道符灯上烧了。只见起一阵风。怎见得?
风荡荡,翠飘红。忽南北。忽西东。春开杨柳,秋卸梧桐。凉人朱门户,寒穿陋巷中。
嫦娥急把蟾宫闭,列子登仙叫救人。
风过处,一员神将,怎生打扮?
面色深如重枣,眼中光射流星。皂罗袍打嵌团花,红抹额销金蚩虎。手持六宝镶装剑,腰系蓝天碧玉带。
神将喝喏:“告我师父,有何法旨?”真人道:“与吾湖中捉那三个怪物来!”神将唱喏。去不多时,则见婆子、卯奴、白衣妇人,都捉拿到真人面前。真人道:“汝为怪物,焉敢缠害命官之子?”三个道:“他不合冲塞了我水门。告我师,可饶恕,不曾损他性命。”真人道:“与吾现形!”卯奴道:“告哥哥,我不曾奈何哥哥,可莫现形!”真人叫天将打。不打万事皆休,那里打了几下,只见卯奴变成了乌鸡,婆子是个獭,白衣娘子是条白蛇。奚真人道:“取铁罐来,捉此三个怪物,盛在里面。”封了,把符压住,安在湖中心。奚真人化缘,造成三个石塔,镇住三怪于湖内。至今古迹遗踪尚在。宣赞随了叔叔,与母亲在俗出家,百年而终。
只因湖内生三怪,至使真人到此间。
今日捉来藏箧内,万年千载得平安。
合同文字记
入话:
吃食少添盐醋,不是去处休去。
要人知重勤学,怕人知事莫做。
话说宋仁宗朝庆历年间,去这东京汴梁城离城三十里,有个村,唤做老儿村。村里有个农庄人家,弟兄二人,姓刘:哥哥名刘添祥,年四十岁,妻已故;兄弟名刘添瑞,年三十五岁,妻田氏,年三十岁,生得一个孩儿,叫名安住,年三岁。弟兄专靠耕田种地度日。
其年因为旱涝不收,一日,添瑞向哥哥道:“看这田禾不收,如何过日?不若我们搬去路州高平县下马村,投奔我姨夫张学究处趁熟,将勤补拙过几时。你意下如何?”添祥道:“我年纪高大,去不得。兄弟,你和二嫂去走一遭。”添瑞道:“哥哥,则今日请我友人李社长为明证,见立两纸合同文字,哥哥收一纸,兄弟收一纸。兄弟往他州趁熟,‘人无前后眼’,哥哥年纪大,有桑田、物业、家缘,又将不去,今日写为照证。”添祥言:“兄弟见得是。”遂请李杜氏来家,写立合同明白,各收一纸,安排酒相待之间,这李社长对刘添祥说:“我有个女孩儿,刘二哥求作媳妇,就今日说开。”刘大言:“既如此,选个吉日良辰,下些定礼。”
不数日完备,刘二辞了哥哥,收拾了行李,长行而去。只因刘二要去趁熟,有分教:去时有路,回却无门。正是:
旱涝天气数,家国有兴亡;
万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
当日,刘二带了妻子,在路行了数日,已到高平县下马村,见了姨夫张学究,备说来趁熟之事。其人大喜,留在家。
光阴荏苒,不觉两年。这刘二嫂害着个脑疽疮,医疗一月有余,疼痛难忍,饮食不进,一命倾世。刘二痛哭哀哀,殡葬已毕。又过两月,刘二恹恹成病,医疗少可。张学究劝刘二休忆妻子,将息身体,好养孩儿安住。又过半年,忽然刘二感天行时气,头疼发热。正是:
福无双至从来有,祸不单行自古闻。
害了六七日,一命呜呼,已归泉下。张学究葬于祖坟边刘二嫂坟上,已毕。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安住在张家村里一住十五年,孩儿长成十八岁,聪明智慧,德行方能,读书学礼。一日,正值清明节日,张学究夫妻两口儿打点祭物,同安住去坟上祭扫。到坟前将祭物供养,张学究与婆婆道:“我有话和你说。想安住今已长成人了。今年是大通之年,我有心待交他将着刘二两口儿骨殖还乡,认他伯父。你意下如何?”婆婆道:“丈夫,你说得是。这的是阴骘勾当。”
夫妻商议已定,教安住:“拜了祖坟,孩儿然后去兀那坟前,也拜儿拜。”安住问云:“父亲,这是何人的坟?”拜毕,学究言:“孩儿休问,烧了纸,回家去。”安住云:“父亲不通名姓,有失其亲。我要性命如何?不如寻个自刎。”学究云:“孩儿且住,我说与你,这是你生身父母。我是你养身父母,你是汴粱离城二十里老儿村居住。你的伯父刘添祥。你父刘添瑞同你母亲刘二嫂,将着你年方三岁,十五年前三口儿因为年歉,来俺家趁熟。你母患脑疽疮身死,你父得天行时气而亡,俺夫妻两口儿备棺木殡葬了,将孩儿如嫡亲儿子看养。”
不说万事俱休,说罢,安住向坟前放声大哭,曰:“不孝子那知生身父母双亡?”学究云:“孩儿不须烦恼!选吉日良时,将你父母骨殖还乡,去认了伯父刘添祥,葬埋了你父母骨殖。休忘了俺两口儿的抚养之恩!”安住云:“父亲、母亲之恩,过如生身父母,孩儿怎敢忘恩?若得身荣,结草衔环报答!”道罢,收拾回家。至次日,交人择选吉日,将父母骨殖包裹了,收拾衣服、盘费,并合同文字,做一担儿挑了,来张学究夫妻两口儿。学究云:“你爹娘来时,盘缠无一文,一头挑着孩儿,一头是些穷家私。孩儿路上在意,山峻难行,到地头便稍信来,与我知之。”安住云:“父亲放心,休忆念!”遂拜别父母,挑了担儿而去。
话休絮烦。却说刘添祥忽一日自思:“我兄弟刘二夫妻两个都去趁熟,至今十五六年,并无音信,不知有无?”因为家中无人,娶这个婆婆王氏,带着前夫之子来家,一同过活。一日,王氏自思:“我丈夫老刘有个兄弟,和侄儿趁熟去,倘若还乡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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