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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大前程-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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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旗已经降下,炮也已经放过,此时,我感到非常的舒适,好像城壕有三十英尺宽三十英尺深,把我和伍尔华斯外面的空间完全隔绝了一样。整座城堡一片静寂,如果说有任何东西在破坏这安静的环境,那就是约翰和司琪芬小姐两扇小机关门时开时合,就好像是患了抽筋的毛病,刺激着我的神经,使我感到不太舒服,不过没有多久我也就习惯了。我看司琪芬做事那么井井有条,纹丝不乱,由此得出结论,她一定每个星期天晚上都来这儿沏茶。我看到她别了一根古典式样的胸针,上面有一个女人像,直鼻梁,不太漂亮,旁边还有一弯新月,不禁怀疑,这怕是温米克送给她的一份动产吧。

我们把全部吐司都吃完了,又喝了大量的茶,人人都感到暖和和、油腻腻的十分开心。特别是老人家,简直像野蛮部落的一位于干净净。刚涂过油的老酋长。休息了一会儿,司琪芬小姐便动手洗茶具,那副样子就像一个贵妇人,把洗碗杯当成了游戏,所以一点也不失体面。今天那位小女仆不在,看来是星期天下午回家去享受天伦之乐了。洗毕,司琪芬小姐又戴上手套,我们大家围火而坐,温米克说道:“现在让老爸爸给我们读报吧。”

老人家取出眼镜时,温米克对我说,他读报完全是习惯,因为大声朗读报纸新闻会给老先生带来无限的乐趣。温米克对我说:“我也用不着向你告罪了,因为老人家取乐的方法并不多,老爸爸,你说是不是?”

“对极了,约翰,对极了。”老人家看到儿子问他,便这样答道。

“只要老人家目光一离开报纸,你就对着他点头,”温米克说道,“他就会像国王一样快活。老爸爸,我们都注意听你读报呢。”

“对极了,约翰,对极了!”老人家高兴地答道;他又忙又高兴,其情景真的很迷人。

这老人家读报的情形使我想起在沃甫赛先生姑婆办的夜校里读书的情况,不过老人家的声音好像是从钥匙洞里传出来的一样,使人感到特别有趣。他读报时总是把蜡烛靠近自己,因此总是会把头发或报纸撞进火里,他也就需要别人像守卫火药库一样守卫在旁边。温米克保持着高度警惕,毫不疲倦而又非常温和地注意着。老人家继续读着报,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多次的被救。他一看着我们,我们全都表现出十分感兴趣、十分惊讶的神情,并且对他连连点头,直到他重新开始读报为止。

温米克和司琪芬小姐并排坐在一起,而我坐在一个阴暗的角落。我看到温米克先生的嘴慢慢地渐渐拉长,好像暗示着温米克的手臂正慢慢地渐渐向着司琪芬的腰部,偷偷地抱过去。接下去,我看到他的手已经伸到了司琪芬小姐另一边的腰上。就这时,司琪芬小姐干净利索地用她那只戴手套的手把他的手臂拉开来,制止了他的轻薄行为,动作就像解开一根腰带一样,然后从容不迫地把他的手放到她面前的桌面上。司琪芬做这一切的时候镇静自若,是我平生所见到的最引人人胜的奇观;如果说她的动作是那么漫不经心而又出神人化,那我认为司琪芬小姐完成这一动作已经完全机械化了。

不一会儿,我注意到温米克那条搁在桌上的手臂又渐渐不安分起来,最后终于不见了。不一会儿后,他的嘴巴又开始拉长。这时我的心中十分不安,紧张得真有点受不了,而且近似痛苦,终于我看到他的手又出现在司琪芬小姐另一侧的腰上。同时,司琪芬小姐又一次制止了他的轻薄行为,这一次于净利索得像一个拳击手在解开腰带或脱掉拳击手套一样,把他的手放在了桌面上。如果把这桌子当作通向美德之路,那我就有理由认为,在老人家认真读报的过程中,温米克的手臂不断地迷失了道路,而司琪芬小姐则是从歧途中把他领回美德之路的人。

终于,老人家读着读着自己进入了睡梦。这时,温米克拿来一把小壶,一盘子玻璃茶杯,和一只有一个瓷塞的黑瓶子,上面绘着一位高级牧师的像,脸红红的,有一副和善的面容。我们用这些茶具喝起热茶来,老人家从小睡中醒来后也参加进来。茶是由司琪芬小姐特制的,我看到她和温米克共用一只杯子喝茶。当然,我从中悟出,还是不必等着送司琪芬小姐回家的好,在这种情况下我最好还是独自先走为佳。于是我说到办到,亲切地向老人家告辞。一个快乐的夜晚便如此度过了。

不到一个星期,我接到一封温米克从伍尔华斯寄来的信,信中说我们私下以个人名义相帮办的那件事已经有些眉目,如果我找个时间再到他家去看看他,他一定会十分乐意。于是我便又到伍尔华斯去了一次,以后又一次次地去,还在城内约见过好几次,但是在小不列颠街或小不列颠街附近的地方我们从来没有谈过这个问题。问题的进展是这样的,我们找到了一个品德高尚、值得尊敬的青年商人,或者具体地说,是一个航运经纪人,从事经商还不久,需要个聪明的帮手,也需要资金,一俟有了收益,便可以转为合伙人。于是我用赫伯特的名义和他签订了一项秘密协议,先从我的那五百镑中取出二百五十镑给他,并且双方约定以后再付几笔其他的款项,一部分从到期的收入中扣除,另一部分可能要等到获得遗产后再付。司琪芬的哥哥直接主持了这一项谈判。温米克全方位参与了其事,但他一次面也没有露过。

整个事情都处理得十分聪明,赫伯特完全给蒙在鼓里,一点也不怀疑是我在这里插上了一手。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下午,他红光满面地回到家里,告诉我一件特别重要的新闻,说他遇到了一位叫做克拉利柯的人,就是那位年青的商人。他说克拉利柯对他非常友好,他相信他时来运转,机会终于来了。他感到他的希望越来越大,他的脸上也越来越有光彩,和我的情谊也越来越深。每当看到他如此快乐,我真情不自禁地流出无限喜悦的眼泪。

最后,这件事完全办妥,他也进了克拉利柯的交易所,花了一整晚时间,眉飞色舞地告诉我他的高兴和成功。当晚上床就寝时,想到自己将继承的遗产居然也为别人办了好事,我真真实实、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我一生中的重大事件,我一生中的转折点,现在已经展现在眼前。但是,在我开始叙述它之前,在我讲述它所牵涉到的一切变化之前,我必须专门用一章来谈谈埃斯苔娜。对于这样一个充满在我心灵中的主题,用一章来叙述是不算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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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在我离世以后,如果雷溪梦草地附近的那座沉静而又古老的宅邸中经常有鬼魂萦绕出没,那一定就是我的鬼魂了。哦,埃斯苔娜住在那里的时候,有多少日日夜夜,我那躯体内无法平静的灵魂出没于那所古宅啊!我的躯体虽在原地,而我的灵魂却永远围着那所古宅漂泊着、徘徊着,徘徊着、漂泊着。

埃斯苔娜所寄居的那所宅邸里的主妇白朗德莉夫人是一位寡妇,有一个女儿,比埃斯苔娜大几岁。母亲看上去十分年轻,女儿看上去却显得苍老;母亲的面色是白中透红,而女儿的面色却是一片苍白泛黄;母亲轻挑得如红粉佳人,女儿则刻板得似皈依教门。这一家据说社会地位很高,南来北往的宾客纷至沓来,她们也常外出访友。她们和埃斯苔娜之间的情感交往十分淡薄,但她们彼此都心中明白,她们不能没有埃斯苔娜,而埃斯苔娜也不能没有她们。白朗德莉夫人在过她的古屋隐居生活之前,是郝维仙小姐的一位密友。

我进出于白朗德莉夫人的家门,和埃斯苔娜相见,却得忍受着她给我的各式各样、程度不同的折磨。我和她之间的关系表面上十分熟悉、十分亲热,而实际上没有一丝产生爱的痕迹,弄得我神魂颠倒、心烦意乱。我无非成了她的玩物,被当作戏弄那些追求她的男人们的工具,我们之间的亲密无间在她手中却变成了对我真情的蔑视。如果我是她的秘书,是她的管家,是她同父异母或同母异父的兄弟,是她的穷亲戚,或者是她未婚夫的兄弟,我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受她戏谑,受她折磨,而万分苦恼。越是和她亲密无间,我也越陷进了失望的深渊。我虽然有如此特权,可以对她直呼其名,她对我也不例外地直呼其名,然而越是处于如此环境,我的痛苦和煎熬越是加重了。我暗暗想,与其说这样使她其他的情人们发疯得心碎肠断,不如说我倒当真被弄得发疯而心碎肠断。

她的情人越来越多,没有个完。无疑,这也许是由于我的忌妒,只要看到有谁接近她,便认定是她的情人。当然就成了在当时占统治地位的形而上学世界观。后因自然科学,即使除掉这类人,她的爱慕者还是多得难以计数。

我时常到雷溪梦去看望她,时常在伦敦城里听到她的事,时常陪着她和白朗德莉夫人一家在水上荡舟,去野餐,去消度节日,去看戏,去听歌剧,去欣赏音乐会,去参加舞会,去一切可以娱乐的地方,结果我所能得到的却全是不幸,和她相处时,我从来没有一刻是幸福的。一天二十四小时,我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如果我能和她生活到白头偕老该有多么幸福。

在我和埃斯苔娜交往的一段时期中(我总觉得这段时期一定很长,从下文中可见端倪),她习惯性地在语气中流露出一种情绪,即我们两人之间的交往不是出于内心,而是出于被逼。在其他一些时候,她的这种语气,以及所有各种语气会突然中断,似乎对我动了怜惜之情。

有一个晚上,暮色正苍茫降临,在雷溪梦古宅的商边,我们两人分开而坐。突然,她就那么突然停止了那种语气立的科学。解释学流派众多,分析解释学以逻辑来研究主观,说道:“皮普,皮普,你怎么总是不接受我的劝告呢?”

“什么劝告?”

“当心我。”

“你是不是说要我当心不要被你弄得神魂颠倒,埃斯苔娜,是这样吗?”

“是又怎么样!你要不懂得我的心意,你简直就是个睁眼瞎子。”

我本来想说,爱情都是盲目的,可是却把话停在了嘴边,因为我始终受一种情绪的制约,觉得她本已知道她的婚姻大事由不了自己,只得让郝维仙小姐摆布,而我再这样逼她是太不宽容了。这一点也给我造成了不小的不幸。我内心的担忧是她天生那么高傲,又知道一切情由,要是存心反抗,不仅对我深深不利,而且把我也变成了叛逆的理由。

“无论如何,”我说道,“现在我还没有接到对我的什么劝告,因为我到这里来是你写信让我来的。”

“你说的话倒是真的。”埃斯苔娜说道,脸上露出的毫不关心的冷笑总是使我的心像要结成冰一样。

她凝视着窗外的苍茫暮色,一会儿后继续说道:

“郝维仙小姐要我回沙提斯庄园看望她的日子又临近了。如果你愿意,你得陪我回去,再陪我回来。因为她不让我单身一人旅行,又反对我带女仆同行,因为她对这些人都十分反感,生怕她们窃窃私议。你能不能陪我去呢?”

“埃斯苔娜,我真的能陪你去!”

“那么就答应陪我了?你看就定在后天,行吗?你从我钱袋中拿钱支付一切费用,这就是你陪我去的条件。你听懂了吗?”

“理当服从。”我答道。

这就是她要我陪她重返故里探望的一切准备,当然后来的几次探望也是如此。郝维仙小姐从来没有给我写过一封信,我甚至没有见到过她的手迹。第三天,我们到了沙提斯老屋,见到郝维仙小姐坐在当年的那间屋子中。反正无需多说,沙提斯庄园的一切全是老样子。

上一次我看到她们时,她就可怕地疼爱着埃斯苔娜,这次她对埃斯苔娜的爱更加可怕了。我故意地一再使用可怕这个字眼,因为在她的目光中,和拥抱埃斯苔娜的那种架势中,蓄含着一些可怕的现象。她对埃斯苔娜的美貌,对她的言辞谈吐,对她的形态手势,都像幽灵一样缠住不放。她看着埃斯苔娜时,就会用她那干瘪的嘴咬着自己颤抖的手指,心中盘算着怎样一口把这个亲自栽培的美人吞下去。

她把目光从埃斯苔娜身上移到我身上。这是搜寻的目光,一直透进我的心底,探察着我内心的伤口。她一再问我:“皮普,她怎样利用你的?她怎样利用你的?”她不顾埃斯苔娜正坐在旁边,用女巫式的紧张迫切口吻一再问着。晚上,我们坐在火光闪动的火炉边,她的样子令人怕得毛骨悚然。她把埃斯苔娜的手臂夹在自己的手臂下面,把她的手紧紧捏在自己的手中,然后便硬行要埃斯苔娜把她信中所提到过的那些事再如实说出来,诸如哪一个男人进了她的迷魂阵,他的身份地位如何等等。郝维仙小姐对这批被迷住的男人名单津津乐道,那种专心会神的样子只有受过严重创伤和失却灵魂的人才会有。她坐在那里,用另一只手撑住拐杖,而拐杖又被用来撑住她的下巴。她那一对病态的明亮眼睛盯住我望的神情,简直就像一个幽灵。

所有这一切都使我感到不幸与痛苦,还有个人的依附性所带来的失望,但从中却使我看清,埃斯苔娜作为郝维仙小姐用来报复男人的工具,如果郝维仙小姐没从中得到满足,是不会把埃斯苔娜嫁给我的。我也看出了她为什么要预先把埃斯苔娜许配给我。她把埃斯苔娜送出去勾引男人,折磨男人,对男人进行恶作剧,郝维仙小姐的居心在于如此一来,最终一个男人也得不到她,无论谁想在这上面押宝,便注定了他的失败。从这里我还看出,我自己又何尝没有受到折磨,尽管这个奖赏本属于我,但要得到它还得先经受一番险恶的考验。从中我也看出,我的事之所以好事多磨,是有原因的;我在成年前的监护人之所以不提此项计划的正式内容,也是有原因的。一句话,从中我已经看出此时此地我眼前的郝维仙小姐的为人,以及她一贯的为人。郝维仙小姐原来是一个永远逃避阳光、深居在一所幽暗病态的旧屋里的行尸走肉般的幽灵。

郝维仙小姐房中照明的蜡烛都放在墙壁上凸出的烛台上面,全都离地面很高,发出呆滞迟钝的光,房中的空气和外间隔绝,几乎很难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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