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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劫作者:尼罗-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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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汗衫短裤,赤脚蹲在岸上,手掌缠了毛巾给他搓背,搓得咬牙切齿:“大爷这一招真够厉害,我从头糊涂到尾,直看到今天才算明白过来——大爷抬抬胳膊!”
霍相贞在水中转了个身,把一条胳膊伸向了他,同时冷淡的低声说道:“屁都不懂!”
马从戎握了他的手,从手背开始往上搓:“那顾承喜呢?”他一边使劲一边对着霍相贞一笑:“这一场大事干完,该赏的赏了,该罚的罚了,他怎么办?要说赏,他没把连毅看住;要说罚,那连毅也不是一般人敢动的,他那一趟,真挺冒险。”
霍相贞被他搓舒服了,身体有了软化的趋势,但是言语还很硬:“他是要当团长的人!这点儿事情都办不好,我凭什么让他当团长?”
马从戎笑了:“那您给他一句准话也成啊,他现在还担惊受怕着呢——换条胳膊。”
霍相贞一皱眉头。在他这一局对弈之中,顾承喜所充当的只是一只小卒子。之所以选择顾承喜,不过是因为他人机灵,胆也大,而且还算是个初来乍到的新人。连毅带了一辈子兵,关系网在军队之中盘根错节,四处蔓延。派个灵活人物,灵活人物也许会和连毅串通一气;派个老实人物,比如赵副官长,那更糟糕。老实人物素来不会是连毅的对手,也许根本连他家的大门都进不去。
顾承喜是他的救命恩人,同时也是他的部下。军人的天职即是服从命令,所以霍相贞认为自己无需再给他“一句准话”。 至于冒险——如果怕冒险的话,就不要当兵,不要耽误自己拨给他的一团人马。盐务局,交通局,肥衙门有的是,他安安稳稳的也一样可以过好日子。
赤条条的出了水,霍相贞躺在了池子沿上,任凭马从戎把他搓得浑身通红。枕着小臂侧了脸,他看镜中自己的裸体。看了片刻,他严肃的说道:“像虾!”
马从戎累得直出汗:“虾?怎么像虾?”
霍相贞面无表情的解释道:“红。”
马从戎噗嗤一笑。霍相贞几乎不会聊闲话,偶尔说一句,一般人还听不懂。
因为始终是等不到“一句准话”,所以顾承喜惶惶然的坐在家中,始终是摸不清头脑。他知道霍相贞治军很严,自己这个团长的名分还没捂热呢,要是因此丢了可是太可惜。然而过了几日,天下太平;他缩了的胆子渐渐恢复了先前的尺寸,于是跃跃欲试的又露了头。
出门找熟人问了一圈,他很想知道连毅是怎么逃出京城的。他的熟人告诉他:“骑马逃的。”
顾承喜听此答案,恨不能咬熟人一口:“我知道他不能是走着出去的,我是问他在城里有没有和咱们的人交火?”
熟人对着他大摇其头:“那好像是没有。”
顾承喜不问了,回家进屋关了门细思量。要按照惯例,自己身为长官,不但没能完成任务,而且还搭上了几十条性命,无论如何都不能这么无声无息的蒙混过关——除非自己其实已经完成了任务。
思及至此,顾承喜抬手摸了下巴,开始在心里骂街:“好你个平安,既然你有这个心思,你倒是早告诉我一声啊!幸好我提前留了心眼儿。我要是个一根筋,当时死追着连毅不肯放,还不半路被他毙了?妈的,平安,你拿我当敢死队使唤哪?”
他抬手一拍桌子,桌子很结实,桌面也光溜。顺势扭头看了看桌子,又看了看满屋的好家具,他心里有点生气,因为霍相贞对他未免过于一视同仁了。虽然安如山也是一样的要顶着枪林弹雨上前线,但他总感觉自己在霍相贞心中应该与众不同。若是那天自己躲得不够快,真死在连毅枪下了,这满堂的好家具,这青砖漫地的小四合院,还不是全留给小林那个兔崽子享受了?
顾承喜越想越入迷,从“有点生气”变为了“极其恼火”。末了对着前方竖起一根手指,他虎着脸,威胁似的对着虚空说话:“你等着——你等着啊!”
然后到了翌日上午,他把自己打扮利落,跑到了霍府又找白摩尼去了。
白摩尼见他来了,十分高兴:“小顾,我还以为你回保定了!”
顾承喜笑道:“就算真回了保定,也得提前告诉你一声啊!不瞒你说,前几天大帅让我办事,我不但办砸了,还差点儿送了命。我有点儿害怕,就一直没敢登门找你。”
这话说了不过片刻,房门一开,却是霍相贞走了进来。霍相贞是戎装打扮,显然是刚刚从外面回来,手里又端了个玻璃碗。顾承喜见了他,脸上若无其事,微笑着想要退下。可霍相贞顶天立地的站在门口,并没有让他走的意思:“你这假要放到什么时候?我不给你定期限,你就打算在北京住到天长地久了?”
然后他转身走到靠窗的桌前,放了手中的玻璃碗:“吃奶酪。”
白摩尼摇了轮椅移到桌前,探头看了看玻璃碗:“大哥,别让小顾走了。你不能给他换个不出京的差事吗?再说我也不想吃奶酪。”
霍相贞的脸上没有笑容,但是语气中明显带了柔软意味:“昨天非吃不可,今天又不吃了!”
然后他一转身在桌前坐下了。顾承喜见他是要长留,便识相的又要告退,然而霍相贞依旧是不让他走:“你呆着你的。我一会儿去天津,坐不久!”
顾承喜偷偷的对着白摩尼一咧嘴,然后规规矩矩的站了。白摩尼也向他一挤眼睛,知道他和所有人一样,都怕大哥。大哥正襟危坐的守着一碗奶酪,倒是诚心诚意的要陪陪他,所以虽然看着挺不得人心,但白摩尼还是领大哥的情了。
三个人在房内成三足鼎立之势,对于谁来讲都是多余了一个,但又不至于容不下。良久过后,霍相贞忽然从胸前口袋中摸出了怀表。打开表盖看了看时间,他把怀表掖回了口袋:“再坐五分钟。”
顾承喜犹犹豫豫的开了口:“大帅近来……还去保定吗?”
霍相贞一点头:“还去。”
顾承喜大了胆子:“那我再等两天,和大帅一起走行不行?”
此言一出,白摩尼立刻帮了腔:“大哥,我在家里闷死了!让小顾多陪陪我吧!”
霍相贞知道顾承喜有点贫嘴恶舌的意思,大概会很合小弟的性格。心不在焉的一点头,他随口把二人全训斥了:“贪玩,没出息。”
白摩尼当即做了个鬼脸:“哎呀,五分钟已经到了,大哥你快走吧!”
霍相贞看着他笑了:“小崽子,撵我。”
然后他当真起了身。抬手摸了摸白摩尼的脑袋,他转身向外走去:“后天回来。”
各省的督理齐聚天津,参加一年一度的军事会议。霍相贞和山东的段督理见了面。万国强部常年驻扎在山东与直隶之间,段督理拿他没有办法,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霍相贞对于段督理并无非分的要求,只希望他不要和万国强搞联合。先前霍相贞一直是以和为贵,耐着性子敷衍连毅。憋气窝火的忍了几年,他终于忍无可忍,一口咬定连毅和万国强沆瀣一气,全有作乱之心。反正连毅和万国强没有到会,也不能和他当面锣对面鼓的开辩论。
而在另一方面,连毅也很给他长脸。慌里慌张的一路往南退了,连毅别无选择,当真和万国强结了同盟。于是霍相贞理直气壮,必要将他二位置于死地。谁敢阻拦,他就打谁!
没人阻拦,包括段督理。这是天津,是他的大本营之一,督理们犯不上在他的地盘找不痛快。霍相贞这一仗越发打得名正言顺,谭次长也越发死得罪有应得了。
第三天中午,他果然乘坐专列回了北京。前线的安如山忙,后方的他也跟着忙,从早到晚总像是在争分夺秒。匆匆的回了一趟家,他一边让马从戎去找顾承喜,一边站在白摩尼的屋子里做深呼吸。白摩尼正趴在被窝里睡懒觉,朦朦胧胧的眯了眼睛,他把脸往棉被下埋,生怕被霍相贞瞧出破绽。
霍相贞呼吸了半天,末了问道:“小弟,你在屋子里烧什么了?怎么有股子怪味儿?”
白摩尼哼哼两声,表示自己没睡醒。
霍相贞停不住,又要走,临走前告诉他:“多通通风。”
他不吭声,等到霍相贞真走远了,他才从被窝里伸出了脑袋。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他又从被窝里拿出了烟盘子,烟签子,一瓶烟膏,以及一盏熄灭了的小烟灯——差一点就被霍相贞捉了个现行,方才真吓死他了。
马从戎留在京中处理公署公务,所以霍相贞只带着顾承喜上了汽车,要一路从北京开去保定。顾承喜心中对他存了芥蒂,因为爱恨交织,所以心情颇为矛盾。在上汽车之前,他一直在思索着路上自己该说什么该笑什么。哪知汽车刚刚发动了没有三分钟,霍相贞便在后排座位上睡着了。
霍相贞忙着在天津制造舆论,几乎无暇睡觉。如今坐上了悠悠前行的汽车,他歪着睡,斜着睡,越睡越香。合身依靠了顾承喜的胸膛,他顺着汽车的颠簸慢慢往下溜,一点一点的倒向了顾承喜的大腿。顾承喜万没想到路上会有这么一场美事,一手搂着霍相贞的腰,一手握着霍相贞的手,他神情庄重,暗暗的狂喜。
汽车驶上了一段崎岖土路,人在车中,全被颠成了炒豆子。霍相贞受了惊扰,然而睡得太沉,醒不过来。汽车狠颠一下,他便低低的“嗯”一声。汽车隔三差五的颠,他也接二连三的“嗯”。顾承喜的神情从庄重渐渐转为了痛苦——霍相贞无知无觉的在他身上蹭了一路,而他看得见,摸得着,吃不到,真馋得他七窍生烟,裤裆里都快要着火了。
44、上进
霍相贞恍恍惚惚的恢复了意识,一路算是睡了个足。
恢复意识后的第一感觉,便是懒和累。腰酸背痛胸闷,一条腿还抽了筋。闭着眼睛呻吟了一声,他按着顾承喜的大腿起了身。眼睛略略欠开了一道缝,他怔怔凝视了前方空荡荡的驾驶位,良久过后才抬手捂嘴,打了个面无表情的哈欠。
胸中的气息渐渐顺畅了,他的灵魂也随之归了位。低头用力揉了揉眼睛,他一转身,和顾承喜打了个照面。顾承喜面红耳赤的望着他,眼睛很亮,嘴唇抿了一抹笑意,笑得不纯粹,有点含羞带笑的意思。
霍相贞对着他眨巴眨巴眼睛,顺便看清了侍立在汽车外的卫士副官。回头向后看了看,原来汽车整个的被人包围了,士兵们全副武装的保护着车里的他和顾承喜。
霍相贞莫名其妙的挺了挺腰,头上睡歪的军帽当即随之滑落:“我怎么了?”
顾承喜看着含羞,其实坦然,笑模笑样的答道:“大帅路上睡着了,一直不醒。所以我们进城之后停了汽车,不敢惊扰大帅休息。”
霍相贞垂下眼帘,忽然发现顾承喜的裤裆湿了一片。很狐疑的抬了眼,他开口又问:“尿了?”
顾承喜合拢双腿坐正了,却是收敛笑容摇了头。
霍相贞一皱眉毛:“到底是怎么了?”
顾承喜垂了头,压低声音答道:“是大帅您……流了口水。”
霍相贞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被他这句话活活噎死。一把抓起自己的军帽,他对着顾承喜瞪了眼睛:“混账!胡说八道!”
顾承喜立刻连连点头,一脸一身的好脾气,愿意承认自己是胡说八道。
霍相贞抬手一抹嘴角,继续气急败坏的怒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顾承喜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一笑,不言语。
霍相贞转身作势要推车门,忽见顾承喜也对车门伸了手,他立刻又发了命令:“裤子不干,不许下车!”
顾承喜应声收了手,受气包似的答道:“是,大帅。”
霍相贞急赤白脸的下了汽车。绕过汽车往宅子里走时,他重重一敲顾承喜的车窗,意犹未尽的又吼了一句:“混蛋!你应该早叫醒我!”
顾承喜坐在汽车里,嬉皮笑脸的连鞠躬带敬礼:“是是是,卑职错了。”
然后他抱了肩膀自己笑,一边笑,一边远远的听到霍相贞对元满开了火:“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元满理直气壮的大声答道:“报告大帅!卑职叫不醒您!”
声音越来越远了,但是依旧高昂:“糊涂!给我滚蛋!”
霍相贞恼羞成怒的进了宅子,水也不喝,饭也不吃。想要找个由头发火,又没有可迁怒的对象。独自枯坐了许久,房门忽然开了。顾承喜换了一身便装,双手端着个大托盘,像个跑堂似的轻轻走了进来。
伶伶俐俐的用胳膊肘关了房门,他走到了霍相贞身边,将托盘放到了小桌子上,托盘中摆着一大碗白米粥和一小碟酱菜。样数虽然简单,但是干干净净。从个白手帕卷里抽出勺子,他把勺子放到了粥碗里:“大帅,天都快黑了,您一天还没正经吃过饭呢。”
霍相贞不见饭菜,也不感觉饿;如今忽然闻了米粥的香气,却是生出了食欲。侧身捏了勺子舀了米粥,他尝了一口,发现米粥不冷不热。抬眼望向顾承喜,他开口问道:“你预备的?”
顾承喜微笑点头:“是。”
霍相贞将一勺酱菜拌进了米粥里:“不错。”
顾承喜小声笑道:“大帅,我……我挺会伺候人的。不信,您给我个机会,让我表现表现。”
霍相贞又看了他一眼,然后往嘴里送了一勺米粥:“这是一个团长该说的话吗?没有志气!”
顾承喜微微向他俯了身:“我也不是谁都伺候,我只伺候大帅一个人。”
房内没看点灯,暮色和窗外连成了一片。霍相贞抬起头,直视了顾承喜的眼睛。屋中太安静了,凭空生出了与世隔绝的幽闭气氛。霍相贞的目光是直的,直来直去,不留转圜,没有余地。顾承喜也是一样的直,直通通的面对了他——他对他有野心,哪怕他是大帅,他也还是有野心。
如果时光倒退一万年,他在原始洪荒的世界中遇到了他,他是要猎他的。
良久的对视过后,霍相贞居高临下的发了话:“承喜,你有邪念。”
一句话,把顾承喜说到了阴暗尘埃里。顾承喜心悦诚服的摇头——不说话,只摇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可惜他是死不悔改,无可救药。
霍相贞垂下眼帘,端起大碗,同时低声说道:“你要上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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