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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浮生之倾国作者:梦里浮生-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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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百胜入城,将守城大任交托给他。这一来,殷军的势力在京中登时达到极盛,“靖王监国”的呼声,又再度高涨起来。
这个时候委实是殷螭争位的最好的时机,他的降将钱劲松便秘密劝他立即称帝,京师百官处于重兵威胁之下,不从也得从。可是殷螭倒有些犹豫起来——倒不是顾忌林凤致会因自己称帝而决裂,而是林凤致那一通分析局势,到底也使殷螭从来只为利己的心动摇了一下,或者说清醒了一下。
以殷螭自私自利惯了的性子,当然还是不会顾念到什么黎民百姓,更加在国家大义之上全无节操,若是能够顺利登基,他才不在乎将国家利益卖给外族——所以林凤致也不劝他大义,只是冷静的跟他分析利益。殷螭再不爱读书不明义理,却不能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民若无利,国复何恃?君主又何能安享大位?
林凤致认为国是民之国,殷螭却认为国是自家的产业,这几乎是没法互相说服,但利益之论,即使连殷螭也是认为可以互通的。自家的产业当然随便自己折腾都无妨,林凤致等臣子没权力来管——可是,如果把产业三文不值两文的卖掉,自己没准赔了夫人又折兵,岂非完全不合算的交易?殷螭纵是个败家子,也不爱干这么糊涂的勾当。
这个时候称帝,城中内乱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纵使拿归属自己的兵力压服全城,也要应付已来合围的敌军,怎么能一面安内,一面攘外?所以,当殷螭觉得卖国不合算的时候,对于称帝的做法,便也迟疑难决。结果这一迟疑,便是错过。
到二月下旬的时候,长城关隘连密云的古北口也被打开了,那里口外山峦重叠,骑兵本来不易上来,但铁儿努这回显然是倾全族之力来攻国朝,决不放过任何缝隙。他本人的大纛已竖到了京师之北的昌平州,几名王子则带兵夹击各面,五十万大军基本已全部进入关内。愈发显得京师兵力薄弱,只能尽量将兵力圈子缩小回来,仗着火器先进,城池坚固,决意要打一场守城战。
京城被围困得铁桶也似的时候,上至朝廷,下至军民,反而都已有了索性决死的意志——也是索性!
袁百胜指挥着京营守城,一再击退四门来袭的时候,殷螭也登上城头观战,冒着炮火箭矢,还没忘记跟来巡视督战的林凤致讨个便宜:“小林,我这回真是听了你的话,乖乖的没添麻烦,你便不偿报我一回?你跟我好了,我一定说什么都会保你安全的,就算城破,我也定能护着你——大不了我带头投降,跟他们敷衍也就是了!”
林凤致对于他这种临战说投降的作风,无比鄙夷,只是冷着脸回答一句:“下官已备棺木在城头,虏骑哪一日破城,便请王爷哪一日替下官收殓——其他的好意,都谢过了!”
原来他那一日去对门凶肆订购寿材,非为别人,却正是为自己准备的——然而却不是为了吓唬殷螭,而是表示必死的决心,以激励满城军民。
同时太后也在宫中堆积燔柴,宣称倘若城破,即率六宫自焚殉节,决不玷辱国朝体面。
朝廷做出如此表率,军民自然受到震撼,同时也都知道万一城破,大家都不能幸免——清和四年蛮族在四郊的杀戮之惨,至今还留在京畿居民心里,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只有奋起最后的力量以抵御,不能妄想这魔鬼般的军队慈悲恻隐。
激战最酣的时候,城中也是士气涨到极高的时候,士兵们没日没夜守着城头,火炮箭矢如雨而落,将潮水般攻城的敌军一轮轮打退,城中百姓便一筐筐饮食直送上城去劳军。同时因为京中奸细案始终未破,民众都怕火药库和工部重要技术人员再度出事,于是除了朝廷派高手保护之外,居民也由保甲编制,互相监视排除可疑人物,甚至组织起民兵来巡逻保护城内治安,以给官府减轻压力。
这样的情势其实积极,却又使林凤致等人暗暗担心。至少袁百胜便听到他低声叹息:“人心可嘉,却不可久——也只得捱持。”
说出这句自语的时候,袁百胜正和他一起在被攻最狠的永定门城楼督战,残阳如血,照得林凤致脸上全是一片红光,竟颇有些凄艳之感。这时倘若殷螭在场,自必叹一句好看;袁百胜是军人,却不觉得有什么美丽,只是琢磨这一种神情好不矛盾:无奈,却又坚定。
也许正是无奈,这才坚定——残阳同时照着的,是搁在城头的那一具棺木,棺面黑漆也在反射着明晃晃的光,这便是林凤致为自己选择的归宿。
而这一场守城的捱持,却自二月底直捱到了四月初。
三之33
久居京城的人形容北地的春,有“春脖子”之称,意谓这里春天是极短的,冬季过去之后刮上几回黄沙漫漫的大风,气候便呼的一下进入干燥炎热的夏,快得让人感觉不到春光存在;又因为北方少雨,每逢春季容易闹春旱,所以京城中当春夏之交都会缺水。这回在围城之中度过了整个三月,城内更不免缺水的苦恼。
如果单是缺水,倒还好说,因为毕竟京师也是数百年的老城,纵使池塘沟渠都干涸了,各处里巷也总有深井供给所需饮水。但这回在战乱之际,却由于炎热干旱,城中开始流行瘟疫,致使战斗减员之外,因病减员也成为朝廷的一大忧虑。
这场瘟疫开始于三月底,初时只是悄悄流传,过了十来天后便大量爆发,城中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出现病情,跟着士兵也纷纷病倒。因为疫情来得急而猛,没几日沿街便停满了染病身亡的尸体,并且还都是年轻力壮的男女,这一下不免使京中谣言风行,认为定是敌方派遣奸细来投毒,登时人人自危。
幸亏太医院使李濒湖亲自带弟子调查疫情,火速开出防治方案,认为瘟疫的产生与旱热少水缺乏清洁、以及死者尸体不及掩埋或深埋有关。国朝风俗是土葬,一般来说除非是家贫无力下葬的人,才会送去烧化,所以时当围城无法送亡者到城外墓地下葬,数量众多的战死者和自然死亡者,便大部分停在家中或义庄、寺庙等地,天热使尸体急剧腐烂,难免散发出疫气。
于是城中只好移风易俗,将死者尸体集中送到南城化人场去焚化,同时疏浚深井,洒扫街道,家家户户点艾熏香以驱逐疫气,太医院开出专治温病的消毒饮,为怕市民无知乱诊,特意刻了无数张沿门散发,慈济局免费合药施与贫民——这才总算将疫情稍稍抑制下来。
满城困于瘟疫,本是外面铁骑攻破城池的最佳时机,然而值得庆幸的是,城内最困顿的时候,也是城外攻击力最弱的时候。军中探子来报,原来蛮族一样受瘟疫所扰,大幅度削减了战斗力。并且,由于他们实行将死者尸体置于露天高处、任由鸦鹰啄食的“天葬”风俗,又加上不象中原人有沐浴习惯,军中医士的水准也大不如京内太医,所以他们的疫情竟比城内更加严重。
从合围开始,这场攻战已持续了一个多月,城内固是疲惫不堪,城外却也在暗暗失去干劲,这时又同时遭到瘟疫袭击,双方都委实到了极限。于是铁儿努帐下亲发箭书射入城来,再一次要求和谈,为了表示诚意,可以先撤出皇陵,也不要国朝称臣纳贡,只是就边境茶马交易等进行谈判。
京师军力损折不少,这回疫病流行又减员了好些,同时又完全不见援军消息,难免也有倾向和谈之意。这时百官也病倒了大半,内阁连杜燮、章守成都染病在家将养,只剩叶德明和林凤致等几个人还努力撑持着,也知道势不可久,只能向宫中太后请示。刘后先问:“我方可能战胜?”得知袁百胜坦言:“如无外援,虽然不至于失守,却也没有反击胜利的力量。”之时,不免沉默了一阵,才道:“能够归还皇陵,如何不要?便试着和谈一回罢。”
同意和谈,其实便是朝廷放下了天朝上国的架子,此刻情急之际或无人反对,将来若得太平,必要被清议抨击,负责的大臣也难免担上软弱畏敌之名。所以叶德明等人得了太后答复,心情反而更加沉重,但瘟疫来袭,偏偏越是强壮的人越容易患病死去,这时候兵力委实弱到极处,长期僵持也不是法子,如果只谈边境贸易事务,也许还是可以双方接触一下的。
同意谈判的文书射到城外之后,过一日对方又来书信,却称和谈必须坦诚可信,倘若谈判过程中出尔反尔,忽然偷袭对方,如何谈将下去?为了避免这种情况,请先各派重要人员为质做抵押,蛮族愿意派铁儿努的小王子为质送入城内,也请京中派出身份对等的贵族来做临时人质。
蛮族是幼子继承制,小王子相当于指定的下任酋长,那么国朝与之身份对等者,除非储君,可是小皇帝连大婚都没有举行,哪有子嗣?也只能以亲王为质了。
殷螭听了这个消息,登时大怒:“说什么亲王——京中不就我一个亲王?想要我去做质押,万万不行!”
问题是这时不行也得行,礼部尚书先上门来劝说了一番,被殷螭直接撵出营地,林凤致便接着来做说客。殷螭当然是不会赶他走人的,却也抵死不肯同意:“你当我不知道你们那点花样?无非是忌惮本王,想要趁这机会除掉了我!不然的话,京里随便拉一个大臣,谁不能当质子?难道我还能亲自去那等地方?”林凤致道:“倘若对方要求大臣出质,下官也不来惊扰王爷了——若是燕王冀王等殿下见在,朝中也不至于定需王爷涉险,此刻却是毫无办法。”
按照国朝制度,成年的皇子都必须就封之国,不得留在京内。本来直隶一带还有几位藩王如燕王、冀王、代王、赵王封地在此,都是殷螭的异母兄弟或堂兄弟,清和四年京城被围的时候,他们在四周小郡也吃了好大惊吓,所以这回当蛮族还在关外的时候,几位藩王已向朝廷提出请求入京避难,朝廷一时未允,殷螭来后当然更加不乐意王兄王弟们来抢大位,愈发将他们拒之门外。等到长城关破,藩王谁肯等死,纷纷向南出奔跑了个干净,所以如今京中除了殷螭这个不请自来、开价要求的新封靖王之外,还真是一个王爷也没有,正可谓当仁不让之极。
但殷螭好事都是要争的,坏事却如何肯承担?口口声声只是一个回绝,请大臣们自己爱做人质便去做,不要想他的主意。林凤致便毫不客气的指出:“如今城内官员染病甚多,正是缺人之际,大臣各司其职,其实有谁能离开得了?惟有王爷安逸——”殷螭勃然道:“难道我是闲人?我也是个干正经事的,凭什么要出去做质当!”
他的正经事,便是图谋些野心勾当,所以对于朝廷来说实在是麻烦,抛将出去做人质,正好一举两得——这一点两人自然是心照不宣,所以林凤致也不说破,只是恳切劝说:“如今我军极弱,敌方虽然也染病甚众,毕竟实力强出我们倍许,就算病倒一半,我们也难以抵敌,这时候急需时机——因此纵使谈判不成,也可以为我军争取喘息复原机会,为城中近百万军民安危计议,王爷这个险也是值得一冒的。”殷螭大怒:“索性都不哄我,直接要我去冒险!冒的不好,可不就连命断送?京中百万军民跟我有什么干系?我又不吃他们的饭,为他们玩命,真是岂有此理!”
林凤致对他委实鄙夷之极,忍不住便出言讽刺:“王爷每每胸怀大志,欲为人上,如何连民心都视若无物,可不是因小失大?”殷螭道:“哼,拿这等大帽子压我,我才不上你当!世上的事再大,大不过自己的性命,别说你们和谈的心就不诚,随时会撕毁条约跟对方翻脸,顺便把我断送在人家营地里;就算你们真当我是个要紧人物,不干背盟勾当,乖乖谈完了接我回来,可是城外瘟疫也闹得厉害,又没有太医诊治,我染病出个三长两短,你赔得起?总之一句话,说什么都不干!想要逼我,先问问我的手下答不答应!”
他敢说得如此之强硬,自然跟手下势力不小有关,尤其是如今做着主帅负责守城的袁百胜,对这主上忠心不二,那是绝对不会让他亲身去敌营犯险的,大臣劝说则可,强迫哪里做得到?因此林凤致也拿他毫无办法,劝不成功,只好告退,内阁再去商量。
但蛮族怀疑城中谈判过程中会翻脸,京师又何尝不担心中途被偷袭?所以对方主动提出要送小王子为质,朝廷求之不得,哪里能自己降低这面的人质级别,以至对方有借口也换个重要性大减的人物过来?内阁无奈,先将城中的几位驸马报上去,可是本朝驸马一向无权,在朝无足轻重,直接被铁儿努打了回票。叶德明咬牙召集重臣们,将自愿舍身欲去的人员名单全部写上——武将当然是绝对不写的,因为还靠他们守城——当头两名便是林凤致与他自己,结果名单传去,蛮族方面研究之后,不偏不倚的正圈中林凤致的名字,想是清和四年俞汝成教唆他们指名要求林凤致和谈,对方到现在还记得。
殷螭自己是打死不肯去做人质的,可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却又急得大惊失色,径直闯到太傅府去拦阻:“你疯了!你怎么能去?”林凤致正忙着交代事务,回答时神色安然:“王爷既不愿去,自然是下官当仁不让。”殷螭怒道:“你活得不耐烦了?你这样的人,怎么能自己去那狼虎窝,当心被人剥皮拆骨给吃了!我反正——小林,你最会使坏,要是以为这样的话,就能逼得我自愿替你去,那可不成!”
林凤致也不知是鄙视还是好笑,只道:“蛮族又不是蛮人,何至于吃人?王爷稳便,下官不在城的日子,还请王爷协助守城。”殷螭抓住他不放,道:“就算没别的事,你体质又不行,染了病怎么是好?总之不许你去!”
可是林凤致在大事上的决心,是不管殷螭跳脚发狠也罢,恳求关切也罢,一律拦阻不得的,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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