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蒂花(玉蜻蜓后传)by:舜华-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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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子中突然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来，那手在空中悬空抓着什么，又象是在跳着孔雀独舞。随即池子里又伸出若干只手来，渐渐遍池都是手腕。　

　　　　　　三人正紧张着，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幽幽传来，循声望去，却看不见说话的人。停云听出那是审讯过自己的那个巫女。　

　　　　　　那女子道：“你们若是毁了这池子里的冤魂，那么这幻情花就会同时被毁，他们的性命是一体的。”　

　　　　　　幻情花？三人又惊又喜，没有想到踏破铁鞋，终于找到了幻情花。只是如果不毁去那些冤魂，又如何能越过他们得到那幻情花？　

　　　　　　那女子又道：“这幻情花是所有冤魂的根基所在，所以他们就算拼了全力，也不会让你们得到幻情花的。”　

　　　　　　三人闻言面面相觑，黎仙朗声问道：“那么有什么办法可以得到幻情花呢？”　

　　　　　　“一颗无怨无悔的心。”女子一字字道：“还记得我问过你们的那个问题吗？如果你们之中必须有一个人要把命留在这里，那么你们会让谁牺牲？”　

　　　　　　“不！”停云失声叫道：“最多我们不要这幻情花了。”他又怎么能真的让拂阳牺牲？　

　　　　　　“不行！”女子冷冷道：“难道我们雪族是这么好相与的么？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才没那么便宜的事！就算你们不要幻情花，也必须留下一条命来。你们若是反抗，嘿嘿，我会放出几千万条冤魂纠缠你们，直到把你们三人统统撕成碎片。你们好好考虑罢，明晚告诉我牺牲谁，到时我作法助你们拿到幻情草。”　


　　　　　　这时夜风中传来凄凉哀怨的哭声，极为阴森可怕。三人听了心里均毛毛的，便离开了幻情花池，走到了边界处一个山洞里休憩着。　

　　　　　　生了一堆火，又沉默着吃了一些干粮。最后拂阳终于打破了沉默，“就让我去罢，为你们而死，我此生无悔。”　

　　　　　　“住口！”停云怒斥了一声，“我们一定可以想出办法……”说到这里已凝噎住了。　

　　　　　　拂阳叹了口气，“停云，你何必如此想不开？当时我们三人不是答案一致么？”　

　　　　　　“那只是假设，又怎能与真实相提并论？”停云打断了他站起身来，“我们与那个老巫婆拼到底，要死我们一起死。”　

　　　　　　“停云，你又何苦白送上一条性命？我死了，你就代替我活着，你的身边还有师父、大哥以及墨言。”　

　　　　　　这时黎仙站起身来，“还是我罢——反正我无牵无挂的。”　

　　　　　　“不行！”停云拂阳齐声道：“难道你以为我们会牺牲你来成全自己？”　

　　　　　　黎仙苦笑着摇摇头，“你们好好商量罢，我想出去走走。”说完便出了山洞。　


　　　　　　（十八）　

　　　　　　拂阳伸手搂过停云，“听我说停云，答应我好好活着，这样九泉之下我方可瞑目。若是世上真有魂灵，我就算化了鬼也回来找你的。”　

　　　　　　停云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沉默着，半晌道：“早知道我们就不来这里了，也许劝大哥替墨言翻案还更容易些。拂阳，你说我们为了救墨言牺牲性命到底值不值得？毕竟我们与他交情不深。”　


　　　　　　拂阳笑笑，伸手摸摸他的青丝，又顺势用手指轻轻打着结。“师父说我欠了李墨言一份宿债，若是今世不还，来世还是不得安生。另外是他让我认识到不能一辈子依附别人活着，知道该去寻找自己的一片天空，说起来也可算我的恩人。”　


　　　　　　轻叹一声又道：“此时再考虑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停云，此生虽短暂，有你相伴却也够了。此时我心中一片宁静清明，若是能为你而死，生生世世便无撼了。答应我好好活着，否则我死了也无法无怨无悔，到时那幻情花还是拿不到。”　


　　　　　　不知沉默了多久停云才轻轻“嗯”了一声。他从拂阳怀中抬起头，“拂阳，我心里很乱，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拂阳一愣，缓缓松开怀抱，“那你小心，早点回来。”　

　　　　　　停云点点头，便站起身走出了山洞。他见拂阳没有跟上来，咬咬牙，朝幻情花池走去。　

　　　　　　远远看见一条人影站在池边，那人身材修长，墨发飘扬，山风卷起火红的衣袂，映着地上皑皑的白雪，恍若仙人。　

　　　　　　“仙人掌！”停云轻轻唤了一声。　

　　　　　　黎仙回过头来，秀美的面颊如玉生辉，不染半点尘埃。望着停云笑笑，“就知道你这个三疯子会来。”　

　　　　　　“三疯子？”停云失笑，“第三个姓风的小子？那拂阳岂非是二疯子？”　

　　　　　　“他？”黎仙也笑了起来，“他顶多是二呆子。”　

　　　　　　“他可不呆，尤其是认识你之后。”　

　　　　　　黎仙笑笑，两人沉默了下来。片刻后黎仙突然指着那幻情花池向停云道：“其实我有能力毁去那池子里的冤魂却可以让幻情花不至于枯死，也就是说拂阳其实不必要牺牲。”　


　　　　　　停云一震，抬眼注视着黎仙，半晌后叹了口气，“你不会这么做的。其实你是个很善良的人，决不会为了拂阳还杀死这么多冤魂。”　

　　　　　　黎仙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苦笑着道：“原来我这么容易被了解。不过我确实不忍心这么做。”　

　　　　　　伸了个懒腰，侧身朝停云道：“其实你心里对我有许多疑问罢，也许今夜我可以一一回答你。”　

　　　　　　停云抬眼望着黎仙，沉默了半晌，“你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否则我无话问你。如今对我而言这些都不重要了。”　

　　　　　　“是吗？”黎仙专注的看着他，“比如说我为何会吻拂阳？”　

　　　　　　停云面上泛起一丝涟漪，转瞬又成为平静无波，“你不是说眼睛看见的未必是真的？”　

　　　　　　黎仙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你说对了，其实我不是吻他，我只是趁他昏睡时渡灵气给他。三年来我几乎每夜都如此做，所以他才会有记忆力。只是他自己从来不知道罢了。”　


　　　　　　沉默了一阵，黎仙轻叹了一声，“风停云，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好吗？”　

　　　　　　见停云点头，黎仙开始静静叙述起来。　

　　　　　　从前有条小小的赤练蛇，孤独一人住在深山老林中。有一日一个仙人经过，见它孤单可怜，随手撒下了一粒花籽。不久后花籽发了芽，长成了一株小苗。小蛇很开心，尽心照料守候着。又给小苗取名叫“离仙”，就是离开神仙的意思。　


　　　　　　山中一甲子，人间已千年。不知经过多少次秋去春来，那草终于开了花。而那蛇因为吸收了那草的灵气，也渐渐成了精。它开始梦想着成为神仙，象它几千年见过的那位好心的神仙那样逍遥自在与天地间。　


　　　　　　它想到只要吃了那离仙草便可以成仙，犹豫了很久却又舍不得如此做。这样又蹉跎了多年，直到有一夜一条鬼魂来到了它跟前。　

　　　　　　除了那神仙，那鬼魂算是它见过的唯一的“人类”。那鬼魂看见他，朝他跪下苦苦哀求，想要索取离仙草去救他魂飞魄散的情人。小蛇虽是万般不舍，最后终是动了恻隐之心，只是没有了离仙草，它又何时才能踏出妖界，飞升成仙？　


　　　　　　最后它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那就是它向那鬼魂索取半条灵魂增加五百年修行，而离仙草则被那鬼魂带走。那鬼魂一口同意了。　

　　　　　　这样又过了数年，小蛇已经快能成仙了。这日它无意间读取了那半条灵魂的记忆，发现那人心上镌刻着另外一个人。它细细体会着，感觉着那鬼魂的无尽的悔恨与无悔的爱恋，心中忽悲忽喜。　


　　　　　　渐渐小蛇开始分不清那悔恨究竟是原本就属于自己的，还是属于那鬼魂的，直到有一日它再次见到了千年前曾经给它离仙草花籽的神仙。那神仙言道它若不消除心中那一丝悔意与执念，就断断不能成仙。　


　　　　　　之后小蛇就照着那鬼魂心里镌刻着的影子变成了人形，因为它想既然那鬼魂如此爱那人，想必那人长得很美才是——那时小蛇对美丑尚无概念。　

　　　　　　后来小蛇找到了那鬼魂的转世，这才发现那人的灵魂虽然不止半条，却依旧残缺，是以没有什么记性。小蛇藉机结识了那人，为的是将他那半条魂还给他，让他成为一个完整的人。此后每夜小蛇都将那人迷昏，然后渡灵气给他，这样过了三年，那人的记性渐渐变好了。　


　　　　　　说到这里黎仙停了下来，“这就是一条小赤练蛇的故事。”　

　　　　　　黎仙——离仙，如今停云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十九）　

　　　　　　见黎仙转身欲离去，停云急忙叫住他，“黎仙，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黎仙身躯一颤，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问罢。”　

　　　　　　“你……可喜欢拂阳？我的意思是……你明白的。”　

　　　　　　黎仙怔怔望着他，见他神情极为严肃，便叹了口气，“你爱拂阳，拂阳爱你。那么别人的感情便都与你们无关了。”　

　　　　　　“回答我。”停云执意追问着。　

　　　　　　黎仙突然笑了起来，“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知拂阳是我的徒弟，朋友、兄弟，没有想过是否可能还有别的。人的感情很复杂，更何况是连人都不如的蛇？不过你既然如此执着，那么我今夜会仔细想想，明日一定告诉你答案。”说完便潇洒而去。　


　　　　　　待他走远，停云又回到了池边，望着水里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倒影，渐渐陷入冥想。　

　　　　　　身后一个女音响起：“你想要替那个拂阳死么？”　

　　　　　　停云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凡事有果必有因。多年来我的魂魄多次来到这池边，也许我与这池子有着难解的宿缘。我若是能埋骨于此，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　


　　　　　　那女子道：“你们这些汉人，回答问题时是一套，真实做又是另一套——实在太不爽快了。不过你猜得不错，你确实是最适合投身此池的人。你上一世造了太多杀孽，而被你杀死得童男童女的冤魂最后都流落到此池。这些年来他们一直蠢蠢欲动，多次逃出去拘回你的魂灵，却因法术有限，最多也只能吓唬你一下，不能真对你有什么伤害。”　


　　　　　　女子顿了顿，轻叹一声，“冥冥中一切早有安排，想不到今日你居然会自己送上门来。我见你对你那双胞胎哥哥情深义重，本来也不想为难你，然而我亦是无能为力。明日晚上我作法时，你记得对你哥哥喊一声‘醒时烦恼’，那时他便会被迷了魂，你可以趁机跳进池里。”　




　　　　　　拂阳在山洞火堆边枯坐着，火光映得他脸红红的，眸子更显清亮有神。正想得入神，突然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以为是停云，刚要说话，口却被温热的东西堵住了。　

　　　　　　睁大眼睛，看见近距离的那张脸是黎仙，不由大惊，伸手想要推开，对方却用尽全力似的箍着他的身体。　

　　　　　　刚想施展内力反抗，黎仙却已经放开他跃出几步之外。见拂阳有些气恼，黎仙呵呵笑了起来，“还不错，难怪停云会看得这么紧。”　

　　　　　　“师父！你……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拂阳苦着脸道，想着若是被停云知道恐怕又会不高兴。　

　　　　　　黎仙俏皮眨眨眼睛，“反正也被怀疑了，不如索性来次真的。这下你若想找停云对质为师一定奉陪。”见拂阳无可奈何的摇摇头，黎仙便嘻笑着道：“乖徒儿，刚才为师没有尝够，不如再来一次。”说话间又作势要扑上去。　


　　　　　　拂阳急忙跳开，两人正闹着，停云正好走了进来。“这么热闹？在玩猫捉老鼠啊？”　

　　　　　　黎仙呵呵道：“老鼠的主人回来啦！这游戏玩不下去了。唉！睡觉罢。”说完往地上一倒，不多时便睡熟了。　

　　　　　　拂阳过来给他盖上披风，忍不住摇着头笑了起来。　

　　　　　　次日夜里，三人齐齐来到池边，等候着那名女子。池边的雪尚未融化，走在上面吱吱作响，为这寒夜带来几丝人气。　

　　　　　　风中突然传来隐约的风笛声，有时似乎来源之处在很远之外，又有时好似就在跟前。幻情花池里的水渐渐变得血红，而那在清晨已褪色成雪白的幻情花又再度变成鲜红。池里一条条幻影渐渐浮起，升到半空中，朝同一个方向飘走了。　


　　　　　　拂阳深深回望了停云一眼，正要跳进血池，却被停云一把拉住。　

　　　　　　“醒时烦恼……醒时烦恼……”停云轻轻唤了两声，拂阳顿住脚步，眼神渐渐空洞迷茫，一仰面，便昏倒在池边。　

　　　　　　俯身摸摸他的面颊，突觉腰间一麻，停云便软软瘫在了地上。侧过头瞪大眼睛看着偷袭他的黎仙，见他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你作什么？”停云突然预感到会发生什么，急急朝黎仙道：“我才不会接受你这个臭仙人掌的恩惠，你快放开我。”　

　　　　　　黎仙摇摇头，渐渐收敛了笑意，“风停云，昨夜你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你了。那就是世上值得让人舍己的不仅仅是爱情，这天空其实很广阔。”　

　　　　　　不顾停云的厉声呼叫，黎仙脚尖轻点，踏着血红的池水来到池中央，落到那幻情花畔，犹如一只绝美的彩蝶飞向自己寻求了一生的那朵鲜花。身躯渐渐沉下，面上的笑意却依然如故，那是停云此生见过的最璀璨的微笑。　


　　　　　　“黎仙——”停云凄厉惨叫一声，伸手想要拉他，却怎么也够不着。眼见着那秀美的脸渐渐滑入水中，直至最后一个血泡冒出水面，池面终于恢复平静。那池中央的幻情花突然凌空飞起，直直落到停云脚前。　


　　　　　　茫然俯身拾起幻情花，再朝池面望去，那原本鲜红的池水突然变得澄澈无比。一俯身，自己的影子清晰的倒映在水里，这次却确确实实是自己的面容。　

　　　　　　水中泛起两个小小的漩涡，打破了水中的倒影，眼前也是一瞬间的模糊。极目望去，漫山的雪突然化了，汇成小小的溪流，最后尽数归入那个干涸了许久的忘池。　

　　　　　　背后有人叹息一声，“公子别难过了，他去得真正无怨无悔，所以这千年积雪才可融化归入忘池。”正是那个雪族巫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