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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鼎-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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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其实是人家抛荒的,只要去除杂草当年怕就是上等田的产量,西城门外有块地地势低洼,旁边山上泉水充沛,那地方只需挖下二十尺定然就是一口好井,旱地便成了上等水浇地,南面拢头上一大片地块虽说不咋样,可胜在地方大,几乎足足有半个山坡了,狗日的养上一群羊都够够的。孙狗子详细的看着这几天在手掌里记下的记号,痛苦地做着思想斗争,到底是先上东边呢,还是先上西边,东边的地虽好,但看上的人肯定多,自己未必有人家腿脚利索,到头来别那头都不占,最后分到一块荒地,一年到头白白流汗还没个好收成,西边的地虽然要费些事,但旁的人未必看得出那是块好地,孙狗子紧紧拧着眉头,神情比汴梁官家和宰相们计议北伐大事还要严肃认真。

“狗子,有什么好想的,”原铁匠李十八重重的拍在孙狗子肩膀上,“我说你也别挑三拣四的,待会儿开城门赶紧往外跑,看到哪块地还插着旗就拔了回来。”他的语气很轻松,李十八是祖传三代的铁匠,有膀子力气,契丹人占了朔州,有年南北交兵,他糊里糊涂地被拉了夫子,没日没夜的被鞭子抽着打造兵器,仗打完了,李十八又糊里糊涂地变成了奴隶,好在他身材健棒几乎抵得上半个大牲口使,主子也不太虐待他,最后一任契丹主子把他捐给了佛寺,佛寺的和尚听说南面要赎人便干脆把这大胃口的奴隶换成了香油钱。万余汉户到岚州之后,陈德第一件事就是让牙军营将汉户中的各色工匠甄别出来,暂时挂在辎重营底下,预备将来还要成立匠作营。可李十八实在是被契丹军队折腾怕了,牙兵让工匠们报名的时候,他愣是搓着一手的硬茧子没有吭声。

“狗子啊,十八哥不是害你,”李十八压低声音道;“这些日子你在城外东张西望,十八哥都瞧在眼里,可是你想想看,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保不齐那天又要交兵见仗,离城墙越近,就越容易躲进来避祸,田土再好,还是命更金贵不是?”李十八抬头望着岚州城厚厚的城墙,为自己隐瞒了祖传三代的打铁功夫略微感到有些歉然。

朱惠兰裹着不知从哪里寻来的一块破布头巾,咬牙挤在城门口的男人堆里,为防被坏心眼占便宜,今天她特意把用黄土和稻草灰把脸涂得很气质,反正所有的田土都是先到先得,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又有什么用,这些该死的男人也不会让你。想到这里,朱惠兰紧咬银牙,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往城门方向挤去,却只如巨浪中的扁舟一样毫无办法,不知何时几个民户瞧破她女子装扮,感觉翘臀被人摸了几把,朱惠兰气呼呼往后望去,只见人头涌涌,哪里分得清谁是谁,只得暗骂哪个杀千刀的回去手上长烂疮。都是男人,那天在街上撞着个军汉,多老实一人,幸亏自己慧眼识人,赶紧下手,当即拉着他去官府办了托萌的手续,还按了手印,这个人也真傻,连自己住在哪儿都没问就自顾自地走了,好人啊,要是明年秋天的时候他忘记来收租子就更好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望着城门后面汹涌澎湃的人群,李斯感慨道。他站在陈德身后,和辛古一起监控城门内外的情况。为了防止民户们在争夺田土的时候械斗,除了牙军营、锦帆营、骠骑营外,几乎所有的岚州军军卒都在昨夜派了出去,撒胡椒面似地分布在丈量切割好的田土四周,眼下城里民户这般群情踊跃的情势,让李斯真的有点担心城内这千余军卒弹压不住。

“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农民对土地的渴望,居然如此强烈。大意了啊,早知如此就该多安排士卒维持秩序。”看着城楼下面的人群,陈德心里暗暗道,他也有些担心这么多民户聚集在城门内侧闹出乱子,转头问李斯道:“还有多久打开城门?”

“尚有三刻,”他看着底下越来越密集的人群,好像有几个民户已经被挤得面红耳赤地喘不过起气来,怕再挤下去就要出人命了,犹豫半晌,低头秉道:“大人,民户们如此拥挤,不如提前打开城门放他们出去,以防生乱。”

“提前开城么?”陈德沉吟半晌,摇摇头,沉声道:“既然已经公开城门的时辰,便要取信于民,虽然绝大部分民户早以聚集在此等候出城,哪怕还有一个百姓相信官府是准时开城而留在家里,或是临时走开,我等提前打开城门便是失信于他们。信之一字,得之甚难,失之甚易,李斯,你要谨记。”

李斯躬身道:“是。”

眼看打开城门的时间将近,而民户推推搡搡地挤作一团,居然连城门向内打开的空间都没有了,陈德皱皱眉头,对辛古道:“辛校尉,且去驱赶一下,腾出那紧挨着城门的空地,以防城门不得按时开启。”

辛古领命点起五十骠骑军士卒下去,这些人都是他亲手训练的,分作两队开下城楼,个个脸上凶神恶煞,手拿着横刀不住的拍打还在拥挤向前的人群,高声叫道:“闪开,闪开,不要阻碍开城。”有的口中还骂骂咧咧道:“妈的,还想不想出去了。”“再往前挤,信不不信老子一刀劈了你。”这些军卒都跟着辛古一身马贼习气,陈德的以军治民之策又让他们在民户面前格外自我感觉高人一等,说趾高气扬那是谦虚了。

不过民户们还就吃这一套,你若是让牙军营那些按照军官种子培养的士卒客客气气的去跟他们解释,任你说干喉咙磨破嘴唇,人家只当听戏,开玩笑,这可是争地啊,早些年大家族争地,死个把人都是小事。可这帮骠骑营的大爷兵一通刀鞘外加臭骂下来,民户骨子里那种惧怕官府的记忆和习惯顿时被召唤了出来,挨了打挨了骂也只有畏畏缩缩往后躲,辛古看前面的民户已经开始往后让,后面的民户还在推推搡搡往前机,不禁心头火气上涌,率领十个士卒举着刀鞘一路拍打过去,口中大叫:“退后,退后!”有民户满脸不情愿的站在当地的,军卒就一脚揣在小腿上,那些人腿一软,便不由自主地被前面的人往后推动,整个人群就自然后退了。

朱惠兰正身不由己地随着人群拥挤,也这样被踹了一脚,差点摔倒在地上给人踩死,她知道这些军卒得罪不起,只得随着人潮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后退,忽然看见辛古大咧咧的率领军卒沿街把民户又踢又打的,简直跟个恶鬼一样,吃了一惊,心头暗暗懊悔,真想不到平常看来像个老实人的那个军汉,原来这般凶神恶煞,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想到这里,朱惠兰强忍住泪花,小心翼翼的躲闪着不要再被踢打。

辛古等人好不容易将城门口清出一片空地,恰好辰时三刻。牙军营的士卒吱吱呀呀的打开大门,辛古也率骠骑营士卒大摇大摆地回到城楼之上,那些刚才被迫退后的民户一时间居然还是不敢靠近城门,直到李斯在城楼之上高喊:“辰时三刻已到,城外田土听凭拣选!”民户们才回过神来,一声发喊,后面的人拼命往前挤,只一出城门洞,便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往外跑去。

“总算让这些民户在我岚州生根,”陈德长吁了一口气,转头对李斯道:“从速需要置办一批上好的种子,让军卒分发下去。”

从城楼往外望去,这时节秋风凛冽,草木渐渐凋零,大地反而显得格外广阔,无边无尽的土地,展露出片片苍黄的土色,仿佛一直延伸到天边,带给人无限的希望。从城门洞里涌出来的人群,宛如在劲吹的秋风里四处飘散的草籽,乘风而起,随风飘散,直到落在一块属于它的土地上,生根发芽。

卷五一片孤城万仞山第五章误会

眼看满城汉户仿佛种子一样撒了出去,回想起刚才城门之内人头汹汹的样子,陈德也不禁有些后怕的呼了一口气,利之所至,可以不避生死,后世屡屡发生超市食用油降价导致百姓抢购踩踏死人的事件,就是为这句话做的最好注释。这些民户挑选好土地之后才舍不得离去,一个个还要在自家田土周围转悠半日,或是四处看看别家田土肥瘠,更有和左邻右舍蹲在田边攀起交情来的。岚州城大街小巷都空空如也,只余下满城洋洋喜气似乎在空中飘散不去。

城内城外的秩序自有当值军官维持,陈德刚回到指挥使府中坐定,便有亲卫上前禀报道:“有宾客自称是大人的故人来访。”说完呈上一张拜帖。陈德定睛一看,正是王侁那精瘦挺拔的笔迹,笑道:“请他进来,看茶。”

不多时,只见头戴方巾,一袭青衫,宛如游学士子装扮的王侁登堂入室,一见陈德便拱手笑道:“陈兄,别来无恙?”

陈德亦还礼道:“兄弟出掌地方,不得窍要,直累的腰酸背疼。”端起茶碗呷了一口,问道:“王兄有何贵干?”王侁笑而不答,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闭目品茗,露出陶醉之色,道:“陈兄此间煮的茶,舍却百味,但求清韵本质,大有意境,甚好。”顿了一顿,话锋一转道,“当日常州一别,你我约定之事,陈兄可曾还记得吗?”

陈德放下茶碗,沉声答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自然是记得的。说起来,从江南到汉境,一路上得了贵教教友不少助力,德铭感肺腑,这厢代神卫军兄弟谢过。”说完起身,整理袍服,正了官帽,以一方藩镇之尊,恭恭敬敬向王侁行了谢礼。在陈德的信念里面,做人常怀感恩,不管祆教出于什么目的给予帮助,这个人情,自己和神卫军确实欠下了。

王侁见他如此郑重其事,悚然动容,他亦是阅人多矣,见陈德诚心道谢,也就不推辞,站起身来,正色受了陈德这一礼,心中暗生愧意,原来准备的一大推挟恩求报的敲打话语却是说不出口了。两人重新坐定之后,王侁笑道:“当日陈兄所说救人之事,幸不辱命。眼下人已带来,由我的手下护着侯在贵府门外。”

什么救人?常州到岚州,虽然时间不甚久,但其中风霜万里,经历颇为曲折,是以对陈德而言,江南之事已经恍如昨日,忽然醒起自己曾经拜托王侁相救周后,顿时大惊,没想到人居然当真给王侁救下来了。

二人堂中叙话时分,周后满面愁容地坐在一顶小轿之中,柔肠百转。

她相随李煜走水路往汴梁献俘,途中不明不白的被人做了手脚,落水假死,醒来时已在一伙来路不明的强人掌中,这些人虽然鬼鬼祟祟,言语之间却颇恭敬,对自己并无侵犯,只是偶尔听到劫持者露出口风,说是一位权势极大之人贪恋美色,找他们来救下南朝国后。乍听此讯,周后当真是羞愤交集,好几次企图在人后寻死自尽,却都被阻止,这些人怕把事情办砸,派了好几个粗使丫头每日跟随周后左右,就连如厕沐浴时也不例外。

正所谓千古艰难唯一死,随着时日迁延,周后寻死之心渐淡,反而隐隐约约对自己要被送往的这位大人是谁生出几分好奇。要知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江南国后乃是宋室欲得之而甘心的人,只为贪图美色干犯这等弥天大罪,莫不是塞外的蛮族可汗。眼见马车一路北行,周后就越是芳心揉碎,前朝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等等词赋不住的涌上心头,悲凉凄怆之意难以抑制。

这日听护送的丫头说那贵人的府邸已到,她偷偷四下观望,街上稀稀落落的百姓虽然穿着质朴,不似江南繁华,却是汉人装扮,看来这大人又不是个胡族,稍稍安慰之际,却又加倍为即将到来的厄运而怔怔不安。她虽然出身高贵,却生就一副倔强性子,认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去,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在姐姐重病时,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地和李煜幽会。虽然祆教教徒搜去了她身上诸如金钗等等可以自尽的尖利之物,她却打定如意,若是那权臣要用强,自己咬舌一死而已。

周后用银牙轻轻试着咬下舌头,和想象中的恶人做最后的挣扎,忽然轿帘被撩起,周后吃了一惊,差点当真把自己的舌尖咬下一截来,却听伺候的仆妇粗声道:“老爷请夫人移步入内。”

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周后犹豫片刻,轻移莲步,随着那仆妇步入内宅,惴惴不安的来到花厅,却见两个男人早已面带微笑的站着等候,见她进来,当先身着将军袍服的那个立时躬身行礼道:“微臣参见国后。”待他抬头,周后一看,正是深得李煜信赖的原神卫军指挥使陈德,但见他一脸微笑地看着自己,周后只觉满脸涨红,一时间鄙视,羞辱,愤怒,如排山倒海一般涌上心头,这般欺君负义的无耻狂徒,她胸部起伏不定,呼吸急促。

陈德见她身子微微发抖地站在当地,居然说不出话来,以为周后好容易得脱大难,心绪激动难抑,毕竟男女有别,为避人闲言闲语,见礼之后,便温言道:“国后舟车劳顿,请先好生安歇。”说完打手势让仆妇将周后带到内院,早有丫鬟通知了黄雯,她自会好生地安顿照顾周后。

周后走后,王侁笑道:“陈兄金屋藏娇,可喜可贺。”见陈德眉头微皱,便掉转话题道:“吾所答应的条件都已办到。圣教在岚州设立祆祠,广传教义一事,陈兄是否愿意遵守前诺。”

陈德道:“只要不违反律例就成,不过像前朝那般给各种寺庙、祭祀免税可不成。”他说的朝廷律例乃是此时沿用前朝的《唐律疏议》。

王侁心头大定,暗骂陈德贪钱,淡淡笑道:“这个自然,那侁就代一方信徒谢过陈兄。”二人相视而笑,不知为何,王侁心中有些为没有在皇帝面前为陈德辩护而懊悔,离去的时候,拱手道:“今日入城时听闻陈兄在岚州主持授田之法,乃是有利民生的善事,只是此等收拢民心之举当由仁君为之,人臣为之则干犯大忌,陈兄,慎之啊!”

陈德听他语意忱挚,心下微动,拱手谢道:“秘权,多谢。”抬眼望着空空的街道,叹道:“只是人生如白驹过隙,若是左顾右盼思前想后,只怕终老也干不成几件事情,吾现在是日暮途穷,不得不倒行逆施啊。”

王侁闻言不禁莞尔,笑道:“你若是倒行逆施,那天下诸侯,岂不是在以头抢地。”二人皆是大笑,王侁又道:“陈兄,倘若有日我们分属敌对,可还当吾为友么?”陈德慨然笑道:“各为其主,但吾始终当你是朋友。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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