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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大前程-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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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小姐牵着我的鼻子把我引向致命的道路,其实她倒是要我等等再说,暂时不结婚;而我自己对生活感到厌倦,简直没有什么乐趣,愿意尽可能地改变一下生活,所以决定结婚。不必多说了,我们永远也不会相互理解的。”
我绝望地说道:“这么一头低贱的野兽!你竟然嫁给这么一头愚笨的野兽!”
“你不必担心,我不会让他幸福的,”埃斯苔娜说道,“我肯定不会让他幸福的。来,让我们握手道别吧,你这个喜欢梦想的孩子,喔,是个大人了。”
“噢,埃斯苔娜!”我回答时伤心的泪珠忍不住落到了她的手上,“如果我继续住在英国,如果我在英国还能够出人头地,一想到你竟然是德鲁莫尔的妻子,我怎能忍受?”
“一点意思也没有,”她说道,“简直是废话,你很快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埃斯苔娜,不会的。”
“只要一个星期,我就会在你的脑中消失了。”
“在我脑中消失!你是我存在的一个部分,你就是我自身的一个部分。自从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我这个粗野的乡下孩子虽然这颗可怜的心被你伤透,可是每当我读书时,字里行间便会跳出你的影子。我观赏景色时,无论是大河之上,河上漂浮的船帆,无际的沼泽地,天空中的云彩,那白日的亮光,那夜晚的黑暗,那狂风,那森林,那大海,那街道,哪一个景色中不会出现你的身影?你是我美丽幻想的化身,深藏在我的内心,是我心灵中永远的友伴。就说伦敦最坚固的建筑基村——石头吧,也比不上你的手那样真实,也比不上你的手那样无可代替,比不上你的形象,远远没有你对我的影响大。你无处不在,你将永远留在我的心间,埃斯苔娜,即使到了我生命的最后时刻,你仍然是我人格的一部分,我身上如有一点优点,你就是优点的一部分;我身上如有一丝缺陷,你就是缺陷的一部分。不过,我们这次分手,我只能记住你的优点,并且我将永远忠贞不渝地记住你的优点。你给了我伤害,但你给了我更多的友善。现在,我内心感到多么深刻的痛苦,就像尖刀割着我的心。哦上帝,愿上帝赐福于你,愿上帝原宥你的一切!”
我简直不明白我怎么会沉入如此不幸的颠狂之中,说出如此颠三倒四的话。这是我心房里的狂想,就像鲜血从内在的创口中涌出。我捧着她的手靠近我的双唇,亲吻了片刻,然后向她告别。但自此以后,每每我回忆起那个时刻(不久以后我有充分的理由去回忆它)的情景,埃斯苔娜只是用她那不太相信的神态凝视着我,而郝维仙小姐依然形如克魂,一只手按在胸口,似乎一切都变成了她阴森可怕的目光,包含了多少同情和多少悔恨。
一切均已结束,一切均已消逝!彻底的结束,彻底的消逝。我怀着如此的心情走出了大门,白天的光辉似乎比我来的时候暗淡,抹上了一道黝黑的色彩。我一头钻进小巷,在这些后街静巷中转来转去了好一会儿,然后举步向伦敦方向走去。这时,我已经从失常的心态中苏醒,再不想回到蓝野猪饭店去看到德鲁莫尔。我也无法忍受乘坐马车回伦敦,以及车上旅客的絮语,所以最好还是步行回伦敦,即使跑个筋疲力尽也是个痛快。
直到午夜刚过,我才抵达伦敦桥。过了桥,我便走进了错综曲折的小巷。在当时这些小巷可以直通伦敦西区,小街小巷就靠近河的北岸。我回到寺区最近的路就是沿河而行,经过怀特弗拉埃路。赫伯特知道我明天回来,说不定已经睡觉,但是我带了钥匙,可以不惊动他自己开门进去休息。
我过去几乎没有在寺区的怀特弗拉埃路上的栅门关闭后回来过,何况这次全身污泥、精疲力竭,所以弄得守夜人不得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我一番,我对此也没有反感。这之后他才打开一道门缝放我进去。我担心他一时想不起我,干脆报名而人。
“先生,我想是你,不过我说不准。这里有一封给你的信。送信的人说,务必请你就在灯光下读一下。”
这个要求使我非常吃惊。我把信接过来,信封上的确写着“菲利普·皮普先生亲启”的字样,而且在信封的顶端写着:“就在这里阅信”。于是,我把信拆开,守夜人在一边把灯光举向我。我读着信纸上的内容,是温米克的手笔,他写着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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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读完了这封警告的信,我立刻从寺区的门出来,匆忙选择了最佳路线直奔舰队街。在那里我乘上夜班出租马车,驶向沽文特国的黑蒙斯旅社。在那个年头,无论怎么晚,你都可以在这旅社找到床铺。旅社的账房先生把我从一个边门让进去,点亮了架子上最靠近的一支蜡烛,领我笔直走进牌子上标明的第一个房间。这是底楼的后房,就像一个地窖。那张床活像个专制魔鬼,四根柱子搭成的床架,四条腿占满了全部空间,一条蛮横的腿伸向壁炉,另一条腿伸到门口,那个神气简直威严无比、神圣不可侵犯,把小洗脸架挤在了一边,显得十分可怜。
我要账房先生给我拿个灯来,他拿来后便走了。在过去那种道德淳朴的时代,这灯具有独特的古风,十分雅致,蜡烛是用灯草芯制成的。这种东西活像一条手杖形式的幽灵,只要碰一下,它立刻便可变成两段。这根本是不能用来点灯的。这灯像一座高高的铁皮塔楼,中间的底座上插了一支孤零零的蜡烛,烛光从铁皮塔楼的小圆孔中射出,在墙上映上了一个鲜明得令人惊醒的影子。
我上了床,静躺在上面,两脚酸痛,全身疲倦,痛苦难挨。那个愚蠢的像百眼巨人一般的灯火不灭,我的双眼也难以合拢。在死寂般的黑夜与昏暗之中,我的双眼和那百眼巨人相互瞪着。
这是多么悲惨的黑夜!多么令人烦躁,多么令人心灰意冷,多么漫长的黑夜!房间里散发出一股混合着冷却的煤烟和火热的炉灰的味道,令人很不愉快;我的双眼搜寻着床顶上的角落,好像一队队从屠宰场飞来的绿头苍蝇智四端,故人生而为善,且才与性一致。北宋程颐说:“性出,从市场上飞来的钻耳虫,从乡下爬来的蛆虫,都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静等着下一个夏季的来到。这一切使我幻想突起,不知道什么东西会从上面滚落下来,忽然我就似乎觉得有东西竟轻轻地落到了我的脸上。这是很不愉快的念头,而且其他念头也接踵而至,仿佛又有什么东西爬上了我的背。我睁着双眼无眠地躺了一会儿,在寂静之中又出现了奇怪的响声,一切东西都在低语。壁橱轻轻说着话,壁炉发出叹息,小小的洗脸架也滴滴答答起来,抽屉里面似乎也偶然发出吉他琴弦的弹奏声。也就在同时,映照在墙上的百只巨眼也做出新的表情,每一只眼睛都瞪着,我仿佛从每一只眼睛里都看到五个大字:千万别回家。
不管什么夜间幻想,不管什么夜间幻听,无论它们怎样向我蜂拥而来,都不能把“千万别回家”的念头驱散。无论我在想什么,这几个字都会编织进我的思想中去,好像身体内在的隐病无法摆脱。不久之前,我在报纸上读到一则新闻,说有一位不知名姓的绅士,一天晚上在黑蒙斯旅社的床上结果了自己,直到第二天早晨才被发现躺在血泊之中。我的大脑又在思虑着,这个人一定就是住在我的这个房间,于是我从床上跳起,四面检查,都没有发现血迹,心里才安定下来;然后我又打开了房门,一直望到深深的过道,看到远处的灯尚在发出亮光,那位账房先生就在近处打瞌睡,这才使我放下心来。这时,我脑子里杂念四起,为什么我不能回家,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什么时候我才能回家,普鲁威斯在家中是否安全,所有这些问题都忙碌地在我心中翻来覆去,任何其他的念头都无法在心中占上一席之地。甚至当我大脑中出现了埃斯苔娜的形象时,想起白天我俩相别,今后再不会相见,回忆起告别时的种种情形,她那栩栩如生的音容笑貌,她那编织绒衣时的十指动作,但我无论想到这里,想到那里,想通任何东西,“千万别回家”的警告都无法清除。最后我身心交瘁,眼睛自动闭上打起瞌睡来,然而又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动词阴影,我把它变成了现代时的命令句:你千万不能回家,不要让他回家,不要让我们回家,你们千万不能回家,不要让他们回家。接着,又隐隐地变成了不同语气的句子:我不可回家,我不能回家;我也许不可以、我也许不能、我不准备、我不该回家等等,一直弄得我心烦意乱,头在枕头上翻来转去,望着映照在墙上的那些百眼巨人睁得圆圆的百眼。
昨天晚上睡觉前我曾留下话,要他们在第二天早晨七时叫我,其道理是十分明白的,在和任何人打交道之前我必须先见到温米克;同样十分明白的是,我必得到伍尔华斯去体验他伍尔华斯的情感。次日一早,用不着账房先生敲第二下门,我就从不舒适的床上一跃而起,然后离开了这间使我一夜辗转不得安心的房间,心里感到轻松不少。
八时,我赶到了伍尔华斯,眼前出现了城堡雉谍。正巧遇到他家的小女仆手中拿着两个热气腾腾的面包圈走进这个要塞,我便和她一起从后门进去,通过了吊桥即一种纯粹的内心体验才可能。把社会分为“封闭社会”和,用不着通报便来到温米克的面前,他这时正忙着为他自己和老人家煮茶。从开着的一扇门望去,老人家仍然睡在床上。
“喂,皮普先生!”温米克说道,“那么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我答道,“但我没有回家。”
“那就好,”他拄着双手,说道,“我在寺区的每道栅门都留下一封信给你,以防万一。你是从哪道门进去的?”
我告诉他是哪道门。
“今天我还要抽空到寺区的各道栅门去走一趟,把那些信都销毁掉。”温米克说道,“这是个很好的原则,只要可能,尽量不让你的字据落在别人手上,因为你不知道哪一天会因此受到别人的利用。我想冒昧地请你做一件事,给老人家烤点腊肠,你不会介意吧。”
我说我很高兴为他效劳。
温米克对他的小女仆说道:“玛丽·安妮,你可以去做你的事了。”等她走了出去后,他对我眨眨眼,说道:“皮普先生,你明白了吗?现在就剩我们两人了。”
我因为他的友谊和细心关照而感谢他。我们低低地交谈着,同时我在给老人家烤腊肠,而他则为老人家的面包围上涂黄油。
“皮普先生,你知道,”温米克说道,“你我二人是相互理解的,我们是以私人和个人的身份交谈,在今天以前我们已经进行过一次秘密交易了。在办公室进行交易是一回事,而我们现在是在办公室以外。”
我打心底里同意他说的话。由于我过度的紧张,所以在火上把老人家的腊肠点着了,像个火把似的我不得不把它连忙吹熄。
“昨天早晨,我在一个地方偶然听到,”温米克说道,“这个地方我曾经带你去过,不过,即使在你我之间,能够避开不提地名,宁可不提为最好——”
“不提最好,”我说道,“我完全理解你的意思。”
“昨天早晨,我偶然在那个地方听说,”温米克说道,“有一个人和海外殖民地生意上有些往来,手边带了一些财产。我不能确切知道这个人是谁,我们还是不必提他的名姓——”
“没有必要提。”我说道。
“此人在海外的某个地方出了些小小的麻烦,这个地方许多人不是为满足个人的愿望而去的,而是非去不可,而是政府对此不能不管,开销也是政府的——”
由于我只顾盯住他的面孔,结果把老人家的腊肠烤得像放花炮一样劈劈啪啪地炸开了,弄得两人都心慌意乱,我既听不成,温米克也讲不成;我只得连忙道歉。
“——此人在那个地方突然不见了,以后再也没有他的消息。”温米克说道,“对他的失踪有各种各样的猜测,而且形成了几种说法。我听说你住的寺区花园里的几间屋子已经受到监视,并且还要监视下去。”
“被谁监视?”我说道。
“这我就没有深追下去,”温米克推诿地说道,“若要深追就和我的办事职责不相称了。我只是听说,因为在老地方我时常会听到一些奇怪的事情。我告诉你这些都不是什么可靠的情报,我只是听来的。”
他一面说着,一面从我手中接过烤叉和腊肠,把老人家的这份早餐齐齐整整地放在一只小盘子中。他没有把早餐端给老人家,而是先走进老人家的房间里,取出一块干净洁白的餐巾,把餐巾系在老先生的下巴上,又把他扶得坐好,再把他头上戴的睡帽取下放在一边,这一来老人显得精神起来。然后,他才把这份早餐端到老人面前,非常小心地放好,说道:“老爸爸,你一切都好吗?”老人家精神愉快地答道:“很好,约翰,我的儿子,很好!”这时无须言谈我明白老人家还没有穿好,本来还不能见客,所以我就装得没有看见,反正对这一切我都装得完全不知道。
“你说我住的房子受到监视这件事(其实我也曾经有过怀疑),”我等到温米克回来对他说,“是和你已经提到过的那个人有关系,是不是?”
温米克的表情这时很严肃。“根据我所知道的,我并不能担保就是说的那样,我是说,我不能担保一开始就是那样,不过有可能是那样或者将会是那样,或者,可以说大有那样的危险。”
我很清楚他必须对小不列颠街保守信义,所以在讲的时候也有所节制。其实他对我已是格外恩典地超出了范围,告诉我本来不可以讲的事情,我只有对他感激,而不能再逼他讲得更多。我面对火炉思考了片刻,然后对他说,我想问他一个问题,如果可以回答便回答,如果不可以回答便不回答,因为如果他认为对那就是对了,我相信他。他停下了早餐,两臂交叉一起,又把衬衫的袖子紧了一下。他有个看法,待在家里不穿外衣显得更舒适。他又向我点点头,意思是我不妨把问题提出来。
“有一个坏家伙康佩生,你听到过这个名字吗?”
他又点起头来,并用点头来作答。
“他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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