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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鲸-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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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成了“裴廓德号”的最后一名水手,虽然船上的所有人都不知晓我的存在,我像最初费达拉他们一样躲在船上,直到“裴廓德号”沉没在南太平洋,才和以实玛利一起失魂落魄地回来。

归来后的我坐在书斋里,像是做了一个英雄的梦。

只是除了向大家译述这个故事外,我没有为“裴廓德号”做出任何努力,这是每一个被这故事所感染的人都自责而又确实无能为力的。

同亚哈们相比,我自觉着轻如鸿毛。

然而姑且就算是一个走进角斗场为他们呐喊助威的人吧,姑且就算是一个在他们走后为他们流泪的人吧,姑且就算做一个把莫比·迪克炼出鲸油来的人吧!

亚哈们死了,除去必须回来的以实玛利之外,在那个时代,只有一死,才能彻底完成他们英雄主义的壮举,才能完成他们不可避免的悲剧。

他们不可能活着回来,因为他们不可能取得绝对的胜利。

死是英雄的惟一选择,英雄们因为最后的死而爆发了力量,死是他们人生中画龙点睛的一笔。

以实玛利是我最亲密的朋友,我跟着他一起认识了魁魁格、塔斯蒂哥和大个子,我为他们从黝黑的身上所闪耀出的光辉所倾倒。

我认识了充满美德和忠实心的斯达巴克,认识了鲁莽幽默没有头脑的斯塔布,认识了快乐但平庸的弗拉斯克,他们各自的际遇让我理解,他们的懦弱让我着急,好在他们最终成了正果。

我还认识了善良的比普,神秘的费达拉,不幸的木匠和铁匠,以及几乎来自世界各地的水手们。

我和他们一起,在甲板上跟着亚哈船长发誓誓死杀死白鲸,在灯火通明的船头楼里大声说笑,在暴风雨中畏于神力而瑟瑟发抖,在高高的桅顶展望和思索大海,在九次联欢会中领略神态各异的捕鲸船,在鲸群之中体会危险的存在……

最后,我眼睁睁地看着亚哈率领着他们走向死亡的洞穴,我含着泪一一告别他们,同时也告别了一个时代。

我相信,不管他们是去了天堂还是地狱,也都会是一群顶天立地的好汉。

译完《白鲸》,精疲力竭,像是走完了一个惊心动魄的人生历程,不禁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世上所有的被写进史诗的英雄,都有着同样的轨迹。

为能和英雄为伍而自慰,而自豪。

值此再版之际,特做点滴修订,谨此致谢。

1.海与鲸的诱惑

很多年以前,那时我的钱包瘪瘪的,陆地上看来没什么好混得了,干脆下海吧,去在我们这个世界上占绝对面积的大海里逛逛吧!

这已是我惟一的去处了。

每当我心烦气躁、肝火直升脑门时;每当我心忧绪乱、眼前一片11月的愁云惨雾时;每当我身不由己,跟着不相干的送葬队伍走向墓地时;每当我忍无可忍,马上就要在街上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横冲直撞时,我都得赶紧去出海!

只有出海可以阻止我对自己举起枪!

我没有伽图那一边吟诵诗歌一边拔剑自刎的勇气,只能悄悄地走上船去。

怎么样,朋友,你有类似的感情经历吗?我始终相信,不论是谁,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刻,他都会对海洋产生类似的情绪的。

噢,我的姓名!其实这无关紧要,好了,你就叫我以实玛利吧。

我们现在看到的就是曼哈顿岛,它的四周布满了商业味儿十足的码头,城里的每一条街道几乎都能引导你走向码头、走向海边。

炮台前的防浪堤迎击着海浪,观海的人们远远地散着步。

我们不妨找一个安息日的下午,在那种如诗如梦的阳光下,去城里转上一圈。可你首先看到的还是海边上那一群群对着大海伫立凝望的人。

他们或站或坐、或倚柱或靠墙,遥望着自中国而来的船只的船舷,入迷地欣赏着开进开出的大小船舶。

这些平常生活在柜台、凳子、写字台和墙壁之间的人,他们怎么都跑到海边来了?难道田畴原野、一马平川的陆地都消失了?

看,又来了一大群人,他们直奔海边,要跳海吗?

噢,真有意思,他们要尽可能地靠近大海,他们要走到陆地的边缘。这些来自内陆的人们,站满了海边,绵延十几海里。

我甚至怀疑,是不是船上的指南针的磁力把他们吸来的啊!

肯定有什么类似磁力的神奇力量!就是在陆地上,我们不也是有这样的经验吗!沿着随便一条路走下去,早晚会走到河边、湖畔、溪流之侧。

你可以实验一下,随便找一个哪怕完全心不在焉的人,让他信马由缰地走动起来,他准会走到有水的地方。

如果这个人在思索着什么形而上学的东西,那结果就更是如此了。如果你在沙漠中迷失了方向,身边又恰巧有一位哲学教授,那你就不必惊慌了,因为思索是与水有着天然的联系的。

一位出色的风景画家为牧羊人画了一幅画儿,有白云有原野、有森林有羊群、有袅袅的炊烟和在山峦间起伏的小路,可是,如果这位牧羊人不注视着他眼前的一条河,那么这幅画儿就会失去任何活力的。

如果六月的草原没有一滴水,如果尼亚加拉瀑布流下来的只是些没有生命的黄沙,那么,你还会去那魂牵梦绕的草原、瀑布吗?

没有了水,就没有了一切。

有位徒步旅行的穷诗人,在意外地得到了一点钱以后,犹豫了,是买一件衬衣?还是去海边远足一趟?

每一位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几乎都想出海去闯一闯;而每一位上了船的人,在知道望不见陆地了的时候,心里都会咯噔一下。

古代波斯人以海为神,希腊人更把海看作神的亲兄弟,而那位被迫在水边顾影自怜的美男子那西萨斯,终于投身水底。

每一个人都会在水中留下永远抓寻不到的影子,它喻示着我们人类的什么奥妙吗?

我身上这种与水的天然联系,每每在我走投无路、愁肠百结时它都会解救我,引我到海上去。

我到海上,不是做旅客的,因为那需要鼓鼓的钱包,我是作不起那又晕船又失眠的旅客的。

当然,我更当不起船夫、大副甚至厨师了,尽管论资格我算得上老水手了。

这些风光的职位,还是让那些喜欢风光的人干吧,我能把自己看好已经不错了,管不了什么桅啊帆啊的,当然更管不了那些操纵这家什的人了。

不当厨师,那倒纯粹是因为没有兴趣。这并不妨碍我对厨师的作品感兴趣。面对一只烤好的鸡,牛油涂得均匀、胡椒撒得周到的鸡,我会第一个叫好的。

古埃及人对烤朱鹭、烧河马之类的东西就很有好感,他们的金字塔里,现在还可以见到这些东西的木乃伊。

我在船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水手。

我像只蚂蚱一样,一会儿蹦到桅杆顶上、一会儿又跳进水手舱里,他们呼来唤去地使唤我,很伤了些我的自尊心,一开始很让人不痛快。

如果你出身名门望族,像什么范·伦斯勒家族、伦道夫家族、哈狄卡纽特族,如果你那不得不伸入柏油筒里的手,不久前还曾在教室里威严地挥舞,那你就更觉得不痛快了。

这样的反差实在让人有点难以接受,得有点苦行学派的顽强才能挺过来,一旦挺过来了,所有的不舒服、不痛快也就烟消云散了。

想想吧,那个大块头的船长吆喝我去打扫地板,我打扫就是了,算得了什么羞辱?在《圣经》面前,这不算什么。

人们总是在互相拥挤,你打我、我打你,谁也脱不了被别人奴役的命运——从形而下和形而上两个角度看均是如此。

所以,人们在互相推挤之后,还是要互相抚摸一下创口,安分下来的。

况且,我在船上不是旅客,我是水手,我是要挣他们的钱的啊!你没听说过给旅客钱的事吧,旅客得往外掏钱。

往外掏钱和往里挣钱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我想,掏钱是那两个偷果子吃的贼给我们带来的最大的不幸;而挣钱,那是这世上有数的几件大好事之一了。

想想我们接受别人给你的钱时你那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优雅姿态吧,对于大家公认的这种万恶之源的东西,我们接受起来是那么喜不自胜,甘心情愿地让自己沦落在万劫不复的地步去。

大海上的劳动和大海上的空气,于我们的身心是绝对有益的。海上行船,顶风永远比顺风多,所以船头上的水手永远比船尾的船长、大副们先呼吸到新鲜空气!

对于这一点,他们一点也不知道,还以为是自己先呼吸到的呢!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如此,老百姓经常领导他们的领袖,而那些领袖们却浑然不知。

以前我都是在商船上当水手的,这回却鬼使神差地上了捕鲸船。命运之神在冥冥中左右着我,这是他老人家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安排好了的,它是现在正上演的两出大戏之间的一出小戏,节目单大约可以这样写:

美国总统竞选

以实玛利出海捕鲸

阿富汗斯坦大战

命运之神也真逗,让别人去扮演那些雍容华贵、颐指气使、轻松愉快、悲壮英勇的角色,却让我去演这么个捕鲸的小人物。

没办法,回想上船以前种种偶然与必然的大事小情,我当时还以为自己作出上这条船的决定是经过缜密思考的呢!

引我上船的最大原因是那条著名的大鲸鱼。它如山的身体在波涛中滑行的神秘形象激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心。关于它的种种惊险怪奇的传说深深地吸引了我,让我这个一向对不可知的东西充满了天然的兴趣的人心痒难熬。

冒险和探奇是埋在我心里的种子,一有土壤与水分,它们就会迅速地发芽、生长,让我不顾一切地向那未知之物奔驰而去。

我投身大海,迎面遇上成双成对的大小鲸鱼,与我嬉戏玩耍,掀动我灵魂深处那神秘的影子,让它活起来。动起来,成为一座铺天盖地大的狰狞的巨兽。

对于这些航行,我真是求之不得啊!

2.新贝德福之夜

几件衣服充作行囊,我便动了身。

远离曼哈顿,奔到新贝德福,没赶上开往南塔开特的邮船,只得等下星期一了。

这是一个星期六,12月的一个星期六,看来注定要无聊地度过一个周末了。

一般去合恩角都这样走,从新贝德福上船。可我一定要从那捕鲸船最早的出发地南塔开特出发,尽管新贝德福已经很繁华,但它毕竟不是人们把第一只北美洲的死鲸拖上岸的地方。那些红种人士着,当年就是从南塔开特乘独木舟去海上捕鲸鱼的;还有那最早的捕鲸单桅帆船,船上载着鹅卵石——这就是他们捕鲸的武器——也是从南塔开特出发的。

可如今要在新贝德福呆上两天,确切说是一天两夜,才能去南塔开特。吃饭睡觉问题怎么解决?

在这寒风刺骨的夜晚,我伫立在冷冷清清的街头,举目无亲、走投无路的感觉袭上心头。

摸摸兜里的那几个小钱,我心里默念着:以实玛利啊,不论命运把你引向哪里,你可都要先问问价钱啊!

街道上结着厚厚的冰,冷硬坚滑,映着一个又一个店面里射出来的灯光。噢,这是“标枪客店”,这是“剑鱼客店”,杯盏之声伴着欢声笑语洒向窗外,我毫不犹豫地向前走着,他们太快活了,也太能花钱了。

以实玛利啊,你还得向前走,你的那双破鞋可迈不进那高门槛,向那些不那么辉煌灿烂的地方走走吧,那地方的旅店虽然不是最好,但肯定是最便宜。

街道两侧暗了下来,偶或有那么一两点烛光,鬼火般在黑暗中闪烁。远远地,我看见一座矮房子,房门大敞,一丝微光泄了出来。好像在很随意地欢迎着客人的到来。

我几乎是理直气壮地走了进去,一堆垃圾毫不客气地绊了我一个跟斗,纷飞的灰尘差点憋死我!

好啊,这里不是“标枪客店”、不是“剑鱼客店”,却是个“陷阱客店”。

一阵刺耳的喧哗引得我爬起来以后迅速推开了第二道门,啊,一排黑脸齐刷刷地转向了我,另一位黑面孔的朋友正在讲台上拍打着一本书,让他的听众们集中精力。这是个黑人教堂。我退了出来,继续向前。

在离码头很近的地方,一块白晃晃的招牌在蒙蒙的雾气里时隐时现,我紧走几步,在天空中一声什么怪鸟儿的嘎嘎怪叫中,我看清了牌子上的字:“鲸鱼客店——彼德·科芬。”科芬!(棺材的音译)鲸鱼!

将这二者相连,棺材和鲸鱼,我感到后脊梁一阵冰凉。

不过,据说南塔开特姓这个姓的人不少,那么这个彼德是从南塔开特来的喽!当然,更主要的是,从它破败的外观看,这家客店一定十分便宜,说不定还有味道不错的土咖啡呢!我迈步走了进去。

这是座像得了半身不遂病的破房子,北风呼啸之中,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不过,你如果在屋子里面而不是在屋子外面,两脚搭在炉子上,悠闲地喝着咖啡,那么这呼啸的风声就纯粹是一支催眠曲了。

古代一位著名的作家曾经说过:“要判定这狂风冷雨的好坏,那要看下判断的人的位置:是隔着满是冰花儿的玻璃向外看,还是不隔着什么东西,里外一样冷地向外看。惟一的玻璃安装工就是死神!”

这段话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我觉得我自己就是这座房子,两只眼睛便是两扇窗户。

按照那位古代作家的话进行改良已经来不及了,宇宙的结构已经完工了,一切都无以改变了。怎么办?可怜的拉撒路只好在冷风中瑟缩颤抖了,颤抖得身上仅有的几条破布片也掉在了地上。而就在此时,那位身着紫袍的老财主则志得意满地叫道:“哈,冰天雪地狂风怒吼的景致多么怡人啊!星空灿烂、北极光斑斓,让那些谈论一年到头四季如春的什么鬼气候的家伙们见鬼去吧,我要用炭火创造一个夏天!”

拉撒路却无法对着一样斑斓的北极光举起他冻青了的双手,他也许在遥想着赤道上的美丽吧!

他多么想和赤道并排躺在一起啊!也许他没想那么远,只想就近找个火堆钻进去呢!

老财主在由冰块围绕的温暖如春的宫殿中对屋外的拉撒路的快要冻死,并无任何感觉。他悠闲地踱着步,可并没喝酒。因为他是禁酒协会的会长,他不喝酒,只喝孤儿们的眼泪。

算了,这么多感慨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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