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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文集-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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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不是他!”

公安人员一脸茫然地望着乱吼乱叫的人们,仿佛这种场面他们从未经历过。抓

住卢小波肩上的两只手松了开来。

司机倒是镇定自若,扬声高喊:“不是他,那你们说是谁?”

居然是以一片鸦雀无声作答。

应该说那司机是个机警过人之徒或者是狡猾过人之徒。至少他懂得江湖,装卸

站很多的人都走江湖而来,以致我们那里许多规矩都是江湖上的规矩,不分是非,

只讲里外。一个再坏的人只要是我们站的,都是“自己人”。倘有人出于正义揭发

了他的什么,站不住脚的不是被揭发人,而是揭发者。因为他“出卖”朋友,在以

后的日子,他随处可遇警惕的目光,没人与他交朋友,当面的或背后的辱骂、讽刺

像三顿饭一样,每日不可缺少。明白了这样的利害关系后,谁还有勇气挺身而出,

伸张正义呢?即令他是站长也得退避三舍。

当时的场面有些尴尬。后来站长在公安人员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我猜测他是说

交给他来查办,眼下的状况硬抓也不合适之类。一个显然是负责的公安员说:“好

吧,三天后我来带人。”他的声音不大,却传到了每一个角落。他说完后扬长而去。

那司机仿佛不甘心,悻悻地朝卢小波横了一眼,随之而去。

卢小波简直不明白这老兄何故如此这般地敌视他。他与他素不相识,更无过错,

怎地就能凭空地生出些仇恨呢?直到多年后的一日,卢小被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弄

清了这一点,当时他按捺不住自己,冲上去掴了那司机一个大嘴巴,那司机退了几

步,看清汹汹而来的人是卢小波,竟没敢还手,拉了他身边年轻的女人也就是他的

老婆急遽地逃窜而去。卢小波说他逃走后,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呆了半个多小时。

卢小波痛苦的日子就由那一声刺耳的“就是他!”拉开了序幕。

当天下午,站长和书记便将他找了去谈话。站长和书记一向意见不合,从来都

是你要这样我偏那样,这一回却联手对付卢小波了。

站长说:“小波,你看,事到如今,还不好收拾哩。”

卢小波没好气道:“关我个屁事。”

书记显得惊讶地说:“怎不关你的事?人家指名要抓你呀。”

卢小波说:“我又没动手,他敢抓?!”

站长说:“这我们都晓得,不过人家只认你。我说小波,你是不是去顶一下算

了?”

卢小波跳了起来:“我疯了,我去干这种蠢事!”

书记说:“你莫激动嘛,你看我们站去年刚得了个先进,如果一下子把金苟他

们交出去,影响多不好呀。”

卢小波说:“把我交出去影响就好了?”

站长说:“你和他们性质不一样。你去顶,大不了关个十天八天,这个我有数。

金苟呢,抓他一个就是一帮,他们那几个宝贝,哪个没前科?撞上这事,市里又重

视,还不一个个判上三年五年?你想想一个小装卸站,一下子几个人同时判刑,我

们这些领导怎么向上级交代呀。”书记说:“我们研究过了,如果你去顶替,工资

照发,绝不记档案,只当你是帮站里完成一项光荣的特殊的任务,你说呢?”

卢小波头一甩说:“我不干!”

那天卢小波是摔门而去的。他对领导还从来不敢这么强硬过,使得站长书记大

为感慨,说是想不到早上一声吼,倒把卢小波从糊涂中喊明白了,居然人模狗样起

来。而卢小波后来说他之所以敢这样,是他以为自己撞上了两个神经病,感觉上已

不认为这是他的顶头上司,那一夜,卢小波一下也没合眼,隔壁房里他父亲老苍苍

的咳嗽声一阵紧似一阵。他原想将此事讲给他父亲听,请父亲帮助决策一下。可他

终于没说。一则他觉得父亲一生不顺,不想给他再添紧张感,二则也是觉得算不了

什么大事,他卢小波没打人,不心亏,什么也不必怕。卢小波那夜没料到居然是这

件事将他的父亲击垮。他的父亲临终前,双泪长流。说:“小波呀,你若告诉我就

不会这样了。我是过来人。我会让你晓得,任何人的许诺都是靠不住的,一个人只

能相信自己的心。”卢小波说他当时连眼泪都没有了。他只是品味着他父亲的话。

想着他父亲怎么走过的一生道路。

卢小波第二天上班时,红着两眼,打着悠长的呵欠。他们小队那天派工是卸黑

粉。这是件人见人厌的活儿。卸完黑粉,整个人如同换了人种,漆黑比非洲人更甚。

卢小波心里暗骂着调度,披着搭肩走出大门。门口遇到团支部书记大维。

大维手摔骨折了,没有在家休假,吊着胳膊来上班了。他不是工伤,休假也是

要扣薪水的。大维说:“小波,今天干什么活儿?”

卢小波:“他妈的卸黑粉。”

大维说:“你别去了,我有事找你。”

卢小波一听正中下怀,管他什么事,只要不卸黑粉就行。便说:“行,你跟队

长请假去吧。”

大维说:“这没问题,你先到办公室等我一下。”

卢小波在团支部办公室的窗口,看着金苟几乎无精打采地披着搭肩朝仓库方向

走去。他心里不觉对他们生出些怜惜,一旦他们真吃了官司,他卢小波心里也不好

受,毕竟朋友了一场。卢小波倚窗眺望,心里头涌出些难以言说的滋味。

装卸站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大维方堆着笑脸进门来。他很亲热地拍拍卢小波的

肩,又为之倒了一杯茶。原来漫不经心的卢小波叫他这一番客套得警觉起来。卢小

波觉得大维这动作就如同欲钩大鱼先放饵一样。团支部办公室他卢小波去过多次,

做书记的大维有时连望也不屑望他一眼。

大维说:“小波,你现在心情怎么样?”

卢小波说:“没怎么样。”

大维说:“还是有些紧张吧?”

卢小波说:“你硬要这样说,就算是吧。”

大维说:“我理解你。我完全可以为你做证明,你那天的确没动手,不仅如此,

你而且是准备扯劝的。”

卢小波突然忆起大维要他扯架的话,不由高兴起来:“是呀,还是你让我去扯

劝的哩。”

大维作深沉一笑,算是认可。卢小波方想原来茶不是饵,人家是给他帮忙的。

如此想着,便忙从口袋掏烟递给大维。大维也没推,抽出一支,同卢小波脑袋凑在

一起点了火,尔后狠狠地吸了几口。

大维又说:“小波,你入团的事,包在我身上了。根据你一贯的表现,今年

‘十一’入团是有把握的。你还得找两个介绍人才是。”

卢小波说:“那你算一个吧,另一个,我找方方可以不?”

大维说:“完全可以,只是……我私下有点事想请你帮帮忙。”

卢小波爽快地说:“是结婚打家具?”卢小波的木匠手艺不错,他常给人帮忙

做家具。

大维无言一笑,摇摇头。

卢小波有些茫然地望着他,想象不出自己有什么能耐可以给书记大维帮助。

大维说:“我现在面临的是绝境,必须有个人救我一把,而这个人只能是你。”

卢小波更是奇怪,他眼睛瞪得溜圆,伸着他细长的脖子,想尽可能快些听到下

文。卢小波说他当时直想说你有没有搞错哟,我等你救我一把,你倒是怎么还要我

救你?

大维却连连吸了几口烟,将吸短的烟蒂看了看,摸出另一支慢慢续上,迟迟不

抖开这个包袱。反而又盯了一句:“不晓得你肯不肯伸手救我的命。”

卢小波事后说他以为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觉得不管自己明白不明白,救人命

总归是要紧的。更兼卢小波自幼也读过一些杂书,深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这一说。于是他忙不迭地点头,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救你。”大维说:

“那好,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卢小波说:“怎么救?你出了什么事?”

大维说:“大事呀。直说吧,金苟他们几个青工打人,如果抓起来,非得重判

几个不可。我是团支部书记,手下出了这种事,乃是工作不力的结果,是一定会被

撤职的,说不定还得吃处分。”卢小波似乎悟到了什么,说:“不至于吧。”

大维说:“这个结果是无疑的。但是你若出头顶一下,那就会是另一种局面。

你顶多关个十天八天,不算什么大错,也不记档案。我也不存在过关的问题。而且

你出来后,我人在位子上,你入团的事还不易如反掌?”

卢小被这下才弄清,他到底是吃下了饵。他很是不悦,有一种上当受骗感。他

说:“你有话早该直说,扯什么人命关天!”

大维惊讶道:“这是政治生命呀!你不觉得一个人的政治生命比他肉体的生命

更要紧一些吗?”卢小波愣一愣,找不出词来驳他。他把大拇指放在牙上咬了一咬,

翻着白眼望望大维,一跺脚,就出门了。

卢小波那天一出门正好遇见我们一帮女孩子。他冲着我们大喝一声:“什么政

治生命,狗屁!”吼得我们一个个发懵。直到卢小波后来对我复述团支书大维的话

时,我才明白缘故。很多年后卢小波还笑说:“我哪里晓得人还有两条命?我什么

都不是,那不是等于我没有政治生命?”

卢小波那天到底还是拿了他的搭肩去工地卸黑粉了。岂料他刚一出现,金苟几

个便迎上去,金苟说:“小波,找个荫地歇着吧,你那份我们来干。”

卢小波冷笑了一声,没理他。

金苟伸出他的大巴掌,扳住了卢小波的肩,说:“小波,打起点精神,今晚,

我们几个请你喝酒.”卢小波一反常态,厌烦地吼道:“有屁快放,别跟我兜圈子。”

金苟说:“小波,大哥我一向待你不薄,你又何必这样!”

卢小波头一拧,说:“喝就喝,没什么了不起的。”

金苟说:“你他妈这才像条汉子。”

卢小波在仓库的荫凉地睡了整整一天。晚上连家都没回,便同金苟一伙进了餐

馆。除了金苟,另有四个,也就是在车站大打出手的,并且亦都有过前科。牢中滋

味他们都领教过,人人都不想再去走一遭,况且这一遭走进还不知猴年马月可以出

来。不知是故意还是很自然地,他们边喝酒边使劲谈牢中生活和苦难,一些片断,

使卢小波毛骨悚然。酒醉饭饱后,金苟终于开了口。

金苟说:“小波,你我是兄弟,所以我今天才开口求你。换了别人,我说不定

懒得一求。你这回伸个头,帮我们几个大哥顶一下吧。”那几个也说是呀是呀,兄

弟一场,帮个忙吧。卢小波说:“别的事我都可以帮,但这可不是儿戏呀。”

金苟说:“儿戏的事还用求你?话说转来,也算不了多大事,你是一碗清水,

干干净净一个人,打了一回架,了不起拘个十天八天,放出来站里也不计较。我们

哥儿几个,都至少五年十年不见天日。号子里是什么样的日子,你也听到了。”

卢小波说:“这是一辈子的事,我可不能冒这份险。”

金苟不以为然,说:“莫说得那么吓人,你大哥我也被拘过几次,现在不一样

赚钱吃饭?再说,我三十出头了,刚找下对象,如果熬个十年不见人,这辈子别想

找老婆了。你就帮帮我吧,大哥日后定当重谢。”

卢小波开始有些心软了,他晓得金苟找了八年女朋友都未成功,眼下这个刚刚

订婚。另几个亦纷纷然叫苦连天,有说八十老母得他赡养,有说弟弟是个神经病需

他照顾,有说老婆刚生了孩子尚未满月,等等等等.

卢小波开始权衡,他想他一个人吃点亏等于帮助了这么多的人是否值得。他心

上的天平开始朝违背他本意的一方倾斜。

正想时,金苟说:“你就这么难求?是兄弟是朋友,就是天塌下来,你帮忙撑

一会儿,又算什么呢?更何况我们平日都有理无理地照顾你。为了你我还骨折过一

回。我本不想提这个,你又何必逼我非说出来呢?”

卢小波抬起了头。他想起一年前干活儿时,一扎角钢垮下来,是金苟冲上去用

撬杠撑了一下,否则他卢小波一定会压断双腿。金苟救了他,自己反叫一根角钢反

弹起把大脚趾砸成骨折。卢小波想,为这,报答他金苟一次也是应该的。

卢小波想到此,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对金苟说:“再别说了,我去顶就是,是

好是孬我都认。”说罢,他将那酒一饮而尽,卢小波后来回忆说,他那一刻觉得自

己像一个英雄,心里充满了去为他人牺牲的悲壮感。他身边几个逃出灾难的人纷纷

欢呼些什么,庆贺些什么,他一句也没听到。这到晚上,卢小波喝得烂醉如泥。他

一路吐一路跌跌撞撞地寻找回家的路。在街头乘凉的人们都捂着鼻子对着他吼吼叫

叫,他在到处的吼叫声中迷失了方向,几乎在下半夜他才看到他家涂着蓝色油漆的

窗框。

公安局的人依时而来。他们在楼上办公室呆了片刻,便下楼来带走了卢小波。

那天下着绵绵细雨。公安局绿色的吉普车停在装卸站大门口,我们所有的人都涌了

出来,淋着雨,沿路而立,形成夹道。公安员给卢小波戴上了手铐。卢小波十分惊

慌,他朝金苟他们站的地方望去,眼里充满了悲哀和无望。金苟紧张着面孔盯着他。

卢小波正欲说句什么,未及开口,就叫一个公安员推上了汽车。只几分钟,汽车便

开得没了影。我们观者在汽车开出去好一会儿还呆站在那里。一个女孩长叹了一口

气,说:“卢小波真傻呀。”我当时也说了话。我说:“他一定会后悔的。”

事实上卢小波一被戴上手铐就后悔了。他说他是看了那个拿手铐的公安员的眼

睛才生出的悔意。那眼睛望卢小波时没有一丝的怜惜,有的只是冷漠和鄙视。卢小

波突然感到手铐的冰凉一直侵入到心底,像一把闪着寒光的刀,一层层剥着他的内

脏直插深处.他想是否会有一天,人们迎向他的目光也是如此?这么一想,他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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