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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度梅-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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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儿答道:“正是。”陈公将梅白叫至面前,说道:“管家的,你来得正好。我正想叫人寻你,不知你老爷收殓否?”梅白道:“小人已将主人收殓了,只是没有寄柩之所。偶尔想起相国寺可停,特此而来。”陈、冯二公道:“我们也是为此而来。我们已与僧人说知,你快去把你老爷灵柩请入寺内,待你公子日后可来搬柩,迎入祖坟内。”梅白道:“多承老爷仁厚,小人也是这个主意。”二人道:“你快些就去,不可耽搁。因我二人有王命在身,即刻就要起程,也不能祭奠。你可安顿,即速就回常州,报知夫人、公子知道,不可久留。”梅白道:“小人晓得。”于是,陈、冯二公告辞了和尚,出了寺门,回转衙门,收拾行李,各回原籍不提。

单言梅白安顿了梅公灵柩,依路回往常州。不意年老之人,见主公惨亡,心内哀伤过度,自出了都门,独自孤行,夜宿于中途饭店之内,可怜跋涉受苦,不幸一疾而亡。以后没有梅白的交待,拨转书词。

且言卢杞回到相府,心中暗想道:“梅魁这厮,虽正典刑,奈他尚有家眷住在常州。自古道,『斩草不除根,恐后逢春发。』”随即吩咐了锦衣卫官儿,叫他去一角文书,四个校尉,前往常州捉拿那梅公的家眷,不可有违。堂官答应,吩咐出来。

锦衣卫的官儿,怎敢不依从!连夜做了文书,差了校尉,星夜飞奔常州,捉拿梅魁的家眷。在路行程,非止一日。那日到了府县,官员,出城迎接,迎入署中内堂。校尉向府尹言道:“此乃机密大事。喝退了左右,方可开看。”府尹听说,喝退了外役,只有家丁伺候。这知府姓陈名诃,字文伯,为官却也清正。他拆开了文书,自头至尾一看,大惊失色道:“大人原来是究治梅吏部之家。只是卑职尚有一句话说,大人要拿梅吏部之子,他乃是江浙第一个名流。此刻,如同大人前往捉拿,恐梅璧不在家中,岂非是劳而无功?要依卑职的愚见,不如明日五鼓,传齐人役,协同众等,奔至梅府,岂不是一网打尽了。”校尉道:“既是贵官吩咐,弟焉敢不依。”

钦差与知府谈心,却不料有随知府的有一个家人,姓陈名流,因他平时有些收不住话,故此合衙的人给他取了一个水嘴的名字。他立在左边,见本府同校尉计议,到明日五鼓拿人之事,听在心中。他身上有几个疮疥,又饮了几杯酒,浑身俱痒起来了,便走出侧门,向管门人说道:“我要去洗澡,你给我把门开了。”管门的道:“陈哥,一切事不可在外多嘴。”

陈水嘴道:“晓得,不须吩咐。”便走出衙门。迎面撞着一皂隶,此人姓屠名申,见了水嘴,便问道:“大叔,你如今出来有什么事?”陈水嘴道:“没有什么事,是身上疮疥痒,要往混堂洗澡。”屠申道:“此时尚早,混堂未开,何不到酒馆之中,略饮三杯?”水嘴道:“如此多谢了。”二人同入酒馆,叙了些闲话。

屠申道:“今日京中到的钦差,不知是做什么事的?”水嘴道:“你吃酒,毋管他。”屠申道:“此半月乃小人值日,如有大事件知道,好着几个伙计,在衙门伺候。”水嘴道:“足见你做事周全。也罢,此一事对你言了,你千万不可向外人说,至要至要!”屠申道:“大叔同小人说了,公务大事,何敢漏泄!”陈水嘴道:“今日来的钦差,是要拿梅氏的家眷。本官约定五鼓至梅府中拿人,你可寻了几个帮差,在外面伺候,不可误事。”屠申道:“梅公升任入京,不知是为什么事,就有这个凶信?”水嘴道:“只因他触犯了卢杞相爷,将他斩在西郊外天地坛,棺柩寄顿在相国寺。今又差人来拿他的家眷人等,以正典刑。”屠申听说,吓得一惊,心中叫苦,却不好十分叫急,只好反笑说:“蒙大叔指教,如不知道这个确信,险些误了大事。我今晚传齐了伙伴,在衙门中伺候。”吃了一会酒,就起身说道:“这事不可泄漏,千万要紧,本官是要参罚的事!”屠申道:“小人晓得。”

陈水嘴道:“多谢你,我去洗澡。”于是,二人出了酒馆不提。

且言这屠申,着急慌忙飞奔梅府,报信与夫人、公子得知。不知屠申是怎样报信,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传假旨捉拿全家 透真情放脱母子

词云:

天岂许人短,偏偏团作欺,满朝尽是小人私,方知一痕半点不差池。浅眼何尝误,奸心断不思,为人还忍耐便宜,直临崖勒马方悔迟。

话说屠申飞奔梅府报信,好着夫人、公子连夜逃生之意。

列位,你道屠申送信梅府,却有个缘故。他乃是山东济南府历城县人氏,只因他在家斗殴,一拳打死了人,他自行投到抵罪,梅公见他正直,不怕生死,故此赦了他的死罪。收在身边,又恐他生事,故此又写了一封荐书,将他荐到常州府里承充差役。一来他也有个拘管,二来又替自己照应房廊屋宇。

他没心听得有这一件事,怎能不着急?况他又是个直性汉子,岂不知当日受过活命之恩,他怎么不报答?于是,跑到梅府,一见门上的人,拱了一拱手道:“列位请了,公子可在家么?”门上人答应道:“公子与夫人在中堂说话。”

屠申也顾不得回禀,一直走进后堂,见公子与夫人在那里说话,就慌忙跪下说道:“小人屠申禀公子、夫人,有要紧的话说。”夫人、公子道:“你起来,有什么要紧的话说?”屠申道:“夫人,不好了!你老爷在京师没有书信回来,还不知消息么?老爷被奸贼卢杞陷害,已正典刑,归天久矣。”夫人、公子听说大惊,哭道:“你怎么得知此信?”屠申道:“今日午前,有钦差校尉来到,本官留在私衙。小的与衙内一个姓陈的大叔相好,适纔在酒店说到老爷在西郊外天地坛斩首,那奸相又要斩草除根,差了校尉,在此捉拿家眷。幸喜本府太爷,留住校尉在私衙内,他道:『公子是江浙第一个才子,恐日里不在家中。』约定明日五鼓捉拿全家。小的受了老爷活命之恩,一听此言,飞来报信与夫人、公子知道。趁早远走他方,奔一个去处安身,方为上计。待公子日后成名,再报前仇。若有迟缓,恐遭毒手,那时岂不冤沉海底,难报大仇?”

夫人、公子听说,一齐跪下,大哭道:“恩人在上,待愚母子拜谢。此事非恩人送信给我母子,岂不被奸贼害绝,那时灭门之冤,终难报矣!”屠申又拜伏于地,哭诉道:“小人蒙大老爷天高地厚之恩,实难报答。”夫人、公子也立起身来道:“今此恩德,生死不忘。”

屠申道:“夫人、公子不必徨伤,速速想好一个存身之所,好躲过目下大难,不宜啼哭,恐外人知道,走漏风声,就不好了。小人也不能久存此地了,若夫人有了安身之所,小人少不得赶来服侍恩人。”夫人道:“我有一个胞弟,现在山东做节度。不若投奔他去,亦可暂得安身。”向着公子说道:“我儿,我与你分为两路,你竟往仪征县投奔你的岳父任所,亦可安身。一见你岳父,就把家中颠沛流离的事情,细细禀知你岳父、岳母。他必念你是他的女婿,自然要照应于你。你可藏形敛迹,发愤攻书,待有天日之光,不失忠良之后代。卢杞势运一退,再与你那父亲报仇。”屠申道:“这所论的极是,请速急收拾出城,各奔路途。”夫人、公子又不敢啼哭,只得带着泪,吩咐家人道:“我家遭此不幸,你等愿同我去的,即速收拾,一同逃难。不愿随我去的,趁此今晚夜静,你们各逃生去罢!”家人一齐哭道:“小人们服侍老爷夫人、公子并没呼叱之声,怎忍一旦抛离?”屠申道:“你们也不必啼哭,此刻也不是啼哭的时候,逃生要紧!”夫人道:“正是。”就与公子收拾了一个小小的行李,装了些细软的物件,又叫了一个自幼伴读书的书童,名唤喜童:“你过来,听我吩咐:我见你自幼有些见识,久已要抬举你,就平日也没有把你当下人看,你与公子收拾,往仪征县投奔侯老爷的任所。你二人一路莫分主仆,只以兄弟相称待,有日你公子发达之时,少不得报你同患难之恩。”

喜童哭道:“说那里话来!小人蒙夫人、公子教养之恩,敢不尽忠,以效犬马之劳!”夫人向公子说道:“儿,你自幼未离我身边一步,今日这大难临身,我儿一路须要小心,自己保重。我梅氏门中,只有你这一点骨肉,倘有差池,就绝了梅门的烟祀,怎么得了!”于是,母子大哭一埸自古道:“世上万般愁苦事,无非死别与生离。”公子拜别了夫人,说道:“母亲此去,一路须要小心慎重,切莫思虑惑哀,有伤身体。”公子言毕,喜童背了行李,不敢从大门出去,只得走后门小路巷子出城,雇小船一只,直奔仪征投亲。这且不言。再说夫人回房收拾细软物件,打成包袱,先着一个老苍头,名唤梅芳,往河下雇了船只,等到黄昏,出城上船。

屠申见诸事停当,方纔别了夫人,往衙门听事不提。单言梅府那些家人们,个个俟候夜静收拾齐备,大家逃命。夫人见了如此光景,不觉凄惨,掉下泪来。想起当日是何等荣耀,今日如此愁苦狼狈,长叹了一声,又不敢高声啼哭,如此含徨在怀。又见天色已晚,夫人拜别了家神祖先,便从后门走出。带了几个随身丫头、年长的老苍头,步行走出门外,来至河边。

梅芳接住,迎入舟中,即刻开船,往山东而去。正是:劈破玉笼飞彩凤,挣开金锁走蛟龙。

且不言夫人行程。单讲梅府的家人,把大门关好,从后门搬抬对象,大家远走高飞,只剩得一所空房屋。一宿已过,次日五鼓,知府传衙役,请了钦差的尊意,都奔梅府拿人。不多一时,来至梅府,只见大门紧闭,知府吩咐敲门。

众人上前敲门,敲了半日,并没人答应,只得回禀府尹:“里面并无人答应。”那钦差听说,焦躁道:“既没人答应,俺奉圣旨,捉拿钦犯,管他开门不开门,传人役,你与我将大门打碎来,看他开是不开?”众衙役听罢,一齐将门打下,只见里面并无人影,众人就不敢动手。那知府一见无人,吓痴了在那边。钦差大怒道:“贵府不动身入内,宣读圣诏,捉拿钦犯,你看着大门做什么?”知府心中发毛,脸上失色,便向钦差说道:“此事其中有变。”那钦差道:“有变无变,进去再讲。”知府只得差衙役向前,都在那梅府正厅排列两旁坐定。知府同钦差正中坐下,叫屠申来,吩咐道:“你到厅后去看一看虚实,里面无人是什么缘故。你再看梅夫人与梅璧在哪里,速速回报。”

屠申答应,走至后面,见重重门户,都是开的。自己心中想起,点脚点头道:“若是昨日没有这个机会,眼见得今日难免绳捆索缚之苦。”即回身来到大厅上,禀道:“大人在上,小的进内一看,见重重门户俱开,内面并没人影。”知府听说,吓得一惊,瘫在椅上。那钦差道:“好一个人影全无!也罢,下官同贵府到后面看一个踪迹。今大门紧闭,想是往后门去的。”此时,知府同钦差走入后面,一层层看去,果然里面全无人影,于是,吩咐关锁了后门,钦差复至大厅坐下。知府道:“大人,这等事,不带四邻,问不出根由来。”钦差道:“下官不知确实,听贵官号令。”于是,知府传衙役,叫地方把四邻传来。不一时,乡保、四邻、地方俱到,走上前厅禀道:“小的们是本坊乡保、四邻,叩见大老爷。”知府问道:“你们就是梅府四邻吗?”乡保答应:“小的们正是。”知府问道:“本府问你们,这梅府中的全家人口,怎么一个也不曾见,是往哪里去了?”

四邻禀道:“大人在上,小的们怎么晓得梅府的去处?”知府道:“本府不是问他们的去处,你们可知道他家几时没有人出入了?”旁边有一个人说道:“只怕有半月没人出入了。”知府便向钦差说道:“大人,这就是了,可曾听见这四邻的话吗?非怪卑职,乃大人未来之时,他半月前已逃往远方去了。还望大人金言回旨,卑职只好出角捕文,行到各府州县,缉获正犯,再发封条,封锁住宅便了。”

那钦差官校尉带着冷笑,说道:“贵府这一句话,倒也说得干净。我想,四邻的话,必是贵府吩咐的,着他们在我面前瞒禀,无非是遮掩耳目之意。梅璧乃钦犯之子,他走与不走,不敢奏贵府的罪名。只是昨日下官一到之时,你就有多少的闲话,说他是个什么才子,恐他不在家中,要到今日方可拿人。及至今日,却是一个空宅。据四邻说,半月前已无人出入了。我同贵府进门之时,见那些光景,似有人在里面住的一般,及至衙役禀说后面无人,我同贵府齐至后面,层层看来,见那些桌椅,并无半点灰尘的;窗门格鬲扇,并没半点损坏;又见灶上还有温水菜蔬。请问贵府,此种情形,原何不是放走的?只是下官也不好十分违拗,但回复太师,少不得把贵府美意,回禀太师,见得贵府有怜才爱贤,故放梅魁的家眷逃走”知府闻言大惊,面如土色。不知府尹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假钦差唬诈财宝 陈府尹受惊嘱托

词云:

办理府务,假旨到来。思想奸计百出,捉拿满门刑灾。哪知漏网潜逃,反惹伤财受害。莫道无有报应,眼见受惊损财。

诗曰:

官长拘拿纠四邻,街坊公论受恩深。

明知有碍君王法,因念孤臣不忍呈。

话说钦差向知府说道:“贵府怜才爱士,故尔放走梅璧。”

知府道:“大人怎么说是卑职放走?”钦差校尉道:“为何不是你放走吗,昨日为什么不要我拿人?今日把犯人放走,故意叫四邻来问一问,就与你无过失了,岂不是你怜才爱士吗?”知府道:“请大人回署,再作商议。”发放了四邻,着衙役唤木匠收拾了大门,将里面一切家伙等件,著书役开了单子,方纔标了封条,吩咐地方好生看守。府尹同钦差出了梅府,看着把前后门都封了,方纔上轿。回转衙门,留住钦差款待,送上黄金百两,再三相恳,钦差方允。二人在衙内商议写起文书,上面无非是文书未到之先,梅府合家逃走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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