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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爱裴即玉-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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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少时与陆青繁赌气,每月例行的电话之后,心中万般难受,只好拿苦得要命的咖啡自虐,自以为能达到以毒攻毒之效。

    没想到陈尔信会以为我热爱黑咖啡,怪不得上次见面,他替我点一杯曼特宁,差点以为他要苦死我,借此以泄心中之愤。

    郑宜家见状已经知道三分,“大概是我表哥又自作聪明了。”

    她早对自家表哥的性情早已了如指掌。

    “他仍在赌气,觉得你骗了他,说什么都不愿见你,故此只有我来向你道别。”郑宜家忍不住问我,“还是不肯告诉表哥你生病的事?”

    “并不是故意要瞒着他,只是不知道怎样开口,时机总是不对,于是就这么拖着。”我想了想,说,“况且得癌症又不是什么喜讯,总不好四处宣扬,是生是死终归只是我一个人的事。”

    “不,你的生死绝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你的性命将会牵涉周身一干人等,无论爱恨喜憎,都与你千丝万缕纠缠成网,若你平白无故消失,那绝对是重大事件。你太低估自己的能量。”郑宜家忽然正颜。

    我不知该怎样接话。

    恰好咖啡此时送上来,服务生离开之后,郑宜家接着说下去,“不过你说的也对,这些终归都是你的事,如果你不想说,我会替你保守秘密。”

    “我向来以为我无关紧要,世上人口已经这么多,不差我这一个,今天听你一席话,忽然发现自己也是不可或缺的。”我苦笑。

    郑宜家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她问我,“你的病情如何?”

    “或许奇迹会出现。”我浪费太多时间,即使孟斯齐不说,我也隐隐约约有所察觉。

    但郑宜家并不为我悲伤,她看着我,缓缓说,“你知道么,奇迹之所以被称之为奇迹,是因为它曾经出现过。只要你坚信,就一定可以实现。”

    我感动,对她说,“你这一句话,我一定牢牢记住。”

    告别前,郑宜家最后一次问我,“你真的不打算告诉表哥?”

    我点头,“我希望他一辈子都以为我仍活在这世上,或者晚一些,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知道。现在叫他知道我时日无多,不过平白耽搁他的人生罢了。”

    郑宜家说,“我表哥决不会认为你是在为他着想。”

    我摇头,“其实我是在为我自己我自己着想,我顶怕陈尔信知道此事后忍不住拉我一起死了,一了百了。”

    郑宜家扑哧一声笑出来,她拍拍我的肩膀,“希望下次来中国,仍可与见面。”

    “一定。”我微笑,“我有义务让世人知道奇迹仍不断降临人间。”

    郑宜家凝目看我,忽而泪盈于睫,红了眼眶。

    她过来与我拥抱,“再见,裴即玉。真高兴认识你。”

    我亦紧紧回抱她,“再见,再见。”

    晚上时,孟斯齐把我叫过去,塞给我一把七彩药片。

    “给你彩虹糖。”

    我看着装好在盒子中的止痛药,各种颜色混作一堆,第一眼看上去几可乱真。

    我冲孟斯齐笑,“你上班时间不务正业,当心医院开除你。”

    “你倒自作多情,我可不会为你荒废工作,这些是我午休时间为你做的。”他笑说。

    我的二期治疗已经确定时间,在父亲遗嘱公布的第二天。

    “在这之前要先做血液检查。”孟斯齐说。

    “可会出问题?”我问。

    “只是例行检查,你最近状况很好,不会出差错。”他安慰我。

    但我心中仍有不安,我对自己实在没有信心。

    当天晚上,我再次陷入梦里。

    梦中场景十分真实,醒来后仍历历在目。

    我梦见自己仍是幼儿,细白的手脚,柔弱而软嫩。父亲和母亲仍然在世,他们一人牵起我一边手,带着我慢慢漫步在一条开满白色花朵的路上。

    我年纪那样小,什么都不懂,只是心中觉得圆满愉快。柔柔清风拂过我的面庞,我开心笑起来。

    转头看见七彩斑斓蝴蝶飞舞在花丛中,轻盈盈上下翩飞,我被诱惑,松开父亲和母亲的手,一心欢喜的跑去路边花丛中。

    周身花朵长得足有我高,我轻手轻脚拨开花丛,朝蝴蝶小心翼翼伸出两只手。蝴蝶似乎也晓得人的心思,翅膀扇动几下,便停在我的掌心。

    我满是惊异,目不转睛看住手心蝴蝶,整颗心都被吸引。

    却不知哪里来一阵轻风,微微拂过,掌心蝴蝶也随风而去,转眼间已经消失不见。我那么惶急,四处张望,但终究找不到蝴蝶的影子。

    当即哀哀痛哭,仿佛失去至宝。口中喃喃唤着“妈妈,爸爸”,一边含泪看向他们,我以为他们总是等着我的,他们一定会来安慰我。

    却在转头的一刹那,突然惊恐的发现,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而我亦不再是白嫩圆润的幼儿,不过片刻时间,骨骼拔节,肉体成熟,我早已长成大人。

    唯有精神人不肯长大,挂着泪珠站在原地,茫然又悲切。

    半夜被孟斯齐摇醒,他说,“你一直无法从噩梦中醒过来。”

    我坐起身来,额上尽是冷汗。

    “我梦见父母离我而去,我追不上他们。”我向孟斯齐描述梦中场景。

    “我半生都在犯错,到现在,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我说。

    “中国有句老话,‘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即玉,没有不能改正的错误,以前是你选错路,从此刻开始,慢慢走回来就行,不要着急,我有足够耐心等你走到我身边。”他将我手掌分开,轻轻抚摸掌心纵横纹路,“我不是你梦里的蝴蝶,停留片刻即飞开,我是你掌心的纹路,要跟定你一辈子的。”

    我不禁紧紧握住他的手。

    但愿上天能给我足够时间修正错误。

    放手

    白日里一个人坐在家中翻当日报纸,出乎意料,漫篇都是我的名字。

    仔细看过几眼,原来父亲过世之后,裴家风波不断,股票已经一跌再跌。各大报纸都拿我与陆青繁做文章,不遗余力将裴家抹黑。

    甚至有人翻出我过去,说我这四年根本不曾求学英国,分明被父亲赶出家门,流落街头。字里行间都向人暗示是陆青繁在其中煽风点火。

    更别说其他明目张胆的无耻言论。

    一份报纸没看完,我已忍不住甩在地上,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拿手揉着额角,心中自然明白事情闹得这么大,必定是有人在幕后操作。我与陆青繁又不是电视明星,何至于一点家丑闹得这样纷纷扬扬不可收拾。

    这其中一定少不了何厉出大力。

    这两天陆青繁一定焦头烂额,疲于奔命。难为他对我一声不吭,将一切都抗下。

    这些年他一直都是这样,为裴家献出一切,肉体与精神都不得解脱,多年下来已成习惯,连诉苦都不会。

    我坐半天,心中挣扎矛盾,最后还是认命拿起电话打给何厉。

    他神通广大,我斗不过他,我认输。

    何厉接起电话,“我是何厉。”

    我屏住呼吸,心脏如被绞着,一言不发。

    何厉在另一边疑窦片刻,突然轻声笑,“是你,即玉,是你吧。我知道你会忍不住找我。”

    我长长吐出一口气,平整好杂乱情绪,我对他说说,“是我。何厉,今天你是否有时间,我们出来谈谈,时间地点由你来定。”

    何厉和我约在我们相识的夜总会。

    此时尚是明晃晃的白日,距离营业时间还早,夜总会里空荡荡一片,很难想像当夜晚来临时,这里将有一堆红男绿女凑在一起纸醉金迷。

    何厉独自一人坐在那里等我。

    恍惚中似有歌声在记忆深处响起,该有人成双成对在舞池里轻快跳舞,每个人都有永不老去的笑脸。

    我仍是不幸一朝沦落的富家公子,藏匿身份在此处做服务生,还自认为忍辱负重。

    何厉笑着向我招手,他说,“过来,裴即玉,我们一起听歌。”

    于是我似无知小动物,一步步被他捕获。

    我定一定神,将脑中恍惚场景驱走,朝何厉走过去。

    他笑着看我在对面坐下,并不说话。

    我只好先开口,“请你放过裴家。”

    何厉不可置否,他从瓶中倒出一杯酒,递给我。

    我看一眼他,犹豫片刻,还是接过。是我求他,不得不放低姿态。

    他看着我将一整杯酒喝下去,这才说话,“即玉,你的新帽子真是太难看,我不喜欢,最近你越来越瘦,衣着也潦草起来,叫人看着心疼。”

    我忍着任他评头品足,不吭一声。只差跪在他面前忏悔——是我太不修边幅,污了您的眼睛。

    他已经给过我至大的侮辱,现下这一点语言又算得了什么。我受得住,受得住。

    我向他低头,“这四年我确是被父亲赶出家门,我并不是故意骗你,也不是存心耍着你玩。”

    “哦,是吗?”何厉似并不在意,他说,“我昨天将这间夜总会买下,我对这里不甚满意,想要重新装修,你觉得如何?”

    他在故意磨我。

    我咬紧嘴唇,继续忍耐。

    “千错万错,总是我一个人的错,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年少轻狂,不懂事。裴氏是我家几代心血,请你高抬贵手。”

    “不懂事?”何厉冷哼一声,“说得真轻巧,我被你耍了四年,你一句年少轻狂就想从此揭过,皆大欢喜?裴即玉,你想得真是太好。”

    “裴氏根基深厚,你明明知道轻易动不了它,何必逞一时之气,到时裴氏恢复元气,你也不会好看。”我忍不住说。

    “以后的事谁能预料,但现下我只是想让你付出一点代价。”

    “何厉,你在无理取闹!”

    我霍的站的起来。

    “我向你隐瞒我的身份,我想你道歉。但是和你这一段感情我问心无愧,也自认对你毫无亏欠。”我看住他,“你既不爱我,我自觉退出,不再纠缠。你还想我怎样,我跪在你脚下哭求你回心转意,是不是这样你才满意?”

    何厉似被我震住,一时没接上话来。

    “何厉,你看清楚,我是人,我有感情,有自尊。我不是你掌心一只宠物,凭你兴致赏赐怜爱。我付出爱,是因为渴望同样被爱,而你,根本不知道怎样去爱一个人。”

    话一说完,我又怆然坐下。

    “我向你付出真心,但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我悲哀的说。

    何厉脸色僵住。

    和他之间再没什么好说,我站起来,预备走。

    何厉却抓住我,狠狠喝我,“不许走!我还没答应你离开!”

    其他一句话却都说不出来。

    我此刻心力交瘁,我说,“该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你还要怎样?”

    “你敢走!你还敢再离开我一次!”他似又急又怒,偏偏又找不到其他说辞。

    我一字一句清楚的对他说,“你已经从头至尾将我伤得体无完肤,四年来你玩我玩得足够尽兴,现在你赢了,我这痴情的傻蛋玩不过你,我不过肉体凡身经不起折腾,请你,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好不好?”我绝望的问他,“是不是真的要我死,你才肯放过我?”

    不知不觉间何厉已渐渐放开我。

    我忍着身体里的疼痛,一步步走出门去。

    门外正是隆冬,风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痛。

    巧遇

    我没与孟斯齐说,我白天见过何厉。

    我怕他又无端担心。

    他见我精神萎靡,走过来问我,“可是为明天宣读遗产的事情担心?”

    我勉强朝他一笑,“是,我怕父亲气我,半分钱不肯留给我,到时我可凄惨,一文不名。”

    我脸色惨白似野鬼,此刻笑起来必然好看不到哪里。

    “这你大可不必担心,即便你分不到一分财产,我也有余力养着你。”他冲我眨眨眼,“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本市数一数二的钻石王老五。”

    “啧,本市但凡单身男性都敢自称钻石王老五,真不知王氏到底养了几个老五!”我揶揄他。

    总算能够舒心一笑。

    就算我失去一切,还是会有一个人等着我。

    我对孟斯齐说,“我是真正害怕父亲半分财产都不留给我。”

    因为那样就意味着,他到最后还是没有原谅我,他不肯承认我是他的儿子。

    孟斯齐并不出声,他很明白我的意思。

    “我长到这么大,做了很多轻狂草率的事,明明知道是荆棘丛也要滚上一滚,淌了血也不后悔。唯独这一件,只要我活着,便会折磨我一生。”我用手掩住脸。

    “即玉,你还是放不下。”孟斯齐轻声说,“世上没有哪一双父母会怨恨自己的孩子,哪怕孩子错再多,父母仍旧会选择宽容。你不要再多想。”

    到了第二天,孟斯齐问我用不用他陪我。

    我笑着摇头,“哪有人分家产还要随身携带一名医生,不过那一点点钱财,我还不至于当场兴奋到昏倒。你快不要胡乱担心。”

    孟斯齐叹口气,无奈说,“一旦有事,打电话给我。今早醒来,我心中便惴惴不安,惟恐有什么意外发生。我放心不下你。”

    “不要吓唬我了,我已经足够忐忑。”我是真的害怕。

    “结束之后,一定打电话通知我。”孟斯齐最后一次叮嘱我。

    “好的,好的,最近你简直变成老妈子。”

    我和他一起下楼,陆青繁已经派车子来接我。

    到了裴宅,陆青繁和两名律师已经在书房等我,看见我来,陆青繁对律师点点头,两名律师会意,打开文件,开始宣读遗嘱。

    我手心里都是汗,反倒陆青繁面色如常,十分平静。

    “……我所有遗产分为两份,儿子陆青繁与裴即玉各一份……”

    我静静听着律师毫无抑扬顿挫的读那一份遗产清单,对其他全无兴趣,只听到这一句,忽然松口气,仿佛猛然放下千金重担。

    父亲仍承认我是他的儿子。

    他没有怪我。

    律师最后说,“待遗产税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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