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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浮生之倾国作者:梦里浮生-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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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顺应袁百胜的猜测,就在待处置他的时日之间,北京市面上忽然出现一部名叫《丹忠疑信录》的话本小说,讲述的就是袁百胜拼死守城,事后却被某位一品大员过河拆桥、欲待诬陷杀害的冤狱经历,这小说篇幅不长,却写得极是绘声绘色,尤其是京师被围的危殆光景,更是描摹尽致,市民们刚刚脱险,如何不记忆犹新?又如何不对这位出力替大家守护城池、最终却有可能遭到冤杀的名将一掬同情之泪?于是小说没几日便传遍了街头巷尾,民意沸腾请愿,开始向朝廷施加压力。
  
  书中所谓之一品大员,不具其名,却让人一看即知是林凤致,他在清议中声誉再好,再韬光养晦、从未入阁拜相明面掌权,但这些年一直做背后影响朝政的关键人物,也难免变成靶子。所以当市民舆论哄传起来的时候,清议也不免将林凤致狠狠攻击了几下,骂他私心自用不能容人,害得好一阵林凤致出门都不敢招摇,当然也只得顺理成章上疏辩诬,力请释放袁百胜,免得臣被指实做了杀害功臣的权奸。好发诛心之论的言官们,又顺势大骂了他几句言不由衷,惺惺作态,然而有太傅大人的惺惺作态,袁百胜还真的保住了一条性命,贬到福建做游击去了。
  
  袁百胜被贬之前,还得去向替自己缓颊的林大人谢恩辞行,太傅府上叩下头去的时候,想到就是这人两面三刀害自己险些丧命,还敢假惺惺施恩于己,直恨得牙齿痒痒,那股不豫之色怎么也掩饰不住。林凤致却只是和蔼微笑,临别时赠他一本书册,却就是《丹忠疑信录》,意味深长的道:“袁将军因此书得释,下官却因此书声望大减,将军此去鹏程万里,还宜仔细。”
  
  袁百胜跟随殷螭的时候识了很多字,日常也能看看兵书,小说却是从来没有看过,回去请幕僚读给自己听,才知道讲的就是自己的冤狱之事,由此愈发证实猜测:陷害自己的人,原来就是林太傅!可恨他还敢将这本书赠给自己,难道嘲笑袁某无学无能,是他的手下败将?
  
  殷螭对此的评价,就是笑得捧腹:“小林啊小林,你们做文人的莫非都这么酸?人家小袁是当兵的出身,一向直肚直肠,不带曲里拐弯的,你有话不明白说,打什么哑谜——活该人家恨死你,一辈子没得解释!”
  
  然而林凤致并不是因为文人的含蓄风格而故意藏话不说,而是当时委实不太好公然承认此事是自己所为——因为要杀袁百胜的乃是刘秉忠等人,连刘后也赞同兄长意见,自己又担着殷螭这头的嫌疑,如何方便直接开口?
  
  所以又一次用了自己的老招数:舆情逼迫。而且,不惜舍弃一下自己的名声,将自己说成陷害袁百胜的主谋,这才好不使刘氏起疑,就算起疑,也不好质问;所以无法明白告知袁百胜,只是隐约暗示,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拿这件旧事,作为恩情来招抚之,让他安心服从于朝廷。袁百胜一时不解,倒也无妨,相信日后自己说出证据的时候,他会服帖的。
  
  岂料这件旧事才提几句,袁百胜还在疑怒交迸之中,殷螭这个无耻之徒,居然在旁边公然插话,将功劳一把揽了过去——于是,林凤致张口结舌,袁百胜感激涕零!
  
  林凤致并不认为殷螭对此事早有谋划,一来他的风格就不是深谋远虑型,二来清和四年圈禁他关得紧紧,料他也不知道外面消息的详细,这事过去已久,如今要打听也未必多少人记得详情。所以结论只有一个,他乃是见景生情,一听林凤致提起那救了袁百胜的《丹忠疑信录》话本,就立时猜到了此中真情,便即随口冒认之,这等随机应变加厚颜无耻的功夫,实在是林凤致万万所不能及。
  
  林凤致虽然有时也颇狡猾机变,但到底骨子里是文人,有点清高的派头,当此时总不能向袁百胜气急败坏的表白:“是我救了你,不是他!”又或者跟殷螭争个面红脖子粗,以证实自己真是袁百胜的恩人吧?其实市恩之举,已经是林凤致所不屑为,施加的恩惠还要跟人争着去认,那么简直是丢脸丢得风度全无,林凤致才不愿意这么没身份。
  
  因此说,矜持误人!当然,这也是没奈何的审时度势,眼见袁百胜恨自己恨得一塌糊涂,却对殷螭既怀旧主之恩,又因援救之德感激得五体投地,这当儿即使分辩也是没人肯信的,不如识相的三缄其口。
  
  更郁闷的是,林凤致在那话本里不是没做下以待日后相验的暗记——以自己的笔迹梓刻了其中一些关键字眼。却没料到,殷螭大大咧咧拿起笔来,随手写了几行字,竟和自己的字迹如同脱胎一般!这个关键认记,其实以袁百胜对殷螭的信任程度,不用施展出来也可以直接拿下袁百胜之心,但这么一来,林凤致却连最后证明自己的凭信都失去了。
  
  然而殷螭对自己能够模仿林凤致字迹的解释,却不是得意洋洋,而是说来颇带幽怨:“我被你关了八年,死活见不着你,只有每次你派人送东西来的时候,顺带一纸书启——还尽是套话,一句甜言蜜语都没有!我想你想得没法子,只能没事的时候就看你的字,仿着玩儿,不知不觉就仿得象了。小林,你待我真不好,可是我那时就是犯傻。”
  
  他一说起这八年幽禁生涯中对林凤致的相思相爱之情,其实就是一道软索狠狠套上头来,逼得林凤致没法恼他,此刻也仍是这样。林凤致虽然这一路听得多了,每次听到的时候却还是不自禁心酸,只得叹了一口气,殷螭见他脸色一和缓,登时腆着脸又搂过来求欢。
  
  平时到这个时候林凤致都只能软下来由他,但今日实在又气愤又心烦,对将来的担忧盖过了欢好的心情,到底还是将他推了开去。殷螭不甘心的还欲纠缠,林凤致又叹了一口气,忽然道:“甜言蜜语——我倒也有句甜言蜜语,你要不要听?”殷螭笑道:“你?你说甜言蜜语给我听?”林凤致道:“是啊,我也未尝不能说给你听——你可知道,清和四年我为什么拼了死,也要守住京城?”
  
  他侧过头来看殷螭,灯焰下眼中神情静如秋水,说道:“当然,是为了我扶持的陛下,为了我倾覆反正的国朝,为了京城八十万军民人口——可是,北寇最紧,我冒着矢石在城头督军励战的时候,我在想你……你也在京城之中,我怎么能让京城失陷到蛮族手里。”
  
  殷螭愣了半晌,失声笑道:“小林,果真好甜的话儿——多谢你肯说这样的话,来教我心里舒服!可是别指望我当真信你,你这样人再爱我,也不会看我最重的。”林凤致微笑道:“是啊,我有我的道义,有我的大业,有我的路要走,如何能不顾一切来爱你;就象你如今……”
  
  他这一句话没有说下去,只是欠身起来吹灭了油灯,黑暗里声音悠悠的道:“所以说,所谓甜言蜜语,原也只是教人听了心里舒服的话,听听就算了,当不得真。”
  
                  三之8
  清和八年六月壬子,倭抵义州,朝鲜陪臣水师统制李敬尧起复,跨海击之,胜,叩请天朝平倭大提督高子则发陆路接应。天朝上将军袁杰领总兵衔,途中生变,高子则拒之凤凰城,交争未战。天子太傅林凤致请命,加为平倭经理使,调和高袁二将,会见李敬尧。
  
  这段半通不通的叙录,却不是国史实录《朝鲜传》部分将来要写上的原话,而是殷螭这个素来缺乏文墨功夫的家伙,故意学林凤致一贯的嘲讽口吻,拟了一段修撰的话说给对方听。口头上取笑的同时,也真实的带来了一份委任状——小皇帝亲自颁布的,同意林凤致“希冀铅刀一割,为国报效”的请求,任命大学士、天子太傅林凤致为平倭经理使,与先前被任命为经略使的兵部侍郎赵大昕一道作为军中最高指挥员,带领国朝驻守在鸭绿江边的六万平倭军继续战事。
  
  林凤致自四月十五日自愿被殷螭劫持之后,一直到如今从锦州渡海来到鸭绿江畔,再没得到过自由,当然也不可能干什么自己上书要求做经理使、主动参军的事——所以殷螭带着这份委任状来给林凤致看,嘲笑的时候也难免带点情虚,料想他多半又要愤怒大骂自己一顿,又得看他的脸色,晚上被赶下床来了。
  
  但殷螭这回料错了的是,林凤致脸色虽然十分难看,却是一句未骂,只是默默看了看这份委任状,收起来放入文书匣,顺便问了一句:“我的告身、印信、名刺……等等物事,都准备好了?”殷螭厚着脸皮,笑道:“你自己的东西,反找我要,这官怎么当的!别急——当然早替你准备好了。”林凤致冷笑道:“这官反正不是我做,你连我字迹都会模仿,我做什么费心?”殷螭无耻笑道:“我是会模仿你字迹,可惜假扮不了你啊,高子则和赵大昕都见过你本人,谁能假冒得了?所以你还是替我辛苦一点罢!”
  
  林凤致沉着脸不理会他,殷螭便跟他打开天窗说亮话,道:“小林,咱们都是聪明人,小安康也不蠢。他明知你是串通了演戏跟我走,还肯批准你的奏疏,我可不信这小鬼爱你爱昏头了,好歹他也是你的学生!”林凤致倒是微微笑了笑,心道:“我的学生,怎么会昏头?”果然殷螭接着道:“我也有自知之明,仿你的字迹再象,也瞒不过那小鬼的,所以他肯定要在高子则那边埋伏陷阱,只等我们往里跳——你要是想害我摆脱我,这正是最好的机会,不妨试上一试。”
  
  袁百胜自从投了旧主之后,却没有立即扯出反叛朝廷的大旗,而是按照原计划继续往朝鲜而来,欲与平倭大提督高子则大军会师交接,目的自然很明确,看中的是高子则帐下六万大军。然而高子则也不是糊涂之辈,袁百胜途中已遭撤职,却拒绝接受皇命,仍然赴边而来,这等光景十分可疑。尽管朝廷牢牢瞒着殷螭未死的秘密,高子则猜不到袁百胜业已谋反,却也绝对不会当袁百胜乃是为国报效之心太切,以至于冒罪抗命也要来抗击倭寇——所以高子则拒绝与袁军会师,将他们晾在定辽右卫凤凰城,自己则紧紧守定鸭绿江畔九连城镇江堡,不放袁军过来,使殷螭缺乏下手机会。
  
  因此林凤致听了殷螭的话,只是冷笑,道:“我宁可摆脱不了你,也不想给你可趁之机,将国朝平倭大军断送在你手上!”殷螭笑道:“干吗说这么笃定,我就一定能吃得了六万大军?眼下高子则拒绝和小袁会师,两家眼看就要斗将起来,高子则兵力虽多,也未必及得上小袁厉害,何况还有倭人隔江等着拣漏子,你一贯最以大局为重,这当儿怎么能因为跟我闹意气,就眼睁睁看着国朝大军内讧致败呢?”
  
  殷螭的长项,就是一贯将歪理说得十分有理,一时居然连林凤致也觉动摇了两三分——但这件事实在太过凶险,自己明明对军中事务一窍不通,这等斗法,仍是以己之短击彼之长,斗不赢简直是肯定的,倘若单单是自己输掉也就罢了,这次赌注押上的却是六万国朝大军,以及如今大军最高将领高子则与赵大昕的性命。因为殷螭如若能吞并这枝大军,不消说这两人不降即死,而林凤致与这两人都是朝中相识,料想以他们对小皇帝的忠诚度,是断不会投降殷螭造反的。
  
  小皇帝居然批准那份明知是假冒的林凤致奏疏,批准的同时就应该知道这主意出自殷螭,还敢冒险,未免把先生的能耐也看得太高了!
  
  然而小皇帝的批准,又当真是对先生的能耐,乃至忠诚,无条件的信赖与信任么?说实话,林凤致并不敢十分肯定——因为在关于殷螭的事情上,刘后与殷缸悠涫狄恢倍粤址镏乱巢录芍摹A址镏轮雷约杭僮氨唤俪忠欢鞑还难郏敲创丝瘫磺樾埔彩敲靼谧诺模帜檬裁慈眯』实巯嘈畔壬欢ú换嵛榛舐遥蝗シ垂窗镏篌ざ嵛唬
  
  所以殷螭说的话也有道理,殷Ц蚁抡庋闹家猓鸵欢ú换崆嵋兹萌说贸眩厝徊剂讼葳宓热巳ヌ绻桓医淖⑷涸谙壬闹页嫌肽苣椭希敲淳投喟肓壬救艘菜慵平葳辶恕Hㄊ瞥∩衔奕饲椋缶置媲拔匏角椤馐橇址镏乱恢毕蜓鷲獝诘模』实廴绻沼谀芄缓细衤Γ妥攀涤Ω媚孟壬砸幌率植攀钦怼K凳祷埃泳即笠遄叛郏址镏戮霾换嵩购藁实垩雍ψ约海还痈鋈松雷叛郏址镏乱膊皇枪怨缘茸疟蝗撕Φ南土贾病
  
  他沉吟未决,殷螭却偏偏将话说得更彻底:“你多半在想,不管大家怎么算计,你就是一个不去,也就能免得上我的当了罢?我跟你说,去了你还有万一的指望脱身离开,救下高子则那干人马;不去的话,转瞬鸭绿江变作鸭血汤,可莫要怪得我!我到底只是想完完整整把大军拿到手的,只有迫得无奈才会索性鸡飞蛋打,作成隔江的倭寇落便宜。我的底子全兜给你了,你也该仔细权衡——你向来自以为能胜过我的,怎么这回就不敢跟我斗了呢?”
  
  威逼利诱加激将,接连聒噪了三四日,林凤致只是默然不睬。但到了第四日上,驻扎在鸭绿江畔九连城的国朝大军却来了回文,声称欲待拜见新任经理使林凤致,并同意他欲调解高袁两军的要求,定于五日后大虫江边险山堡会面,同时朝鲜陪臣水军统制李敬尧也来谒见天朝大臣。
  
  林凤致当然根本不曾发过什么公文声称上任与调解,问题是现在人身自由被牢牢掌握着,殷螭要借自己名义干这些勾当也没办法声辩。这一场险山堡之会,就算是鸿门宴,也得被逼着非去不可。林凤致素来有个长处,明知回避不得的事,索性不去回避,倒也安然无争,穿上了殷螭命人送来的官服,表面上摆着新任经理使的架子,实则是牵线傀儡,浩荡荡带着扈从赴险山堡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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