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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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许多人不能相当也。）卫鞅在山下相迎。公子卬见人从既少，且无军器，坦然不疑。相见之间，各叙昔日交情，并及今日通和之意。魏国从人，无不欢喜。两边俱有酒席，公子卬是地主，先替卫鞅把盏。三献三酬，奏乐三次。卫鞅使军吏席上报时，即命撤了魏国筵席，另用本国酒馔。两个侍酒的，都是秦国有名的勇士，一个唤做乌获，力举千钧，一个唤做任鄙，手格虎豹。卫鞅才举初杯相劝，以目视左右，便去山顶上放起一声号炮，山下亦放炮相应，声震陵谷。公子卬大惊曰：“此炮何来？相国莫非见欺否？”（岂敢。）卫鞅笑曰：“暂欺一次，尚容告罪！”公子卬心慌，便欲奔逃。却被乌获紧紧帮住，转动不得。任鄙指挥左右拿人。公子少官率领军士，拘获车仗人等，真个是滴水不漏。卫鞅吩咐将公子卬上了囚车，先递回秦国报捷。却将所获随行人众，解其束缚，赐酒压惊，仍用原来车仗，教他：“只说主帅赴会回来。赚开城门，（所以不许走脱一人，正为怕漏泄消息耳。）另有重赏；如若不从，即时斩首！”那一行从人，都是小辈，谁不怕死，尽皆依允。却教乌获假作公子卬坐于车中，任鄙作护送使臣，单车随后。城上认得是自家人从，即时开门。那两员勇将，一齐发作，将城门一拳一脚，打个粉碎，关阖不得，军士上前者，都被打倒。背后卫鞅亲率大军，飞也似赶来。城中军民乱窜，卫鞅纵军士乱杀一阵，遂占了吴城。朱仓闻知主帅被虏，度西河难守，弃城而遁。卫鞅长驱而入，直逼安邑（山西夏县）。惠王（姬罃）大惧，使大夫龙贾往秦军行成。卫鞅曰：“魏王不能用吾，吾故出仕秦国。蒙秦王尊为卿相，食禄万钟，今以兵权交付，若不灭魏，有负重托。”龙贾曰：“吾闻‘良鸟恋旧林，良臣怀故主。’魏王虽不能用足下，然父母之邦，足下安得无情？”卫鞅沉思半晌，（假意做作。）谓龙贾曰：“若要我班师，除非将河西之地，尽割于秦方可。”龙贾只得应诺，回奏惠王（姬罃）。惠王从之，即令龙贾奉河西地图，献于秦军买和。卫鞅按图受地，奏凯而归。公子卬遂降于秦。魏惠王（姬罃）以安邑（山西夏县）地近于秦，难守，遂迁都大梁（河南开封）去讫。（是卫鞅本意。）自此称为梁国。
秦孝公（嬴渠梁）嘉卫鞅之功，封为列侯，以前所取魏地商、於等十五邑（陕西商州至河南内乡一带），为鞅食邑，号为商君。后世称为商鞅为此也。鞅谢恩归第，谓家臣曰：“吾以卫之支庶，挟策归秦，为秦更治，立致富强。今又得魏地七百里，封邑十五城，大丈夫得志，可谓极矣。”宾客齐声称贺。内有一士厉声而前曰：“千人诺诺，不如一士谔谔。尔等居商君门下，岂可进谄而陷主乎？”众人视之，乃上客赵良也。鞅曰：“先生谓众人之谄，试言吾之治秦，与五羖gǔ大夫（百里奚也。）孰贤？”良曰：“五羖大夫之相穆公（嬴任好）也，三置晋君，并国二十，使其主为西戎伯主。及其自奉，暑不张盖，劳不坐乘，死之日，百姓悲哭，如丧考妣bǐ。今君相秦八载，法令虽行，刑戮太惨，（是商鞅杀身之术。）民见威而不见德，知利而不知义。太子恨君刑其师傅，怨入骨髓，民间父兄子弟，久含怨心。（此数语明白确切之甚，而鞅乃不悟，岂非天诱其衷？）一旦秦君晏驾，君之危若朝露，尚可贪商、於之富贵，而自夸大丈夫乎？君何不荐贤人以自代？（大有自荐之意。）辞禄去位，退耕于野，尚可以望自全也。”（商鞅此时即能从良之言，亦未必能全免，盖鞅之恶已盈，天道必不肯放过，但受代之人或怀其德，为之斡旋于中，则其祸或可稍轻缓耳，乃竟不肯从，则适以自促其祸矣。）商君默然不乐。
后五月，秦孝公（嬴渠梁）得疾而薨。群臣奉太子驷即位，是为惠文公（嬴驷）。商鞅自负先朝旧臣，出入傲慢。（不知死活。）公子虔初被商鞅劓yì鼻，积恨未报，至是，与公孙贾同奏于惠文公（嬴驷）曰：“臣闻‘大臣太重者国危，左右太重者身危。’商鞅立法治秦，秦邦虽治，然妇人童稚，皆言商君之法，莫言秦国之法。今又封邑十五，位尊权重，后必谋叛。”惠文公（嬴驷）曰：“吾恨此贼久矣！但以先王之臣，反形未彰，故姑容旦夕。”乃遣使者收商鞅相印，退归商、於。鞅辞朝，具驾出城，仪仗队伍，犹比诸侯。（不知死活。）百官饯送，朝署为空。（是催命牌。）公子虔、公孙贾密告惠文公（嬴驷），言：“商君不知悔咎，僭拟王者仪制，如归商、於，必然谋叛。”甘龙、杜挚证成其事。惠文公（嬴驷）大怒，即令公孙贾引武士三千，追赶商鞅，枭首回报。公孙贾领命出朝。当时百姓连街倒巷，皆怨商君。一闻公孙贾引兵追赶，攘臂相从者，何止数千余人。（人心如此，积恶可知。）商鞅车驾出城，已百余里，忽闻后面喊声大振，使人探听，回报：“朝廷发兵追赶。”商鞅大惊，知是新王见责，恐不免祸，急卸衣冠下车，扮作卒隶逃亡。走至函关，天色将昏，往旅店投宿。店主索照身之帖，鞅辞无有。店主曰：“商君之法，不许收留无帖之人，犯者并斩！吾不敢留。”（好在使他自己亲经大道也。）商鞅叹曰：“吾设此法，乃自害其身也。”乃冒夜前行，混出关门，迳奔魏国（河南开封）。魏惠王（姬罃）恨商鞅诱虏公子卬，割其河西之地，于是欲囚商鞅以献秦。（得意时死作冤家，失意时偏要撞着。）鞅复逃回商、於，谋起兵攻秦，被公孙贾追至缚归。惠文公（嬴驷）历数其罪，吩咐将鞅押出市曹，五牛分尸。（处得痛快，然正是天道。）百姓争啖其肉，须臾而尽。于是尽灭其族。可怜商鞅变立新法，使秦国富强，今日受车裂之祸，岂非过刻之报乎？此周显王（姬扁）三十一年（…338）事也。髯翁有诗云：
商於封邑未经年，五路分尸亦可怜！惨刻从来凶报至，劝君熟读《省刑》篇。
自商鞅之死，百姓歌舞于道，如释重负。六国闻之，亦皆相庆。甘龙、杜挚先被革职，今皆复官。拜公孙衍为相国。衍劝惠文公（嬴驷）西并巴、蜀，称王以号召天下，要列国悉如魏国割地为贽，如有违者，即发兵伐之。惠文公（嬴驷）遂称王，遣使者遍告列国，都要割地为贺。诸侯俱犹豫未决。惟楚威王熊商，任用昭阳，新败越兵，杀越王（姒）无疆，尽有越地，地广兵强，与秦为敌。秦使至楚，被楚王（芈商）叱而去。于是洛阳苏秦挟“兼并”之策，以说秦王（嬴驷）。不知苏秦如何说秦，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回　苏秦合从相六国　张仪被激往秦邦

话说苏秦、张仪，自从辞了鬼谷子下山，张仪自往魏国（河南开封）去了。苏秦回至洛阳家中，老母在堂，一兄二弟，兄已先亡，惟寡嫂在，二弟乃苏代、苏厉也，一别数年，今日重会，举家欢喜，自不必说。过了数日，苏秦欲出游列国，乃请于父母，变卖家财，为资身之费。（就是有才学，也先要本钱，可叹。）母嫂及妻，俱力阻之，曰：“季子（秦字。）不治耕获，力工商，求什一之利，乃思以口舌博富贵，弃见成之业，图未获之利，他日生计无聊，岂可悔乎？”（虽是庸人见近，却亦不为无理。）苏代、苏厉亦曰：“兄如善于游说之术，何不就说周王，在本乡亦可成名，何必远出？”（食禄有方，岂定本土？）苏秦被一家阻挡，乃求见周显王（姬扁），说以自强之术。显王（姬扁）留之馆舍。左右皆素知苏秦出于农贾之家，疑其言空疏无用，不肯在显王（姬扁）前保举。（当方不养当方人，往往如此，可叹。）苏秦在馆舍覊留岁余，不能讨个进身。于是发愤回家，尽破其产，得黄金百镒，（有产可破还好，无产便不免仰屋之嗟矣，可叹。）制黑貂裘为衣，治车马仆从，遨游列国，访求山川地形，人民风土，尽得天下利害之详。如此数年，未有所遇。（时候未来，真是没法。）闻卫鞅封商君，甚得秦孝公（嬴渠梁）之心，乃西至咸阳，而孝公（嬴渠梁）已薨，商君亦死，乃求见惠文王（嬴姓，赵氏，名驷）。惠文王（嬴驷）宣秦至殿，问曰：“先生不远千里而来敝邑，有何教诲？”苏秦奏曰：“臣闻大王求诸侯割地，意者欲安坐而并天下乎？”惠文王曰：“然。”秦曰：“大王东有关、河，西有汉中，南有巴、蜀，北有胡、貉hé，此四塞之国也。沃野千里，奋击百万，以大王之贤，士民之众，臣请献谋效力，并诸侯，吞周室，称帝而一天下，易如反掌。岂有安坐而能成事者乎？”惠文王（嬴驷）初杀商鞅，心恶游说之士，（便是姓苏的时运不通。）乃辞曰：“孤闻‘毛羽不成，不能高飞。’先生所言，孤有志未逮，更俟数年，兵力稍足，然后议之。”苏秦乃退。复将古三王五霸攻战而得天下之术，汇成一书，凡十余万言，（时运不来，多才无益。）次日献上秦王。秦王（嬴驷）虽然留览，绝无用苏秦之意。再谒秦相公孙衍，（越发不是路了。）衍忌其才，不为引进。
苏秦留秦复岁余，黄金百镒，俱已用尽，黑貂之裘亦敝坏，计无所出。（不怕气死人。）乃货其车马仆从，以为路资，担囊徒步而归。父母见其狼狈，辱骂之。妻方织布，见秦来，不肯下机相见。秦饿甚，向嫂求一饭，嫂辞以无柴，不肯为炊。（不怕气死人。）有诗为证：
富贵途人成骨肉，贫穷骨肉亦途人；试看季子貂裘敝，举目虽亲尽不亲。
秦不觉堕泪，（天下古今，正不知有多少英雄，同堕过此副眼泪，区区苏秦，何足为道。）叹曰：“一身贫贱，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母不以我为子，皆我之罪也！”于是简书箧中，得太公《阴符》一篇，忽悟曰：“鬼谷先生曾言：‘若游说失意，只须熟玩此书，自有进益。’”乃闭户探讨，务穷其趣，昼夜不息。夜倦欲睡，则引锥自刺其股，血流遍足。（苦志如此，不愁学问不成，但富贵之得与不得，却不在此。）既于《阴符》有悟，然后将列国形势，细细揣摩，如此一年，天下大势，如在掌中。乃自慰曰：“秦有学如此，以说人主，岂不能出其金玉锦绣，取卿相之位者乎？”遂谓其弟代、厉曰：“吾学已成，取富贵如寄，弟可助吾行资，出说列国。倘有出身之日，必当相引。”复以《阴符》为弟讲解。代与厉亦有省悟，乃各出黄金，以资其行。（亏有此两弟，不然只好仰屋空嗟而已，可叹。）
秦辞父母妻嫂，欲再往秦国（陕西咸阳），思想：“当今七国之中，惟秦最强，可以辅成帝业。可奈秦王（嬴驷）不肯收用。吾今再去，倘复如前，何面复归故里？”乃思一摈秦之策，必使列国同心协力，以孤秦势，方可自立。（可知合从之计，只是为自己之私。）于是东投赵国（河北邯郸）。时赵肃侯（嬴语）在位，其弟公子成为相国，号奉阳君。苏秦先说奉阳君，奉阳君不喜。（还是运未至。）秦乃去赵，北游于燕（北京西南），求见燕文公，左右莫为通达。居岁余，资用已罄，饥饿于旅邸。（游谒不遇，其苦如此。）旅邸之人哀之，贷以百钱，（济人须济急时无。）秦赖以济。适值燕文公出游，秦伏谒道左。（时候到了。）文公问其姓名，知是苏秦，喜曰：“闻先生昔年以十万言献秦王（嬴驷），寡人心慕之，恨未得能读先生之书。今先生幸惠教寡人，燕之幸也。”遂回车入朝，召秦入见，鞠躬请教。苏秦奏曰：（以下说六国语，俱与《国策》、《史记》不同，不可置论。）“大王列在战国，地方二千里，兵甲数十万，车六百乘，骑六千匹，然比于中原，曾未及半。乃耳不闻金戈铁马之声，目不睹覆车斩将之危，安居无事，大王亦知其故乎？”燕文公曰：“寡人不知也。”秦又曰：“燕所以不被兵者，以赵为之蔽耳。大王不知结好于近赵，而反欲割地以媚远秦，不愚甚耶？”燕文公曰：“然则如何？”秦对曰：“依臣愚见，不若与赵从亲，因而结连列国，天下为一，相与协力御秦，此百世之安也。”燕文公曰：“先生合从以安燕国，寡人所愿，但恐诸侯不肯为从耳。”秦又曰：“臣虽不才，愿面见赵侯，与定从约。”燕文公大喜，资以金帛路费，高车驷马，使壮士送秦至赵（河北邯郸）。适奉阳君赵成已卒，赵肃侯（嬴语）闻燕国送客来至，遂降阶而迎曰：“上客远辱，何以教我？”苏秦奏曰：“秦闻天下布衣贤士，莫不高贤君之行义，皆愿陈忠于君前，奈奉阳君妒才嫉能，是以游士裹足而不进，卷口而不言。今奉阳君捐馆舍，（死也。）臣故敢献其愚忠。臣闻‘保国莫如安民，安民莫如择交。’当今山东之国，惟赵为强。赵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数年。秦之所最忌害者，莫如赵。然而不敢举兵伐赵者，畏韩、魏之袭其后也。故为赵南蔽者，韩、魏也。韩、魏无名山大川之险，一旦秦兵大出，蚕食二国，二国降，则祸次于赵矣。臣尝考地图，列国之地，过秦万里，诸侯之兵，多秦十倍，设使六国合一，并力西向，何难破秦。今为秦谋者，以秦恐吓诸侯，必须割地求和。夫无故而割地，是自破也。破人与破于人，二者孰愈？依臣愚见，莫如约列国君臣会于洹huán水，（在彰德府林县，即安阳也。在河南，亦称安阳河）交盟定誓，结为兄弟，联为唇齿。秦攻一国，则五国共救之，如有败盟背誓者，诸侯共伐之。秦虽强暴，岂敢以孤国与天下之众争胜负哉？”赵肃侯（嬴语）曰：“寡人年少，立国日浅，未闻至计。今上客欲纠诸侯以拒秦，寡人敢不敬从！”乃佩以相印，赐以大第，又以饰车百乘，黄金千镒，白璧百双，锦绣千匹，使为“从约长”。苏秦乃使人以百金往燕（北京西南），偿旅邸人之百钱。（有德不忘是他好处，好大利钱，这债放着了，一笑。）正欲择日起行，历说韩、魏诸国。忽赵肃侯（嬴语）召苏秦入朝，有急事商议。苏秦慌忙来见肃侯。肃侯曰：“适边吏来报：‘秦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