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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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戴秦，利孰大乎？”穆公曰：“子桑之算，及于数世矣！”乃安置惠公（姬夷吾）于灵台山（在今渭南县。）之离宫，以千人守之。

穆公（赢任好）发遣晋侯，方欲起程。忽见一班内侍，皆服衰绖（音催叠）而至。（胡说之甚，岂有身之现在，而乃先为丧服以迎君于军中者乎？无礼甚矣。）穆公意谓有夫人之变，方欲问之。那内侍口述夫人之命，曰：“上天降灾，使秦、晋两君，弃好即戎。晋君之获，亦婢子之羞也。若晋君朝入，则婢子朝死，夕入，由婢子夕死！（古之烈妇，有以死殉夫、父、舅姑者矣，未闻以殉兄弟者也，况夷吾之罪，本有可死之道乎？请而赦之，犹在人情之中，至于以死要君，穆姬于是乎无礼矣。）今特使内侍以丧服迎君之师。若赦晋侯，犹赦婢子，惟君裁之！”穆公大惊，问：“夫人在宫作何状？”内侍奏曰：“夫人自闻晋君见获，便携太子服丧服，（太子者，国之储贰，社稷之大本也，岂有以殉外家者乎？穆姬胡说之甚。）徒步出宫，至于后园崇台之上，立草舍而居。台下俱积薪数十层，送饔飧（音庸孙，朝食称饔＇音庸＇，请人用餐称飨＇音响＇，晚饭称飧＇音孙＇或食）者履薪上下。吩咐：‘只待晋君入城，便自杀于台上。纵火焚吾尸，以表兄弟之情也。’”穆公叹曰：“子桑劝我勿杀晋君。不然，几丧夫人之命矣！”于是使内侍去其衰绖（音催叠），以报穆姬曰：“寡人不日归晋侯也。”穆姬方才回宫。内侍跪而问曰：“晋侯见利忘义，背吾君之约，又负君夫人之托，今日乃自取囚辱，夫人何为哀痛如此？”（内侍大是有意思人，穆姬不如多矣。）穆姬曰：“吾闻‘仁者虽怨不忘亲，虽怒不弃礼。’（不知衰绖逆君，以死殉弟，为有礼也否乎？）若晋侯遂死于秦，吾亦与有罪矣！”内侍无不诵君夫人之贤德。（此等贤德，吾无取焉，以其不在义理之中也。）毕竟晋侯如何回国，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晋惠公怒杀庆郑　介子推割股啖君

话说晋惠公（姬夷吾）囚于灵台山，只道穆姬见怪，全不知衰绖（音催叠）逆君之事。遂谓韩简曰：“昔先君与秦议婚时，史苏已有‘西邻责言，不利婚媾’之占。若从其言，必无今日之事矣。”简对曰：“先君之败德，岂在婚秦哉？且秦不念婚姻，君何以得入？入而又伐，以好成仇，秦必不然，君其察之。”惠公嘿然。未几，穆公（赢任好）使公孙枝至灵台山问侯晋侯，许以复归。公孙枝曰：“敝邑群臣，无不欲甘心于君者。寡君独以君夫人登台请死之故，不敢伤婚姻之好。前约河外五城，可速交割，再使太子圉为质，君可归矣。”惠公方才晓得穆姬用情，惭愧无地。即遣大夫郤乞归晋，吩咐吕省以割地、质子之事。省特至王城，（秦地，在临晋县东。陕西大荔东）会秦穆公，将五城地图及钱谷户口之数献之，情愿纳质归君。穆公（赢任好）问：“太子如何不到？”省对曰：“国中不和，故太子暂留敝邑。俟寡君入境之日，太子即出境矣。”穆公曰：“晋国为何不和？”省对曰：“君子自知其罪，惟思感秦之德。小人不知其罪，但欲报秦之仇。以此不和也。”穆公曰：“汝国犹望君之归乎？”省对曰：“君子以为必归，便欲送太子以和秦。小人以为必不归，坚欲立太子以拒秦。然以臣愚见，执吾君可以立威，舍吾君又可以见德。德威兼济，此伯主之所以行乎诸侯也。伤君子之心，而激小人之怒，于秦何益？弃前功而坠伯业，料君之必不然矣。”（说得不亢不卑，君子小人，两种说话，恰是情理所应有，而引罪而感动之，蓄其余威以依之，末后只当替他出一主意，却甚是婉转好听，虽是穆姬之请，秦伯亦将舍之矣。）穆公笑曰：“寡人意与饴甥（省字。）正合！”命孟明往定五城之界，设官分守。迁晋侯于郊外之公馆，以宾礼待之。馈以七牢，遣公孙枝引兵同吕省护送晋侯归国。凡牛羊豕各一，谓之一牢。七牢，礼之厚者。此乃穆公（赢任好）修好之意也。

惠公（姬夷吾）自九月战败，囚于秦，至十一月才得释。与难诸臣，一同归国。惟虢射病死于秦，不得归。蛾晰闻惠公（姬夷吾）将入，谓庆郑曰：“子以救君误韩简，君是以被获。今君归，子必不免，盍奔他国以避之？”庆郑曰：“军法：‘兵败当死，将为虏当死。’况误君而贻以大辱，又罪之甚者？君若不还，吾亦将率其家属以死于秦。况君归矣，乃令失刑乎？吾之留此，将使君行法于我，以快君之心；使人臣知有罪之无所逃也。又何避焉？”（庆郑岂真是呆子？他只想说得明白，便自然不至于死耳，却不知晋惠不是大量人。）蛾晰叹息而去。惠公将至绛（山西汾城），太子圉率领狐突、郤芮、庆郑、蛾晰、司马说、寺人勃鞮（音低）等，出郊迎接。

惠公（姬夷吾）在车中望见庆郑，怒从心起，使家仆徒召之来前，问曰：“郑何敢来见寡人？”庆郑对曰：“君始从臣言，报秦之施，必不伐。继从臣言，与秦讲和，必不战。三从臣言，不乘‘小驷’，必不败。臣之忠于君也至矣！何为不见？”惠公曰：“汝今日尚有何言？”庆郑对曰：“臣有死罪三：有忠言而不能使君必听，罪之一也。卜车右吉，而不能使君必用，罪之二也，以救君召二三子，而不能使君必不为人擒，罪之三也。臣请受刑，以明臣罪。”惠公（姬夷吾）不能答，（夷吾向来说他不过）使梁繇靡代数其罪。梁繇靡曰：“郑所言，皆非死法也。郑有死罪三，汝不自知乎？君在泥泞之中，急而呼汝，汝不顾，一宜死。我几获秦君，汝以救君误之，二宜死。二三子俱受执缚，汝不力战，不面伤，全身逃归，三宜死。”庆郑曰：“三军之士皆在此，听郑一言：有人能坐以待刑，而不能力战面伤者乎？”（即此看来，可见庆郑原无必死之心。）蛾晰谏曰：“郑死不避刑，可谓勇矣！君可赦之，使报韩原之仇。”梁繇靡曰：“战已败矣，又用罪人以报其仇，天下不笑晋为无人乎？”家仆徒亦谏曰：“郑有忠言三，可以赎死。与其杀之以行君之法，不若赦之以成君之仁。”梁繇靡又曰：“国所以强，惟法行也。失刑乱法，谁复知惧！不诛郑，今后再不能用兵矣！”惠公顾司马说，使速行刑，（不是蛾晰、家仆徒之说不如梁繇靡，只是晋惠必欲杀郑耳。）庆郑引颈受戮。髯仙有诗叹惠公器量之浅，不能容一庆郑也。诗曰：

闭籴谁教负泛舟？反容奸佞杀忠谋。
惠公褊急无君德，只合灵台永作囚！

梁繇靡当时围住秦穆公（赢任好），自谓必获，却被庆郑呼云：“急救主公！”遂弃之而去。以此深恨庆郑，必欲诛之。诛郑之时，天昏地惨，日色无光，诸大夫中多有流涕者。蛾晰请其尸葬之，曰：“吾以报载我之恩也！”惠公（姬夷吾）既归国，遂使世子圉随公孙枝入秦为质。因请屠岸夷之尸，葬以上大夫之礼，命其子嗣为中大夫。

惠公（姬夷吾）一日谓郤芮曰：“寡人在秦三月，所忧者惟重耳。恐其乘变求入，今日才放心也。”郤芮曰：“重耳在外，终是心腹之疾。必除了此人，方绝后患。”惠公问：“何人能为寡人杀重耳者？寡人不吝重赏。”郤芮曰：“寺人勃鞮，向年伐蒲（山西隰县），曾斩重耳之衣袂，常恐重耳入国，或治其罪。君欲杀重耳，除非此人可用。”惠公召勃鞮，密告以杀重耳之事。勃鞮对曰：“重耳在翟（山西临汾北）十二年矣。翟人伐咎（音皋。）如，（赤狄别种，隗＇音葵＇姓。）获其二女，曰叔隗，季隗，皆有美色。以季隗妻重耳，而以叔隗妻赵衰。各生有子。（季隗生二子，曰伯儵＇音书＇、叔刘；叔隗生一子，曰赵盾。）君臣安于室家之乐，无复虞我之意。臣今往伐，翟（山西临汾北）人必助重耳兴兵拒战，胜负未卜。愿得力士数人，微行至翟（山西临汾北），乘其出游，刺而杀之。”惠公曰：“此计大妙！”（可见所处地步不好，虽无害人之心，而人却不肯罢手，使无狐突之报信，重耳其能不死乎？）遂与勃鞮黄金百镒，使购求力士，自去行事：“限汝三日内，便要起身。事毕之日，当加重用。”自古道：“若要不知，除非莫为。若要不闻，除非莫言。”惠公所托，虽是勃鞮一人，内侍中多有闻其谋者。狐突闻勃鞮挥金如土，购求力士，心怀疑惑，密地里访问其故。那狐突是老国舅，那个内侍不相熟？不免把这密谋，来泄漏于狐突之耳。狐突大惊，即时密写一信，遣人星夜往翟（山西临汾北），报与公子重耳知道。

却说重耳，是日正与翟君田猎于渭水之滨。忽有一人冒围而入，求见狐氏兄弟，说：“有老国舅家书在此。”狐毛、狐偃曰：“吾父素不通外信，今有家书，心然国中有事。”即召其人至前。那人呈上书信，叩了一头，转身就走。毛、偃心疑。启函读之，书中云：“主公谋刺公子，已遣寺人勃鞮，限三日内起身。汝兄弟禀知公子，速往他国，无得久延取祸。”二狐大惊，将书禀知重耳。重耳曰：“吾妻子皆在此，此吾家矣。欲去将何之？”（重耳志在苟安，于此可见。）狐偃曰：“吾之适此，非以营家，将以图国也；以力不能适远，故暂休足于此。今为日已久，宜徙大国。勃鞮之来，殆天遣之以促公子之行乎？”重耳曰：“即行，适何国为可？”狐偃曰：“齐侯虽耄，伯业尚存，收恤诸侯，录用贤士。今管仲、隰朋新亡，国无贤佐。公子若至齐（山东临淄），齐侯必然加礼。倘晋有变，又可借齐之力，以图复也。”重耳以为然。乃罢猎归，告其妻季隗曰：“晋君将使人行刺于我，恐遭毒手，将远适大国，结连秦、楚，为复国之计。子宜尽心抚育二子，待我二十五年不至，方可别嫁他人。”季隗泣曰：“男子志在四方，非妾敢留。（重耳所遇妇女，都有志量，亦是奇事。）然妾今二十五岁矣，再过二十五年，妾当老死，尚嫁人乎？妾自当待子，子勿虑也！”赵衰亦嘱咐叔隗，不必尽述。

次早，重耳命壶叔整顿车乘，守藏小吏（掌财帛者。）头须收拾金帛。正吩咐间，只见狐毛、狐偃仓皇而至，言：“父亲老国舅见勃鞮受命次日，即便起身。诚恐公子未行，难以提防，不及写书，又遣能行快走之人，星夜赶至，催促公子速速逃避，勿淹时刻！”重耳闻信，大惊曰：“鞮来何速也？”不及装束，遂与二狐徒步出于城外。壶叔见公子已行，止备犊车一乘，追上与公子乘坐。赵衰、臼季诸人，陆续赶上，不及乘车，都是步行。重耳问：“头须如何不来？”有人说：“头须席卷藏中所有逃去，不知所向了。”（英雄失路时刻，遇负心人，可恨。）重耳已失窠巢，又没盘费，此时情绪，好不愁闷！事已如此，不得不行，正是忙忙似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公子出城半日，翟君始知，欲赠资装，已无及矣。有诗为证：

流落夷邦十二年，困龙伏蛰未升天。
豆箕何事相煎急？道路于今又播迁。

却说惠公（姬夷吾）原限寺人勃鞮三日内起身，往翟（山西临汾北）干事，如何次日便行？那勃鞮原是个寺人，专以献勤取宠为事，前番献公（姬佹诸）差他伐蒲（山西隰县），失了公子重耳，仅割取衣袂而回，料想重耳必然衔恨。今番又奉惠公之差，若能够杀却重耳，不惟与惠公立功，兼可除自己之患。故此纠合力士数人，先期疾走。正要公子不知防备，好去结果他性命。（重耳危哉。）谁知老国舅两番送信，漏泄其情。比及勃鞮到翟，访问公子消息，公子已不在了。崔君亦为公子面上，吩咐关津，凡过往之人，加意盘诘，十分严紧。勃鞮在晋国，还是个近侍的宦者。今日为杀重耳而来，做了奸人刺客之流，若被盘诘，如何答应？因此过不得翟国，只得怏怏而回，复命于惠公（姬夷吾）。惠公没法，只得暂时搁起。

再说公子重耳，一心要往齐邦（山东临淄），却先要经繇卫国（河南滑县），这是“登高必自卑，行远必自迩”。重耳离了翟境，一路穷苦之状，自不必说。数日，至于卫界，关吏叩其来历。赵衰曰：“吾主乃晋公子重耳，避难在外，今欲往齐，假道于上国耳。”吏开关延入，飞报卫侯。上卿宁速，请迎之入城。卫文公（姬毁）曰：“寡人立国楚丘（河南滑县），并不曾借晋人半臂之力。卫、晋虽为同姓，未通盟好。况出亡之人，何关轻重？若迎之，必当设宴赠贿，费多少事，（只看此语，便知失礼从惜费起见。）不如逐之。”乃吩咐守门阍者，不许放晋公子入城。重耳乃从城外而行。魏犨、颠颉进曰：“卫毁（文公名。）无礼，公子宜临城责之。”赵衰曰：“蛟龙失势，比于蚯蚓。公子且宜含忍，无徒责礼于他人也。”犨、颉曰：“既彼不尽主人之礼，剽掠村落，以助朝夕，彼亦难怪我矣。”重耳曰：“剽掠者谓之盗。吾宁忍饿，岂可行盗贼之事乎？”

是日，公子君臣，尚未早餐，忍饥而行，看看过午，到一处地名五鹿，（今大名府城东。河南清丰西北）见一伙田夫，同饭于陇上。重耳令狐偃问之求食。（田夫非饭客之人，重耳所求不当，宜其侮矣。）田夫问：“客从何来？”偃曰：“吾乃晋客，车上者乃吾主也。远行无粮，愿求一餐！”田夫笑曰：“堂堂男子，不能自资，而问吾求食耶？吾等乃村农，饱食方能荷锄，焉有余食及于他人？”偃曰：“纵不得食，乞赐一食器！”（即不得食，要器何为？吾所不解。）田夫乃戏以土块与之曰：“此土可为器也！”魏犨大骂：“村夫焉敢辱吾！”夺其食器，掷而碎之。重耳亦大怒，将加鞭扑。偃急止之曰：“得饭易，得土难；土地，国之基也。天假手野人，以土地授公子，此乃得国之兆，又何怒焉？公子可降拜受之。”（不怒便了，拜受得不通，果然可笑。）重耳果依其言，下车拜受。田夫不解其意，乃群聚而笑曰：“此诚痴人耳！”后人有诗曰：

土地应为国本基，皇天假手慰艰危。
高明子犯窥先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