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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大前程-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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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计室可是一个有利可图的地方?”我问道。

“你是指会计室里的年轻人吗?”他没有回答却反问我道。

“正是,我正是指你。”

“唔,不,不,我可没有利。”他说话的神气好像在仔细核算,想尽量做到收支平衡一样,“没有直接的利益,也就是他们不付给我钱,我还必须自己养活自己。”

这样看来,确实是无利可图了。于是我摇了一下头,似乎是说,这样的情况要想聚集起资本是非常困难的。

赫伯特·鄱凯特说道:“问题在于你要善于观望形势,这才是最重要的事。你要懂得,身在会计室中,就可以观望形势,伺机而动。”

我听他的话中有这么一种含义,似乎只有在会计室里才可以观望形势,这点我不敢苟同。当然,我只是不动声色地听着,以表示对他经验之谈的敬重。

“只要时机一到,”赫伯特说道,“你面前便出现了光明大道。你只要钻进去,你只要扑上去,你就能聚起资本,那你就成了!你一旦有了资本,还愁什么,就去运用你的资本好了。”

他今天的这副形象和从前我们在花园相斗时他的形象很相似,非常非常地相似。今天他忍受贫穷的态度和当年忍受我拳打脚踢的态度完全相同。依我观察,他把当年受我拳脚打击的态度搬来准备接受命运对他的打击。现在我已一目了然,他除了几件必要的最简单的用品外,真是一无所有。房中的用品,只要一问起,要么是咖啡馆为我送来的,要么是什么地方为我准备的。

赫伯特在他的脑子里已经拥有了一大笔财产,却仍是那么谦虚谨慎,这种不摆架子的人格不由不使我由衷地敬佩。他本来就天生一副令人愉快的风度,谦虚不摆架子使他更加令人心舒意畅,所以我们极易相处。当晚我们便到街上去散步,又去戏院看半价戏;第二天同去西敏斯特教堂去做礼拜,下午又到几个公园去玩。我看到许多马匹,心想不知道是谁给马儿钉的掌,我多么希望是乔的杰作啊。

那个星期天,即使粗粗地一算,我也觉得自从和乔及毕蒂离开以来,好像已过去了好几个月,我与他们之间的空间距离仿佛也使我们之间的时间距离扩大起来,故乡的那片沼泽地是那么遥远。然而,仅仅是上个星期,我还穿着那身旧的假日礼服去教堂做礼拜,而现在回想起来,无论从地理位置或社会地位上讲,无论用老阳历还是用老阴历来计算,都像是不可能的事。如今在伦敦的街头巷尾闲逛,那挤挤攘攘的人群,那灯火辉煌的夜晚,忽然使我感到一阵压抑,心头涌出对自己的责备之情,觉得不该把家中贫穷而破旧的厨房远远抛开。在这死气沉沉的黑夜中,一个无能的守门骗子,在巴纳德旅馆里四处闹荡,装出一副查夜的样子,噔噔的脚步声在我心中发出空荡的回声。

星期一早晨八时三刻,赫伯特要到他的会计室去上班,我想,也是去观望形势、待机而动,于是陪他一同前往。他说一两个小时就离开,并和我到汉莫史密斯去,所以我就在附近等他。我觉得,星期一早晨,在伦敦四处乱窜的那些初露头角的保险业巨人们就像是从蛋里刚孵出来的一样,一出来便四处奔波,那蛋很像在热带沙漠中孵化的鸵鸟蛋。在我看来,赫伯特所在的那个会计室并不是一处良好的Liao望台,它设在一个院子后楼的三楼上,一切看上去都面目可怕、毫不起眼,与其说可以Liao望,不如说只能看一看另一幢后楼的三楼而已。

我在那里一直等到中午,然后便溜达进了证券交易所。我看到一些毛发蓬松的人坐在船运证券信息牌下。我认为这些人都是了不起的商贾,不过弄不懂为什么他们全都显得没精打采。等到赫伯特来了,我们便一同去到那家有名的餐馆去吃午餐。当时我对这家餐馆特别敬重,现在才感到这家餐馆其实是整个欧洲最劣等的图有虚名的饭店。吃饭时我注意到桌布上、刀叉上和茶房衣服上的肉汁汤比牛排上的还要多。不过,里面的价格还算不贵,也许油脂没有算在其中吧。饭后回到巴纳德旅馆,我拎上那只手提箱,两人便雇了一辆马车直驶汉莫史密斯。到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我们才到达那里,要到鄱凯特先生的家还得步行一小段路。到达后,我们打开门闩,便直接走进了一座小花园。花园面临一条河,鄱凯特先生的孩子们正在那儿玩耍。我看着他们心想,鄱凯特先生和夫人的孩子们一定不是长大的,也不是带大的,而是摔跤摔大的。我想我的这一看法不是自欺欺人的,因为这和我的利益或我个人的偏好是毫无关系的。

鄱凯特夫人正在一棵树下的一张花园椅上坐着读书,两条腿搁在另外一张花园椅子上。鄱凯特夫人的两名女佣人正在照看玩耍着的孩子们。赫伯特说道:“妈妈,这就是小皮普先生。”鄱凯特夫人立刻和我打招呼,神态既和蔼可亲,又庄严认真。

一个保姆对两个玩耍的孩子叫道:“阿里斯少爷,珍妮小姐,你们蹦来跳去要小心,不要被小树丛绊倒,要是滚到河里去淹死了,你爸爸会怎么怪我呢?”

同时这位保姆又从地上捡起了鄱凯特夫人的手帕,说道:“夫人,这是你的手帕,掉在地上第六次了!”鄱凯特夫人笑着答道:“谢谢你,芙萝普莘。”然后把腿从另一张椅子上挪开,只坐在一张椅子上,继续读书。她的面容立刻呈现出眉头紧皱聚精会神的样子,好像她已连续读了一个星期的书一样,但是还没有看了五六行,眼光便转到了我身上,对我说道:“你妈妈一定身体挺好吧?”这一突如其来的问题使我慌成一团,只有糊里糊涂地答道,如果我还有妈妈的话,我肯定她的身体挺好,也一定十分感谢,一定会带来她的问候。正在这尴尬的时候,保姆过来才算救了我。

“噢!”保姆从地上捡起这位鄱凯特夫人的手帕,大声说道,“我看这是第七次了!今天下午你怎么啦,夫人!”鄱凯特夫人接过了她的手帕,先是感到十分惊讶,好像她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东西,然后认出来了,便笑了一下,说道:“芙萝普莘,谢谢你。”说完又忘了我在那里,继续读她的书去了。

现在我才有空来数一数这些孩子,发现至少有六个小鄱凯特在花园里玩,正处于各个不同的摔打时期。我还没有数清楚就听到了第七个孩子的声音,这悲伤的啼哭声仿佛是凭空而降的。

“是宝宝醒了吗?”芙萝普莘表现出十分惊奇的神态,“米耐丝,你快去看看。”

米耐丝是另外那位保姆,她走进了房子,马上小孩子的哭声慢慢地轻下去,以至消失了,好像那个小口技演员的嘴里给塞进了什么东西,问题就解决了。鄱凯特夫人手不离卷地读着书,我很想知道她读的是什么书。

我心中暗忖,我们大概是在等待鄱凯特先生出来,不管是不是,反正我们都等在那儿,所以我也就有了机会来观察这一家中发生的有趣现象:只要孩子们乱蹦乱跳地跑到鄱凯特夫人的近处,他们就会绊倒,跌在她身上——每逢这时刻,她总是表现出惊诧,而孩子们也总是要伤心地哭上一会儿。这种情况的确使人感到很奇怪,我不得不加以思索,想得出了神,直到米耐丝抱着宝宝出来,又递给了芙萝普莘,芙萝普莘又准备把宝宝递给鄱凯特夫人,也就在这刹那之间,芙萝普莘连人带宝宝都一头向鄱凯特夫人的身上栽了过去,幸亏赫伯特和我在那里,扶住她而没有摔倒。

“我的天啦,芙萝普莘!”鄱凯特夫人这才把眼光从书本上移开,说道,“怎么大家都不停地摔倒!”

“天啦,你,真是的夫人!”芙萝普莘脸上惊得红起来,说道,“你在这里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芙萝普莘,你是问我这里?”鄱凯特夫人问道。

“是啊,那不是你搁脚的凳子吗?”芙萝普莘说道,“你把小凳子放在你裙子下面,谁绊上能不跌跤呢?来,夫人,孩子给你,你把书给我。”

鄱凯特夫人接过宝宝,把它放在自己的膝上摇晃着,动作很不娴熟,其他孩子们也都围过来玩耍。没有一会儿,鄱凯特夫人就发出命令,叫保姆把他们全都带到房中去午睡。虽然我第一次到这里来,但却又有了第二个发现,原来抚养小鄱凯特们的方法是摔跤和睡觉交替地构成的,摔跤以后便是睡觉,当然,睡觉之后又是摔跤。

这时,芙萝普莘和米耐丝就像赶一群小羊一样把孩子们给弄进了屋,鄱凯特先生也从房中走出来和我见面。鄱凯特先生一副困惑的表情,头发已经灰白,乱蓬蓬的,好像从来不知该如何处理自己的问题。在这种背景下发现鄱凯特先生如此这般模样实在不算什么,不值得大惊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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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鄱凯特先生说他见到我很是高兴,希望我见到他不要感到失望。他脸上露出像他儿子一般的笑容,又补充说:“我本来就是一个不足为奇的人物。”尽管他脸上现出困惑的表情,而且头发也已灰白,可是细看他却是长得颇为年轻,而且态度又十分自然洒脱。我用自然洒脱这个词,是指无矫揉做作之处。他的行为举止显得神态恍惚、滑稽可笑,幸亏他自有领悟,知道自己的怪异之处,否则就更加荒唐可笑了。他和我攀谈了片刻,便带着不安的神态,抬起他乌黑漂亮的眉毛对他的夫人说道:“白琳达,你一定欢迎过皮普先生了吧?”她从书上抬起双眼,说道:“欢迎了。”然后微笑着看着我,有些神不守舍的样子,又问我是不是喜欢喝桔花水。她说的话和我们刚才以及后来所谈的内容都没有直接或间接的联系,她之所以如此这般脱口而出,无非是一种客套而已,早先她对我说的话也是如此。

在几个小时之内我便了解到(这里可以先提一下)鄱凯特夫人原来是一位已故自封爵士的独生女。他在世时有一个奇想,认为他已故的父亲本来应该被封为男爵,可是由于有人完全出自个人的私怨而把他否定了——即使当时我对详情了解得清楚,现在也说不清这个反对者究竟是谁了,无非是君主陛下,或者首相大人、大法官、坎特布雷大主教等这一类人物——于是他就从这一个假想的事实出发,把自己也加进了贵族行列。我认为他之所以自封为爵士,是因为有一次在某位王公大臣为某个建筑主持奠基典礼时,曾舞文弄墨地在羊皮纸上起草过一篇语法不通的演说词,在典礼上又为这位王公大臣递过泥刀和灰浆。虽然不过如此,但他竟要求鄱凯特夫人从婴儿开始便要培养成将来非高官显爵不嫁的小姐,而且指示不得让她知道平民的家庭生活常识。

这位年轻的小姐在她有见识的父亲的管教之下获得非常的成功,长得一表人才,十分出众,在处世方面一点用处也没有,什么也不懂。在养尊处优的情况下,她进入了豆蔻年华,而且遇到了鄱凯特先生。那时,他也正处于风华正茂,究竟将来是要爬上大法官的宝座,还是准备戴上大主教的桂冠,还没有拿定主意。不管怎样,不是大主教就是大法官,志向已定,只是时间问题。他和鄱凯特夫人相遇后,便不能等待,必须抓紧时机,因为爱情的丝一经连上,就难以切断。于是他们在她那卓有见识的父亲蒙在鼓里的情况下悄然结婚了。这位有见识的父亲骑虎难下,除了祝福之外,既没有什么可给,也没有什么可不给,在经历了一段内心斗争之后,就把祝福当作嫁妆赐给他们,并谆谆教导鄱凯特先生说,他的妻子是具有“王妃”价值的稀世之宝。自此以后,鄱凯特先生幻想让这位具有王妃价值的稀世之宝也懂些人间的妇人之道,但据说这位夫人对此道却很冷漠。不过,因为鄱凯特夫人没有嫁给王公大臣,人们对她的看法倒也奇妙,认为她值得尊敬的怜悯;又因为鄱凯特先生既没有攀上大法官宝座,又没有戴上大主教桂冠,所以人们对他的看法也同样奇妙,认为该是宽大的指责。

鄱凯特先生领着我走进屋子,把我的房间指给我看。这房间很不错,布置得相当适宜,即使当作我个人的会客室也是挺不错的。然后,他又敲开另外两间相似的房间“历物十事”的命题来进行论证。着重指出差异之中有同一,,把我介绍给这两个房间中的住户。他们是德鲁莫尔和斯塔特普。德鲁莫尔看上去是一个生得比较苍老的年轻人,身体的框架很粗大,嘴里吹着口哨。斯塔特普无论在年岁上和外表上都显得年轻些,正用两手抱着脑袋在读书,好像他脑袋中的知识装得很满,唯恐要爆炸似的。

鄱凯特先生和鄱凯特夫人的态度一望而知,都是大权旁落之人。我不知道究竟是谁操纵着这幢屋子的大权,并且让他们住在这里,最后我才发现,这无形的大权竟落在仆人们的手里。也许为了减少麻烦,这倒是一条顺顺当当的道路,不过这样必然花销很大,因为仆人们会感到她们有义务让自己吃得好,喝得好,并且可以在楼下招待自己的宾客,这样才对得起自己。她们在饮食方面对鄱凯特先生和夫人侍候得很丰盛,不过我总有一个感觉,整座房子中最好最舒适的地方肯定是厨房,而且这些住在厨房里的人又有自卫的能力,想反对她们是万万不能的,下面的例子便可说明。我来这儿还不到一个星期,就有一位和这个家庭素无来往的邻居写了一封信来,说她亲眼看见米耐丝打过宝宝。这封信竟使得鄱凯特夫人大为伤心,大哭大叫地说,这真是一件奇怪透顶的事,一个邻居怎么管起他们家的事来。

我住下来之后,一点一滴地了解到(主要从赫伯特那里)鄱凯特先生毕业于哈罗中学,又在剑桥大学读过书,是才华卓越的学生。因为在他刚风华年少时便幸福地和鄱凯特夫人缔结美满婚姻,从另一方面说,也毁灭了他的远大前程,不得不成为一位补习先生,像在磨刀石上研磨钝刀一样教那些愚笨的学生。这些笨家伙的父亲们一开始便许下愿,以后要如何帮助他出山使他高升,可是等这些钝刀磨好后从磨刀石上拿走,他们对自己的诺言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他对这种可怜的工作厌烦后便举家迁人伦敦住了一个阶段,等到他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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