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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文集-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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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敢接受一位绅士的挑战吗?'他突然吐出了一句。
〃'当然,'我说,鞠了一个躬。
〃'就在此时此地?'他问。
〃'当然,'我说,又躬了一次身。
〃'你有剑吗?'他用甜腻腻的语调问道。
〃'请等一等,'我说,就走出去,拿上我的包、皮带和枪。
〃'你有剑吗?'等我回来时,他问。
〃'没有,'我说。
〃'我给你找一把来,'他说,显出他最佳的'豺狼'派头。
〃'我不想用剑,'我说。
〃'不想跟我决斗?你这狗杂种,我要宰了你!'〃
格拉夫斯的脸冷酷极了,声音也温柔极了。
〃'我就在此时此地跟你决斗,'我对他说。'你有手枪,我也有。我们面对面分站在桌子两头,左手撑在桌上。'桌子不到四英尺宽。'由这位夫人喊一,二、三。喊到三,我们就开枪。隔着桌子开火。'
〃这一下,控制局面的由漂亮的'豺狼'变成佩里·格拉夫斯啦。因为和他可以用一把剑结果我的性命同样肯定无疑的一件事是:如果现在他在三英尺外用枪打死我,我也会让他跟我一起归天。他也明白这个,就开始冒冷汗。这是唯一的迹象。他前额上绽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子。他解开披肩,拔出手枪。那是把7.65毫米口径的小手枪,样子特丑的短脖小左轮枪。
〃我们隔着桌子面对面站着,将手撑在桌面上,我记得我的手指抠进了一只咖啡杯,我们拿手枪的右手放在桌沿下面。我的.45口径的大手枪拿在手里,满满一握。那位夫人仍然在哭。'豺狼'冲着她说,'喊数,你这婊子!'她在歇斯底里地抽泣。
〃'埃梅利奥!''豺狼'喊道。一个仆人来到门口,脸色苍白,显得十分恐惧。'站到桌子那头去,''豺狼'命令道,‘慢慢数一、二、三,喊清楚。'①
〃这仆人站到桌子的另一头。我没象'豺狼'那样,死盯着对方的眼睛。我瞥了一眼他的手腕,他的手已经放在桌子底下了。
〃'一!'侍者说。我盯着'豺狼'的手。②
〃'二!'他的手刷的举起来。他紧张之下失去了自制,想③不等喊到三就对我开枪,把我打死。我的老左轮枪响了,飞出偌大一颗.45口径的子弹将他那正在打响的手枪一下从手上打飞了。你知道,他还从没听说过把枪放在屁股边就发射的事儿呢——
①②③原文均为意大利文——
〃那位夫人一下子蹦跳起来,尖声大叫,双手搂着他。他的脸因羞愧而涨得通红,那只手因为枪崩飞时引起的剧痛而在发抖。我把枪插进枪套,拿上野战背包,往门口走去,但是在桌边停下步来,站着喝我的那杯咖啡。咖啡是凉的,但是我喜欢早晨喝咖啡。没有再说什么。她紧紧搂着他脖子在啜起,他站在那儿,脸色通红,无地自容。我走到门口,打开门,回头瞧了一眼,她从他肩膀上跟我挤眼儿。也许是眨眨眼睛,也许不是。我关上门,走出院子,上了奔贾迪尼镇的大路。'豺狼',他妈的,不,他是只荒原狼。拿破仑,一只荒原狼是狼又算不上是狼。现在你还认为他是个浑身是胆的人物吗,迪斯波托先生?〃
我缄默不语。我正在想象这个皮革脸的老牌冒险家是怎样跟欧洲公认的最无畏的人比试勇气的。
〃这只是个标准问题,〃酒送上来时,里考说,〃'豺狼'是个勇士,当然如此。生擒冯·胡塞的冒险经历就是证明。而且,我的上尉,他是拉丁人。那是你无法懂得的,因为你只有勇气而没有想象力。那是上帝的赐予,老兄。〃里考微微一笑,悲哀地摇摇头。〃我真希望能有想象力就好啦。我已经九死一生,我不是胆小鬼。我入土之前还要碰到不少死亡,但那是,你怎么说来着,格拉夫斯,我的营生。咱们现在要去打一场小小的战争。也许是一场开玩笑的战争,呃?但是人们牺牲在智利和在蒙福孔①是一回事儿,我羡慕你,格拉夫斯,你是个美国佬——
①法国东北部一小镇,位于凡尔登附近,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全毁于炮火,原址现有阵亡将士纪念碑——
〃勒纳迪先生,我希望你跟我一起敬佩里·格拉夫斯上尉一杯,他是如此勇敢,竟把你们国家最勇敢的飞行员都搞得象个怕死鬼啦!〃他哈哈大笑起来,举起了酒杯。
〃啊,喂,拿破仑!〃格拉夫斯窘平地插进嘴来。〃咱们把祝酒词改成'炸面包圈万岁!'吧。〃
蔡慧译
十字路口
——肖像选波琳·斯诺
波琳·斯诺是我们湖湾区①曾有过的唯一的漂亮姑娘。她犹如一朵百合花从粪堆上直直地生长绽放开来,身体轻巧而又美丽。她父母双亡之后,去跟勃洛杰特家住在一起。打那之后,阿特·西蒙斯就开始每晚上勃洛杰特家去。
阿特去不了湖湾区大多数人家,但老勃洛杰特却乐意他来串门。勃洛杰特说他使蓬荜增辉。勃洛杰特干农庄杂事时,阿特就跟着他一块儿下马房,先向四周溜上一眼,瞧瞧有没有人偷听,然后就跟勃洛杰特讲好多故事。老勃洛杰特每每走进来,脸蛋涨得象火鸡的垂肉般红,咯咯大笑,使劲儿拍阿特的背脊。笑啊,笑啊,脸蛋变得越来越红——
①指密执安湖东北部的大特拉弗斯湾,在密执安州北部——
阿特开始晚餐后带波琳去散步。她起先见阿特就害怕,他那手指头,又厚实又粗陋,开起腔来还老摸她,所以不想去。老勃洛杰将就跟她开玩笑。
〃阿特是湖湾唯一规矩的小伙子啦!〃他说,拍拍阿特的肩膀。〃去玩吧,波琳!〃
波琳的一对大眼睛会显出惊惧的神色——但她还是跟着他一块儿走上路,隐没在暮色中。向查勒沃瓦①迤逦延伸的山脉上有一抹血红的晚霞,波琳就对阿特说,〃你不以为这有多美吗,阿特?〃——
①密执安州北部一县,境内有查勒沃瓦湖——
〃咱们出来不是聊落日的,妞儿!〃阿特说,伸手搂住了她。
过了些时日,有些邻居开始抱怨,他们就把波琳送到南边科德沃特的教养学校去。阿特也避了一阵风头,回来跟詹金斯家一个妞儿结了婚。
埃德·佩奇
斯坦利·凯普尔有次来到博因城,随一个杂耍班子作①巡回演出。他贴出一张海报,说他能在六个回合之内击倒任何对手,要是输了,愿被罚钱。那会儿,人人都在干伐木的行当,埃德·佩奇跟老板怀特的二号营地的一帮伙计来瞧杂耍。大戏一开场,凯普尔的经理人问有谁敢上,埃德就走上了戏台——
①位于查勒沃瓦湖畔——
那是场妙极了的厮杀格斗,有好多小子坚称埃德比凯普尔略胜一筹。不管怎么说,埃德因为挺住了这六个回合,得了一百美元赏金,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干出什么引人注目的事。他只是沉溺于回忆他跟斯坦利·凯普尔的那场搏斗。有一阵子,人们还都赞赏地指指埃德。但如今大部分人已把那场搏杀忘得一干二净,有不少人还说不相信埃德居然能干出那事儿。
鲍勃·怀特
鲍勃·怀特应征入伍,跟一个基地医院单位出了国。大约在停战前三天,他到了法国。鲍勃回国后在秘密共济会支部第一次晚会上对会员们聊了好多关于战争的故事。
鲍勃有一枚铁十字奖章,他说是从一个被打死的德国军官身上搜来的。而前线后方四十英里地方的喧嚣竟比战壕里还要糟糕。鲍勃不喜欢法国佬。有些法国佬还用牛犁地,而所有的法国丫头牙齿全是黑的。她们跟咱们的妞儿们可不一样。鲍勃跟法国一些最高贵的家庭打过交道,他应该什么都知道。据鲍勃说,法国士兵在战争中什么仗也没打。他们全是些老头儿,总是在修修路什么的。鲍勃说,海军陆战队也没真打过仗。他瞧见过许多海军陆战队,他们全都在码头和巴黎当宪兵而已。
说起来,鲍勃如今带回来了关于法国的直接见闻,湖湾区的人们也认为法国或者海军陆战队不怎么样了。
赫德老头——以及赫德太太
赫德老头有一张瞧上去不怎么正经的脸。他没络腮胡子,下巴嘛,似乎有点儿偷偷地朝里缩,水汪汪的眼睛兜圈儿红,鼻孔的边缘老是血红血红的,象擦破了表皮。赫德的小酒馆就在我家后面一起低地的四十号街上,你能听见他曳马时咒骂马的吆喝声。他是个矮小的人,常来我家后院提取我们留在那儿的盛在大电石桶里的泔水喂猪。当他发现泔水中有他认为猪不喜欢吃的玩意儿时,你可以听见他压低了声音咒骂我们和泔水。
他是个福音派信徒,按时去教堂做祷告。从来没人瞧见过他微笑,但我们有时能听见他在哼这样的小调:
宗教让我快乐,
宗教让我快乐,
宗教让我快乐,
我…正…在…途中!
赫德太太是个魁梧的女人,有张硕大的、清秀的、其实的脸庞,她大约比老头儿年轻二十岁光景。她现在约莫四十岁,当她十八岁时,她父亲撒手死去,给她留下老阿马克酒馆。她使最大劲儿经营这小酒馆,但怎么也不行。她没足够资金搬到大片布城①去,而且那时日,不象如今有度夏季假日的人可做买卖。她有一次告诉我妈——〃那会儿,我可也是个漂亮妞儿呢。〃——
①密执安州中部一大城市——
赫德每晚总是到老阿马克酒馆来,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瞧她怎样好歹做买卖,把一切都弄得乱七八糟。他不愿开口帮她劈柴什么的。他只顾傻站在那儿袖手旁观,瞅她绝望地胡混日子。在那儿站了一些日子后,他开腔道,〃萨拉,你还是最好嫁给俺吧。〃
这样,她不久就跟他结了婚,她跟我妈说,〃可怕的是他那会儿跟他现在瞧上去一模一样。〃
比利·吉尔贝特
比利·吉尔贝特是个皮吉韦族印第安人,住在北边苏姗湖附近。比利太太是密执安州北部地区最漂亮的印第安娘儿,他们生了两个胖墩墩的棕色皮肤的小子,一个叫比拉,一个叫普鲁登斯。比利和太太俩都曾上愉悦山城①去上学,而比利可是个能干的农夫啊。在1915年,湖湾区的人谁也不明白比利干吗要去苏圣马利,报名参加黑衣军。②③——
①在密执安州中部,那里有一家师范学院。
②位于该州北端,在苏必利尔湖和休伦湖之间。
③英国政府于1725年开始组建的苏格兰高地警卫团,因其深色方格呢军装而得名——
今年夏天,比利回到家乡。他上衣胸口绣有两条丝带,左袖袖口上缝着三条金色的细条饰。湖湾区的老百姓没一个知道丝带代表着军功章和特等军功章,而所有参过军的人回家来都佩有这种丝带,有的有三四条呢,退役的时候你可以在营房里买到;人们拿他的褶裥短裙①开了不少玩笑——
①苏格兰高地男子穿的格子花呢做的短裙——
〃瞧这印第安佬,还穿裙子呢!〃那些二流子会这样大声说。当他放下背包,点燃支烟时,一定又有人说,〃哈,瞧这娘儿,她还抽烟!〃这总能引起一阵哄然大笑。这绝不是比利心目中的凯旋回家的情景。
他沿大路走到苏姗湖,发现小屋空荡荡的。门上了大锁,庭园荒芜,刚建不久的果园里爬满了匍匐草,把还没被兔子啃光树皮的幼树挤得奄奄一息。比利回到路上,走到一家邻人家里。
〃吉尔贝特太太吗?〃那人在门道问,忍住笑瞧着比利的褶折短裙。〃她跟西蒙·格林的儿子跑啦。把农庄卖给了查勒沃瓦的G。今年还没犁地呢。你就是比利,呃?哎,他们住在本州的南边什么地方。〃邻居站在门道里,手里拿着盏灯。
比利转过身,好歹背上背包,迈着苏格兰高地人的大步走向暮色苍茫的大路,无边苏格兰圆帽歪在脑袋一边,光溜溜的膝盖在褶折短裙下摆动着,就象它们曾经在巴鲍墨到康布雷①的大路上摆动一样。他的脸庞象往常一样麻木而毫无表情,但他的眼睛透过夜色却瞧着远方,他然后开始吹起口哨来。他吹的调儿是:——
①巴鲍墨在法国北部加来海峡省。康布雷在法国北部诺尔省。1917年英国军队在此西线打了一次大仗——
〃离蒂珀雷里,非常遥远,
非常遥远。〃①——
①蒂珀雷里在爱尔兰中部。这支爱尔兰歌曲流行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歌词大意为:〃离蒂珀雷里,非常遥远,离我认识的最甜蜜的姑娘,非常遥远。再见,皮卡迪莱,再见莱斯特广场。〃——
蔡慧译
一个在爱河中的理想主义者的造像
——故事一则
高架列车铁轨正好从办公室开着的窗户下经过。铁轨对面有另一幢办公楼。火车沿铁轨而行,在车站上一停下便把另一幢办公楼挡住了。有时候鸽子停栖在办公室窗户的窗台上,并往下飞翔,停歇在铁轨上。行驶中的列车并不使对面的大楼完全看不见,而是透过开着的车窗和飞速掠过的车厢与车厢之间的站台显现出来。正是午餐时分,办公室里除了拉尔夫·威廉斯之外,没有人影;他正在给未婚妻的妹妹写一封信,即将写完。他从打字机上拿下最后一页信笺,便读起来。
我亲爱的伊莎贝尔,
我以这种方式与你恳谈,因为你和我在许多问题上
的看法是如此的偏异,通过当面交谈是难以得出任何结
果来的。
我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分歧在不断扩大,这是我不愿看到的。倘若我错了,我愿意改正我的过失。你简直难以想象这种感觉是如何在折磨我。这比我初次去见欧玛时,你告诉我你感到我对你有怠慢之举更使我黯然神伤。那些时日对我来说是十分美妙的,因为我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了,我原以为这种沉睡会一直持续下去,这也许正是我表面上似乎并不太在意你的存在的原因——因为我寻觅到了我一直在探寻的爱,而一旦寻找到了这份爱,便不想失去它了。好几个月前,当你端坐在北岸旅社里对我直言相告之后,我竭力想作些补救。我为我的怠慢感到遗憾,为我的粗忽真诚地表示抱歉。然而我在这方面的努力似乎徒劳无益,显然是一败涂地。当我想到我所渐渐热爱的家庭——这种爱通过欧玛表现出来——中的一员,居然在她内心深处对一个希冀有朝一日成为她姐夫的人怀有反感与恶意,我便感到受到了伤害。这并不是因为我对你的感情有任何的减弱。你只是放任自己如是想而已。
我的生活、经验、感情和理想的本质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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