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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文集-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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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爱国主义这种人民的鸦片①联系在一起。性生活呢,是不是人民的鸦片?对有些人来说是的。对有些最好的人来说是的。但是喝酒是人民最好的鸦片,啊,呱呱叫的鸦片。尽管有些人情愿听收音机,另一种人民的鸦片,他在采用的一种廉价的鸦片。赌博也得同这些算在一起,一种人民的鸦片,最古老的一种,要是真的有什么人民的鸦片的话。还有抱负,也是人民的鸦片,同这种抱负在一起的是对任何一种新形式的统治产生的信念。你想要的是最低限度的统治,始终是较少的统治。自由,这是我们所信仰的,眼下是麦克法登②的一本出版物的名字。我们信仰这玩意儿,尽管他们还没有给它找到一个新名字。但是,什么是真正的自由呢?什么是真正的、货真价实的人民的鸦片呢?他知道得很清楚。它已经溜到他脑子里那个亮堂部分的角落附近,他在黄昏喝了两三杯以后,它就在那里;他知道,它在那里(当然它不是真的在那里)。那是什么?他知道得很清楚。那是什么?当然喽,面包是人民的鸦片。他会记住这个吗?在白天这会有什么意义呢?面包是人民的鸦片——

①墨索里尼和希特勒就是利用意大利和德国的经济萧条,煽动人民的沙文主义,而得以登台的。

②麦克法登(BernardMacFadden,1868…1945):美国出版商,他出版的《自由》杂志销数很大,非常流行——

〃劳驾,〃护士进来的时候,弗雷泽先生对她说,〃请你去把那个瘦小的墨西哥人找来,好不?〃

〃你喜欢这支曲子吗?〃那个墨西哥人在门口说。

〃很喜欢。〃

〃这是一支有历史意义的曲子,〃那个墨西哥人说,〃是支真正的革命曲子。〃

〃请问,〃弗雷泽先生说,〃干吗不用麻醉剂就给人民动手术?〃

〃我不懂。〃

〃干吗所有的人民的鸦片并不都是好的。你想要把人民怎么样?〃

〃他们应该从无知中被拯救出来。〃

〃别胡扯。教育是一种人民的鸦片。你应该知道这一点。你受过一点教育嘛。〃

〃你不相信教育?〃

〃不信,〃弗雷泽先生说,〃知识嘛,我信。〃

〃我不同意你的意见。〃

〃有许多回,我乐于不同意自己的意见。〃

〃你下回还要听'柯卡拉恰'吗?〃那个墨西哥人担心地问。

〃要听,〃弗雷泽先生说,〃下回再奏'柯卡拉恰'。它比收音机好。〃

弗雷泽先生想,革命不是鸦片。革命是一种感情的净化,是一种只能被暴政延长的欣喜。鸦片是用在革命前和革命后的。他想得真好,有点太好了。

一会儿以后,他们就会走了,他想,他们就会把〃柯卡拉恰〃带走了。接着他就会喝一点烈酒,开收音机,你可以把收音机的声音开得很低,使得你自己刚能听到。

鹿金译

两代父子

城里大街的中心地段,有一块命令车辆绕道行驶的牌子,可是车辆到此却都公然直穿而过;尼古拉斯·亚当斯心想那大概是修路工程已经完工,所以也就只管顺着那空落落的砖起的大街往前驶去。星期天来往车辆稀少,红绿灯却变来换去,弄得他还要停车,明年要是公家无力筹措这笔电费的话,这些红绿灯也就要亮不起来了。再往前去,是两排浓荫大树,这是标准的小城风光,假如你是当地人,常在树下散步,一定会从心底里喜爱这些大树的;只是在外乡人看来总觉得枝叶未免过于繁密,底下的房子不见天日,潮气太重。过了最后一幢住宅,便是那高低起伏、笔直向前的公路,红土的路堤修得平平整整,两旁都是第二代新长的幼树。这里虽不是他的家乡,但是仲秋时节驱车行驶在这一带,看看远近景色,也确实赏心悦目。棉花铃子早已摘完,垦地上已经翻种了一片片玉米,有的地方还间种着一道道红高粱。一路来车子倒也好开,儿子早已在身旁睡熟,一天的路程已经赶完,今晚过夜的那个城市又是他熟悉的,所以尼克现在满有心思看看玉米地里哪儿还种有黄豆,哪儿还种有豌豆,隔开多少树林子有一起垦地,宅子和杂用小屋离田地和林子有多远。他一路过去,心里还在琢磨在这儿打猎该如何下手。他每过一片空地都要打量一下飞禽野鸟会在哪儿觅食,会在哪儿找窝,暗暗估计到哪儿去找准能找到一大窝,鸟窜起来又会朝哪儿飞。

要是打鹌鹑的话,一旦猎狗找到了鹌鹑,那你千万不能去把鹌鹑逃回老窝的路给堵住,要不然鹌鹑哄的一窜而起,会一股脑儿向你扑来,有的马上冲天直飞,有的从你耳边擦过,呼的一声掠过你眼前时,那身影之大可是你从来也没有见过的。要打的话只有一个好办法,那就是背过身子,等餉E鹑从你肩头上飞过,在停住翅膀快要斜掠入林的将下未下之际,瞄准开枪。这种打鹌鹑的窍门都是父亲教给他的,尼古拉斯·亚当斯不禁又怀念起父亲来了。一想起父亲,首先出现在眼前的总是那双眼睛。魁伟的身躯,敏捷的动作,宽阔的肩膀,弯弯的鹰钩鼻子,那老好人式的下巴底下的一把胡子,这些都还在其次——他最先想到的总是那双眼睛。两道眉毛摆好阵势,在前面构成了一道屏障,眼睛就深深的嵌在头颅里,仿佛是什么无比贵重的仪器,需得加以特殊的保护似的。父亲眼睛尖,看得远,比平常人来都要胜过许多,这一点是父亲的得天独厚之处。父亲的眼光之好,可以说不下于巨角野羊,不下于雄鹰。

当年他常常跟父亲一起站在湖边(那时他自己的眼力也还极好),父亲有时会对他说:〃对岸升旗了。〃尼克却怎么也瞧不见旗子,更瞧不见旗杆。父亲接着又会说:〃瞧,那是你妹妹多萝西。旗子就是她升上去的,这会儿她走上码头来了。〃

尼克隔湖望去,看见了对面那林木蓊郁的一长溜儿湖岸,那背后耸起的大树,那突出在里湖口的尖角地,那牧场一带的光洁的山冈,那绿树掩映下的他们家的白色的小宅子,可就是瞧不见旗杆,也瞧不见码头,看到的只是一弯湖岸,白茫茫的浅滩。

〃靠近尖角地那面的山坡上有一群羊,你看得见吗?〃

〃看见了。〃

他只看见青灰色的山上有一块淡淡的白斑。

〃我还数得上来呢,〃父亲说。

父亲非常神经质,人只要有某一方面的官能超过了常人的需要,那就难免会有这种毛病。而且他还很感情用事,感情用事的人也往往总是这样,心肠虽狠,却常常受气。此外,他的倒霉事儿也挺多,这可不都是他自己招来的。人家做了个圈套,他去稍稍帮了点忙,结果倒反而落在这个圈套里送了命——其实在他生前他早就受够这帮子人形形色色的陷害了。感情用事的人就是这样,老是要受到人家的陷害。尼克现在还没法把父亲的事情写出来,那只能待之将来了,不过眼前这片打鹌鹑的好地方,倒使他又想起了他小时候心目中的父亲。那时有两件事他很感激父亲,这就是父亲教了他钓鱼,教了他打猎。在这两件事上父亲的见解是颇为精到的,虽然在有的问题上,比如在两性问题上,他的看法就没啥道理了,不过尼克觉得幸亏有道理的是前者而没道理的是后者,因为你的第一把猎枪总得有个来路,或是有人给你,或是有人帮你搞来让你使用,再说,要学打猎钓鱼也总得住在个有游鱼、有鸟兽的地方啊;他今年三十八岁了,爱钓鱼、爱打猎的劲头,至今还不下于当年第一次跟随父亲出猎的时候。他这股热情从不曾有过丝毫的衰减,他真感激父亲培养起了他这股热情。

至于另一个问题,即父亲不在行的那个问题,那就不同了,此事无需他求,一切都是生而有之,人人都是无师自通,住在哪里也都是一个样。他记得很清楚,在这个问题上父亲给过他的知识总共只有两条。一次他们一起出去打猎,尼克在一棵青松上打中了一只红松鼠。松鼠着了伤,摔了下来,尼克过去一把抓住,没想到那小东西竟把他的拇指球咬了个对穿。

〃这下流的小狗日的!〃尼克一边骂一边就把松鼠的脑袋啪的一声往树上砸去。〃咬得我真够呛。〃

父亲看了一下说:〃快用嘴吸吸,连血吐掉,回头到了家里再涂点碘酊。〃

〃这小狗日的!〃尼克又骂了一声。

〃你可知道狗日的是什么意思?〃父亲问他。

〃一句平常的骂人话呗,〃尼克说。

〃狗日的这个意思就是说人跟畜生乱交。〃

〃人干吗要这样呢?〃尼克说。

〃我也不知道,〃父亲说。〃反正这种坏事伤天害理。〃那引起了尼克的胡思乱想,愈想愈觉得汗毛直竖,他一种种畜生想过来,觉得全不逗人喜爱,好象都不可能。父亲传给他的直截明白的性知识除此以外还有一桩。有一天早上,他看到报上刊载一条消息,说是恩立科·卡罗索①因犯诱奸罪②已被逮捕。

〃诱奸是怎么回事?〃

〃这是种最最伤天害理的坏事,〃父亲回答说。尼克便只好发挥他的想象,设想这位男高音名歌唱家见到一位女士,花容月貌大似雪茄烟盒子里画上的安娜·海尔德,于是就手③里拿了个捣土豆的家伙,对她做出了什么稀奇古怪、伤天害理的事来。尼克尽管心里相当害怕,不过还是暗暗打定主意,等自己年纪大了,至少也要这么来一下试试——

①恩立科·卡罗索(1873…1921):意大利著名男高音歌剧演员,纽约大都会歌剧院的〃明星〃。

②原文mashing,在土语中作〃诱奸〃解,在普通英语中则是〃将(土豆)捣成泥〃的意思,所以尼克有下面的联想。

③安娜·海尔德(1873…1918):出生在法国的女歌唱家、歌剧演员,长期在美国演出,以容貌美丽著称——

在这方面父亲后来还补充了两点,一是手淫要引起眼睛失明、精神错乱,甚至危及生命,而宿娼则要染上见不得人的花柳病,二是要抱定宗旨,人家的事切不可去干预。不过话说回来,父亲的眼睛之好,确实是尼克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尼克非常爱他,从小就非常爱他。可是现在前后经过都看到了,他就是想起家运衰败前的那早年的岁月,心里也高兴不起来了。要是能写出来的话,倒也可以排遣开了。许多事情他一写出来,就都排遣开了。可是写这件事还为时过早。好多人都还在世。所以他决定还是换点别的事情想想。父亲的事情是无可挽回的了,他早已翻来复去想过多少回了。那殡仪馆老板在父亲脸上怎么化的妆,他都还历历在目,其他的种种光景也都记忆犹新,连遗下多少债务都还没有忘记。他恭维了殡仪馆老板几句。那老板相当得意,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其实父亲的最后遗容并不决定于殡仪馆老板的手艺。殡仪馆老板不过是看见有什么破绽败笔,便妙笔一挥把缺陷弥补了过去。父亲的相貌是长时期来在内外两方面因素的影响下逐步形成的,特别是到最后三年,就完全定了型了。此事说起来倒是很有意思,可是牵涉到在世的人太多,眼下还不便写出来。

至于那种年轻人的事儿,那尼克还是在印第安人营地后面的青松林里自己开蒙的。他们的小宅子背后有一条小径,穿过树林可以直抵牧场,从牧场再转上一条蜿蜒曲折的路,穿过林中空地,便到了印第安人的营地。他真巴不得还能光着两只脚到那林间小径上去走上一回。小宅子背后也是起青松林,一进林子便是遍地腐熟的松针,倒地的老树都成了堆堆木屑,雷击劈开的长长的枝条儿象标枪一样挂在树梢。小溪上架着根独木桥,你要是踩一个空,桥下等着你的便是黑糊糊的淤泥。翻过一道栅栏,就出了树林子,这里阳光下的田野小道就是硬硬的了,田野里只剩些草茬,有的地方长着些小酸模草和天蕊花,左边有个泥水塘,那就是小溪的尽头,是个水鸟觅食的所在。牧场的水上冷藏所就盖在这小溪里。牲口棚下边有些新鲜的畜粪,另外还有一堆陈粪,顶上已经干结。再翻过一道栅栏,走过了从牲口棚到牧场房子的又硬又烫的小道,就是一条烫脚的沙土大路,一直通到树林边,中途又要跨过小溪,这回小溪上倒有一座桥,桥下一带长着些香莆,你晚上用鱼叉去捕鱼,就是用这种香莆浸透了火油,点着了做篝灯的。

大路到了树林边就向左一拐,绕过林子上山而去,这时就得另走一条宽阔的粘土碎石子路进入林子。上有树荫,路踩上去是凉凉的,而且路也特别开阔,因为印第安人剥下的青松皮得往外拖运。青松皮叠得整整齐齐,一长排一长排堆在那儿,顶上另外再盖上树皮,看去真象房子一样。砍倒了树剥去了皮,剩下那粗大的黄色的树身,就都扔在原处,任凭在树林子里枯烂,连树梢头的枝叶都不砍掉,也不烧掉。他们要的就是树皮,剥下来好卖给波依恩城的厂;一等冬天湖上封冻,就都拉到冰上,一直拖到对岸。所以树林就一年稀似一年,那种光秃秃、火辣辣、不见绿荫、但见满地杂草的林间空地,地盘却愈来愈大了。

不过在当时那里的树林还挺茂密,而且都还是原始林,树干都长到老高才分出枝丫来,你在林子里走,脚下尽是一片褐色的松软的松针,干干净净,没有一些乱丛杂树,外边天气再热,那里也是一片阴凉。那天他们三个就靠在一棵青松的树干上,那树干之粗,超过了两张床的长度。微风在树顶上拂过,漏下来斑驳荫凉的天光。比利说了:

〃你还要特萝迪吗?〃

〃特萝迪你说呢?〃

〃嗯哈。〃

〃那咱们去吧。〃

〃不,这儿好。〃

〃可比利在〃

〃那有什么。比利是我哥哥。〃

后来他们三个就又坐在那里,静静的听,枝头高处有一只黑松鼠,却看不见。他们就等着这小东西再叫一声,只要它一叫,一竖尾巴,尼克看见哪儿有动静,就可以朝哪儿开枪。他打一天猎,父亲只给他三发子弹,他那把猎枪是二十号单筒枪,枪筒挺长。

〃这王八蛋一动也不动,〃比利说。

“你打一枪,尼盖。吓吓它。等它往外一逃,你就再来一枪,〃特萝迪说。她难得能说上这样几句连贯的话。

〃我只有两发子弹了,〃尼克说。

〃这王八蛋,〃比利说。

他们就背靠大树坐在那儿,不作声了。尼克觉得肚子饿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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