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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日-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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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他钱,叫他去买鞋。他说,苏老师,我爹常年给学校供柴、供鱼,还供不起我一

双鞋吗?我穿不惯鞋。一穿鞋,脚就烧得慌。苏丛惊讶地问,寒冬腊月呢?大来说,

那也只要穿双单布鞋。要不是怕你们瞧着冷,其实我光脚也能过冬。你们为什么不

光脚呢?真的有那么冷吗?苏丛微微红起脸,说些别的事,岔开了话题。

学校里几乎所有的老师都觉得这孩子少年老成,无法接近。但苏丛却觉出,他

也有不被人识见的另一面。他总小心地避开所有的女生。甚至在一些年轻的女老师

面前,也过分地拘谨。冷漠。这也许是他早熟中的某种压抑。但奇怪的是,他很愿

意跟苏丛接近。开始只是远远地打量她。后来也愿意往她跟前凑。轮到她的课,即

使不该他值日,他也会抢先去把黑板擦干净,去把教具搬来,甚至换上他为她特制

的教鞭。其实他的手挺笨,并不会做这些小玩意儿。到比较熟了,苏丛问他,为什

么单单愿意接近她。他说,你像我妈妈。苏丛笑了。他突然很生气,嚷叫:这可笑

吗?她很歉疚地沉默了一会儿,等他稍稍平静,问他,我听你说过,你还在襁褓中,

妈妈就出事了。难道你家里还留着妈妈的照片?大来摇摇头说,没有一架照相机能

照得下她来。苏丛大笑说,这怎么可能?大来怅然地说,这是真的。那年省城照相

馆高级照相师用东洋相机都没能在底版上照出她的相来。最多,也只能照出个虚影。

苏丛不笑了,想了半天,又问,那你怎么知道你妈妈模样的?大来说,我知道,我

能看见她。他说,去年夏天,爹带我来县城,告诉我,我妈从前就在这城里住。还

跟一个叫吉斯姑娘的女人,做过邻居。他带我去找那旧院子。走了不多一会儿,我

说他走错了。他骂我混蛋。娘住这儿的时候,还没有你哩。我说你就是走错了。那

些巷筒街道,这些年变化挺大。死胡同通了。灰砖房拆了,砌红砖楼。新工房一片

片代替了原先的趴平房。他走错了,是正常的。可我怎么会知道妈原先住哪儿呢?

我也说不清。但我只知朝那个方向走,心里就舒服,背过身来,就堵得慌。我让爹

跟我走。我们穿过好几家的过道,出他们家的后门。差一点头撞南墙不拐弯。最后

走到一个正在挖地基坑的工地上,我说到了。爹去打听,那儿果然就是原先那个院

儿的旧址。爹呆住了。苏丛说,既然你有这样的本事,为什么不把妈找回来,你不

是说,她只是失踪了,并没有死?大来愣怔了一会儿,脸色刷地灰黯下来,木本地

瞪着前边,说,那里太暗,苇子太密,水太深,雾太浓……我去不了……

“你待在这儿干啥?”苏丛走近大来,惊讶地问。雨淋湿了他衣服。他的皮肤

变得又黑又亮。他不怕冷,还不怕水。他住到小库房里以后,司务长很意外地发现,

原先小库房里猖撅得吓人的那许多老鼠,全都不见了。

学校安排,那天上午劳动。平整一块猪饲料地。已经到开早饭的时间了,他还

在这儿等苏老师。没人告诉他她会来。但他知道。

大来是来给苏丛送一副“水晶”纽扣的。那天,雪化了,苏丛穿了件大姐穿旧

了改给她的一件花呢大衣。纽子晶亮。大来没见过会发亮的纽扣。也没见过粗花呢

大衣。那时,在县城里,带尖顶帽的“棉猴”,已算时髦。女教师里更不会有人穿

呢大衣上课。

一直到下了课,他还盯着那大衣和扣子看。甚至走近去摸那扣子。只要他觉得

是好的,新奇的,他绝不顾忌别人会怎么说,总要去摸一摸,问问清楚。他跟同学

们争论。他说,苏老师大衣上的扣子,肯定是最金贵的那种‘冰晶“扣子。其实,

究竟什么是”水晶“,他也没见过。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苏丛身上任何一件东

西,一定是最好的。男同学嘲笑他。一口咬定,那些无非是牛角扣或料器扣。于是

争吵。很少跟他们争吵的他,却认真争吵着。最后女生们来裁决,告诉这些根本不

懂服装行情的”二把刀“们,那既不是上蜡打光的牛角扣,也不是本身就会发亮的

料器扣,更不是金贵的水晶扣,是一种新产品,叫’有机玻璃扣”。只是玻璃?大

来不服。上课时,当众站起,问苏丛。苏丛不明白,为什么要在物理课上追问她的

扣子。她只好如实说,的确是一种有机玻璃扣。于是全班冲着肖大来哄。其实,即

便是有机玻璃扣,这在当时,也算相当时新和值钱的。但只要不是“水晶”扣,男

生们便觉得大胜。大来还是不服。下了课,他去城里,转遍了各家商场。找水晶扣。

后来一个小贩说他卖的就是“水晶”扣。大来见那扣子的模样,紫盈盈的确光润晶

莹。出大价钱买下了。他要苏老师一定换上“水晶”纽扣。苏丛很感动,接过那纽

扣一看,仍然是有机玻璃仿制的。她不愿伤了这孩子的心。谢过了,收下了,催他

快去吃早饭。

猪饲料地邻近猪圈。脏臭的黑水顺人工挖就的小渠时断时续地流到地头的一个

沤肥坑。地,其实已让别的班的同学平整好了。今天的活儿,只是拣拾去年留下的

苞谷根茬。碰到这种老根疙瘩,播种机的圆片耙、开沟器就伸不进土里,种子就只

能播在浮表土上。黑雀就会来啄了它们去。出苗时就会断条。结果就减产。猪赖瘦。

大家都脱了鞋袜。地里太湿。苏丛也只得脱。走过那个浮着厚厚一层泡沫的沤

肥坑,苏丛战战兢兢。等她走进地里,有十几个男同学早拣出十来米去了。大来拣

在头里。一下地,他的精气神全来了。兴奋得两颊通红。潮湿的风鼓涌起他单薄的

褂子,像蝗虫的翅膀无声扇动。他不时回头来找苏丛。并帮她把她那一趟里的根茬

拣了。过了一会儿,突然他很响地叫了一声:“天爷,咋恁白!”大家被他吓了一

大跳。四周围的雪都已化完,杏花苹果花都还没张开它们的小嘴。天上,雨不再下。

乌云仍很密集。在这片灰秃秃的四野里,还有什么能被称做是“白”的东西呢?大

家更纳闷的是,从来不一惊一乍的肖大来,今儿个是咋的了。大家装作漫不经心,

却都把疑惑好奇的眼珠直愣愣支到眼角的尽头看。

肖大来又嚷了一声:“你们都来看呀!”他向苏丛跑去。他看到苏丛的脚了。

他常年光脚,脚掌是粗硬的,脚背晒得油黑。在阿伦古湖边,他身边的男女老少,

但凡能光起脚时,也总是光着脚的。他从来没见过,也不知道,人的脚还能这么细

洁白润。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无比诧异但又极其惊喜地看了看苏丛,并且

又嚷了一声:“快来看呀!老天!!”

其他那许多在场的人,并不是没有注意到苏丛脚的与众不同。特别是那些成年

人,成年的女人,从苏丛进县中那天起,甚至在有消息说她要到县中来的那天起,

就在背后经常地打听她。议论。比较。偷偷地笑或叹息。也诧异或疑惑或感佩艳羡。

他们只是当面不出声。绝不公开表达自己的惊喜或厌恶。当他们发现肖大来这几声

喊,是冲着苏丛的脚去的,他们觉得这孩子简直疯了。学校管理员忙跑过去,狠狠

地推了肖大来一把,训斥道:“邪门儿!干啥哩?”

肖大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想辩解。管理员又推了他一掌。他踉跄着,

手在空中紧着慢着划拉了好几下,才没有像狗啃泥似的倒下。

所有在场的人都哄地一声开心放怀大笑起来,并且趁机去看刚才还不敢如此放

肆地盯视的苏丛的脚。

苏丛窘迫。着急。不知所措地用一只脚去搓另一只脚的脚背,仿佛这样就能把

自己这一双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光脚遮盖起来。结果,反而把前几大刚撒到地里

的羊粪蛋和猪屎蛇,都蹭到了脚背上,让自己一直恶心了许多天。

第二天,她匆匆赶到木西沟去看望大姐。她刚走,学校里就有人议论,说她是

气恼之下才走的。有些人相信。有些人不相信。到第三天,有她一堂物理课。她仍

没回来。不相信的人,也都相信起来。当晚,就有人去校长家,很郑重地劝告校长,

要他重视这件事。苏老师毕竟是县委领导的家属。

苏丛也怨大来不懂事,让她在那么多人面前好不尴尬。但她知道这孩子并无恶

意。他是真没见过这么白的脚,真惊奇,真欣喜,真还不会掩饰他自己。想到他竟

还有这么单纯的一面,她不禁为他高兴。甚至也去打量自己的脚,多少有些羞涩地

暗忖,它果真值得一个男孩那么惊喜?她要找大来好好谈一次。要告诉他,学得更

稳重一些。该掩饰自己的时候,还得学会掩饰自己。

等她回学校,正赶上放春假。学生都回家,帮社里队里闹春播。春假结束,仍

没见大来返校。开始,她没有意。因为没及时返校的不止他一个。又过了半个来月,

别的没返校的都返校了,却仍不见大来返校,她觉出蹊跷,再去打听,才得知,为

了那天在土豆地里所发生的那件事,学校已经勒令大来退学了。

她吃惊了。

她赶紧去找校长。她说肖大来并没有做什么对她不恭敬的事。他说“天爷,咋

会恁白”那句话,就像在说“看啊,像天上那朵云彩”一样,不带半点邪念。校长

犹豫。她又去找泅洋。‘泅洋笑道:“这也要我出面,你觉得合适吗?”

苏丛急忙解释:“他们就因为我是你的妻子,才这么严厉地处理了那个学生。”

泅洋温和地劝说:“也许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别固执在牛顿力学的立场

上,去解释量子现象嘛……”

苏丛忍耐不住,大声叫起来:“别跟我谈你的物理了!一个被县中清退的孩子,

今后会遭人什么冷眼,你也很清楚!”

泅洋从公家发给的藤椅上站了起来,他准备结束这场谈话。这几个月他总是这

样,一旦觉察谈话出现不愉快的迹象,裂痕将要扩大,他就不再继续下去。他不想

跟苏丛吵。“告诉你,我们不能利用已有的这点身份去干预下边同志职权范围内的

工作。我们刚到这个县不久。我们还不太了解情况……”

“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们这样处理肖大来,是不公平的!”她又一次打断了他

的话。

“我要去参加常委扩大会了。希望你能尊重我的意见。”

每回都这样。他总及时地开动消防龙头,把已经冒出浓烟的柴火堆浇个精透。

他总是用公允的断语,坚定的请求,结束谈话,不等苏丛回答,也无需苏丛回答,

就离开了屋子。

浓烟转化成灼热的水蒸气,从烤裂了的木柴缝里,嘶嘶地往外喷发。弥漫。翻

滚。苏丛感到被冷落了。但也许他是对的。他或她,不该干预。干预不过来。于预

错了,影响更不好。

但是,一个孩子的前程,怎么办?

她又一次去找校长。

她说:“我不知道肖大来在其他方面还犯过一些什么过错。假如只有这件事,

你们一定要处罚他,我会不安生一辈子!我会跟你们吵到北京教育部!你要是觉得

收回处分决定,对你做校长的面子上太过不去,我到哈捷拉吉里镇去给孩子和孩子

的家长做工作,我去承担责任,我去带他回来。”

校长对她的任性,简直毫无办法,便苦笑道:“肖大来本来就不是我们学校正

式的学生。通知他,撤销勒令退学决定,让他就近找个学校读一读就算了。何必非

得你亲自跑这一趟?”

“反正我不要您报出差补助。别的,您就别管那么多了。行吗?”

‘行啊行啊,你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校长笑道。

苏丛立即去买班车票。出门前还郑重向校长声明:“我这么做,跟泅洋同志完

全没有关系。他不同意我来给你们添麻烦,您要觉得我这么做,真是给学校添麻烦,

那我就……”

校长忙起身,做了个“请快走吧”的手势,又用开玩笑的口气说:“快去吧,

我的泅太太。要不是为了你,我们能舍得放弃那十二车柴火和两吨腌鱼?肖大来一

年工夫学完初中三年课程,这样的学生不是每年都‘拣’得到的。明后年,我们还

指着他给县中增加几个百分点的高考录取比例咧。你去,来回车费,我给报,出差

补助一分不少你的。听明白了?!”

但苏丛却没能叫回肖大来。她看到了那个遥远而又遥远的渔镇。看到了那片宽

广而又宽广的湖水。那里潮湿风。干白芒硝。大片起伏。无尽头的消失和黑色的棕

褐。她终于明白大来为什么会惊讶她的“白”。但是她却没能劝动肖大来。他死也

不愿再回县中了。全家人都帮着苏丛劝。他爹肖天放在桌面上把手掌心拍出血,他

也只是一个不做声。后来,他们趁苏丛回招待所歇憩的空儿,把大来四肢巴叉吊在

院子里两棵邻近的大树中间,也没能叫大来开口。大来从小蔫倔,但还没见他像这

回这样,倔过死牛。第二天大早,苏丛又来大来家。大来忙给苏老师沏油面茶。尔

后,他又蔫蔫地待一边去了。

“你还要人家苏教员跑几趟?你狗日的做了对不起苏教员的事,人家苏教员倒

过来大老远地上门来给你说好话。多大的冤屈?啥金玉身哩?什么面子?你连嘴也

不张一下,你个什么东西,呀是吃哩溢槽啦!你对得住人家苏教员不?”天放骂到

兴起,抡圆了胳膊,一个巴掌甩过去,苏丛没来得及拦,大来便被打飞了起来,远

远地摔倒在墙根下,后脊梁重重地砸到墙上,好像要断裂了似的;五根手指印,从

耳朵根一直红到下巴额上。凡是起红印儿的地方,立马儿又高高肿起。血呼呼地从

鼻子、嘴巴里咕嘟咕嘟涌出。头一低,便全滴到衣服上、地上。苏丛没见过这么打

儿子的,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大来也被热血呛住,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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