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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那高地的太阳-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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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件黑粗呢制服,捧着他那小桶似的大白瓷茶缸,瞅着他的那些个班组长在自己跟
前斗嘴逗乐,他心里痛快。奇怪的是,他并不显老。头上的白发还是恁多。要知道,
他的头发起他三十岁在部队上当营长时。就开始花搭着白开了。那时叫他“少白头”。
桂荣长大,从舅娘手里接过全摊家务之后,几间屋全变了样。干净了不说;也没添
多少东西,但怎么瞧着怎么舒服,确实的像那么回子事了。
谢平呢,习惯了桑那高地的风,习惯了桑那高地的太阳,(他晒得多黑啊!)
习惯了长在砂砾缝中那些坚硬的草,习惯了老爷子家那只被煤烟熏得恁黑的炖鸡的
陶罐,习惯了闲下来,在老爷子家门前的木台阶栏杆上静静地一坐半天:啥也不想,
啥也不做,一只脚跷在栏杆上,手里抓着根柔柔的马鞭,眯细着眼,去看净蓝净蓝
的远天,这一刻,啥都没有,又啥都有。那种寂静。那种悠远。那种广大。那种永
恒。那种原始,那种粗扩,那种记忆和遗忘……没有人再给他写信。他也不给任何
人写信。除了妈妈。骆驼圈子再没有第二个上海人。从到骆驼圈子后的第二天,他
就下决心忘掉自己是上海人。一过十三年;他已经不会说上海话了。舌头硬了。即
便在梦中,跟人吵架,他说的也是那种在农场通用的河南官话。他常常想,我终于
在骆驼圈子戳住了,待下来了,这就是我的胜利。
这些年里,他到场部去过一次。那是有人跌跌撞撞来报信儿,说,场部的学生
和机修连。加工厂的工人“造反”。把场首长全圈起来,关在子女校菜窖里了……
都吵着向他们要经费,要他们承认他们成)的“造反团”。开始不同意,说兵团没
发这样的文件。踢了两脚。虽然兵团还是没下文件,却同意了一也有继续公开坚持
不同意的,那实在是少数。只好继续把他们关到菜窖里,还要让他们靠边站。骆驼
圈子有新生员。上边有规定,这样的单位不许开展“四大”。老爷子计淡见三和于
书田把仓库里五支步枪取了出来,让转业战士轮流值班背着枪巡逻。最远的一个岗
哨放到一公里外的扎扎木台高包卜。不许外人闯骆驼圈子。这情势,叫谢平急煞。
他这些年一直想:场里的须导慢慢地冷静些了,会觉得当时给他的处分太重。他们
会念及他当时的年轻幼稚,念及他当时的热情,重新讨论这个处分。老爷子和赵队
长也常这么安慰他。赵队长也常说,你跟我不一样。你到底怎么着了他们?没有呀!
等他们觉得把你治老实了,他们会重新来处理你的问题的。谢平想想,也是的。我
没怎么着呀!所以,总怀着一种隐隐约约的期望,在等待着。现在这些领导靠边了,
谁来给他重作处理。重新考虑他的党籍问题?新人掌权,他们了解情况吗?从不了
解到了解,又要一拖多少年。他已经拖不起了。电三十出头了!他得去找那些老领
导,就这样,他到了场部。谢平到场部。两派已经打得很厉害。一派退到羊马河这
头。死守场部的一派便炸断了河_上木石垒的大桥、谢平也进不了场部。后来他帮
着河这头的一派到骆驼圈子附近的二台子林场找来五卡车木料,把炸断的一截架起
来。这一派得以冲过去,打了个人仰马翻,从菜窖里揪回被“明并暗保”着的场长
政委。谢平的原意是让这一派的人跟场长政委好好说一说,抓紧时间重新讨论一下
他的问题。这一派的头却哈哈大笑:‘你还要让他们批准你人党?你要人的是什么
党?你真是’桃花源‘中人?还是在装疯卖傻?“他们不让他接近”看护“起来的
场长政委。虽然。是他替他们到三台子林场找来五车木料后,他们才能冲过河去,
占领场部。
还有一次,他差点到了场部。那是两年前。“上武天”(上海武汉天津〕青年
三千人聚集在废弃的柳树沟水库旧址里,开会请求返城。那时,各地文化革命中上
山下乡的红卫兵们,作为知青都返得差其不多少了。上边惟独不承认这些“文革”
前下乡的是“知青”。认为:中央批准知青返城的政策不针对他们。消息传到羊马
河,好像冷水泼进滚油锅,在两个小时里,各分场各连队的电话全被“卜武无”们
占住。所有的汽车。拖车都让他们开起去“串联”。没人敢拦。也没人想拦。队长
指导员听着车子发动,一辆接一辆开走,都默坐在不点灯的办公室里。谁也不知道
下一步还会发生什么,都在等总场的指示。三四天后,三千人便涌向柳树沟。水库
的大凹坑里,燃起了几十堆彻夜不灭的黄火。这些差不多都已经结了婚、有了孩子
的“老青年”,激动得浑身发抖,争论着如何打开缺口,争取重回上海、回武汉、
回天津。他们差不多能背诵有关知青问题的全部“中发”文件的每一条细目。他们
想,我们自己就这样了,但我们的孩子呢?孩子的孩子呢?孩子的孩子的孩子呢…
…永远永远地吃苞谷馍?三千人做出的第一个决定,派三十个代表,组成请愿团去
乌鲁木齐和北京,要求认可“知青”身份;并根据他们这批“老青年”的特定情况,
制定容得他们返城的政策。三十个名额的分配:上海十五。天津六。武汉九,这是
根据到场的青年的籍贯,按一百抽一的原则定出。请愿团的一人领导小组,则由
“上武大”各出一名。大津青年武汉青年很快选出了自己的代表,并报出了参加领
导小组的人。上海青年却只选了十四个。留下一个名额,几乎一致动议,要去骆驼
圈子把谢平请出来。也希望由他和秦嘉两人中出一个,代表上海青年参加领导小组,
这时的秦嘉并不在水库大坑里。她还在场部。她已任了场子女校的副指导员,没来
集会。他们派人赶到骆驼圈子,被老爷子的岗哨截住。第二回又派计镇华、马连成
去。事先还给谢平发了信。约定了时间。半夜,绕过扎扎木台高包,进了分场部,
摸到干沟边那间小土屋跟前。敲敲门。里边没人。再敲敲门。还是没人应。这才发
现,门鼻子上挂着将军不下马的大铁锁。足有半斤重。两次敲门,惊动了老爷子的
游动哨,又是鸣枪警告,又喊“捉贼”,一下拥上来七八个人。还有新生员。虽然
没有捆这两个人,但揪头发的揪头发,拧胳膊的拧胳膊,把他俩推下了于沟。他俩
爬到干沟那边,留又留不住,走又不舍得走。看看天快亮了,一千五百个伙伴还在
水库上等着他俩的回音,便拉开嗓门大喊:“谢平,我们是镇华、连成一一你听到
了没有?他们不让我们过来。我们只好走了。大伙儿等着你来拿主意呢。水库上见
不着,我们就在乌鲁木齐等你。乌鲁木齐见不着,我们在北京等你——”他们反反
复复足足喊了半个时辰。隔着干沟,在清晨的寒风里,听起来跟狼嗥的一样。直到
这边不耐烦了,再次鸣枪警告,并派人追过干沟去,他俩才撒腿跑了。
谢平这时在哪里?在老爷子家里。在场的还有淡见三、于书田。他俩一个手里
提着一根铁锹把,看在门口。老爷子对谢平说:‘你让他们闹去。你给我老实些。
你跟他们不一样。你丢了一回党籍。再闹你就得穿一辈子黑袄!“谢平刷白了脸,
弯腰坐着。他求老爷子,让他开开窗户,答应镇华。连成他俩一声。隔了这样的十
来年,伙伴们并没忘了他。他得答应他俩一声。哪怕不去,也得应一声:”镇华、
连成,我听见了。你们走吧——“但老爷子不让。老爷子说:”他们来寻的,是过
去那个谢平。你不是了。你敢朝窗前迈一步试试。迈哪条腿,我就打断你哪条。古
往今来,在羊马河,不听话的,有一个有好结局的吗?你不想想你那个赵长泰!恁
好忘事?!“但这一回,却偏偏没让老爷子说中。三千个”上武天“闹腾一番,开
始确有人被拘留,受审查。但不久上边催促下来,放人。又不久,为”上武天“们
制订的文件传达下来了。他们中间,在政策杠杠里边的,便陆陆续续开始办理手续,
返回他们阔别的上海、天津、武汉……有的去了香港、神户、美国的新泽西州、加
拿大的多伦多,等等等等。土里再度泛洋。六十年风水颠倒过。
轰轰烈烈地来,又“轰轰烈烈”地回。
年轻人干什么都讲究个“轰轰烈烈”。
而谢平,慢慢地也到了三十三岁那年头上……
第17章
十七
又是一个冬天。冬天比春天好。能烤火。猫着。
那年冬天,谢平带七八个新生员给福海县架电话线。租人家道班房两间窑洞式
旧平房,在一百零五公里处的公路边住着。连着两三年的冬天,他都是这么过的。
老爷子正在跟福海县拉关系。这也是赵长泰在死以前给他出的一个招:想办法向福
海县靠。骆驼圈子离福海县近,让福海县要了骆驼圈子,让它给点支持和帮助,这
样“你剩余的二十年,在骆驼圈子就还能干点事儿!”说也是的,这三几十户、百
把来回子人。芝麻粒大的一个畜牧分场在羊马河确实让人觉得管不管它,都不打紧。
淡见三常开玩笑说:“咱们凑钱给场长政委一人买一个放大镜吧,让他们瞅着咱们
也是个玩意儿!”
过罢阴历年,这线就架到东戈壁第零三一七号标桩跟前了,远远地都能瞅见县
公安局消防区队院里那木头瞭望塔的红顶子和县委大院的高坡上那一片白杨林的树
梢梢了。那天,谢平带了几个老伙计查线回来——头天一场暴风雪,把刚栽起的电
杆刮倒不少。发现住处门前的雪窝里扔着几个方口方底的柳条筐。他用脚拨拉拨拉,
认出是工房里装瓷瓶用的。这几个筐筐条折了,昨天他让撅里乔修补来着。筐倒是
修补好了,不知咋弄的,却扔外头来了。他虎起脸,大声喝问:“谁扔的筐子?”
张铭学从工房间棉门帘后头探出脑袋来张张,恰被他叫住:“去给我把老瘸叫来。”
不一会儿工夫,老瘸跟个老娘儿们似的,头上鼓鼓囊囊裹起条土毛线织的围巾,双
手支在一个高脚板凳上,向后高高曲起一只冻坏了的脚,一步一挪,“的、的”地
来了。兴许是因为刚出了暖和的屋子,让刀绞似的寒风刮的,兴许也是因为心慌,
他脸色灰白,哆嗦个不停。这十来年,他真见老了。平心而论,这家伙在谢平成为
老爷子身边的人以前,对谢平的态度就有了明显的变化。他开始觉出这小子是个
“东西”,跟他真是两路子的人,而且绝不会跟他们似的,就这么在骆驼圈子窝一
辈子。这小子总有一大能出得了这骆驼圈子。老家伙嫉恨这种人,又暗自佩服这种
人。老家伙瞧不起骆驼圈子的许多人,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觉得那些
“厥货”跟他一样,都得埋在这达。他佩服老爷子,一半是因为自己的身家性命攥
在他手掌心里,另一半就是因为他能出得了骆驼圈子而偏不出,极难得。他觉得谢
平身上也有这么点“味道”。他在。心底里把这种人都叫做“傻蛋”。但本能和经
验却告诉他,在这些“傻蛋”跟前,可不能胡来,得留神,得哈着点腰,抿着点嘴
唇,得“装尿”。
“这些筐子……咋弄的……撂这达……”他嬉皮笑脸,讨好地表示意外;想挪
动挪动那只伤脚。一阵胀疼,叫他嘶嘶地扭歪了老脸,嬉笑也就变成了苦笑。
‘你不知道?“谢平斜了他一眼。谢平早觉出老家伙对他态度的变化。他为自
己终于争得别人的这种变化而感到惬意。但他又从不把这种”惬意“外露。他知道
撂筐子的事决不会是老瘸于的。这家伙是油,但凡能赖着不干活,就绝对地不干;
但活儿一旦到了他手里,他也绝不干那种拉屎不擦屁眼的事。相反,活儿于得还真
地道,真漂亮。老家伙这么想:既然干了,就得博个好。干吗跟个傻鸟似的,吃力
又不落好呢?再者,他也怕谢平抓他的事。眼面前的这谢平,到底不是那会儿随你
摸随你抽的那个了。且不去论力道、论手脚里的功夫,谢平早胜过了他;最当劲的
是,这小子现在在老爷子跟前说话,真管点事。他要想把你再弄回五号圈,一句话!
老瘸也是怕回那五号圈的啊。
这会儿谢平等着回答。老瘸不敢怠慢,忙答道:“真没瞧见……我这就把筐收
进去。”他腾出一只手弯腰去拣筐于。谢平一脚把筐于从他手里踢飞,说:“那你
就待在这达好好想想。想起是谁撂这筐子的了,再叫我。”谢平知道新生员互相之
间惯会庇护,就像过去上海青年互相之间惯会做的那样。老瘸年轻时惯会讨好管教,
在背后捣伙伴的鬼;现在老了,再不想图个啥了,嘴倒紧了,也知道庇护同伙了。
他要冻他一冻,叫他开口。所以当老瘸在他身后连连哀叫“谢班长、谢班长”时,
他有意不理会他,进了工房间。
工房间里好不暖和。红炉上吊着一个早被煤烟熏黑了的小钢精锅。这锅早给磕
碰得圆不是圆,方不成个方。一个拎耳掉了之后,用粗铁丝拧了个环替代。里边煮
着一锅甜菜疙瘩汤。这玩意儿,是他们上东边十来公里处一个农业连的地里刨来的。
种这玩意儿,卖给糖厂,好价钱。他们刨来洗净了,切成块儿,煮汤,真甜。喝不
惯的人,会嫌它有股子生腥味。他们自然是早喝惯了的。
正在给红马挂掌的张铭学舀了碗甜菜疙瘩,端给谢平;一边搭讪道:“老瘸那
家伙也真是的……”
谢平知道他想给老瘸说情。老瘸那只伤脚,裹着绷带,没套毡袜。这阵子冻,
也是够他呛。但谢平心里有数。他对张铭学说:“是吗,你们都不想得罪人。那咋
办?对不住了,只有我来得罪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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