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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周列国志-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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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杨下,入村取食,久而不至。员谓胜曰:“人心难测,安知不聚徒擒我?”(也不得不虑。)乃复隐于芦花深处。少顷,渔翁取麦饭、鲍鱼羹、盎浆,来至树下,不见伍员,乃高唤曰:“芦中人!芦中人!吾非以子求利者也!”伍员乃出芦中而应。渔翁曰:“知子饥困,特为取食,奈何相避耶?”伍员曰:“性命属天,今属于丈人矣。忧患所积,中心皇皇,岂敢相避?”渔翁进食,员与胜饱餐一顿,临去,解佩剑以授渔翁,曰:“此先王所赐,吾祖父佩之三世矣。中有七星,价值百金,以此答丈人之惠。”渔翁笑曰:“吾闻楚王(芈居)有令:‘得伍员者,赐粟五万石,爵上大夫。’吾不图上卿之赏,而利汝百金之剑乎?(好在不是不知道。)且‘君子无剑不游’,子所必需,吾无所用也。”员曰:“丈人既不受剑,愿乞姓名,以图后报!”渔翁怒曰:“吾以子含冤负屈,故渡汝过江。子以后报啖我,非丈夫也!”(有大烈气,是子胥一流人。)员曰:“丈人虽不望报,某心何以自安?”固请言之。渔翁曰:“今日相逢,子逃楚难,吾纵楚贼,安用姓名为哉?况我舟楫活计,波浪生涯,虽有名姓,何期而会?万一天遣相逢,我但呼子为‘芦中人’,子呼我为‘渔丈人’,足为志记耳。”(关目绝妙。)员乃欣然拜谢。方行数步,复转身谓渔翁曰:“倘后有追兵来至,勿泄吾机。”只因转身一言,有分丧了渔翁性命。要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三回 伍员吹箫乞吴市 专诸进炙刺王僚

话说渔丈人已渡伍员,又与饮食,不受其剑。伍员去而复回,求丈人秘密其事,恐引追兵前至,有负盛意。(祸患迫身不能不虑也,难怪子胥之嘱,但观渔丈人举动颇奇,必不至此,子胥终是豪杰,不是圣贤。)渔翁仰天叹曰:“吾为德于子,子犹见疑。倘若追兵别渡,吾何以自明?请以一死绝君之疑!”(因有此一节,自然不得不死矣。)言讫,解缆开船,拔舵放桨,倒翻船底,溺于江心。史臣有诗云:
数载逃名隐钓纶,扁舟渡得楚亡臣,绝君后虑甘君死,千古传名渔丈人。
至今武昌东北通淮门外,有解剑亭,当年子胥解剑赠渔父处也。伍员见渔丈人自溺,叹曰:“我得汝而活,汝为我而死,岂不哀哉!”伍员与芈胜遂入吴境。行至溧阳,馁而乞食。遇一女子,方浣纱于濑(音赖。)水之上,(水流沙土曰濑。)筥(jǔ音举,即今蕱shāo箕。)中有饭。伍员停足问曰:“夫人可假一餐乎?”女子垂头应曰:“妾独与母居,三十未嫁,岂敢售餐于行客哉?”伍员曰:“某在穷途,愿乞一饭自活!夫人行赈恤之德,又何嫌乎?”女子抬头看见伍员状貌魁伟,乃曰:“妾观君之貌,似非常人,宁以小嫌,坐视穷困?”(此女子更胜漂母一头:漂母素知王孙,此女子以貌得之。)于是发其箪,取盎浆,跪而进之。胥与胜一餐而止。(乞得而不敢饱,豪杰被困至此,可怜。)女子曰:“君似有远行,何不饱食?”(索性做人情,是好女子。)二人乃再餐,尽其器。临行谓女子曰:“蒙夫人活命之恩,恩在肺腑,某实亡命之夫,倘遇他人,愿夫人勿言!”(又来了,这句话害的人还不够吗?)女子凄然叹曰:“嗟乎!妾侍寡母三十未嫁,贞明自矢,何期馈饭,乃与男子交言。败义堕节,何以为人!(与行乞男子交言便自以为败义堕节,此语愧杀古今多少妇女。)子行矣。”伍员别去,行数步,回头视之,此女抱一大石,自投濑水中而死。(如此轻生,似亦太过。)后人有赞云:
溧水之阳,击绵之女,惟治母餐,不通男语。矜此旅人,发其筐筥,君腹虽充,吾节已窳yǔ。(音愈,缺也。)捐此孱躯,以存壶矩,濑流不竭,兹人千古!
伍员见女子投水,感伤不已,咬破指头,沥血书二十字于石上,曰:
尔浣纱,我行乞;我腹饱,尔身溺。十年之后,(必俟十年,亦知己事之难以急济也。)千金报德!
伍员题讫,复恐后人看见,掬土以掩之。
过了溧阳,复行三百余里,至一地,名吴趋。(吴趋,曲名,今苏州有吴趋坊。)见一壮士,碓颡而深目,状如饿虎,声若巨雷,方与一大汉厮打。众人力劝不止。门内有一妇人唤曰:“专诸不可!”其人似有畏惧之状,即时敛手归家。员深怪之,(却也可怪。)问于旁人曰:“如此壮士,而畏妇人乎?”(这个时候还有心情管闲事乎?盖已意在纳交矣。)旁人告曰:“此吾乡勇士,力敌万人,不畏强御,平生好义,见人有不平之事,即出死力相为。适才门内唤声,乃其母也。所唤专诸,即此人姓名。素有孝行,事母无违,虽当盛怒,闻母至即止。”(数语画出一个贤勇士。)员叹曰:“此真烈士矣!”次日,整衣相访。专诸出迎,叩其来历。员具道姓名,并受冤始末。专诸曰:“公负此大冤,何不求见吴王,借兵报仇?”员曰:“未有引进之人,不敢自媒。”专诸曰:“君言是也。今日下顾荒居,有何见谕?”员曰:“敬子孝行,愿与结交。”专诸大喜,乃入告于母,即与伍员八拜为交。(比今人盟兄弟不知如何。)员长于诸二岁,呼员为兄。员请拜见专诸之母。专诸复出其妻子相见,杀鸡为黍,欢如骨肉。遂留员、胜二人宿了一夜。次早,员谓专诸曰:“某将辞弟入都,觅一机会,求事吴王。”专诸曰:“吴王好勇而骄,不如公子光亲贤下士,将来必有所成。”(此语是已知光有夺国之心。)员曰:“蒙弟指教,某当牢记。异日有用弟之处,万勿见拒!”(所以结交,专为有用,不似今人只为酒食计也。)专诸应诺。三人分别。
员、胜相随前进,来到梅里(江苏无锡),(吴旧都,地在吴江县西。)城郭卑隘,朝市粗立。舟车嚷嚷,举目无亲,乃藏芈胜于郊外,自己被发佯狂,跣足涂面,手执斑竹箫一管,在市中吹之,(不知是几时学吹起的,谁知此处却用得着。一笑。)往来乞食。其箫曲第一叠云:
伍子胥!伍子胥!跋涉宋郑身无依,千辛万苦凄复悲!父仇不报,何以生为?
第二叠云:
伍子胥!伍子胥!昭关一度变须眉,千惊万恐凄复悲!兄仇不报,何以生为?
第三叠云:
伍子胥!伍子胥!芦花渡口溧阳溪,千生万死及吴陲,吹箫乞食凄复悲!身仇不报,何以生为?
市人无有识者。(既曰市人,如何能识?)时周景王(姬贵)二十五年(…520),吴王僚(姬僚)之七年也。
再说吴公子姬光,乃吴王诸樊之子。诸樊薨,光应嗣位,因守父命,欲以次传位于季札,故余祭、夷昧以次相及。及夷昧薨后,季札不受国,仍该立诸樊之后,争奈王僚贪得不让,竟自立为王。(虽是王僚不让,终是季札贻殃。)公子光心中不服,潜怀杀僚之意,其如群臣皆为僚党,无与同谋,隐忍于中。乃求善相者曰被离,举为吴市吏,嘱以咨访豪杰,引为己辅。一日,伍员吹箫过于吴市。被离闻箫声甚哀,再一听之,稍辨其音。出见员,乃大惊曰:“吾相人多矣,未见有如此之貌也!”乃揖而进之,逊于上坐。伍员谦让不敢。被离曰:“吾闻楚杀忠臣伍奢,其子子胥出亡外国,子殆是乎?”员局蹐jí未对。被离又曰:“吾非祸子者。吾见子状貌非常,欲为子求富贵地耳。”(只讲富贵,是个市吏身份,是个相者身份。)伍员乃诉其实。早有侍人知其事,报知王僚。僚召被离引员入见。被离一面使人私报姬光得知,一面使伍员沐浴更衣,一同入朝,进谒王僚。王僚奇其貌,(都在貌上得济,又是相貌魁伟好处。)与之语,知其贤,即拜为大夫之职。次日,员入谢,道及父兄之冤,咬牙切齿,目中火出。王僚壮其气,意复怜之,许为兴师复仇。
姬光素闻伍员智勇,有心收养他,闻先谒王僚,恐为僚所亲用,心中微愠。乃往见王僚曰:“光闻楚之亡臣伍员,来奔我国,王以为何如人?”僚曰:“贤而且孝。”光曰:“何以见之?”僚曰:“勇壮非常,与寡人筹策国事,无不中窾,是其贤也。念父兄之冤,未曾须臾忘报,乞师于寡人,是其孝也。”光曰:“王许以复仇乎?”僚曰:“寡人怜其情,已许之矣。”光谏曰:“万乘之主,不为匹夫兴师。今吴、楚构兵已久,未见大胜。若为子胥兴师,是匹夫之恨,重于国耻也。胜则彼快其愤,不胜则我益其辱,必不可!”(虽为要阻伍胥,然论道理,却亦未尝不是。)王僚以为然,遂罢伐楚之议。伍员闻光之入谏,曰:“光方有内志,(谓将作内难。)未可说以外事也。”(偏有此闷人事。)乃辞大夫之职不受。光复言于王僚曰:“子胥以王不肯兴师,辞职不受,有怨望之心,不可用之。”僚遂疏伍员,听其辞去,但赐以阳山之田百亩。员与胜遂耕于阳山之野。姬光私往见之,馈以米粟布帛,问曰:“子出入吴、楚之境,曾遇有才勇之士,略如子胥者乎?”员曰:“某何足道。所见有专诸者,真勇士也!”(越是高人,越肯称赞别人。)光曰:“愿因子胥得交于专先生。”员曰:“专诸去此不远,当即召之,明旦可入谒也。”光曰:“既是才勇之士,某即当造请,岂敢召乎?”(此等处却是姬光好处。)乃与伍员同车共载,直造专诸之家。(今姑苏专诸巷。)'姑苏,即苏州,古称平江'专诸方在街坊磨刀,为人屠豕,见车马纷纷,方欲走避。伍员在车上呼曰:“愚兄在此。”专诸慌忙停刀,候伍员下车相见。员指公子光曰:“此吴国长公子,慕吾弟英雄,特来造见,弟不可辞。”专诸曰:“某闾巷小民,有何德能,敢烦大驾。”遂揖公子光而进。筚门蓬户,低头而入。公子光先拜,(客敬主人,则先拜主礼也。)致生平相慕之意。专诸答拜。光奉上金帛为贽,专诸固让。伍员从旁力劝,方才肯受。自此专诸遂投于公子光门下。光使人日馈粟肉,月给布帛,又不时存问其母。专诸甚感其意。一日,问光曰:“某村野小人,蒙公子豢养之恩,无以为报。倘有差遣,惟命是从。”(这是钩他一句,盖已明知其故矣。)光乃屏左右,述其欲刺王僚之意。专诸曰:“前王夷昧卒,其子分自当立,公子何名而欲害之?”(头一层问得好。)光备言祖父遗命,以次相传之故:“季札既辞,宜归适长。适长之后,即光之身也。僚安得为君哉?吾力弱不足以图大事,故欲借助于有力者。”专诸曰:“何不使近臣从容言于王侧,陈前王之命,使其退位?何必私备剑士,以伤先王之德?”(第二层主意又出得好。必先有此两层,专诸才是贤士,不是一味感恩恃勇,随人胡做者比也。)光曰:“僚贪而恃力,知进之利,不能退让,若与之言,反生忌害。光与僚势不两立!”专诸奋然曰:“公子之言是也。但诸有老母在堂,未敢以死相许。”(又有此一层,不忘孝字。)光曰:“吾亦知尔母老子幼,然非尔无与图事者。苟成其事,君之子母,即吾子母也,自当尽心养育,岂敢有负于君哉?”专诸沉思良久,对曰:“凡事轻举无功,必图万全。夫鱼在千仞之渊,而入渔人之手者,以香饵在也。(此语用在此处却似不甚恰切。)欲刺王僚,必先投王之所好,乃能亲近其身。(此句却说得是。)不知王所好何在?”光曰:“好味。”专诸曰:“味中何者最甘?”光曰:“尤好鱼炙zhì。”专诸曰:“某请暂辞。”公子光曰:“壮士何往?”专诸曰:“某往学治味,庶可近吴王耳。”专诸遂往太湖学炙鱼。凡三月,尝其炙者,皆以为美。然后复见姬光,光乃藏专诸于府中。(藏在自己府中,便与专诸学治鱼炙主意不合。)髯翁有诗云:
刚直人推伍子胥,也因献媚进专诸。欲知弑械从何起?三月湖边学炙鱼。
姬光召伍子胥,谓:“专诸已精其味矣,何以得近吴王?”员对曰:“夫鸿鹄所以不可制者,以羽翼在也。欲制鸿鹄,必先去其羽翼。吾闻公子庆忌,(僚之子。)筋骨如铁,万夫莫当,手能接飞鸟,步能格猛兽。王僚得一庆忌,旦夕相随,尚且难以动手。况其母弟掩余、烛庸并握兵权,虽有擒龙搏虎之勇,鬼神不测之谋,安能济事。公子欲除王僚,必先去此三子,然后大位可图。不然,虽幸而成事,公子能安然在位乎?”(看得彻底透快,以故得十分稳。)光俯思半晌,恍然曰:“君言是也。且归尔田,俟有闲隙,然后相议耳。”员乃辞去。
是年(…520),周景王(姬贵)崩。有嫡世子曰猛,次曰丐,长庶子曰朝。景王(姬贵)宠爱朝,嘱于大夫宾孟,欲更立世子之位,(宠庶夺嫡,自贻后祸。)未行而崩。刘献公挚亦卒,子刘卷字伯汀ㄒ舴摺én)嗣立。素与宾孟有隙,遂同单穆公旗杀宾孟,(亦是为私。)立世子猛,是为悼王。尹文公固、甘平公鰌qiū、召庄公奂,素附子朝,三家合兵,使上将南宫极率之以攻刘卷。卷出奔扬,(周邑。)单旗奉王猛次于皇。(挟君为重。)子朝使其党鄩(音寻。)茫Хセ剩'败死。(有天理。)晋顷公(姬去疾)闻王室大乱,遣大夫籍谈、荀跞帅师纳王于王城。(今河南府陕州。陕西大荔东)尹固亦立子朝于京。(在开封府。)未几,王猛病卒,单旗、刘卷复立其弟丐,是为敬王,居翟泉。(在洛阳之西。)周人呼丐为东王,朝为西王。二王互相攻杀,六年不决。(成何纲纪。)召庄公奂卒,南宫极为天雷震死,(天理昭彰。)人心耸惧。晋大夫荀跞,复率诸侯之师,纳敬王(姬丐)于成周,擒尹固,子朝兵溃。召奂之子嚚反攻子朝,朝出奔楚,诸侯遂城成周而还。敬王以召嚚为反覆,与尹固同斩于市,周人快之。此是后话。
且说周敬王(姬丐)即位之元年(…519),吴王僚之八年也。时楚故太子建之母在郧(湖北安陆),费无极恐其为伍员内应,劝平王(芈居)诛之。(又来惹祸。)建母闻之,阴使人求救于吴。吴王僚使公子光往郧取建母,行及钟离,(今凤阳府。)楚将薳越帅师拒之,驰报郢都(湖北江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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