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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大前程-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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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望望四周,看到惊慌失措的甲虫和蜘蛛在地板上四处奔逃,仆役们气喘喘地奔来,在门口就惊叫着。我仍然用尽全身气力压住她,好像压在一个企图逃跑的犯人身上一样;其时我已丧魂落魄,不知道被压的人究竟是谁,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要扭打,不知道她被火舌卷住,也不知道火已被扑熄,最后见到曾经是她结婚礼服的片片火绒从空中落下,犹似一片黑雨,降落在我四周,我才有所领悟。
她已失去了知觉,我也吓得不敢动她一下,甚至不敢碰她一下。我一方面派人去找医生,一方面仍然按住她,因为我有一种毫无道理的幻想(我也许是有这种想法吧),认为只要我一放手,火又会燃起把她烧化。等到外科医生带着助手赶到,我才站起身来,这时才发现我的双手也被烧伤,这使我大为吃惊。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烧伤的,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感觉到。
经过医生检查之后,断定她是严重烧伤,不过这关系不大,烧伤并非无救,最主要的危险是神经性休克。在外科医生的指导下,她的床垫被搬到了这个房间,让她躺在了这张大长桌上,因为这么一个场所正适合医生当作手术台对她进行包扎等护理。一个小时之后我再去看她,她睡在大桌上,正是我曾看她用手杖指着,并且曾亲耳听到她说是她死后停尸的地方。
虽然她身上的结婚礼服已被烧得毫无痕迹,可他们告诉我,她仍然保持着她身上那可怕的新娘般的神态。现在,医生们用药水棉花裹住她直至喉头,又用一块宽宽松松的白布盖在了她身上,然而她的那副幽灵般的神态仍然忽隐忽现地表现出来。
我问了仆役们,才知道埃斯苔娜正在巴黎,医生答应我立刻就写信给她,由下一班邮车带去。至于郝维仙小姐的家属就由我来通知,我只准备告诉马休·鄱凯特先生,并且由他决定究竟通知谁。第二天,我一回到伦敦便让赫伯特去处理这件事。
头一天晚上我留在她家时,郝维仙小姐曾神志清醒地谈到发生的这次事故,其活跃程度令人感到反常;到了午夜,她开始口出胡言,然后又逐渐无数次地用又低又严肃的声音重复说着“我竟然做出这种事情!”“她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我原来是想让她脱离我曾遭遇到的这种不幸苦难。”“拿起铅笔在我名字下面写上‘我原谅她’!”这三句话的顺序她一点也不颠倒,最多这个句子或那个句子中漏掉一个字,但是她不会补上另外一个字。她总是空下了一个字,然后接着就说下一个字。
因为我留下来对他们也无用,而且家里的事情正压在我心头,所以我十分焦急,十分担忧。尽管她一直说着胡话,可还是无法抹去我心中所想的事情。这天晚上我便决定,第二天乘早班驿车返回伦敦。我可以先走一两英里路,出了镇再登上马车。第二天一早六时,我俯身用我的嘴唇碰了一下她的嘴唇,就这时她还在继续说着:“拿起铅笔在我名字下面写上‘我原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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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我的双手当夜就换过两次绷带,一早起来又换了一次。我的左臂从手直到胳膊肘这部分烧伤得很严重,上半部分伤势则比较轻,可是整个臂膀都很痛;不过当时的火势朝这个方向发展得很猛,没有造成更大损伤,倒是不幸中之大幸。我的右手不像左手烧伤得那么厉害,几个手指都能够活动。当然,右手也缠上了绷带,不过比起左手和左臂来却是方便得多了。整个左臂因为用绷带吊着,大衣只能像个斗篷似的披着,松松地搭在肩上,在脖子里扎了一下。我的头发也着了火,幸好没有伤到头脸。
赫伯特专程去汉莫史密斯看望了他的父亲后,便赶回我们住的地方,诚心诚意地整天侍奉着我。他是最好心肠的护士,非常按时地解下我的绷带,把它泡在准备好的清凉药水浸液中,然后再替我包扎好,非常耐心,动作非常轻柔,使我深深地感激他。
起先,我安静地躺在沙发上,发现要想摆脱大脑中出现的明亮火光,是十分困难的,甚至可以说是不可能的。我大脑中总是不断地出现人们的奔跑声、吵闹声、迎面扑来的刺鼻的烧焦气味。只要我一打盹儿,就会被郝维仙小姐的呼叫声惊醒,好像她正向着我奔来,头上蹿起高高的火焰。这种心灵中升起的痛苦比所经受的任何肉体上的痛苦要难熬得多。赫伯特一看到我这种情况,便尽最大的努力来控制我的注意力。
我们两人中谁都不提起那条小船,但是我们都在想到船。显而易见,我们虽然嘴上避开这个主题,但是我们却无须签约而一致同意要使我的双手恢复其功能,最好是能在几个小时之内恢复《一个物理学家的沉思》、《几个物理概念的本性》、《事物的状,而不能拖上几个星期。
我看到赫伯特的时候,第一个问题就是问他河滨的那个人是否一切都好!他的回答是肯定的,态度也表现出十分的把握,而且看上去心情愉快,仅此足够,不必再谈论下去了。一直到白天慢慢地消逝,等到赫伯特给我换绷带已不能依靠天光,只有借用炉火的光才行时,他才又不自觉地提到上面那件事情。
“汉德尔,昨晚我和普鲁威斯坐在一起消磨了两个小时。”
“克拉娜到哪里去了呢?”
“不要谈这个可爱的小东西了!”赫伯特答道,“她整夜都上上下下为了那个凶神打转转。只要她一离开,他就拼命地敲地板。我看他不会再活多久了。他一会儿要朗姆酒加胡椒,一会又要胡椒加朗姆酒,我看他敲楼板的机会也不会多了。”
“赫伯特,到那时你们就该结婚了?”
“如果不结婚,我又该把这个可爱的小东西怎么办?你把臂膀放在沙发背上,我的老兄。我就坐在这里,给你把绷带解下来。你不会有什么感觉,等我全部揭下来时你都不会发觉。我刚才正谈到普鲁威斯,汉德尔,他现在的脾气可改进多了呢,你知道吗?”
“我早就对你说过,上次我看到他时就发现他温和得多了。”
“你的确说过。他真的温和多了。昨天晚上他谈了很多,又告诉了我更多的关于他个人的经历。你记得上次他提到过有一个女人给他带来麻烦,但他一提到就不再讲下去了吗?——我弄疼了你吗?”
他的话使我猛惊了一下,倒不是他解绷带时弄疼了我。
“赫伯特,我已经忘掉这件事了,你现在一谈起,我就想起来是有这回事。”
“好吧!这次他又提到他经历中的这件事,这段经历在他一生中是很狂乱的。我给你讲讲好不好?否则你会心烦的。”
“你一定要讲清楚,一个字也不能少。”
赫伯特俯下身子,离我很近,仔细地看着我,仿佛我的答话过分匆忙,又显得焦急,他几乎应付不过来似的。他摸了一下我的头,说道:“你的头脑清醒吗?”
“十分清醒,”我说道,“告诉我普鲁威斯所说的话,亲爱的赫伯特。”
赫伯特说道:“看来这条绷带倒是挺不错的,现在来换上这条清凉的——一开始要注意,它会使你冷得缩回膀子,我亲爱的老朋友,不是吗?不过一会儿你就会感到舒服的。那个女人似乎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一个喜欢争风吃醋的女人,一个爱报复的女人;汉德尔,她的报复心可重呢,可以说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
“登峰造极到什么程度?”
“杀人。把绷带扎在你皮肤的敏感地方,你嫌凉吗?”
“一点儿不感到凉。她是怎么样杀人的?她杀的又是谁?”
“其实从其行为上看,并不能构成如此可怕的罪名,”赫伯特说道,“不过她确实为此事而受审。贾格斯先生为她辩护,也正是这次辩护使贾格斯先生出人头地,使普鲁威斯第一次知道他的大名。被害者是一位比她更有力气的人,她们两人发生了一场打斗,是在一间牲畜棚里。谁先动手打人,是否打得公平,或者是否打得不公平,这些都值得怀疑。不过打的结果是不容怀疑的,人们发现被害者是被双手掐死的。”
“这个女人被定罪了吗?”
“没有定罪,她被无罪释放——我可怜的汉德尔,我碰疼了你吗?”
“你的动作再柔和没有了,赫伯特。是这样吗?还有呢?”
“这位无罪释放的女人和普鲁威斯有过一个孩子,普鲁威斯特别喜欢这个孩子。就在我刚才讲到的那个晚上,那个她用双手掐死她所妒忌的那个女人的晚上,她曾到普鲁威斯的住处去过,发誓非要杀死这个孩子不可,因为这个孩子是归她所有的,她要让他永远再也看不见这个孩子。然后,这个女人就消失了。现在你这条烧伤严重的臂膀已经扎好吊好了,弄得妥妥帖帖,还剩下这只右手,这就更好办了。我宁可在弱光下给你包扎,也不能在强光下包扎,因为在弱光下,那些可怕的水泡我看不清楚,我也就会稳妥地包扎。我的老兄,你没有感到你的呼吸有些异样吗?你好像呼吸加速了。”
“也许是加速了,赫伯特。那个女人讲话算数了吗?”
“这就成为普鲁威斯一生中最黑暗的时期,因为她真的杀了那个孩子。”
“那就是说普鲁威斯认为她实现了誓言。”
“这当然了,怎么,我的老兄,”赫伯特用惊讶的语气答道,又一次俯下身子很近地望着我,“这都是他所说的,我再没有其他的消息了。”
“当然是再没有了。”
“再说,”赫伯特继续说道,“至于他是对这孩子的妈妈好呢,还是对孩子的妈妈不好,普鲁威斯可没有说。不过,她和他曾风雨同舟、同甘共苦了四五年,就是他在这个壁炉边所说过的。他似乎对她颇有同情之心,对她也很体谅。因为唯恐自己会被传上法庭为杀死孩子一事作证,并因此而判她死刑,所以他躲避起来。尽管他为孩子的死十分地痛心,照他自己的话说,那时他什么人都不见,也绝不愿到庭,所以开庭审判时,关于两个女人因妒忌相争一案仅含糊其辞地说是为了一个叫做艾伯尔的男人。无罪释放之后,她便消失了,他也就从此失去了孩子和孩子的妈妈。”
“我想问——”
“我的老兄,待一会儿再问,我就讲完了。那个恶棍康佩生,那是个无赖当中的无赖。他当时完全知道普鲁威斯避开众人,也知道他避开众人的原因。康佩生便以此来折磨他,逼着他干越来越重的活,使他日子过得越来越穷。显而易见,从昨晚的谈话中可以看出普鲁威斯和康佩生之间不共戴天之怨仇就是如此结下来的。”
“我想知道,”我对他说,“赫伯特,我特别想知道,他告诉你的事究竟发生于什么时候?”
“特别想知道?让我来想一下,我记得他是这么说的,他说‘约摸二十年前,几乎在我刚和康佩生搭档时,就发生了此事’。在乡村公墓遇到他时你几岁?”
“我记得是七岁左右吧。”
“嗨,他说,这事发生后三四年他就遇上了你。一看到你便引起他对自己小女儿的思念,她死得那般惨,她和你的年纪差不多。”
“赫伯特,”沉默了一会儿,我匆忙地说道,“你就着窗外的光看我清楚,还是就炉火的光看我清楚?”
“就炉火的光。”赫伯特向我靠近了些答道。
“你看着我吧。”
“我是在看着你,老兄。”
“摸一摸我。”
“我是在摸,老兄。”
“你可以不必担心,我没有发烧,昨天的事故也没有使我的头脑紊乱,明白吗?”
“是的,是的,亲爱的朋友。”赫伯特说道。他审视了我一会儿后又说:“你有点儿激动,不过你很正常。”
“我不知道我很正常。我得让你知道,我们窝藏在河边的那个人就是埃斯苔娜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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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我如此满怀热情地追查并证明埃斯苔娜父亲的身份,究竟是抱着什么目的,我自己也说不清。但不久你们就会明白,等到有一个比我更为智慧的人指明问题之后,这个问题在我心里才有了一个清楚的轮廓。
但是,赫伯特和我作了这次具有重要意义的谈话之后,我就怀着满腔的热情与信心,一定要把事情搞个水落石出,而且要趁热打铁,刨根问底。我得去看一下贾格斯先生,从他那里得到事实的真情。我这样做究竟是为了埃斯苔娜的缘故,还是为了那个我极其关心并要进行保护的人,想让他也了解这么长时间以来和她有关的罗曼蒂克的迷团,我也不知道。也许第二种可能更接近于事实吧。
当时我难以抑制住自己的心情,当夜就想要到吉拉德街去。赫伯特劝我说,要是我这般着急地去,我就可能病上加病,身心交瘁,何况那个逃犯的安全都要依靠我,我只有耐心行事,不能急躁。我明白其道理之后,他又反复地对我说,不管怎样,明天我再去贾格斯先生那里也不晚。我这才收心,保持心中的平静,一方面由他为我疗伤,另一方面安心地待在家中。第二天一早我们一起出发,在吉尔茨普街和史密斯菲广场的拐角处分了手,他向城里走去,我则转向小不列颠街。
贾格斯先生和温米克先生每隔一个阶段就要对律师事务所里的账目进行一次清理,核对各种单据,把账目整理清楚。每逢结账时期,温米克便带着账簿和票据到贾格斯先生的办公室里去,同时楼上的办事员中就有一个下来体概念的是亚里士多德,认为实体就是个别事物。洛克认为,坐在外间办公室里办公。这天早晨我看到楼上的一位办事员坐在温米克的座位上,便知道他们在结账。贾格斯先生和温米克在一起,我并不感到有什么不方便,这也可以让温米克听一听我和贾格斯先生的谈话,而且我的话一句都不会连累到他。
我的胳膊上吊了绷带,大衣松松地披在肩头,就是这样,我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虽然昨天我一抵达伦敦,便寄给贾格斯先生一封短信,告诉了他发生的这次事故,但现在我得向他详详细细叙述始末。这样的描述倒使我们的谈话既不干巴巴,又不那么生硬,更不像以前那样每句话都要有凭证。在我叙述这次事故时,贾格斯先生还是老习惯,站在壁炉之前听我讲。温米克则背靠在椅子上,瞪着我,双手插在他的裤袋中,一支笔横插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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