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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文集-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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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是那些事情用的—”那个妇人又笑。

“你买了去,建房子时候将它埋了,运气会好。”她说。

“这些花花的毛线呢?”我又问。

“要配的,光毛线没有用的。”

那边摊子的地下便是一盘一盘配好的象菜一样的象征好运的东西。

摊子的生意不错,总有当地人来买些什麽。

“嬷嬷,这些东西灵吧?要不要找什麽人给念一念咒呢?”我看看自己买下的一个小瓶子里面用油泡着一大堆小东西,红红绿绿的,还有一条虫也在内。

“不必了,放在你左边的口袋里。好运就会来。”

这只是巫术嬷嬷讲的话,我不能相信这些,可是就是不敢将它放在右边口袋里去。

与其说这些五光十色的摊子是一份迷信,不如将它们视为一份珍贵的民俗和神话。

便在那个摊子上,我买下了一块石刻的老东西—此地人称她“班恰妈妈”的大地之母。

绕着“班恰妈妈”的是她的丈夫,一儿一女,一只山羊,一条蛇和一道道河流田园,都在一块汤碗般大的师块上活着。

据说这种大地之母的石刻,是应悄悄埋在家中土里的,每年她过生日的那一日,将她请出来,在石刻上浇香油供拜,再埋回地里去,这样大地之母一定保佑家宅家蓄的兴旺。

那样的摊子,每买一样小东西,都给人带来几分承诺,光是那份期许,付出的小钱就值得了。

在那无数次的散步里,我的巫术嬷嬷卖了金钱,幸福,爱情,健康,平安的每一个代表给我。

她们在做生意,我买下了一个人平生所有的愿望,比较之下,赚的人应当是我。

对于有着极深信仰的我,巫术其实并无可求,只是那份游戏的心情,民俗的欢喜,都在这些小摊子上得到了满足。

中美洲的巫术已不可求,只有在玻利维亚市场上看见他们公开售卖,觉得新鲜。

此地极有趣的是,在一个博物馆内,亦陈列了一个房间的“巫术陈列室”,里面的东西与街头售卖的相差无几,只解释的更清楚些。

在有关诅咒人的那些东西,博物馆内说的明白,至于我自己,与人没有那麽大的仇恨,避之不及,也无心去探问如何害人的事了。

欧鲁鲁的魔鬼

嘉年华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在秘鲁古城斯各的时候,交了一大群同为旅客的朋友,他们的下一站大半都是由边界进入巴西,去参加里约热内卢的嘉年华会狂欢。

几个旅行的人一再拉我去巴西,说是那样的盛会错过不得,终生要遗憾的。

我知那的嘉年华会必是疯狂灿烂,喝醉酒的人更不会少,旅馆也成问题,满城的狂人喧哗并不见得真能唤出旅人的快乐,便坚持不去了。

玻利维亚一样庆祝嘉年华会,只是有着任何国家所没有的另一种形式。

在一个叫做欧鲁鲁的矿工城内,他们跳一种完全民俗风味的舞蹈,算做嘉年华会的大典,那种舞,叫做——魔鬼舞

魔鬼们有太太,太太们也会出来街上游行,鬼的太太叫做“CHINA”,与中国女人的称呼同音。

初到拉巴斯时,旅馆内住满了来此地参加嘉年华会的人,欧鲁鲁是一个距离拉巴斯两百公里的11万人口的小城,那的嘉年华会却是玻利维亚最盛大的。

旅馆柜台的人一直向我销售一日来回旅行团组成的票,每张要50美金。

我觉得如果自己能坐长途公车去,所见所闻必然胜于跟团一起去,便不肯参加。

旅馆的人跟我说,前一日才抵达的我们,是无论如何也挤不到巴士票了。

虽然那麽说,仍是爬上长长的斜坡,就是一家一家的巴士公司问过去。

票确实售完了,我不肯放弃,站在窗口向人说好话。

玻利维亚的人本身心肠便好,被我哀求了没有几次,羞羞涩涩的拿出一张退票来,也不加钱,答应卖给我。

一张票只有我去得了,米夏站在一旁当然不太开心,我知别人确实没有了,也不好无理取闹,先买了这张。

又等了好一会,来了一位太太,说要退票,竟是同一班车的,于是两张位子都被我抢到了。

第二日的清晨,天沿尚是全黑的,叫起了米夏,在昏昏暗暗的街上喘着气往公车总站走。

地势那麽高的地方,再往上坡走,头疼的不得了,拖了好几十步,实在走不动了,清晨的街头,有计程车将我们送到车站,又是亲切的令人感激的那种好人。

玻利维亚在一般的传闻中它是一个落后的国家,可是我们的公车,是对号的宾士牌大巴士,它不但准时,清洁,豪华,而且服务的态度是那麽的诚恳—中南美数它最好。

车站的建设非常现代化,开不错班车,挤不到人,一般乘客都是本地人,衣着不豪华可是绝对不寒酸,那份教养,那份和气,可能世上再找不着。

车子绕着公路往上爬,脚下的拉巴斯城在一片淡雾中淡去。

一望无际的草原在寒冷的空气里迎着朝阳苏醒,天边冻结着的一排大雪山,便是粉红色的霞光也暖不了她们,那麽明净的一片高原,洗净了人世间各样的悲欢情怀。

什麽叫草原,什麽叫真正的高山,是上了安地斯高地之后才得的领悟,如果说大地的风景也能感化一个人的心灵,那麽我是得道了的一个。

云彩便在草地上平平的跟着我们的车子跑,如果下车,就能抓到一团;不能忘记自己是在四千多公尺的地方了。

欧鲁鲁城的魔鬼舞实在并不重要,只是这一路的风景,便是一次灵魂的洗涤,如果一个人,能死在如此干净雄伟的蓝天之下,也是一种幸福吧!

在美的极致下,我没有另一个念头,只想就此死去,将这一瞬成永恒。

远天有苍鹰在翱翔,草原上成群的牛羊和骆马,那些穿着民族服饰的男女就在云的下面,迎着青草地狂跑,这份景致在青海,西藏,又是不是相同呢?

看风景看的几度出神,车子停在检查哨亭,一群美丽狭脸的印地安女人涌到车边卖煮熟的玉米和羊酪。

都是我极爱吃的食物,伸出手去付小钱,换来的又是一声声道谢,这个国家如何能不爱它。

欧鲁鲁到了,长途车停在城外,又转城内的公车进市中心,车太挤了,我不会推人,站在下面大叫。

车长看见我上不去,伸出手来用力拉我,将我塞安全了,一双手托住我,才叫开车。

这份人情,是玻利维亚的象征,每一个人,都是神的子女,他们没有羞耻了这个名字。

游行已经开始了,米夏急忙找看台要上去,我却固执的定要先去买回程的票,不然不能放心。

买好了回程的票,转在人山人海里找看台上的座位,一路被人用好烈的水枪狂射——那是生气不得的,被水射中的人算做好彩头,要带运气来的。这也是南美几国嘉年华会的风俗。

看台是当地的老百姓沿街自己搭出来的,一共五层,每个位子收五块美金,有权利坐看两天游行的节目,我们找到的两个在第四层上。

同台看舞的人什麽样的都有,上层坐的是两个印地安老妈妈,我的厚毛衣挤的没有空隙放,他们马上接了上去给我保管。

舞蹈队共有四十组,大半是欧鲁鲁城内人自己组成的。这个在平日勤劳采锡矿的苦城,今日一片狂欢,快乐的那麽勇敢,便是一种智慧吧!

魔鬼群出场了,先是乐队打头阵,闹了好半天,在大家的掌声及叫声下,那一群群戴着面具的魔鬼载歌载舞而来。

本以为来的是一群披头散发,青面獠牙的鬼,结果看见了极似中国狮面,漆成红红绿绿,瞪着大眼球,披着绣龙绣凤披肩,胸前明明一只麒麟伏着的所谓魔鬼们的打扮。

“我们中国的老东西,你看那些龙凤——”我向旁边坐着的一个欧鲁鲁女孩叫了起来。

“怎麽可能嘛!这个风俗是好久好久以前就传下来的,是玻利维亚的呀!”她坚持着。

“可是中国人比西班牙人又早来了南美洲,这已经有上千的证明了,你们哪里来的龙凤嘛!”

“不可能的。”另一个老先生也夹进来了。

“那为什麽魔鬼的太太们要叫CHINA,不是与中国女人又同音了,是巧合吗?”我问。

“是巧合的,中国人没有来过这里!”老先生又说。

四周太嘈杂了,这种话题不能继续,而我的眼睛几乎将那一群一群来不完的魔鬼吃下去。

他们实在是中国的,狮口里还含着一把宝刀,不正是台南安平一带许多老房子门上刻着辟邪的图画吗?

据说,在欧鲁鲁城郊外的湖水旁边,仍然住着一群有着中国人脸谱的居民,在他们的语言中,依然带着与中国话相似的字眼,至于这群人实在的居所,在那里,便不能考察了。

看到欧鲁鲁的魔鬼舞,使人深深的觉得,如果做一场长时期追查,可能有希望查出南美印第安人及亚洲的关系。

虽说印第安人是由蒙古经过西伯利亚未开化的冰原,再由阿拉斯加一路下到南美洲来,已是每一个人类博物馆内一致的说明,可是中国的文化当是后来流传过来的。

这些事情虽说茫无头绪,可是例如此地一些村落的印第安人,在喝酒的时候,必先将一些酒撒在地上,便与中国古时祭过往鬼魂的风俗有相同之处,实在是有趣的事情。

沙嗲娘

来到拉巴斯的最后一个晚上,碰到了一位华侨小弟弟,大家一同去吃晚饭,沿街找餐馆时,只要是印第安人开的,他便直截了当的叫这种饭菜是—土人餐。

却不知玻利维亚的本土风味比起其他的南美国家来,真是另有文化及口味,实在是极好的,一点也不土的。

如果说,一个国家的食物也算做是文明的一部分,那麽玻利维亚的文明是值得称道的。

在这,观光旅馆中几十美金亦是一顿好菜,而街头,菜场和一般的平民小饭店中亦有不同而价廉物美的食物。

因为这个国家有着世界最高的大湖“第第各各”,鳄鱼在此并不算太名贵的东西。

他们的辣味鸡南美唯一,牛舌不输哥斯达黎加,便是餐馆做出来菜式的色香味,也绝对不是粗糙的。

许多人听说玻利维亚落后,来了之后才知道传闻的不实在和可笑,明明是一个极好的国家。

在这,没有太差的食物,便是街头印地安妇人点着烛火摆的小摊,吃起来都是一流调味的。

特别爱吃的是一种本地风味的烤饺子,我喜欢将它译成“沙嗲娘”,烤过的面粉外皮,里面包着多汁辣味的鸡肉,猪肉,马铃薯和洋葱,一只只放在温火烘着的玻璃柜内,二毛五美金一只,小皮夹的大小。

这是一种最最平民化的食物,每天早晨,我出了旅馆,必在附近一家印第安人的小咖啡店中喝一杯新鲜牛奶,外加两只“纱嗲娘”。

几乎每一个本地人进了咖啡馆,必吃一两只这样的东西当早饭,牛奶面包之类的欧式早餐也许是因为我太平民化,倒没见到有人吃。

在我吃早点的那家小店内,每天批进一百只“纱嗲娘”,不到中午已经卖完。

这种当地风味的食物,一般的观光饭店内要吃便比较难了。

玻利维亚能吃到的东西很多,而且风味不同于其他南美国家。

据我所知,台湾来玻利维亚的旅客仍是很多,如果能够放弃观光旅馆,到街头尝尝他们的食物,也未尝不是一种享受。

我个人,是吃了第36个“纱嗲娘”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玻利维亚。

打水仗

我的冬天衣服原本带的不够,总以为南美的夏天在一二月。没有想到高原的地势即便夏日风景,也要毛衣御寒的。

秘鲁买了两件毛衣,哥伦比亚买了一件纯毛的蹦裘时,却因一次大晕车,失掉了整个的小提包,离开旅馆时,又掉了那件蹦裘。

身外之物,失去了反而轻松,再说到了拉巴斯,迫于情势新毛衣非买不可,这又使我高兴了好几分钟。

在拉巴斯时,每日就穿那件五彩织花毛衣,一直不换,因为没有第二件。

欧鲁鲁的嘉华年会被水枪喷的透湿,毛衣里面穿着的白衬衫在夜间脱下来时,全是各色水渍,这才发现新毛衣被印地安妈妈染的太简单,是会褪色的。

欧鲁鲁的嘉华年会是星期六,拉巴斯城内星期天也开始用水洒人了。这种泼水的风俗本是好玩的事情,农业社会时各村的青年男女彼此认识,洒洒水只有增进感情,实是无伤大雅的事。

拉巴斯是一个大城,每家都有阳台,许多人有汽车。

他们在星期天这一天,开了中型吉普车,上面盛满了水,街道上慢慢开车,看见路人便泼个透湿。

阳台下面不敢走人,随时会有水桶浇下来。

路边的小孩子买气球的皮,里面灌足了水,成为一只只胖水弹,经过的人便请吃一只。

我的毛线衣是褪色的,站在旅馆的玻璃门内不敢出去。

在秘鲁利马时已经吃了一个水弹,三楼丢下来的,正好打在头上,那边挨了一只之后便来玻利维亚。

不敢出门便吃不到“沙嗲娘”,衡量了一下之后还是出门了。

这条窄窄的石街上,两边阳台都有人站着,我方走了几步,眼看一个穿西装的路人被一桶水洒的透湿透湿。

在这风俗下,怎麽被淋也是不能骂人的。

那个穿西装的人真生气了,捡起路边的小石块就去丢阳台上的人。

“打他!打他!好!”我在路边叫起来。

这种游戏不公平,居高临下的人全是干的。

明明自己在看好戏,一抬头,便在我站的阳台上一桶水泼了下来。

“哎呀,毛衣褪色的呀!”我也不知逃开,便是站在那边狂叫哀求。

然后,我的头发到裤管全都湿了。

“跟你讲是褪色的,怎麽还要浇呢?”我擦了一把脸上的水,向着阳台大喊。

这时另一勺水又淋了下来,我又没能躲开。

这一回我气了,死命拍人家楼下入口的门,要上楼去跟这家人对打。

“不要生气了嘛,泼到了是好运气的呀!”上面笑的不得了。

这美丽的星期天错过可惜,虽说一定被弄湿的,还是与米夏在这古城内大街小巷的去走,躲躲闪闪的有如惊弓之鸟。

水是清洁的东西,阳光下打了无害。

再说我所接触的玻利维亚人实在是一群令人感动的好百姓,入境随俗的道理也应明白,不当见怪那一日吃了几十个水弹,背后一片透湿,别人没有恶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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