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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爱裴即玉-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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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前台交钱,一路吸引众人目光。

    一出门就与凛冽寒风狭路相逢,整颗脑袋曝露风中,好似被人掀开脑壳向其中倒冰水。

    不得已,路过百货大楼时进去买了一顶毛线帽戴在头上。

    赶在傍晚之前回到医院,先去见孟斯齐。

    脱下帽子向他展示自己最新发型,开玩笑,“以后你可省下镜子,自我脑袋上即可得到清晰倒影。”

    孟斯齐骇笑,“即玉,你这是做什么,怎么把头发全都剃掉?”

    “反正不久头发都要掉光,与其看着它们一缕一缕的卡在梳子里,不如现在来一个痛快,凌迟才是最可怕。”

    我的治疗安排在明天,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准备好。

    孟斯齐正在看x光片,听这话,啼笑皆非的说,“结束治疗之后头发仍会长出来,甚至比之前更加浓密黑亮,你可放下一百个心。”

    自然是要长出来的,不然叫病人痊愈之后永成不毛之地,从上到下拔不出一根毛,那怎么成?简直是要爱美女生去死。

    “掉光的头发可以长回来,那么如果一个人心死呢,心可以再出一颗吗?”我忽然问。

    孟斯齐即刻察觉不对,他放下手中片子,问我,“你今天有见过谁?”

    我默然不语。

    我害怕在他面前暴露我的难堪。

    见我不答,孟斯齐叹口气,他说,“心不会再长出一颗,因为没有谁的心会死。只要你仍活在这世上一刻,心就不会死。”

    他透过镜片静静看我,“有时候你以为心已成灰,但它只是受伤,而时间会让伤口痊愈。你的心没有死,它仍在你胸口鲜活跳动,强健而有力。”

    我摸摸胸口,是,仍有力的跳动,尚不到说死的时候。

    我低头看他放在桌上的x光片,阴森森一片,找出人体内部器官。

    我对孟斯齐说,“x光何等强大,几乎要透视一切,却也无法看透人心。”

    他笑笑,说,“人心是太过复杂的东西,有时一个人自己也未必看得清。我有一个男病人,女友举家移民美国,要和他分手,第二天便在医院查出体内有肿瘤,如闻晴天霹雳。打电话给前女友作最后道别,女方闻讯,在电话一头痛哭,反倒要他安慰。”

    “这人当真万分倒霉。”有与我一拼之力。

    孟斯齐却轻轻摇头,“其实他只是良性肿瘤,作个小手术切除即可。结果出来那天,他前女友陪他一起,我告诉他们一切平安,那女孩子当场大哭起来,捉着病人的胳膊说,‘我再不要离开你。’我的病人惆怅,劝她,‘签证都已下来,不要再说傻话。美国很好,你不要一时任性。’那女孩子凝眸看他,说,‘美国有不好,彼处不外乎蓝天白云摩天大厦,到了那里未必多添三年寿命,这些日子我俱已想的清楚,我不能承受失去你,我要留下来。’他们两个去年奉子成婚,我收到请帖。”

    “一对幸运儿,因祸得福,皆大欢喜。”我感慨。

    “你可认识张明堂?”孟斯齐问我。

    “他又是谁?”

    “本城有名富商,现下住在本院顶层,发现时已时日无多。”

    我在脑海中仔细搜寻一番,记起父亲隔壁病房有一名张氏,我在顶层呆了多日,从来只见特护出入,鲜见亲友探望。

    “张氏昏迷之前未来得及立下遗嘱。他育有三儿两女,此时正是各大报纸热点人物,自家兄妹同室操戈,为多得一分财产不惜将自己亲哥亲妹置于死地,可怜老人尚未入土,已被忘得一干二净。”

    我唏嘘。

    “我曾受邀参加张氏聚会,那时一家人和乐美满,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哪知会有这样一天。”孟斯齐同样慨然,“人的心就是如此不可捉摸,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撕开最后面纱。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自古如此。”他叹息。

    我被他表情唬住,“咄,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这哪是在安慰我,简直在吓我。”

    他却对我笑,“我又没有说要安慰你,我只是想要告诉人心复杂,你自己也未必看得清,不要这么早就盖棺定论。至少你该给我一个机会。”

    我又被他感动。

    晚上陆青繁来医院探望父亲,见到我的新发型,两条眉毛扭在一起。

    “你又在搞什么鬼?”

    我摸摸光滑头顶,“我预备皈依我佛,永伴青灯古卷,你意下如何?”

    半字真话没有。

    陆青繁看我的眼神要似要把我吞进去。

    他问我,“父亲情况如何。”

    “他醒着的时间已经很少,好在梦中无痛苦。”

    陆青繁走到床边,父亲闭着眼,嘴角还有一丝笑意。

    “他不必再握着别人的手,”我说,“他现在很快乐,比他过去的十多年所有快乐加起来都快乐,他拥有一切,但最后能叫他幸福的不过一场梦而已。人有时所求不过这么多而已,只是自己并不知道,反而缘木求鱼,去徒劳追求许多其他不必的东西。”

    陆青繁默然不语。

    离开时他忽然问我,“你与何厉之间到底怎么一回事?”

    我愣住。

    “他趁裴家多事之秋,暗中频频对裴氏产业动手,裴何两家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我猜这次的事与你有关。”陆青繁说。

    我听了头痛,忍不住扶住额头,“我会尽快找他说清楚。”

    未曾想何厉也是这样拿得起放不下的人。

    陆青繁凝神看我一会儿,“不,你不要再和他见面,这件事我能解决。”

    “这种时候因为我给你添这么多麻烦,真是抱歉。”我向他说。

    “有空道歉,不如一开始就成熟一点,别去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我垂着脑袋听他教训,这件事是我有错。

    一个人可以一生天真幼稚,没有错,但若因其天真连累周围他人,那么便是错。

    任何事都不可无所顾忌。

    伤害自己,咎由自取;牵连他人,罪该万死。此乃真理。

    陆青繁忽然轻轻叹口气,“你脸色不好,要注意休息。”

    我抬起头,想从这张熟悉脸上捕捉一闪而逝的柔情,但面前依旧是那个疏离淡漠的陆青繁,他冰凉漆黑眼底无半点光芒。

    我也并不觉得失望。

    誓言

    第一次接受治疗,吐起来昏天暗地,只觉日月同昧,天地将合。

    我虚软无力坐在病床之上,脸色惨白可参演鬼片。

    孟斯齐坐我旁边,轻轻拍我后背,安抚我,“呕吐恶心都是正常现象,很快会过去。”

    “此等治疗手段真乃女性福音,一可以褪除全身体毛,二可以完美瘦身,功效绝对比得上诸类神秘药物,无数先辈便是成功例证。”我连说话也有气无力。

    孟斯齐笑,“还有力气胡说八道!”

    他话声未落,我已冲向洗手间,又是一番天翻地覆,恨不能将五脏肺腑都一并倒空,从此清净。

    我同孟斯齐说,“如今才知母亲伟大,怀胎十月不说,光呕吐症状就是一桩大灾难。从今日后必善待女性,感谢她们为人类延续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

    “要善待他人,必须先学会善待自己。”孟斯齐握着我的手,如是说。

    “你令我想起我母亲,你口气像她,叫我万分怀念。我幼时她也这样握着我的手和我温柔说话。”

    “你的联想可就此打住,我可不要你把我当做母亲!”孟斯齐严肃道。

    我大笑,躺倒在床上。

    孟斯齐轻轻为我盖好被子,顺势靠着我身边侧身躺下。

    四只眼睛堆在一起,取下眼镜的孟斯齐,有一双十分好看的眼睛。

    他说,“你先睡一会,有没有什么想要吃的东西,我为你买。”

    “香菇牛肉粥。”我立即想到。

    他说,“好。”

    我想了想又摇摇头,“还是不要香菇牛肉粥了。”

    “怎么改主意?”

    “那是以前喜欢吃的东西,吃了太久才发现不适合,现在想换新口味,你来拿主意。”我说。

    孟斯齐微笑,“那么我为你做一锅花生红衣莲藕粥,补回血小板。”

    我点点头,“听起来不错。”

    困意渐渐涌上来,淹没我的意志。

    我小声喊孟斯齐,“孟斯齐。”

    “嗯,我在这里。”

    “如果我活下来,我会和你谈恋爱。”

    孟斯齐出神盯着我,好半天不说话。

    我渐渐支持不住,眼皮耷下来。

    他靠近我,将我揽进他的怀抱里,让我的头依偎在他胸口。

    他说,“我不会让你死掉,你不要忘记你说过的话。”声音如从遥远梦境中传来。

    “嗯。”我在朦胧睡意中答应他,“我一定会活下去,我不会死。”

    陈尔信打电话给我,我还以为他不会再理会我。

    接起电话,对面传来却是女声,沉静的声音,仿佛在哪里听过。

    “是裴即玉先生吗?我是郑宜家,陈尔信的表妹。”

    啊,原来是她。

    “是陈尔信找我吗?他人呢?”我疑惑。

    “是我找你。我想和你谈一下表哥的事。”对方说。

    我踟蹰,我与她并不相熟,不过一面之缘。不晓得陈尔信在想什么。

    想了片刻,我犹豫的说,“我父亲重病住院,我不能离开。”

    郑宜家立刻接话,“那么我去找你。”

    这下我真无话可说。

    与父亲看护打好招呼,我穿上外衣下楼。

    一出医院大楼便看见微微仰头望着天空出神的郑宜家,今日她穿一件灰绿色羊毛大衣,头发在脑后束起来,十分干净简练,与那日相见时的颓唐哀怨不同,像一个普通的年轻女子,我一刹那几乎认不出来。

    按陈尔信所说,她要比他小上一岁,算起来也不过二十五。可惜她有一双过早老去的眼睛,将她出卖。

    她面色仍憔悴疲惫,整个人消瘦如一树枯枝立在天空下,看见我来,她朝我善意微笑。

    我迎上去,“等很久?不如到里面去说。”

    郑宜家摇摇头,“医院的味道令我想起不好的记忆,在这里就好。”

    她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点燃。

    “你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不该吸烟。”我劝导她。

    “比起身体,我的心灵更需安慰。”她说,“或许你是为你自己?你是否不喜欢女人吸烟?大男子主义。”她笑了。

    我想了想,点头,“为我自己着想,我也希望你不要吸烟,我有癌症,正在治疗。”

    郑宜家一愣,随即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表哥没有告诉我这件事。”她把烟熄灭。

    “因为我没有告诉他这件事。”

    她不解,“为什么?”

    “大概这种事可以同不相干的人任意倾诉,但对熟悉的亲友倒有些说不出口。”我说。

    “你该告诉他的,若表哥知道你这样瞒他,他会杀了你。”郑宜家苦笑,“白长这么大,依旧是别扭小孩子,一副坏脾气。”

    我忍不住笑,仿佛真的看见陈尔信气急败坏找我算账的模样。

    “今天你找我有什么事?”我问。

    “乔朗捉走我表哥。”

    “啊!”我被她的话惊到。

    “我回去过乔家,乔朗说要你去谈。”郑宜家神色黯然,我猜想她在乔家遇到乔意。

    “是我牵连陈尔信,我没想到乔朗反应这么过激。”

    又是因为我,我以为乔朗已经全部明白,过去就是过去了,不能推倒一切重新来过。世上哪这么多美好事情?

    倒是郑宜家安慰我,“你无须自责,表哥在乔家不会有事,乔朗并不是个坏人,他只是想见你一面。”

    “乔意说乔朗是恶魔,害乔家家破人亡。”而郑宜家说他不是坏人。

    郑宜家了然,她说,“是乔意不肯面对现实,早在很久以前乔家已矛盾重重,乔朗不过一剂催化剂,叫各人提前露出原形。”

    “可是乔意说他父亲出车祸,母亲自杀,妹妹精神失常——”

    “我婆婆与他人有染多时,公公与她协议离婚,婆婆不肯,以自杀相协,谁知弄巧成拙。公公被人撞,也因对方酒后驾驶。小姑自幼生活在父母阴影中,一向胆小,又一夕失去双亲,神智终于混沌。一件一件,全与乔朗不相关。”她说,“我冷眼旁观,看得最是清楚。乔朗的确不安好心,乔家事要说与他毫无干系,我自然不信,但若全归罪于他,却未免不公。有因必有果,人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乔意却不这么觉得,一心去怨乔朗。”

    郑宜家看得这样清楚,那天看见她,我以为她是只知流泪抱怨的弃妇。

    “其实乔意抛弃你是另有苦衷。”我忍不住说。

    郑宜家惊异看我一眼,轻轻说,“他自然有苦衷,可是与我何干?我只知道我漂洋过海抛弃一切嫁给他,到头来他抛弃我。他的苦衷我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处,难不成因为他有苦衷我便要原谅他的一切?”

    她忽然痛骂起来,“去他娘的苦衷,我永远不要原谅那蠢货,他今日放弃我日后必然后悔一生一世,我咒他一辈子没有女人爱!他尽可守着乔家那活死人墓,与自己亲弟斗到老斗到死,苦闷孤独一生不得解脱!”

    我真被这女人吓到。

    女人生气起来当真不留情面。

    她蓦地又难过起来,低声说,“有苦衷的人最可恨,自以为这样便有了挡箭牌,肆无忌惮伤害他人。自己的痛苦不是伤害别人的理由,所以我不会原谅他。我嫁给他足有五年,乔家事什么没见过,其实略一想已知他的目的,可他这样自以为是的为我好,又当我是什么呢?因此我宁可装作什么不知道,我猜我要到不再爱他那一天才能原谅他。”

    有些时候光有爱情和理解是不足够的,心上的缺口非得用时光慢慢填充,而一旦伤口愈合,爱情早已不存在了。

    我忽然为乔意担心起来,只怕哪一天他突然后悔,郑宜家已经不会再等他。

    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与他曾经这样深爱过。

    乔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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