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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劫作者:尼罗-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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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话,把顾承喜说到了阴暗尘埃里。顾承喜心悦诚服的摇头——不说话,只摇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可惜他是死不悔改,无可救药。
  霍相贞垂下眼帘,端起大碗,同时低声说道:“你要上进。”
  然后他一勺接一勺的吃粥,越吃越快,最后仰起头呼噜呼噜的喝了一气,他把一大碗米粥喝了个精光。顾承喜静静听着,听得很痛快。米粥显然是合了霍相贞的胃口,对于他来讲,没有什么情景比对方的狼吞虎咽更喜庆。自动的又给霍相贞倒了一杯茶,他笑着问道:“吃饱了?”
  霍相贞一点头:“嗯。”
  顾承喜走到桌前,仿佛是要收拾托盘。然而在俯身的一瞬间,他忽然张开双臂,向下拥抱了霍相贞。未等霍相贞有所反应,他用面颊用力的一蹭对方鬓角,随即扭了头,在他的脸上“叭”的狠亲了一口。
  然后直起腰端了托盘,他一言不发的转身快步走了。
  霍相贞很少和人亲近狎昵,如今冷不防的被顾承喜亲了脸,他端着茶杯,几乎要发怔,同时发现顾承喜的嘴很有劲,这一大口亲的,力道十足。慢慢喝了一口凉茶,他想这小子真是要疯魔了。
  霍相贞活得像一棵大树,枝枝杈杈全被修掉了,笔直的只往上长,存着要钻天的志向。他一直活得有条有理,有板有眼;可是如今忽然破土生出了一条长蛇似的藤,得机会就要缠他一下。这条带着点贱相的藤让他感觉挺新鲜,也挺厌恶。他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条藤,由着他不合适,砍了他也不合适。家里人从来不会给他增添这种烦恼,所以他没有治藤的经验与知识。
  第二天,霍相贞检阅了炮兵大队,然后顺路去了军营。营里目前只有顾承喜一个团。顾承喜昨天晚上就来了,霍相贞抵达之时,他集合了队伍,正在训话。霍相贞静听了一阵,发现他那话都不见水平,然而够响亮够流利,演讲似的骂大街许大愿;小兵们听得倒是很认真,因为他不打官腔,他说的话,小兵们全能懂。
  到了白天训练之时,顾承喜依旧是跟着教官走。教官的地位自然是比他低,但是他对教官毕恭毕敬。霍相贞看在眼里,训练间隙之时就把顾承喜叫到了跟前,饶有兴味的问他:“我看你很尊重教官。”
  顾承喜陪着笑容:“是,我们团里这几个教官,都是文武双全。我……我挺崇拜他们的。”
  霍相贞将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扶到了腰间武装带上,忽然笑了一下:“本帅也是文武双全,怎么不见你崇拜啊?”
  顾承喜不假思索的笑道:“我对大帅,得是跪拜。”
  话音落下,他自己一愣,心中暗惊:“我的娘!他那话是在对我开玩笑?”
  他惊了,周围的副官们也跟着惊了。霍相贞素来是有话说话,无话闭嘴。秘书长姑且不提,元满现在是他身边最红的人了,可也没谁见他逗过元满。
  霍相贞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吓倒了一大片人。一只手依旧扶着武装带,他另一只手垂下去握了根指挥鞭。用指挥鞭轻轻敲打了自己的马靴靴筒,他望着前方那一大片整齐精壮的士兵,心中十分满意。
  顾承喜离了霍相贞,继续随着士兵们摸爬滚打。不是为了做样子敷衍霍相贞,是他真的想多学习,多锻炼。第二团有三个营,其中两个营的新兵都是他亲自招来的。对于这么个千八百人的小团,他真是花了心血。其实他不只崇拜教官,他更崇拜连毅。连毅现在还和安如山僵持着,安如山硬是啃不下他这块硬骨头。小小的第二团成了顾承喜埋进土中的一颗种子,他等着它将来长成一个旅,一个师,一个军。
  到时候他也可以活成第二个连毅了。活成连毅,不为别的,只为肆意的露一露本来面目,对谁都不必再装孙子。
  霍相贞最看不上没出息的人,除了白摩尼。顾承喜的勤奋与刻苦正合了他的心意,凭着顾承喜这个拼命的干法,霍相贞想,即便顾承喜干不出成绩来,自己也不能再苛责他了。
  在离开保定的前一天,他把顾承喜叫到了房内:“过几天,派你带兵上前线。”
  顾承喜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怕,又想:“你不会是又要让我给你当敢死队吧?”
  霍相贞没什么嗜好,闲来无事了,不是和元满舞枪弄棒,就是一壶接一壶的喝热茶。此刻端着他那个小茶杯,他低声说道:“在训练场上练出花来,实战不行,也是白搭。纸上谈兵的教训,我是领教过的。到了那边,你量力而为,胜负固然是要紧的事情,实力也不可不保存。现在去,年前回来,不要让我失望。”
  顾承喜斩截利落的敬了个军礼:“是,大帅!”
  霍相贞没话说了,顾承喜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不撵就不走。对于团长,霍相贞总是要客气一点,所以没让他滚,只一挥手:“去吧。”
  手在空中挥到半路,却是被顾承喜一把握了住。霍相贞抬头看他,只见他一本正经的告诉自己:“大帅放心,我肯定好好打。您在人前总夸我,我不能给您丢脸。”
  霍相贞把手抽了回来:“滚出去!”



 45、家务事

  白摩尼早早就听说大哥今天要回来,可是左等不见人,右等也不见人。末了他叫来了赵副官长,开口问道:“大哥到底什么时候到家?你们没个准消息吗?”
  赵副官长笑呵呵的答道:“大帅已经到家了,正在前头和省长说话呢。我看那意思,省长不能久坐,大帅应该马上就能过来了。”
  白摩尼向他使了个眼色,见神见鬼的压低声音嘱咐道:“老赵,你记住了,一定要替我保密啊!”
  赵副官长挺为难的一笑:“白少爷放心吧,只要大帅不问我,我肯定不多嘴。”
  白摩尼让赵副官长走了,随即匆匆的开了门窗通风换气。又拄着拐杖原地转了个圈,查看房中是否还有破绽。及至感觉天衣无缝了,他坐上轮椅,继续等待。
  等了足有一个多小时,他连大哥的一根毛都没等到。他烦躁了,又按电铃叫了赵副官长:“省长还没走吗?”
  赵副官长笑得像只大猫,周身笼罩着一团和气:“省长早走了,但是又从外地来了一群县知事。大帅现在正对他们训话呢!”
  白摩尼气得一拍轮椅扶手:“大冷天的他们不在自己家里呆着,往咱们这儿胡跑什么啊?”
  赵副官长感觉这是个一言难尽的事情,所以只是笑,没法解释。
  与此同时,县知事们已经散了,霍相贞坐在大客厅里,跃跃欲试的想要收拾马从戎:“我听说,你一个县知事卖一万?”
  马从戎垂首站在他面前,心想马上要到元旦了,正是我见人的时候,你打人可别打脸。
  霍相贞一拍大腿,开始怒吼:“混蛋!你做买卖我不管,可你是不是也该挑挑买主?你看今天来的那帮东西,一个一个,人模鬼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亏你能搜罗出这么一大队魑魅魍魉给我看!”
  马从戎低声下气的开了口:“大爷息怒。反正一万只顶一年的官。明年我把他们尽数撤了便是。”
  话音落下,他心中又道:“别打脸啊!”
  霍相贞霍然起身:“一年?说得轻巧!他们都是一方的父母官,由着他们祸害一年,受苦受难的还不是老百姓?见钱眼开的下贱坯子,为了万八千块胡作非为,我看你是又皮痒了!”
  正当此时,赵副官长轻轻的推门伸了脑袋,怯生生的说道:“大帅,白少爷派我来传句话。”
  霍相贞骤然转向了他:“说!”
  赵副官长被他的大嗓门震了一下:“白少爷说……让您还是回保定处理公务吧。”
  霍相贞双手叉腰,一言不发,知道白摩尼是要闹脾气了。短暂的犹豫过后,他迈步走向门口。而马从戎站在原地,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脸,知道自己托了白摩尼的福,算是逃过了一劫。
  霍相贞推门进了白摩尼的屋子。白摩尼摇着轮椅转向了他,面沉似水,翻着一双大眼睛向上看人。
  霍相贞笑了,走到轮椅前俯身伸手,从中拦腰抱起了白摩尼。白摩尼始终是瘦,轻飘飘的没分量。霍相贞把他当成小孩子来摆弄,抱着他转了个圈,又用面颊蹭了蹭他的马甲前襟:“小弟。”
  白摩尼抬手搂了他的脖子,右腿灵活的一踢一踢:“大哥,你回保定做大事去吧,家里用不着你,我也一点儿都不想你。”
  霍相贞低头对着他苦笑了:“小弟啊……”
  白摩尼静静的注视着他,看了良久,扬手一摸他的脑袋:“头发长了。”
  霍相贞立刻接了话:“剪一剪?”
  白摩尼终于现出了一点笑意:“好吧!”
  霍相贞席地而坐,脖子上围了一块白布单子。白摩尼坐着轮椅停在他的身后,一手握着把银亮的小剪刀,一手用手指夹了霍相贞的几根头发,牙齿还衔着一把小木梳。瞪着眼睛盯了头发,他照例是半天不动剪刀,动了剪刀也只落几根头发。绣花似的剪了半个下午,他渐渐加快了速度。末了一拍霍相贞的肩膀,他开口说道:“大哥,去照照镜子吧!我呢,不伺候啦!”
  霍相贞睡眼朦胧的回了头:“你干什么去?”
  白摩尼笑着答道:“我要看电影去!”
  霍相贞听他知道出门娱乐了,倒是很高兴。而白摩尼打扫净了身上的头发茬子,自顾自的乘坐汽车真出去了。
  只不过,他的目的地并非电影院。
  在八大胡同的老姐姐屋子里,白摩尼痛痛快快的吸足了鸦片烟。懒洋洋的躺在烟榻上,他身上的伤痛全消失了,左腿似乎也开始变得温暖柔软。仰面朝天的枕了双臂,他很孩子气的发牢骚:“怎么办呢?我大哥回家了,你天天出条子,我也不能够随时见到你。”
  老姐姐给他出了个主意:“你不就是要找个清静地方吗?那还不容易,到饭店里开个月包房就是了。几百块钱而已,对于你也不成问题。把门一关,谁肯管你?”
  然后她小声又道:“别找人多眼杂的大饭店,仔细遇到朋友。也千万别混烟馆,那地方藏污纳垢,脏得很,玷污了你。”
  白摩尼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认为老姐姐的主意很可行。反正霍相贞不大干涉他的行动,他完全可以在外面开辟一处小小的安乐窝。
  离开胡同之后,他回了霍府,因为怕自己身上会有鸦片气味,所以他开了一路的车窗,嚼了一路的口香糖。寒风把他吹了个透心凉,他闭着眼睛忍着冻,只感觉生活暗无天日,完全没有希望和光亮。忽然怨恨起了霍相贞,他想大哥不但不陪伴他不关怀他,还要逼得他像贼一样四处乱钻。霍府要禁烟就禁去,可他又不姓霍,为什么也得受霍相贞的管制?
  白摩尼回了家,发现霍相贞已经搬回了小楼里居住。一手拄着手杖,一手扶着墙壁,他在楼梯前忽然怒不可遏的崩溃了:“你们明知道我不能爬楼梯,为什么还偏要住回楼里?你们让我怎么上去怎么下来?”他用手杖狠狠抽打着楼梯扶手,歇斯底里的弯了腰喊:“我不在这儿住,我不在这儿住!”
  马从戎先从一楼的小客厅里走出来了,脸上没有喜怒颜色,单是看戏一样看着他。随即楼上响起了一阵滚雷似的脚步声,正是霍相贞大踏步的走了过来。横眉怒目的下了楼梯,他对着白摩尼呵斥道:“大晚上的,乱叫什么?”
  然后一把夺了白摩尼手中的手杖扔给了马从戎,他扛起了白摩尼就往楼上走。白摩尼趴在了他的肩膀上,攥了拳头乱捶他的后背:“你放开我,我要回家去!你放开我——要么你去保定,要么我回家!我不和你在一起呆着!我烦你,你放开我!”
  霍相贞不为所动的在二楼转了弯,白摩尼的声音随之越来越远。马从戎站在原地没有动,饶有兴味的将手杖研究了一番,然后高声叫来了赵副官长。
  把手杖递给赵副官长,他向楼上一偏头:“送上去!”
  他素来不把白摩尼往眼里放。当年做副官的时候,他没对着白摩尼弯过一次腰;现在是秘书长了,他更不能当白摩尼的奴才。施施然的回了小客厅,他估摸着今天自己恐怕回不成家。大爷一走好些天,今日终于回来了,能饶得了自己?
  马从戎给自己点了一支香烟,打算抽几口解个闷,可是转念一想,他又把烟按熄了,怕自己被熏出烟臭。隔着一层楼板,楼上的白摩尼隐隐约约的还在哭喊。马从戎既不同情霍相贞,也不同情白摩尼——霍相贞白天骂了他,如今权当是白摩尼替他报了仇。而在另一方面,白摩尼闹破天了也是徒劳,霍相贞的耳朵根子素来不软,白摩尼也是从小跟着他一起长大的,怎么连这一点都还认不清?
  马从戎淡然的坐着,一直坐到夜里十二点,始终是没有等到召他上楼的内线电话。于是他起身系好大氅,戴好军帽。手里攥着一副皮手套,他带着自己的随从出了霍府,回家去了。
  第二天早上,马从戎又过来溜达了一趟,结果正好看到霍相贞和元满各自握了一把日本式的木刀,正在打哑谜似的对战。一个姿势摆好了,两人虎视眈眈的互相盯着,半天不动。
  马从戎停在一旁,看了片刻,毫无趣味,但是发现霍相贞的脸上带了伤——在颧骨上,是道浅浅的皮肉伤,已经结了薄薄的血痂。
  “哟!”他真惊讶了:“元满,你把大爷打了?”
  元满全神贯注的在防御,忙里偷闲的答道:“不是我。”
  马从戎围着两人转了一圈,末了笑模笑样的又问:“那么,是白少爷?”
  随即他眼前一花,只见霍相贞手中的木刀如同闪电一般劈向自己。未等躲避,木刀已经贴上了他的咽喉。
  虽然知道这玩意不能要人命,但马从戎还是很捧场的举起双手:“大爷,投降不杀。”


  46、命犯炮弹

  大清早的,霍相贞悄悄进了白摩尼的卧室。白摩尼侧身骑着个棉被筒子,睡得正酣。霍相贞站在床前,一边系着自己的马甲纽扣,一边低头看他。
  屋里的暖气总是很热,白摩尼睡得面颊绯红,花瓣似的小嘴唇微微嘟着,梦里还蹙着两道长眉。黑色的丝绸睡衣被他滚得没了形状,两条白胳膊全是齐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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