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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浮生之倾国作者:梦里浮生-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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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小心灵里有着奇妙的直觉,大人们真笑假笑,他其实能分辨出来。
  
  所以安康明白,这世上对自己真好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也唤作“母后”的前任皇后刘娘娘,另一个则是天天来讲经的少傅林先生,而后者,感觉上还要更亲切些。
  
  母后有些矜持,有些忧郁,虽然常常来探望自己,送些好吃的好玩的东西,但因为要讲着宫里头那一套规矩,所以只能是疏疏离离的,每次都是叩头问安,然后在她旁边赐一个座,最亲密的时候,也不过被她柔软的手轻轻抚一下头顶,夸赞一句。安康不能坐在她膝上说话,腻在她身上撒娇——虽然没有母亲的小孩子,心里真想这么做呀。
  
  林先生则不同了,名义上他是自己的臣属,每天见了面还得向自己下拜,恭恭敬敬的称“殿下”,所以自己便是没皮没脸的往他身上赖,要他抱,他也不能说什么——虽然这也好象不合做太子的规矩。但先生的脾气实在是好,不管怎么样都向自己微微笑,甚至有时他奉旨留宿东宫,自己闹着不肯睡觉的时候,他还会亲自过来在床边讲个故事,哄着自己睡着了才去安寝。因此安康很盼着先生来留宿,每次见他留宿都要假装怕黑闹一下,让他过来哄自己,小心眼儿里其实是促狭的。
  
  林凤致大约也明白这一点孩子家的小促狭,却一直不失耐心的哄着——只是,他如果知道促狭之下,小家伙还懂得更多的东西,只怕也要吃惊不已。
  
  因为安康其实隐约知道,每次留宿东宫的时候,先生心里并不是开心的,反而是无奈而又烦闷的。
  
  在榻边耐声耐气讲故事哄自己入睡的时候,那双好看的眉头,会悄悄的打起结来,比星光还亮的眼睛里,会飘过一丝黯然的神色。虽然他用微笑掩饰得很好,安康却以一颗幼童最敏感的心,感觉到了。
  
  先生烦恼什么呢,是嫌弃自己不乖吗?安康一开始有点小沮丧,但很快就发现了不是,先生对待自己,是真心真意的温柔欢喜;他的烦恼,却是为了别的——尤其当那一回,安康亲眼看见他受到父皇欺负的时候。
  
  安康早就隐约听说先生留宿东宫的时候,父皇也会在深夜过来找他,不过小心灵里总觉得不会——父皇驾到,哪能没有喝道传令的声音?按照规矩,就算自己睡下了,也必须被叫起来接驾的,断不可能悄没声息的来,宫里头的姆姆伴伴们,又怎么敢如此怠慢圣驾?直到那一回,他才总算相信了那些私下说的话,父皇不但当真会悄悄的来,而且就是为了欺负林先生而来的。
  
  尽管安康不懂得是怎么样的欺负,但那夜他其实在闯进去之前,已经听到里面在激烈的争闹,吵了什么话他当然听不懂,但先生压着声音说:“你不要欺人太甚!”的时候,却是从未有过的愤怒。而当自己闯了进去之后,先生忽然冲过来紧紧抱着自己,那般剧烈的颤抖,使安康敏锐的小心灵里,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他的悲伤无助。
  
  不过让安康的小心灵不能理解的是,这样的时候,先生却并没有哭出来——尽管安康感觉到他其实很想哭——他却仍然是平静的笑着说话,哄着自己乖乖的离开,仍然掩上门去与父皇独处,忍受他的欺负。
  
  但是在自己出房之后掩上门的时候,安康听到一个压得很低的声音,有点恶狠狠的说了一句:“不许再闹了!”让他大为吃惊的是,说这句话的,竟然不是在自己进去之后,一直只是笑不说话的象个恶人的父皇,而是刚刚被欺负得几乎要哭出来的先生。所以至今安康还是很纳闷,想不通他们那回争闹,先生到底吃了亏没有。
  
  按理说父皇是皇帝,什么人能在他手下不吃亏呢?可是安康也发觉到,每当白日间父皇和先生在一起说话的时候,只要先生脸色一冷,立即就会把身边的其他人——包括自己——找借口赶开,两个人单独说话,而根据他小心眼里的直觉,大家一走,先生一定就会拿出与平常不同的样子来。就象今天父皇说要赐先生东宫留宿之后,便把自己等人都差遣开去,安康几乎可以肯定,先生一定是不同意,会直接用那回听到过的恶狠狠的口气,驳回父皇的恩赐。
  
  安康有时觉得自己也很恶劣,不是个好孩子,明知道先生留宿东宫会受欺负,心里很不快乐,但是还是希望他留宿,因为太想要临睡前有他柔声软语的讲故事,看着他笑如春风的样子了——可惜自那一回亲眼看见他受欺负之后,先生便坚决不肯留宿了。
  
  所以八月八日这一天,安康才格外惊讶,也格外欢喜,因为中午还说就要告退出宫的先生,居然直到晚上还留着,并且笑着说道:“今日殿下诞辰,臣便破例留一晚——晚上陪殿下手谈可好?”
  
  安康一点也不喜欢下棋,就象其实也不喜欢先生侍讲时,尽讲一些历史上打打杀杀的故事一样,但他促狭的小心眼却喜欢看到先生这样的时候——这样的时候,先生会眉飞色舞起来,平素总是一副温和端雅之态的面容上,会显出一抹近似于狡黠的神气,安康私心里认为这样的先生最活泼可爱。
  
  于是他乖乖的跟先生下棋,并且想着,如果天天是生日就好了,可以让先生天天都留下来。
  
  东宫因为太子小,傅姆和伴当比较看紧门户,平时都是一掌灯便开始关闭宫门,同时偏殿各处也灭灯清人,可是这晚先生却命令大开宫门,四处掌灯,主管东宫的老伴当童公公不解,他只是笑道:“我猜不错的话,今晚定要摆个大阵仗候着。”东宫的人觉得他是外臣,本来不该管到这些事情,不免有点不乐意,但一来安康赞同先生说话,二来众人也私下知道他有特殊圣眷在身,不敢过于得罪,只得照办。
  
  灯火辉煌的东宫里,安康和先生在正殿对弈。先生仍然穿着官服,因为袖口宽大,落子时不免要用另一只手扯带着袖角不扰乱棋子。安康最喜欢抓着先生的袍袖,那官服总是熨得笔挺,抓在手里有一种很牢靠安心的感觉,而被他小手抓得久了,居然在先生的袖角上也留下了一处皱痕,连熨斗也不能完全熨平,所以下棋时看见先生的袖子,眼睛便不免向那处皱痕多瞟了几次,于是没下好棋路,被先生连吃了几块子——安康委屈的想,其实先生也很恶劣,每次下棋,不把自己下到山穷水尽便不肯放松,到最后才会留手,又让自己扳回局来,虽然每次都是他输,却明明输得很假,一看就知道是让的,明摆着欺负我这个小娃娃么!
  
  今晚因为输得多,很快就到了先生开始留手让自己扳回的时候了,安康正把一块新吃掉的黑子从棋盘上拿下来,猛听外面人声喧哗,一个尖锐的嗓音传了进来:“奉娘娘谕:盘查东宫——”
  
  先生霍然起立,向自己说了声:“殿下勿惊。”随即一甩袍袖,向外便走,厉声喝道:“东宫首席侍讲太子少傅林凤致在此——何人前来盘查?!”
  
                  二之5
  盘查东宫——这一条谕示传入来的时候,在东宫服役的全体内侍与女官们,一时都惊吓得不能自已。大家都是久惯在宫中侍侯的了,知道盘查这个词背后,一定意味着出了什么大事,紧接着便难免出现罪名、罪行、罪犯……却不知最终会落到谁身上。
  
  在这当口,这个东宫属员之中级别最高的大臣能够挺身而出,领头应付,虽然不知结果如何,却委实是此刻的主心骨——所以刚才还对林凤致身为外臣、却来指挥东宫下人这一桩事,颇有不满的东宫内官总管童进贤,这时不由长长松了一口气,跟着快步跑出去。
  
  只见宫门之外灯笼火炬耀眼,竟然乌压压摆着全副班子的大阵仗,林凤致正堵在门口同宣谕的内官你一言我一语争执不休。这内官自然是坤宁宫的总管,时皇后的心腹,名唤隋大新,童进贤知他仗着皇后宠信,近来在宫中气焰甚张,前几时还奉着皇后口谕,将殷螭新册封的一个许才人以“私诋皇后”的由头给查抄贬降了——可怜这许才人虽得册封,却连皇帝的天恩雨露都未曾蒙沾,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坤宁宫,就倒霉的被幽闭到冷宫去了。本来六宫之中就畏惧皇后,这一来更是都战战兢兢的,谁敢对隋大新以下坤宁宫的人说个不字?
  
  因此童进贤实在不得不感激林凤致,除了他这外臣身份,谁能同隋大新据理力争?当然,同时也不得不心惊胆战:就算他是二品大员罢,敢当面呵斥:“东宫乃国家储君,尔等奴才怎敢枉为!”这样的话,也未免是吃了豹子胆了!
  
  隋大新几曾被人当面骂过“奴才”,气得简直想一挥手命属下蜂拥而上,先把这个大胆的外臣给就地按倒痛打一顿再说,但林凤致的官衔品级甚高,自己再嚣张也只是个内官,况且还不是乾清宫那边秉笔司印的有涉政权的内官,威风使不到大臣头上,所以在气焰上先矮了一头;何况这林少傅还传闻同圣上有点不清不白的暧昧勾当,连皇后娘娘在宫中几回痛骂,都没处下手整治他,自己又怎么打得起?只好脸红脖子粗的怒喝:“你一介外臣,留宿宫禁已是违制,还敢拦阻盘查!你想抗旨不成?”
  
  林凤致道:“下官乃是奉旨留宿,何敢抗旨?公公口口声声盘查,也需请出圣旨来,宣示何故盘查,盘查什么?我东宫方可接旨——否则无故惊扰储君,该当何罪!”
  
  隋大新只是奉了皇后口谕而来,哪有圣旨,却又如何肯认输,大声道:“这是懿旨,你敢不接!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难道盘查不得东宫?至于盘查什么——你一个外臣凭什么想知道?”林凤致道:“就凭下官乃是东宫首席大臣,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无有明旨,尔等安敢辱我东宫?还不退了!”
  
  激烈争辩之际,忽闻喝道声传来,却是刘后鸾驾到了。这一来坤宁宫众人不得不让开道路跪拜接驾,林凤致伏到道旁不便抬头,东宫内太子诸人则迎接出来。
  
  刘后显然是仓促赶至,鸾舆尚未停稳,便颤声喝道:“隋大新!你奉了什么命令来欺侮我儿?”她两年前曾是六宫之主,那时隋大新还只是坤宁宫的一个低级内官,如今虽得到新皇后宠信,权柄炙手可热,见到旧主也不得不低三分头,跪禀道:“回娘娘的话,奴婢是奉懿旨盘查可疑人事。”刘后怒声道:“我儿年幼,有什么可疑人事?况且就算要盘查,也当请太后和圣上的旨意,日间来查才是,东宫岂是你们夤夜惊扰的地方!”
  
  隋大新见不是路,忙使眼色命机灵的手下去请正式懿旨,刘后业已下舆入了东宫,在大殿上设了垂帘,才命太子诸人进来,林凤致则在殿外侍立。隋大新倒是跟随进了大殿,带来的坤宁宫盘查人员却仍被挡在东宫门外。隋大新不免心内暗暗发急,幸好去请的后援来得快——非但正式懿旨到了,连时皇后本人,也亲自鸾驾光临了。东宫上下又是一阵接驾大忙。
  
  按礼制,刘后乃是先朝嫡后,地位要比时后尊崇,所以时后也不得不上殿参见,坐于下首。两人娘家还沾着一点亲戚关系,平常都是姐妹相称,但这时刘后心里憋着怒气,开口便问:“请教皇后,东宫究竟有何过犯,当得夜分这般闹乱?”时后微微冷笑一声,并不回答,却道:“闻说东宫林少傅在此?特请入殿一见。”女官传出话去,林凤致只得入殿远远拜倒,道:“微臣林凤致,参见皇后娘娘千岁。”
  
  时后声音中带着煞气,冷冷的道:“本宫久闻林少傅大名,想必好个人物,当得皇上赏识——赐你抬头,让本宫看看!”
  
  林凤致心中腹诽,暗想当年先帝也曾同我传过暧昧流言——当然跟今上已经不是流言而是事实——人家刘后也不曾找过我半分不是,怎么如今这时后一开口便一副拈酸味道,恁地缺乏涵养,倒不愧是殷螭那个没品天子的皇后!于是愈发俯首不肯抬头,恭敬对道:“微臣不敢失仪冒犯娘娘——娘娘凤驾夤夜而至,想是臣等东宫训导有所失职,却不知罪由何在?微臣万死,斗胆恳请娘娘见示。”
  
  时后在垂帘之后霍地站起,冷笑道:“好,你们这批东宫官员正是罪责难逃——今日有人向本宫告发,东宫暗藏祸心,偷下巫蛊,要绝皇上的龙嗣。林少傅,你可知情,你可知罪?”
  
                  二之6
  “巫蛊”这两个字一说出来,殿内众人无不大惊,连林凤致也变了脸色。历朝历代,皇宫中最忌讳的事便是巫术诅咒之事,一旦出现此类案子,势必牵连甚广,历史上最著名的巫蛊案要属汉武帝戾太子的“巫蛊之祸”,前后连累不下数万人,包括二太后、二公主以及太子、皇孙等天潢贵胄均罹大难。此刻皇后居然指责东宫偷下巫蛊,显然这已经不是单单要来盘查,而是要来置太子等人于死地了。
  
  刘后惊得连风度也顾不得,失声叫道:“哪有此事!我儿年方六岁……”时后冷冷的道:“太子不懂事,自然有懂事的人替他来做——有无此事,盘查便知!隋大新,给我带人进来!”
  
  随着皇后喝令,原本被堵在东宫门外的坤宁宫手下已全冲了进来,都是精壮内监,一片杀气腾腾,东宫服役众人都不由得发出惊呼。小太子安康本来赐坐在殿内刘后下首,见这阵势更是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身体滑下座位,却没有奔向帘内的刘后,而是直接扑到兀自俯首跪在地下的林凤致身上,大叫:“先生,我怕!”
  
  林凤致一手将太子搂住,猛然抬头,厉声道:“娘娘,且慢!”
  
  时后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面容,一时竟怔了一怔,随即冷笑道:“果然好相貌——林少傅,你一力拦阻,莫非东宫之内当真有鬼?”
  
  林凤致心想这生死攸关的时候,你还有心思管我相貌,当真妇人之见——他愈到危难关头,态度反而愈是镇定,从容答道:“娘娘,臣怎敢拦阻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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