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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世达赖喇叭仓央嘉措-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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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生的,但众生毕竟都在佛的脚下呀…… 忽然,他想起一句话来,这才苦笑了一下,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又一次敬服了六世。这句话是:结满果子的树枝,总是弯弯地低垂着。
仓央嘉措一路走着,向刚祖问询伯伯那森的情况。
“阿爸死了。”
仓央嘉措停下了脚步,望着天空,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默默叨念了一会儿,又昂首向天,寄托哀思。
天上,几只大鹰在凌空盘旋。
在仓央嘉措的记忆中,那位健壮、刚强、侠义、豪爽的伯伯,永远是生命力的象征,是不会死去的。是他穿着皮衣,冲开波拉山上的风雪,跑来告诉他阿妈去世的消息。那森留给仓央嘉措的最后印象,不正是一只雄鹰吗?
刚祖述说着:“宗本甲亚巴老爷没完没了地收屠宰税,越来越要得多。阿爸被逼急了,干脆抗拒不交。甲亚巴就用皮鞭抽他,抽得满身是血。阿爸就骂他:‘我宰了一辈子畜牲,今天才知道,真正的畜牲就是你!以往我全宰错了!’老爷就用刀子扎他,并恶狠狠地说:‘我宰了你才真不过是宰了一头畜牲!’阿爸说:‘你等着吧,我和当今六世达赖喇嘛的佛父佛母是朋友,佛爷总会知道的,饶不了你的!’这一下,把老爷吓坏了,急忙给阿爸松绑、赔礼,税也不要了。可是已经晚了,阿爸倒下去了,再也起不来了……”刚祖的眼里喷着怒火,竟没有流泪。
“是这样!”仓央嘉措忿忿地说,“我要告诉第巴,一定惩治凶手!〃
长时间的沉默。只有沉重的脚步和急促的呼吸在进宫的坡道上交响着。
六世请刚祖在书房里坐下。自己进了卧室,盖丹替他换了服装,然后出来陪客。侍从们忙了起来,献茶的、端水的、焚香的,摆食品的,川流不息。六世挥手让他们全都退下,又嘱咐盖丹说:“你也去休息吧。”然后对刚祖说:“你一定饿了,随意吃吧。”刚祖反而拘束起来,周围的一切都是这样的珍奇、华贵、神圣、庄严,使他感到有些窒息了。原来人世间还有这种梦想不到的地方!即便是一架最小的楼梯,如果没有几大包酥油,也是擦不了这样光亮柔滑的。
仓央嘉措看出了他的局促,诚恳地说:“你不要客气。你永远是我的朋友,我的长兄。”
雄厚的物质力量,至高的尊贵地位,第一次展现在刚祖的眼前,他像一座山受到了地震的晃动。他望着仓央嘉措身上那朝霞一般夺目的裂装,不禁做出了这样的回答:“请您千万别再这样说了,我不敢,也不配。我是个……您是达赖喇嘛呀!〃
仓央嘉措苦笑了一下,久久地沉思不语。童年时代在一起打闹耍笑的朋友,两颗心竟然疏远得如同隔了不可逾越的大山。这不是时间造成的,岁月的流逝并不能使真正的亲友彼此疏远,使人疏远的是所谓身份和地位的变化与不同。唉,刚祖啊,请不要把我当作至高的达赖看待吧,请依旧把我看作是像十年前一样的人吧,不要以为我坐在了布达拉宫的日光殿里就有了无边的佛法。他边想边吟着,声音里透出明显的自嘲的意味:
仅穿上红黄装装,
假若就成了喇嘛,
那湖上的黄毛野鸭,
岂不也能懂得佛法?
向别人背几句经文,
就能得“三学”佛子称号,(① 三学,即戒学、定学、慧学。)
那能说会道的鹦鹉,
也该能去讲经传教。
念罢,长叹了一口气,又在想那个老问题:穿袈裟的人越来越多了,但是真正懂得佛学的人又有几个?真正为了超度众生的又有多少?
刚祖认真地用心听着,这诗的大意他是听得懂的,使他不懂的是六世的语调里所包含的忧愁与不满之情。身居这般的高位,不缺吃,不少穿,没有谁敢来欺负、打骂,难道还有什么不顺心不如意的事吗?现在又轮到他来久久地沉思了。
饥肠辘辘的刚祖守着丰盛美味的食品,还是不动一口,就像一个虔诚的教徒守着供品。其实他是不信教的,只不过有一点红教方面的常识,对佛也有些敬畏之情罢了。
仓央嘉措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自己先吃了一块酥油果子,把大花瓷盘往他面前一推:“吃吧吃吧,就像在家乡的时候那样。”刚祖这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这些日子,你是怎样生活的?”仓央嘉措边吃边问。
“乞讨。”刚祖鼓着两个腮帮子,含混不清地回答。
“你一点钱也没有了?〃
“不,我有很多钱。”刚祖用手抹了一下嘴,从怀里掏出沉甸甸的皮口袋来,哗啦一声放在桌上说:“但我一点儿也没动用。”
“为什么?为什么守着银子挨饿?〃
“因为这些银子都是你的。”
“我的?我不明白。”
“你听我说。”这时候,刚祖的拘谨逐渐消失了,好像仓央嘉措已经不是达赖,只是他的老乡和朋友。 “这些银子,一共有两份,一份是你阿妈去世的时候交给我阿爸的,我阿爸在甲亚巴老爷逼税的时候又嘱托给我。说是在你三岁那一年,有个到印度去朝佛的香客留下来的,一定等香客回来的时候如数归还给他……”
“噢,我明白了。”仓央嘉措的自语打断了刚祖的述说,“就是他留下的。”六世的眼前出现了那个曾来告别的那介扎仓的喇嘛斯伦多吉,当初是他奉了第巴之命留下这笔钱的,只不过谁也没有对自己提起过。对于第巴来说,这是个极小的数目;对于普通的农牧民来说却是大得吓人。可敬的阿爸阿妈,当时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被选为灵童,他们不肯无功受禄,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动用。可敬的伯伯那森,遵守着朋友的信托,也一直没有动用。传到刚祖的手中,宁肯挨饿讨饭,也还是没有动用。多么诚实、高洁的人啊!是贫穷使他们高洁呢?还是高洁的人才会贫穷呢?
“第二份呢?”六世间。
“我到拉萨来找你之前,把阿爸替你看守的那点儿家产变卖了。现在,都还给你吧。”
仓央嘉措抱起那口袋银子,放回到刚祖的手上,命令式地说:“都归你了!〃
“不不,我不能要!〃
“那么你说,我们两个,现在谁需要它呢?你连饭都吃不上,而我要银子干什么呢?〃
“今天见到了你,你还拿我当朋友,这比什么财富都宝贵。银子再多也会像流水一样地消失,友情才是长存的大山啊!〃
“你说得很好!不过,这银子你一定得收下,我送你的东西是不能拒绝的!”六世替他不平的说,“你应当在拉萨住下去,也应当过一过体面的生活,人的生活!买一匹好马,换一套好衣服,盖一所好房子,或者一个商店!”六世越说越激动,“娶一个好老婆,去逛林卡,和我一起射箭…… 你也应当有酒喝,有酥油吃。你不也是一个人吗?一个更好的人吗?…… ”
“我有手,有力气,有手艺,还是去当个屠宰人吧。”刚祖憨笑着说。
“不要再去杀生了。”
“好吧,我听你的!〃
说话间,盖丹进来享报说:“佛爷,今天真是个喜日子,您又有亲人来了。”
“什么亲人?”六世心想,我还能有什么亲人呢?啊,莫非是仁增汪姆找到了此地?是的,除了她,还会是谁?真的是家乡的风把她吹来了!他压不住心头的喜悦,急忙催问:“快说,是怎样一个人?〃
“是两个人。”盖丹特别地强调了“两”字。
仓央嘉措心想:对,改桑阿妈也来了,她当然也是应该一起来的。接着,他又迫不及待地责问:“为什么不请她们进来?〃 “没有问明情况,不敢轻易引进。他们在宫门外…… 还……还口出不逊。如果不是声称是佛爷的长辈,早就把他们赶走了。”“就像对我那样。”刚祖插了一句,但又有些后悔,人家不准陌生人和下等人接近高贵的达赖,有什么不对?
“说清楚一些,是两个什么样的人?”六世有些躁了。
“是,佛爷。他们是一男一女。大约都在五十岁以上。男的叫朗宗巴,自称是佛舅;那位女先生自称是佛姑。非要见您不可。”盖丹接受了怠慢刚祖的教训,不敢对有可能真是佛爷亲友的人说出不敬的话,尽管他对这一男一女的蛮横无礼、撒泼纠缠十分难忍。打狗都得看主人嘛,何况他们自称是佛爷的舅父和姑母呢!仓央嘉措大失所望!觉得这件事既令人厌烦,又十分可笑。他哪里有什么舅和姑呢?不论自己的阿爸和阿妈,还是别的什么人,都从来没有对他讲起过他有舅和姑在这个世上。如果真有的话,即便因为关系不好或者路途遥远没有来往,那起码阿妈会说起他们吧,可是,半句也没有说起过。什么朗宗巴?与我有什么相干?唉,冒充大概也是一种人的智能。只是有被迫的冒充者,有自觉的冒充者;有勇敢的冒充者,有卑怯的冒充者;有可爱可敬的冒充者,有可恨可恶的冒充者…… 这是不能一概而论的。不过,冒充权贵的亲属的人,一定是属于后面的几种了。
六世中断了自己的推理,为了慎重,转向刚祖:“你听说过我有舅父和姑母吗?〃
“没有。”刚祖毫不迟疑地回答。
仓央嘉措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对盖丹说:“传话下去,我从来没有、绝对没有什么舅父或者姑母!让他们走开!〃
“是!佛爷。”盖丹也动了肝火,这一男一女无缘无故地让他空跑两趟,真是可恼。
六世又嘱咐说:“让他们走开就是了,不要打骂,更不必治罪。”“是。”盖丹泄了气,“佛爷还有什么旨意吗?〃
“还有,告诉警卫,我的这位朋友,以后任何时候都可以进来见我,不得阻拦。”他指了指刚祖。
盖丹连声答应着。稍呆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佛兄的名字……是不是可以改一改?通报起来,也……好听一些。”
“叫什么都行啊,改就改吧。‘刚祖’‘脚先落地’,是有点那个,…有点不……”刚祖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儿来。
“不雅。”六世接上去说,“那就叫… … 叫什么呢?叫塔坚乃吧。“
“好,好,好极了!”盖丹对塔坚乃行了个礼,“向您道喜啦,佛爷为您起了名字。”
塔坚乃赶紧还了礼。盖丹退了出去。
“我也该走了。”塔坚乃再没有坐下,拿起了帽子。
“请等一等。”六世说,“我要求你办一件事。”
“没说的,叫我去死也行!〃
六世笑了。“怎么想到死呢?”他扶住塔坚乃的肩膀,十分恳切地说,“请你再受一次风霜之苦,到错那去一趟。街市上有个小店,是阿妈改桑开的。她有个外甥女叫仁增汪姆,是我的朋友,懂吗?你就说当年的阿旺嘉措请她们到拉萨来,我可以养活她们。”
“我明白。”塔坚乃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儿,“你放心好了。我明天就走,不,今天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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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被杀的和嫁人的
“你的仇我已经替你报了。”桑结甲措向六世报告说,“我刚接到门隅方面的呈文:打死那森先生的人,已经在上月二十八日就地正法了。”
仓央嘉措并没有表示出感激之情,反倒动了恻隐之心。他不敢也不愿责备第巴,非常和缓地说:“我只是讲要惩治他,并没有说要将他置于死地。”
“这桩命案,按法典只赔偿命价就可,但是他致死的不是平常的贱民,而是佛父的朋友!”桑结斩钉截铁地说。
仓央嘉措心想:贵族打死过的奴隶还少吗?有几个偿命的?大概因为我是达赖,第巴为了笼络我,讨好我,才杀死了那个微不足道的官员。
其实仓央嘉措并不明白第巴处死宗本甲亚巴的真正原因。这还得从远处说起。
在五世达赖逝世以后的头几年里,就有一个秘闻在极少数人中以极谨慎的方式流传着:五世已经圆寂了,他的转世灵童就在邬坚林。这个消息究竟是谁透露出去的,始终没有弄清;因为有些事在当时是不能查问的,越查问就越难守密,而过后再查,不是更难获得证据就是已无必要了。
当时,错那宗的宗本甲亚巴就是听到了这种传言的人中的一个。甲亚巴的父辈曾经在拉萨为四世、五世两位达赖服务过。贵族家庭的成员对于政教大事比一般人要热情和敏感得多。甲亚巴觉得这传言事关重大,传说中的灵童又在自己的管辖区内,弄明白真相极为必要,于是直接给第巴写了一封密信,也可以说是单刀直人地去进行最为有效的试探。信中说:“此地传言,乌环坚林的喇嘛扎西丹增,于水猪年生了个儿子,说他是佛王的转世灵童的流言蜚语甚多。对于易于传谣的门隅人的嘴巴,需要严令加以封锁。”
第巴桑结甲措看了这封来信十分恼火,经过反复思虑之后,对甲亚巴作了如下的批复:“所谓转世灵童一事,纯属逛言。但是,佛为了调伏众生,附在高低贵贱各类人众身上而出现多种变异现象,也是常有可能的。经向五世达赖请示,他下谕说:‘我现在正处于生命的狭道上,故对外而言是关闭修行,对内而言则法轮照转,而且还接见了内地人士和北方人物。对某些人所造的舆论,按理应依法惩处,但目前可一概不予追究。同时,应当把谣言尽量控制在最小范围。”'
不丹地面的两位高僧对这个传言深信不疑,他们为了把灵童弄走,打听出朗宗巴是灵童的舅父,而且格外贪财,于是用马匹、黄金贿赂他,朗宗巴又转而去贿赂甲亚巴。据第巴得到的情报,甲亚巴接受了重贿,还制定过唆使阿旺嘉措一家逃往不丹的计划,只是终未实现。
因此,第巴桑结甲措对这位宗本的所作所为一直心怀憎恨,杀掉他的念头早就有过了。现在终于有了有利的借口。但他觉得永远没有必要对六世谈出这些。
“可能你是对的。我总觉得可以宽厚一些。”六世对第巴说,“最近我看了对于五世的一记载,很有感触。比如,当年西藏蒙古的军官们在占领了喀木的甲塘(①甲唐,进云南中甸) 以后,送来了报告,要求处死当地的20 名叛乱头目。五世即把死刑改成了终身监禁。”
“五世当然是伟大的,他的那个决定也是对的。”桑结故意扭转了话题:“我们是从来没有杀错人的,不像过去的蒙古头人。他们从元朝的时候起,就经常乱杀西藏人,其中包括我们的很杰出的人物。我可以给你举一个令人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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