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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顶商人胡雪岩-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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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想出这么一句话来?”罗四姐笑道:“恭维嘛,也要恭维得象才是。七姐又不是‘白相人嫂嫂’,怎么叫巾帼英雄?”

乌先生自己也觉得拟于不伦,便即说道:“我来之前,‘大书’说岳传,正说梁红玉擂鼓破金兵,‘巾帼英雄’这句话听得多了,才会脱口而出。”

“乌先生喜欢听大书,明天我陪你。”古应春爱好此道,兴致勃勃地说:“城隍庙的两档大书,一档‘英烈’,一档‘水浒’,都是响档。乌先生不可错过机会。”

“办州话,”罗四姐说,“乌先生恐怕听不懂。”“听得懂。听得懂。”乌先生接着用生硬的苏白说道:“阴立,白坐。”

大家都笑了。

“乌先生不但懂,”古应春说:“而且是内行。”

原来“阴立,白坐”是“英烈,白蛇’的谐音;是书场里挖苦刮皮客人的术语,有的阴阴地站在角落,不花一文听完一回书,名为“阴立”;有的大大方方坐在后面,看跑堂的要“打钱”了,悄悄起身溜走,名为“白坐”。由于彼此同好,皆有喜遇知音之感,大谈“大书”,以及说书人的流派。罗四姐见此光景,轻轻向七姑奶奶说道:“乌先生这顿酒会到半夜,我们离桌吧!七姑奶奶亦正有此意,找个空隙,打断他们的谈锋,说了两句做女主人应有的门面话,与罗四姐双双离席。

七姑奶奶将她带到楼上卧室。这间卧室一直为罗四姐所欣赏,因为经过古应春设计,改成西式,有个很宽敞的阳台,装置很大玻璃门,门上另两层帷幕、一展白纱、一层丝绒;白天拉开丝绒那一层,阳光透过薄纱,铺满整个房间,明亮华丽,令人精神一爽。晚上坐在阳台上看万家灯火,亦别有一番情趣;尤其是象这种夏天,在阳台上纳凉闲谈,是最舒服不过的一件事。

你是喝中国茶是,还是喝洋茶?”

所谓“喝洋茶”是英国式的奶茶。七姑奶奶有全套的银茶具,照英国规矩亲自调制,而且亲自为客人倒茶,颇为费事;罗四姐此刻要谈正事,无心欣赏“洋茶”,便即说道:“我想吃杯菊花茶。”

黄白“杭菊花”或以当茶叶泡来喝,有清心降火之功;七姑奶奶笑着问道:“你大概心里很乱。”

“也不晓得啥道理,心里一直烦躁。”

“我们到阳台上来坐。”

七姑奶奶挑到阳台上去密谈,是替罗四姐设想,因为谈到自己的终身大事,她难免腼腆,阳台上光线幽暗,可以隐藏忸怩的表情,就比较能畅所欲言了。

等小大姐泡了菊花茶来,背光坐着的罗四姐幽幽地叹口气说:“七姐,只怕我真的是命中注定了。”

“喔,”七姑奶奶问道:“胡家托乌先生来作媒了,他怎么说?”

“他说的话也不晓得是真是假?说胡大先生的意思,要我去替他当家。”

“不错,这话应春也听见的。”

“这么说,看起来是真的,”罗四姐心里更加踏实;但心头的疑虑亦更浓重,“七姐,你说,我凭啥资格支替他当家?”

七姑奶奶心想,胡雪岩顾虑者在此;罗四姐要争者亦在此,足见者是厉害角色,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必中要害。不过,她虽然已从古应春口中摸透了“行情”,却不愿轻易松口,因为不知道罗四姐还会开什么条件,不能不谨慎行事。于是她试控地问道:“四姐,你自己倒说呢?要啥资格,才好去替他当家。”

“当家人的身分;身分不高,下人看不起,你说的话他左耳进右耳出,七姐,你说,这个家我怎么当?”“是的这话很实在。我想,我们小爷叔,不会不懂这个道理,他总有让下人敬重你的办法。”

“啥办法?”罗四姐紧接着问,“七姐夫怎么说?”“他说,胡老太太托我来做媒。不过,我还不敢答应。”罗四姐又惊又喜,“原来是胡老太太出面?”她问:胡太太呢?”

“他们家一切都是老太太作主。胡太太最贤慧不过,老太太说啥就是啥,百依百顺的。”

听得这一说,罗四心头宽松了些,不过七姑奶奶何以不敢答应做媒?这话她却不好意思问。

“我为啥不敢答应呢?”七姑奶奶自问自答地说:“因为我们虽然一见如故,象同胞姊妹一样;到底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没有跟我详详细细谈过,我不晓得你心里的想法,如果冒冒失失答应下来,万一做不成这个媒,反而伤了我们感情。”“七姐,这一层你尽管放心。不管怎么样,你我的感情是不会伤的。”

“有你这句话,我的胆就大了。四姐,除了名分以外,还有啥?请你一样一样告诉我。看哪一样是我可以代为答应下来的;哪一样我能替你争的,哪一样是怎么样也办不到的。”“怎么样办不到的事,我也不会说。”罗四姐想了一下说:“七姐,我顶为难的是我老娘。”

她老娘何以会成为难题?七姑奶奶想一想才明白,必是指的当亲戚来往这件事,以她的看法,这件事是否为难,主要的是要看罗四姐自己的态度?倘或她坚持要胡老太太叫一声:“亲家太太。”这就为难了!否则胡家也容易处置。谈到这里,话就要明说了,“四姐,你的意思我懂了。”她说:“还有啥,你一股脑儿说出来,我们一样一样来商量。”“还有,你晓得的,我有个女儿。”

“你的女儿当然姓老子的姓。”七姑奶奶说:“你总不见得肯带到胡家去吧?”

“当然,那算啥一出?”

“既然不带到胡家,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不管你怎么安排,胡家都不便过问的。这件事可以不必谈,还不啥?”“还有,我只能给老太太一个人磕头。”

“是不是!”七姑奶奶马上接口,“我不敢答应,就是怕你有这样的话,叫我说都不便去说的。”

罗四姐自己也觉得要求过分了一些;不过话既已出口,亦不便自己收回。因而保持沉默。当然,在七姑奶奶看,这就是不再坚持的表示,能商量得通的。

“四姐,我现在把人家的意思告诉你;第一是称呼,下人都叫你太太;第二进门磕一个头,以后都是平礼;第三生了儿子着红裙。这三样,是老太太交代下来的。”

罗四姐老虑了一会,觉得就此三事而言,再争也争不出什么名堂来,不如放漂亮些,换取对方在它处的让步。于是她说:“七姐这么说,我听七姐的。不过我进他家的门,不晓得是怎么个进法?”

七姑奶奶心想,这是明知故问。妾待进门,无非一乘小轿抬进门,在红烛高烧之下,一一磕头定称呼。罗四姐问到这话,意思是不是想要坐花轿进门呢?

当然,照一般的办法,是太委屈了她,但亦决无坐花力轿之理。七姑奶奶觉得这才真的遇见难题了。

想了又想,七姑奶奶只能这样回答:“这件事我来想办法,总归要让我面子上看得过去。你明天倒问问乌先生,看他有啥好办法?”

正事谈到这里,实在也可以说是很顺利了。做媒本来就要往返磋商,一步一步将双方意见拉近来;罗四姐也很明白事缓则圆的道理,因而很泰然地答说:“事情不急,七姐尽管慢慢想。”

“你是不急,小爷叔恐怕急着要想做新郎倌。”七姑奶奶笑着将她的脸扳向亮处,“不晓得你扮成新娘子,是个啥样子?”

这话说得罗四姐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说一句:“七姐真会寻开心。”一闪站起身来,“乌先生不知道吃好了没有?”“我们一起下去看看。”

两人携着手复回楼下,只见古应春陪着乌先生在赏鉴那些西洋小摆设。七姑奶奶少不得问些吃饱了没有之类的客气话,然后问到乌先生下榻之处。

“客栈已经定好了。”古应春问道:“不知道罗四姐今天晚上,是不是还有事要跟乌先生谈?”

“今天太晚了。”罗四姐答说:“有事明天也可以谈。”“那末,我送乌先生回客栈。明天一早我会派人到客栈陪了乌先生到罗四姐那里。下午我陪乌先生到各处逛逛。”

等古应春送客回来,七姑奶奶还带没有睡,等着要将与罗四姐谈论的情形告诉他,最后谈到罗四姐如何“进胡家的门”。

“一顶小轿抬进门,东也磕头,西也磕头,且不说罗四姐委屈,我们做媒人的也没有面子。”

“为小爷叔,没有面子也就算了。”古应春说:“你不要把你的想法也摆进去,那一来事情就越发摆不平了。”

“好!那末罗四姐,总要让她的面子过得去。”“这有点难办。又要里子,又要面子,世界上恐怕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七姑奶奶也觉得丈夫的话不错,不过已经答应罗四姐要让她“面子上过得去”,所以仍在苦苦思索。“睡吧!我累了。”

古应春计算所途劳顿,一上床,鼾声即起;七姑奶奶却无法合眼,最后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而且自己觉得很得意,很想唤醒古应春来谈,却又不忍,只好闷在心里。

第二天一早,古应春正在漱洗时,七姑奶奶醒了,掀开珠罗纱的帐子,控头说道:“不要紧了!我有法子了。”没头没脑一问话,说得古应春愣在那里,好一会才省悟,“你是说罗四姐?”他问。

“对。”七姑奶奶起床,倦眼惺忪,但脸上别有一种兴奋的神情,“他们的喜事在上海办,照两头大的办法,一样可以坐花轿、着红裙。”她问:“你看呢?”

“小爷叔在杭州有大太太的,无人不知,人家问起来怎么说?”

“兼祧!”七姑奶奶脱口回答:“哪个去查他们的家谱?”“这话倒也是。不知道小爷叔肯不肯?”

“肯不肯是他自己的事,我们做媒人的,是有交代了。”七姑奶奶又说:“我想他也不会不肯的。”

古应春考虑了一会,同意了她的办法,只问:“回到杭州呢?”

“照回门的办法,先到祖宗堂磕头,再见老太太磕头。”“这不是啥回门办法,是‘庙见’,这就抬举罗四姐的身分了。”古应春深深点头:“可以!”

“你说可以就定规了。下半天,你问问乌先生,看他怎么说。”

“能这样,乌先生还有什么话说?至于你说,‘定规’,这话是错了,要小爷叔答应了才能定规。”

“你这么说,那就快写信去问。”

古应春觉得不必如此匆促。不过,这一点他觉得也不必跟爱妻去争;反正是不是写了信,她也不会知道,所以答应着说:“我会写。”

乌先生上午去看了罗四姐;下午由古应春陪着他,坐了马车支观光,一圈兜下来,乌先生自己提出要求,想到古家来吃晚饭,为的是谈罗四姐的亲事。

“我跟她谈过了,她说她的意思,七姑奶奶都晓得。不过,既然我是媒人,她说有些话,要我跟七姑奶奶来商量。”“是的。乌先生你说。”

“第一件,将来两家是不是当亲戚来往,现在暂且可以不管。不过,她的女儿,要胡太太认做干女儿;将来要到胡家来的,下人要叫她‘干小姐’。”

“胡太太的儿女,还要叫她妹妹。”七姑奶奶补充着,极有把握地说:“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第二件比较麻烦,她说七姑奶奶答应籽她的,要我请问七姑奶奶,不晓得是啥办法?”

“办法是想到一个,不过,还不敢作主。这个办法,一定要胡大先生点了头才能算数。”

“是的,做媒本来要双方自己原意,象七姑奶奶这样爽快有担当,肯代胡大先生作主,真是难得。”乌先生可说:“不过,先谈谈也不要紧。”

这件事很有关紧,七姑奶奶心想,倘或自己说错了一句话,要收回或更改就不漂亮了。不如让她丈夫去谈,自己在一旁察言观色,适时加以纠正或者补充,比较妥当。

于是古应春便在她授意之下,讲他们夫妇这天清早商量好的办法。讲得一点不错,七姑奶奶认为无须作何修正。倒是乌先生的态度,让她奇怪;只见他一面听、一面事锁紧眉头——她不知道这是乌先生中用心思索一件事时惯有的样子,只当他对这样的办法还不满意,心里不免大起反感。于是古应春讲完了,她冷冷地问:“乌先生觉得这个办法,还不啥欠缺的地方?”

“不是欠缺,我看很不妥当。”

这就连古应春都诧异了,乌先生,请你说个道理看。”他问“何以不妥当。”

“胡大先生现在是天下闻名的人,佩服他、赞成人的很多;妨忌他、要他好看的人也不少。万一京里的御史老爷参上一本,不得了。”

“参上一本?:参胡大先生?”

“这我就不懂。”开姑奶奶接着也说,“犯了啥错?御史要参他。”

“七姑奶奶,请你耐心,听我说——”

原来乌先生的先世是州府钱塘县的弄房书办,已历四代,现在由乌先生的长史承袭:“大清律便“是他的家学,对“户婚律”当然亦很熟悉,所以能为古应春夫妇作一番很详细的解释。

他说,以“兼祧”为娶“两头大”的借口,是习俗如此,而律无明文;不过既然习俗相沿,官府亦承认的,只是兼祧亦有一定的规矩,如俗语所说的“两房合一子”,方准兼祧,这在胡雪岩的情形,显然不合。

“你们两位请想,既称‘胡大先生’就是‘胡二先生’;好比合服李家,有‘李大先生’李瀚章,就一定有‘李二先生’李鸿章。胡大先生既然有兄弟,就可以承继给他无子的叔伯,何用他来兼祧?”

“这话说得有道理,‘胡大先生’这信称呼,就摆明了他是有兄弟的。”古应春对他妻子说:“兼祧这两个字,无论如何用不上。”

“用不上就不能娶两房正室。一定要这么办,且不说大清律上怎么样,论官常先就有亏了,这叫做‘宠妾减妻’,御史老爷一本参上去,事实俱在,逃都逃不了的。”一听这话,七姑奶奶吓出一身冷汗,“真是亏得乌先生指点,”她说,“差点做错了事情,害我们小爷叔栽个筋斗。”“筋斗倒也栽不大,不过面子难看。”乌先生又说:“讲老实话,胡大先生还在其次,我先要替罗四姐想一想;倘或因为她想坐花轿、穿红裙,弄出来这场麻烦,胡老太太、胡大先生一定很不高兴,说风凉话的人就会说:‘一进门就出事,一定是个扫帚星。’开姑奶奶你倒想,罗四姐以后带好做人?”“乌先生,你想得真周到,见识真正高人一等,”开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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