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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大前程-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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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这声回答蕴涵了无限的深意,其中他对自己的见解又是无限的自信。这位打杂的脱下一只肥大的靴子,向靴子里望了一下,敲出几粒石子,掉在厨房的地上,然后又把靴子穿上。他这番动作表现出一个真正打杂人的神气,无论打什么赌,他总是对的。
“那么,伙计,他们身上的铜钮扣到哪去了,你又作何解释呢?”这位店主人踌躇不定、软弱地问道。
“铜钮扣到哪儿去了?”打杂的答道,“从船上扔到水里去了,吞到肚子里去了,种到地里去了,还会生出小钮扣来。你说钮扣到哪里去了!”
“伙计,不要这么不要脸皮。”店主人一脸的不高兴,可怜地规劝道。
“海关上当官的人,”这打杂的人说道,“发现身上的铜钮扣和他们干的事不相称时,他们知道该怎么办。”他用最轻蔑的口吻又提到铜钮扣几个字,“一艘四桨小船,还乘了两个人,他们如果不是海关上来的,他们会在这里划来划去吗?一会儿顺潮水而下,一会儿又逆潮水而上;一会儿顺水去,一会儿逆水来。”说完他便一脸的轻视离开了。店主人也自感没趣,没有人来相帮,再谈这个问题也就没有意思了。
他们的这一番对话弄得我们大家都惶惶不安,而我更加感到不安。阴郁凄凉的风在屋外转来转去,潮水哗啦啦地拍着河岸,我心中暗想到,我们身人鸟笼,危机四伏了。一艘四桨的小船会不寻常地出没于此地,而且引起了这里人们如此的注意,这不得不使我想到情况的微妙。于是我把普鲁威斯送进房中休息,然后回到外间同我的两位伙伴商议。这时斯塔特普也已了解了事情的真相。我们讨论着究竟是应该留在这里,一直等到明天下午一点,轮船快到这里的时候再出发,还是明天一早就离开此地。结果我们认为,从总的看,还是留在这里为佳,一直等到轮船抵达这里前的一小时左右,我们再出外把小船划到轮船的航线上,然后慢悠悠地在潮水上荡着,等轮船来到。我们作出了这个决定之后,便回到房中各自睡觉。
我穿着几乎大部分的衣服入睡,睡了几个小时的好觉。一觉醒来,听到屋外的风声顿起,写有《轮船之家》的这小店的招牌被风吹得吱吱嘎嘎摇晃、砰砰乱撞,令我惊觉。于是我轻手轻脚地起身,不至于吵醒正在熟睡中的被保护人,走到窗口向外望去。一眼望去,正对着我们把船拖上岸的那个石堤,等我的眼睛慢慢适应那透过乌云发出的朦胧月光后,我看到有两个人正注视着小船,然后他们从窗下走过,再没有注视什么,更没有去到那座石码头,因为我看到那里什么人也没有。他们穿过沼泽地,直向诺尔的方向走去。
我立刻冲动起来,就想唤醒赫伯特,把这两个人的行踪告诉他。但是,就在要走进他的房间时我转而一想,虽然他住在后房,就在我住的房间的隔壁,而他和斯塔特普整天劳累,比我出的劳力大,一定很疲倦了,还是不要吵醒他。我回到我住的房间的窗口,看到那两个人还在沼泽地上行走着,然而,由于月色暗淡朦胧,很快便看不见了。这时我感到夜气寒冷,于是重又返回床上,躺下后对这件事慎重地恩考着,不久重又进入梦乡。
次日一早我们便起身。早饭之前,我们四个人一起出外散步,我认为我应该把夜里所见如实相告。他们听后,我的被保护人还是唯一一个最不感到忧愁的人。在他看来,这两个人完全可能是海关人员,他平静地认为,这两个人和我们之间毫无关系。我也尽量使自己如此去想,确实也就宽慰不少。尽管如此,我还是建议,他和我两个人一起先步行到一处远远可见的地点,然后小船再划过来接我们上船,或者在靠近那里的某个地方,总之,这一切要在中午时完成。无疑,这种做法是颇为慎重的。我们对一切防备措施作了讨论,早饭后,他和我便出发了。我们在小酒店里再没有谈任何事。
我们沿河而行,一路上他抽着烟斗,有时又停下来拍拍我的肩膀。在别人看来,好像现在处于危险的是我,而不是他,是他在安慰我,要我放心。我们很少讲话。我们靠近那里时,我要求他先在一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我则去前面探察一下,因为昨天晚上那两个人就是向着这个方向去的。他同意我的看法,留了下来,我便一人独自前往。我到了那里,发现这里不像有船下过水,也不像有船被拉上来过,附近没有留下什么样痕迹表明那两个人在这里上过船。不过,说实在话,现在潮水已涨得很高,也许那些诸如脚印的痕迹已经被河水淹没了。
远远地,他从所隐蔽的地方伸出头来张望,我向着他挥动帽子,示意他可以走过来,于是他过来和我一起,我们在那里等着。有时我们裹着大衣躺在河岸边,有时又起来走动走动,以此来暖和暖和身体,一直等到我们的小船划来。船一到,我们便轻松自如地上了船,小船也便划到了轮船的航线上。这时候,离下午一时只有十分钟了,我们盼望着能见到轮船喷出的烟雾。
我们一直等到一点半钟才看到轮船喷出的烟雾,而且在这艘轮船的后面还有另外一艘轮船,它们都开足了马力全速向我们驶来。我们两人准备好了两只包裹,正在抓紧机会和赫伯特及斯塔特普道别。我们真心诚意地握着手,赫伯特及我的眼睛一直在流着泪。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当口,有一艘四桨小船似箭般地从离我们不远的岸边射出,直向同一处航线驶来。
由于河道弯弯曲曲,刚才在我们和轮船喷出的烟雾之间有一处河岸隔着,而现在轮船已出现在我们面前。我招呼赫伯特和斯塔特普让船停在潮水前面,这样轮船上的人就会看到我们正在等着轮船;我又让普鲁威斯安静地坐在船上,裹住他的斗篷,不必着急。他心情愉快地答道:“亲爱的孩子,你尽管放心吧。”他坐在那里就像一尊石雕。这时那艘四桨小船熟练地包抄到了我们前面,和我们的小船并排而行,两船之间所隔的空间仅可划桨。它紧紧地靠拢我们的船,我们停桨荡船,他们也停桨荡船,我们划一两桨,他们也划一两桨。那艘船上坐着的两个人,有一个正掌着舵,眼睛紧紧地盯住我们望,另外四个桨手也紧紧地盯住我们望。另外一个坐着的人也像普鲁威斯一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而且全身哆嗦着。他对舵手低语了几句,又对我们望了几眼。两条船上的人都没有说一个字。
我和斯塔特普面对面坐着,他不到几分钟便弄清楚第一条轮船是哪一艘了,他用低低的声音对我说,那是汉堡号。这艘船正向我们飞快地驶来,叭哒叭哒拍水的声音越来越响。我感到船的身影已经罩向我们的时候,那小船也向我们喊话了。我回答了他们。
“你们船上有一名潜逃回国的流放犯人,”那只小船的舵手说道,“就是那个裹着斗篷的人。他叫做艾伯尔·马格韦契,也叫做普鲁威斯。我是来捉拿他的,我希望你们帮助我,让他投降。”
就在说话的一霎时,没有听到一声他对桨手的吩咐,他那艘船便向我们冲过来。他们突然在船前猛划一桨,便收起了桨,船也已斜向我们,抓住了我们的船边。我们还来不及想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事情便发生了。这下子使轮船上的人们也给弄糊涂了,我听到他们在呼喊着我们,我听到有人命令停止开动螺旋桨,接着叭哒叭哒的声音停止了,不过我们仍然感到轮船以不可抗拒的威势向我们扑过来。我来不及思考,就看到那艘小船上的舵手一把抓住了他要捉拿的犯人的肩头,两条小船在潮水中被冲得直打圈子。轮船上的水手们也都一齐奔向船头,你争我挤地都想站到前面。真是说时迟那时快,我们船上的犯人一跃而起,蹿到捉拿者的后面,一把扯掉那个畏缩着坐在舱里的家伙身上的斗篷。立刻便暴露出一张脸,就是那张多少年前那另外一个犯人的脸,而且这张脸因恐惧变得苍白,整个人向后倒下去。只听到轮船上的人们一声惊叫,河里扑通一声,溅起一片浪花,我感到我们的小船直向水下沉去。
顷刻之间,我仿佛在成千的漩涡中和成千闪亮的浪花搏斗着;不一会儿,我被救到另一艘船上,赫伯特在那里,斯塔特普也在那里,而我们的小船已不知去向,两个犯人也不知在何方了。
轮船上的人们叫喊着。轮机愤怒地放着气,而轮船却在向前行驶着。我们的船也在向前行驶着,起初我弄得简直分不清哪儿是天,哪儿是水,哪儿是左岸,哪儿是右岸;但船员们以最快的速度使小船平稳,又迅速地划了几桨,然后又放下桨。每一个人都沉默不语、心情焦急地望着船后的水面。不久,看到水上有一个黑点,对着我们的方向漂浮而来。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但见舵手把手一举,桨手们便一起向后划,使船正对着那个黑点。等黑点靠近,我才看清那是马格韦契。他在游着,不过已不那么自如。他被拉到船上,立刻便给戴上手铐脚镣。
小船保持了平稳,他们又开始默默无言、焦急万分地注视着水面。这时驶往鹿特丹的轮船也已到了,看上去船上的人不知道这里出了事,只是全速驶来。这里呼喊着要它停下来时,它已措手不及,于是两艘船从我们身旁驶过,使我们的船在掀起的巨大波浪上起伏颠簸。他们继续监视着河面,两艘船已过去很远,他们仍长时间地监视着。大家都心中有数,事到如此,怕再无希望了。
最后我们对另一个犯人放弃了希望,小船沿河岸划到了我们住过的那家酒店,店里的人看到我们后吃惊非小。在这里我才有机会让马格韦契得到一些安慰,因为他再不是普鲁威斯了。他的胸口受了重伤,头上被划了一个深深的口子。
他告诉我,他掉下水后肯定是落在了轮船的下面,在他想升起来时,头撞在船底而受了伤。至于他胸部的伤(看来是很重的,连呼吸时都感到十分痛苦),他说是撞在小船上造成的。他又告诉我,他不想说假话,当时他还没有决定该怎么样对付康佩生,只是他手刚一放到康佩生的斗篷上,想拉开斗篷看是不是他,这个家伙却怕得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后倒去,于是两个人一起翻身掉到了河里。在他(马格韦契)正扭着对方突然翻身下水时,那个来捉拿他的人又来挡住他,结果使我们的小船也翻了。他又低低地对我耳语,他们两人落水之后,他们的四只胳膊死命地扭在一起,在水下进行搏斗,然后他从扭斗中解脱出来,冲出水面泅水而走。
我没有任何理由怀疑他告诉我的不是句句大实话,因为那条船掌舵的官员关于他们下水之事的说法也是相同的。
我请示这位官员准许我在这个小酒店里买几件多余的衣服,把犯人身上穿的已湿透了的衣服换下来,他立刻便同意了,但他说,犯人随身所带的每一件物品都必须交给他保管。于是,那只曾经在我手中有一段时期的钱夹子就交到了他的手上。他还准许我陪着犯人到伦敦去,但是我的两个朋友,就没有得到这份光荣了。
当官的告诉小酒店里那个打杂的,有个落水鬼在什么地方下了水,要他在尸体可能冲上岸的地方都去找一下。我看,他一听到尸体穿着长统袜,他的兴趣立刻高了起来。说不定他现在身上的这一套上下衣物是从十来个尸体身上脱下来的呢。怪不得他一身的穿戴是如此五花八门,其破烂的程度也是各不相同,其原因就在于此。
我们留在小酒店里,直到潮水转了方向,马格韦契才被带到小船,暂时押在那里。赫伯特和斯塔特普只有尽快地从陆路赶回伦敦了。我和他们悲伤凄然地道了别。然后,坐在马格韦契的身边,我顿生一种感觉,以后,只要他活在人间,我就得呆在他的身旁。
现在,我对他的一切厌恶不满均已消融;现在我抓住的这只手是一个已经被捕的、受了伤的、上了镣铐的人的手,我在他身上发现他对我有着无比的恩情,而他多少年来却诚心诚意、一如既往地对我怀着深情厚谊,感谢我少年时的一顿早餐和一把锉刀,竟以全部的所有和生命相报。现在他在我的眼里,我觉得他对我的感情比我对待乔的情感要高出不知多少。
黑夜降临,我发现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他忍受着无比的痛苦,不时地从嘴里发出一声哀吟。我让他依偎在我那只好一些的臂膀上,他觉得怎样舒服就怎样倚。我的内心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对于他的重伤我并不以为然,认为他如果死去了倒更好,因为有许多人都能够而且愿意证明他有罪,这是无可怀疑的。我决无幻想他会得到宽大处理,从他当初的审判来看,情况就很恶劣,监禁期间又越狱而逃,以后重新审判,在终身流放期间又潜逃回国,再说,这次他的原告又死于他手。
昨天我们于夕阳时分而至,今日我们又于夕阳时分而归,我们怀抱的希望亦如潮水向回流去。我无限心酸地对他说,他这次回国一切都为了我,而我是多么难过。
他对我说:“亲爱的孩子,这次来试试运气我已经十分满意。我看到了我的孩子,我肯定,就是没有我,我的孩子也会成为一个上流社会的人。”
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并排而坐时,我早就把这个问题想过一遍。这是不可能的。姑且不谈我自己的想法,就说温米克的暗示吧,现在看来是够明白的了。我已经料到,只要他一被定罪,他的财产就将全部归公,送交国库。
“亲爱的孩子,你听我说,”他说道,“最好你不要让别人知道你这个上流人物是由我培养的。只希望你来看看我,来时你就仿佛是偶然和温米克一起来的。我会受审多次,在最后一次受审时,希望你来,坐在一处我看得到你的地方。我再没有别的要求了。”
我对他说道:“只要允许我和你在一起,我决不会离开你。在天之父一定能够作证,你既待我如此真诚,我一定也待你同样真诚。”
这时我感到他握着我的手抖动着,他躺在船底,把脸转了过去,我听到他喉咙管里发出和过去一样格格格的怪音,不过如今已经柔和多了,和他这个人的其他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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