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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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召回伐徐之师；俟来春天气和暖，再图征进，岂不两便？”灵王（芈围）曰：“卿言甚善！然吾自用兵以来，所向必克，司马旦晚必有捷音矣。”郑丹对曰：“徐与陈、蔡不同。陈、蔡近楚，久在宇下，而徐在楚东北三千余里，又附吴为重。王贪伐徐之功，使三军久顿于外，受劳冻之苦，万一国有内变，军士离心，窃为王危之。”（虽是说使班师，然论事势利害处却亦切当。）灵王（芈围）笑曰：“穿封戍在陈，弃疾在蔡，伍举与太子居守，是三楚也。寡人又何虑哉？”（正是这三楚内恐有可虑。）言未毕，左史倚相趋过王前，灵王指谓郑丹曰：“此博物之士也。凡《三坟》、（三皇之书。）《五典》、（五帝之书。）《八索》、（八卦说。）《九邱》，（九州志。）无不通晓，子革（郑丹字。）其善视之。”（楚灵也还晓得敬重读书人，亦是他好处。）郑丹对曰：“王之言过矣。昔周穆王（姬满）乘八骏之马，周行天下，祭公谋父作《祈昭》（祈父，司马之官，昭，其名也。）之诗，以谏止王心，穆王（姬满）闻谏返国，得免于祸。臣曾以此诗问倚相，相不知也。本朝之事，尚然不知，安能及远乎？”（未必是真个不知，或子革借此以进言耳。）灵王曰：“《祈昭》之诗如何？能为寡人诵之否？”郑丹对曰：“臣能诵之。诗曰：‘祈昭之愔愔，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恤民之力，而无醉饱之心。’”灵王（芈围）曰：“此诗何解？”郑丹对曰：“愔愔者，安和之貌。言祈父所掌甲兵，享安和之福，用能昭我王之德音，比于玉之坚，金之重。所以然者，由我王能恤民力，适可而止，去其醉饱过盈之心故也。”灵王知其讽己，（晓得讽己还算聪明。）默然无言。良久，曰：“卿且退，容寡人思之。”是夜，灵王意欲班师。忽谍报：“司马督屡败徐师，遂围徐。”（是百姓的难报，亦是楚灵促死的催牌。）灵王（芈围）曰：“徐可灭也。”遂留乾溪（安徽亳县东南七十五里）。自冬逾春，日逐射猎为乐，方役百姓筑台建宫，不思返国。
时蔡大夫归生之子朝吴，臣事蔡公弃疾，日夜谋复蔡国，与其宰观从（楚人。）商议。观从曰：“楚王黩兵远出，久而不返，内虚外怨，此天亡之日也。失此机会，蔡不可复封矣。”（朝吴之计，又出于观从。）朝吴曰：“欲复蔡，计将安出？”观从曰：“逆虔之立，三公子（谓子干、子皙、弃疾。）心皆不服，独力不及耳。诚假以蔡公（弃疾。）之命，召子干、子晳，如此恁般，楚可得也。得楚，则逆虔之巢穴已毁，不死何为？及嗣王之世，蔡必复矣。”朝吴从其谋，使观从假传蔡公之命，召子干（公子比。）于晋，召子晳（公子黑肱。）于郑，言：“蔡公愿以陈、蔡之师，纳二公子于楚，以拒逆虔。”（一层谲jué谋，一层假说。）子干、子晳大喜，齐至蔡郊，来会弃疾。观从先归报朝吴。朝吴出郊谓二公子曰：“蔡公实未有命，然可劫而取也。”（看定了一个人。）子干、子晳有惧色。朝吴曰：“王佚游不返，国虚无备，而蔡洧念杀父之仇，以有事为幸。（又看定了一个人。）斗成然为郊尹，与蔡公相善，蔡公举事，必为内应。（又看定了一个人。）穿封戍虽封于陈，其意不亲附王，（又看定了一个人。）若蔡公召之，必来。以陈、蔡之众，袭空虚之楚，如探囊取物，公子勿虑不成也。”（料事必中，大是有才。）这几句话，说透利害，子干、子晳方才放心，曰：“愿终听教。”朝吴请盟，乃刑牲歃血，誓为先君郏敖报仇。口中说誓，虽则如此，誓书上却把蔡公装首，言欲与子干、子晳共袭逆虔。掘地为坎，用牲加书于上而埋之。（二层谲jué智，二层做假。）事毕，遂以家众导子干、子晳袭入蔡城。蔡公方朝餐，猝见二公子到，出自意外，大惊，欲起避。朝吴随至，直前执蔡公之袂曰：“事已至此，公将何往？”子干、子晳抱蔡公大哭，言：“逆虔无道，弑兄杀侄，又放逐我等，我二人此来，欲借汝兵力，报兄之仇，事成，当以王位属子。”弃疾仓皇无计，（可见弃疾不是有才人。）答曰：“且请从容商议。”朝吴曰：“二公子馁矣，有餐且共食。”子干、子晳食讫，朝吴使速行。遂宣言于众曰：“蔡公实召二公子，同举大事，已盟于郊，遣二公子先行入楚矣。”（三层谲jué计，三层谎说，当面说谎更奇。）弃疾止之曰：“勿诬我！”朝吴曰：“郊外坎牲载书，岂无有见之者？公勿讳，但速速成军，共取富贵，乃为上策。”（不怕他不依。）朝吴乃复号于市曰：“楚王无道，灭我蔡国，今蔡公许复封我，汝等皆蔡百姓，岂忍宗祀沦亡？可共随蔡公赶上二公子，一同入楚。”（四层谲jué计，四层说谎。）蔡人闻呼，一时俱集，各执器械，集于蔡公之门。朝吴曰：“人心已齐，公宜急抚而用之，不然有变！”（不怕他不依。）弃疾曰：“汝迫我上虎背耶？（可又来，却不道。）计将安出？”朝吴曰：“二公子尚在郊，宜急与之合，悉起蔡众。吾往说陈公，（穿封戍也。）帅师从公。”弃疾从之。子干、子晳率其众与蔡公合。朝吴使观从星夜至陈，欲见陈公。路中遇陈人夏啮，乃夏征舒之玄孙，与观从平素相识，告以复蔡之意。夏啮曰：“吾在陈公门下用事，亦思为复陈之计，（心事虽同，而才不及朝吴多矣。）今陈公病已不起，子不必往见。子先归蔡，吾当率陈人为一队。”观从回报蔡公。朝吴又作书密致蔡洧，使为内应。蔡公以家臣须务牟为先锋，史猈bài副之，使观从为向导，率精甲先行。恰好陈夏啮亦起陈众来到。夏啮曰：“穿封戍已死，（陈人、蔡人造化，穿封戍更造化。）吾以大义晓谕陈人，特来助义。”蔡公大喜，使朝吴率蔡人为右军，夏啮率陈人为左军，曰：“掩袭之事，不可迟也！”（兵贵神速，此处正用得着。）乃星夜望郢都（湖北江陵）进发。蔡洧闻蔡公兵到，先遣心腹出城送款。（看得这个人不差。）斗成然迎蔡公于郊外。（又看得不差。）令尹薳罢方欲敛兵设守。蔡洧开门以纳蔡师，须务牟先入，呼曰：“蔡公攻杀楚王于乾溪，大军已临城矣！”国人恶灵王（芈围）无道，皆愿蔡公为王，无肯拒敌者。（可知是怨灵王无道，不单是爱戴蔡公。）薳罢欲奉世子禄出奔，须务牟兵已围王宫，薳罢不能入，回家自刎而死。哀哉！胡曾先生有诗云：
漫夸私党能扶主，谁料强都已酿奸。若遇郏敖泉壤下，一般恶死有何颜？
蔡公大兵随后俱到，攻入王宫，遇世子禄及公子罢敌，皆杀之。蔡公扫除王宫，欲奉子干为王；子干辞。蔡公曰：“长幼不可废也。”子干乃即位，（国治以序，国乱以功，子干为不识时务矣，故卒受后日之祸。）以子晳为令尹，蔡公为司马。朝吴私谓蔡公曰：“公首倡义举，奈何以王位让人耶？”蔡公曰：“灵王犹在乾溪，国未定也，且越二兄而自立，人将议我。”朝吴已会其意，（聪明人不用细说。）乃献谋曰：“王卒暴露已久，必然思归，若遣人以利害招之，必然奔溃。（因其势而利导之，自然易于为力。）大军继之，王可擒也。”蔡公以为然。乃使观从往乾溪（安徽亳县东南七十五里），告其众曰：“蔡公已入楚，杀王二子，奉子干为王矣。今新王有令：‘先归者复其田里，后归者劓之，（割鼻。）有相从者，罪及三族，或以饮食馈献，罪亦如之。’”军士闻之，一时散其大半。（不在刑法之重，得力在正合其心。）
灵王（芈围）尚醉卧于乾溪之台，郑丹慌忙入报。灵王闻二子被杀，自床上投身于地，放声大哭。（三楚俱无，安得不哭。）郑丹曰：“军心已离，王宜速返！”灵王拭泪言曰：“人之爱其子，亦如寡人否？”郑丹曰：“鸟兽犹知爱子，何况人也？”灵王（芈围）叹曰：“寡人杀人子多矣！人杀吾子，何足怪！”（晓得推己及人，忽然入于圣贤之道。）少顷，哨马报：“新王遣蔡公为大将，同斗成然率陈、蔡二国之兵，杀奔乾溪来了。”灵王（芈围）大怒曰：“寡人待成然不薄，安敢叛吾？宁一战而死，不可束手就缚！”遂拔寨都起，自夏口从汉水而上，至于襄州，欲以袭郢。士卒一路奔逃，灵王（芈围）自拔剑杀数人，犹不能止，比到訾梁，（地名。）从者才百人耳。灵王曰：“事不济矣！”乃解其冠服，悬于岸柳之上。郑丹曰：“王且至近郊，以察国人之向背何如？”灵王曰：“国人皆叛，何待察乎？”（殆即于兵士之叛知之。）郑丹曰：“若不然，出奔他国，乞师以自救亦可。”灵王（芈围）曰：“诸侯谁爱我者？吾闻大福不再，（这句却像极明白人。）徒自取辱。”郑丹见不从其计，恐自已获罪，即与倚相私奔归楚。灵王不见了郑丹，手足无措，徘徊于厘泽（地名。）之间，从人尽散，只剩单身。腹中饥馁，欲往乡村觅食，又不识路径。村人也有晓得是楚王的，因闻逃散的军士传说，新王法令甚严，哪个不怕，各远远闪开。灵王一连三日，没有饮食下咽，饿倒在地，不能行动。（我似闻上帝答云：区区之饭，我尚将靳＇jìn吝惜＇之，何况天下乎？一笑。）单单只有两目睁开，看著路傍，专望一识面之人，经过此地，便是救星。忽遇一人前来，认得是旧时守门之吏，比时唤作涓人，名畴。灵王（芈围）叫道：“畴，可救我！”涓人畴见是灵王呼唤，只得上前叩头。灵王曰：“寡人饿三日矣！汝为寡人觅一盂饭，尚延寡人呼吸之命。”畴曰：“百姓皆惧新王之令，臣何从得食？”（这却明是推脱。）灵王叹气一口，命畴近身而坐，以头枕其股，且安息片时。（未知比章华之宫何如？其股与细腰美人又何如？）畴候灵王睡去，取土块为枕以代股，遂奔逃去讫。灵王（芈围）醒来，唤畴不应，摸所枕，乃土块也。不觉呼天痛哭，有声无气。须臾，又有一人乘小车而至，认得灵王声音，下车视之，果是灵王。乃拜倒在地，问曰：“大王为何到此地位？”（正是只因做了些不是之事来。）灵王流泪满面，问曰“卿何人也”其人奏曰：“臣姓申名亥，乃芋尹申无宇之子也。臣父两次得罪于吾王，王赦不诛。臣父往岁临终嘱臣曰：‘吾受王两次不杀之恩，他日王若有难，汝必舍命相从！’臣牢记在心，不敢有忘。近传闻郢都已破，子干自立，星夜奔至乾溪，不见吾王，一路追寻到此，不期天遣相逢。今遍地皆蔡公之党，王不可他适。臣家在棘村，离此不远，王可暂至臣家，再作商议。”（小善获报，正使他深惭大恶，妙甚。）乃以干糒跪进，灵王（芈围）勉强下咽，稍能起立。申亥扶之上车，至于棘村。灵王平昔住的是章华之台，崇宫邃室，今日观看申亥农庄之家，筚门蓬户，低头而入，好生凄凉，泪流不止。申亥跪曰：“吾王请宽心。此处幽僻，无行人来往，暂住数日，打听国中事情，再作进退。”灵王（芈围）悲不能语。申亥又跪进饮食，灵王只是啼哭，全不沾唇。（已存死心矣。）亥乃使其亲生二女侍寝，以悦灵王（芈围）之意。王衣不解带，一夜悲叹，至五更时分，不闻悲声。二女启门报其父曰：“王已自缢于寝所矣。”（无道昏君下场。）胡曾先生咏史诗曰：
茫茫衰草没章华，因笑灵王昔好奢。台土未干箫管绝，可怜身死野人家。
申亥闻灵王（芈围）之死，不胜悲恸，乃亲自殡殓，杀其二女以殉葬焉。（可笑，可恨。）后人论申亥感灵王之恩，葬之是矣，以二女殉，不亦过乎？有诗叹曰：
章华霸业已沉沦，二女何辜伴穸窀，（音夕屯。xī　zhūn）堪恨暴君身死后，余殃犹自及闺人。
时蔡公引著斗成然、朝吴、夏啮众将，追灵王（芈围）于乾溪（安徽亳县东南七十五里）。半路遇著郑丹、倚相二人，述楚王如此恁般“今侍卫俱散，独身求死，某不忍见，是以去之。”蔡公曰：“汝今何往？”二人曰：“欲还国中耳。”蔡公曰：“公等且住我军中，同访楚王下落，然后同归可也。”蔡公引大军寻访，及于訾梁，并无踪迹。有村人知是蔡公，以楚王冠服来献，言：“三日前，于岸柳上得之。”蔡公问曰：“汝知王生死否？”村人曰：“不知。”蔡公收其冠服，重赏之而去。（小造化。）蔡公更欲追寻，朝吴进曰：“楚王去其衣冠，势穷力敝，多分死于沟渠，不足再究。但子干在位，若发号施令，收拾民心，不可图矣。”蔡公曰：“然则若何？”朝吴曰：“楚王在外，国人未知下落，乘此人心未定之时，使数十小卒，假称败兵，绕城相呼，言：‘楚王大兵将到！’再令斗成然归报子干，如此如此。子干、子晳，皆懦弱无谋之辈，一闻此信，必惊惶自尽。明公徐徐整旅而归，稳坐宝位，高枕无忧，岂不美哉？”（亦是迎机而进，但不如此，则不足以复蔡也，故当略其事而原其心，五层谲jué计，五层谎说。）蔡公然之。乃遣观从引小卒百余人，诈作败兵，奔回郢都（湖北江陵），绕城而走，呼曰：“蔡公兵败被杀，楚王大兵，随后便至！”国人信以为实，莫不惊骇。须臾，斗成然至，所言相同。（亏有这个帮手。）国人益信，皆上城瞭望。成然奔告子干，言：“楚王甚怒，来讨君擅立之罪，欲如蔡般、齐庆封故事。君须早自为计，免致受辱，臣亦逃命去矣。”言讫，奔狂而出。（装得像。）子干乃召子晳言之，子晳曰：“此朝吴误我也。”兄弟相抱而哭。宫外又传：“楚王兵已入城！”子晳先拔佩剑，刎其喉而死。子干慌迫，亦取剑自刭。（入楚非二人本意，朝吴招之使来，今日之死，却是可怜。）宫中大乱，宦官宫女，相惊自杀者，横于宫掖，号哭之声不绝。斗成然引众复入，扫除尸首，率百官迎接蔡公。国人不知，尚疑来者是灵王（芈围）；及入城，乃蔡公也，方悟前后报信，皆出蔡公之计。蔡公既入城，即位，改名熊居，是为平王。昔年共王（芈审）曾祷于神，当璧而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