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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世达赖喇叭仓央嘉措-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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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些古典小说和传记中,当写到一个伟大人物诞生的时候,往往有一种模式,不是天上或地下出现了什么祥瑞的征兆,就是父母(多半是母亲)做了个奇异的梦。尽管在仓央嘉措的传记中,也有说他在出生的时候“瑞兆多次出现,奇妙无比”。还有的人写他刚出生落地,“大地震撼三次,突然雷声隆隆降下花雨,枝绽花蕾,树生叶芽,七轮朝阳同时升起,彩虹罩屋”等等,但实际上这一天的天空不仅没有升起来七个太阳,而且连一个也没有。北风不断地送来浓云,天是阴沉的。尽管还有人在他父亲的名字前面加上了“日增”二字,表明是一位持明僧,密宗师,并说是日增•; 白玛岭巴的曾孙,但他毕竟只是个普通的农民。总之,这一天,在西藏的被称为“门”的地区(西藏人传统习惯把南部和西部称为“门”) ,一个普通的人家,出生了一个普通的孩子。
最先跑来祝贺的是屠宰人那森。因为他一长了一头茂密乌黑的头发,所以取了这个名字。他和扎西丹增夫妇成了朋友,还是他的小儿子牵的线。那森,就是扎西丹增第一次来到邻坚林时遇到的那个叫刚祖的男孩的父亲。他很敬重扎西丹增夫妇,他们善良、诚实,有学问,又很勤劳;他更感激他们,因为屠宰人、葬尸人、铁匠等从来被看作最下等的人,而扎西丹增夫妇对他那森却不曾有过丝毫的鄙视。
扎西丹增听出是那森的声音,急忙出屋迎接。那森手提着一挂牛下水,诚恳地说:“恭喜恭喜!大人和孩子都好吗?”说着将牛下水送上,“让她补养一下身体吧。”
扎西丹增道谢着,往怀中掏摸着。那森上前按住他的胳膊说:“你要是给钱,我就原样提回去!”有什么说的呢?那森的友谊是不容怀疑的,也是不能拒绝的。
“今天的活儿,我已经干完了,如果你不忙,咱们就坐在院子里聊一会儿。”那森说着就在一棵当柴烧的树根上坐了下来。“不忙,不忙。”扎西丹增连连表示说。他很愿听这位善良而爽快的人谈话,何况今天添了儿子,情绪又特别好。
“说起来,我们家从达木草原迁到此地,到刚祖已经是第四代了。我自小在这里长大,跟阿爸学会了宰牛杀羊,远近几个马站的住户,谁家没吃过我刀下的肉?别看我平常话多,可有些话我对谁也没有讲过。人们看不起我,老爷骂我下贱。屠宰人嘛,下等人中的下等…… ”那森有些愤愤不平了。他接着说:“我的祖先也曾经是高贵的!唉,俗话说:没有穗的麦子秆儿长,没有知识的人自视高。我不愿讲这个,因为我是个没有知识的人,别人会说我自高。”
“不是自高,是自尊。”扎西丹增纠正说。
“是大哥那森吗?”屋里传出次旺拉姆的探问。
“是我。一是来给你道喜,二是来讲讲我的秘密。”那森却隐藏了另一个秘密——刚才又被甲亚巴老爷左一个“下贱”、右一声“奴才”地大骂了一阵,原因是他的小刚祖竟然敢同小少爷一同玩牛角。他不愿向正沉浸在欢乐中的朋友诉说这种不愉快的事,他要说点值得自豪的、惊人的、有趣的故事。
“讲吧,我也听着哩。”屋里传出次旺拉姆的声音。
“那我就更高兴了。我放大点儿声说,不会吵着小侄子吧?”那森认真地说着,脸偏向屋内。
“他呀,懂得什么是吵?他只会哭,只会吵我们。”次旺拉姆的语调中含着幸福的惬意。
“那我说了。”那森果然把声音提高了一倍,“八百多年以前,我的祖先是一位信仰佛教的名人,可惜名字没传下来,只好叫他‘祖先’吧。祖先真了不起!那时候,信奉苯教的大臣们把朗达玛扶上了国王的宝座……”
“吐蕃王朝的最后一位国王。”扎西丹增随着说。
“对对。”那森接着讲;“他下令废除佛教,把大昭寺、小昭寺、桑莺寺……全都封闭了。还把喇嘛喝酒的画挂在大昭寺外面的墙上叫人们看,叫人们说佛教徒的坏话。国王还宣布说:一切的佛教徒,要么改信苯教,要么就在结婚、当兵、当猎人三条当中选择一条。胆敢拒绝的就判处死刑。有些人还真是一心信佛,朗达玛一也真地把他们杀了。眼看西藏的佛教叫他灭得差不多了,不少人都改信了苯教。有什么办法呢?白氇氇已经染上了颜色,你再说喜欢白的有什么用?就在这紧要关头,有个人来到了拉萨。他骑着一匹用木炭刷黑了的白马,戴一顶黑帽子,穿的是白里子的黑袍子,从外表看,连人带马全是乌黑的。他把马拴在拉萨河边,袖子里藏上弓箭,大摇大摆地进了城。走到大昭寺门口,正碰上朗达玛国王和大臣们在观看唐蕃会盟碑,他装作拜叩国王的样子,一溜躬身挤到国王的跟前,在跪着磕头的时候从袖子里摸出弓箭来。嘿,谁也没有发现他这个动作!接着他站起身来,对准国王的心窝‘啸’地一箭!国王应声倒地,手脚不分地挣扎着。周围的人乱成了一窝蜂,还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呢!这个人乘机跑到河边,骑马泅水,上了南岸。你再看他,帽子一扔,袍子一翻,马身上的木炭叫河水一冲,连人带马都是雪白的了。”那森故意停顿下来,想听听反映,看他讲得怎么样。
扎西丹增只是微微地笑着。
“后来呢?他跑掉了吗?”屋内响起了次旺拉姆焦灼的声音。
“你听啊。”那森接着讲,“国王的大队兵马到处抓捕凶手,山岭上,村子里,都搜遍了,就是没有找见那个穿黑袍骑黑马的人。他们又搜寺院,搜到叶巴寺的时候,有人报告说有个喇嘛藏在山洞里。国王的兵马围住了洞口,看来看去,没有脚印,也没有什么人活动的痕迹。刚准备撤走,有个小头目说:‘慢着,让我进去看看!' 他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提着钢刀,一直走到山洞的最里头,果然,有个喇嘛在闭目静坐,专心修行。搜查者靠近他的身边,他理也不理,一动不动。这个小头目也是有心术的,他把手捂在喇嘛的胸口上,只觉得那心脏怦怦怦跳得又重又快。他断定刺杀国王的凶手就是这位假装修行的僧人!他二话没说,回身出洞,朝众人大喊了一声……”
“那森,你快讲啊!”屋里,次旺拉姆命令式地喊开了。
“小头目朝众人大喊了一声:‘洞里连一只猫头鹰都没有,撤!' 后来,这位刺杀了灭佛的国王的喇嘛就云游四方去了。你们知道他是谁吗?”那森神秘地问。
“我知道,他叫拉隆•; 白季多吉。”扎西丹增回答。
“唔呀呀!你可真是个有学问的人!我的阿爸和祖父,都说不上他的名字。”接着,那森自豪地说:“他就是我的祖先哪!后来,他怎么到了达木草原,怎么又结了婚,就说不清了。”那森有些沮丧地垂下了头,近于自语地道:“信仰是会改变的…… 信教不信教,信这个教还是信那个教,都是达官贵人们定出来的,老百姓不过是一盘石磨,谁来推都得转啊……”
“哇…… 哇…… ”刚出生的孩子阿旺诺布醒来了,哭声是那样响亮。
不久,阿旺诺布就害了病,脸面有点浮肿,眼睛难以睁开。他的阿爸阿妈请人打卦问卜,算卦人松塔尔和吉提两人的占卜内容是一致的,都说是孩子中了邪,但是不要紧,有高贵的护法神在护卫。他们建议应当给孩子命名叫阿旺嘉措。还要用净水,特别要用十五的月亮落山以前、飞禽走兽尚未饮用的河水洗灌,才不致使孩子夭折。他的阿爸阿妈果然都照着做了。
阿旺嘉措长到三岁的时候,他的聪明和漂亮已经有了名气。男女老少都喜欢他,可以说是由大家轮流抱着、吻着、逗着、喂着长起来的。阿爸还教他认了不少字,他的记忆力好得惊人。他的贪玩和好动也使父母大伤脑筋。
有一次,阿爸教他一首民歌。阿爸认真地念了一遍,发现他根本心不在焉,似乎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还手舞足蹈地在摹仿喇嘛跳神,只管做自己的游戏。
扎西丹增生气了,忍不住训斥他说:“你怎么这样不爱学习?〃 阿旺嘉措反问:“阿爸,你说什么?我怎么不爱学习了?〃
“我教你念民歌,你听都不听,只顾玩耍!〃 玩着也能学呀。”
“学习要像学习的样子,要静心地听人教,不然就记不住。”
“我不信。”
“不信?刚才我念的是什么?你背一遍。”
“背就背。”阿旺嘉措大声背起来:
山腰云杉如伞,
却被白雪阻拦;
深谷油松挺直,
却被藤蔓死缠。
他背得一字不错,而且念得比阿爸的声调和节奏更富于音乐性,好像词的内容他也完全理解了似的。
扎西丹增又惊又喜。黄昏时分,次旺拉姆赶牛回来,刚进家门,扎西丹增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妻子,让她分享这种小家庭所独有的快乐。但他对别的人却从不提起,他一贯讨厌那些专爱向众人夸耀自己孩子的人——虽然现在他终于理解了他们的心情。
也是在这一年,阿旺嘉措的家中忽然来了一位借宿的香客,说是要去印度朝佛,路经此地。扎西丹增夫妇是懂得行路人的孤苦的,出门在外,少不了好心人的帮助。他们十分热情地接待了他,连自己平常舍不得吃的风干牛肉也撕成条条,放在盘子里端了出来。
“听说你们有个又聪明又漂亮的男孩子。”香客像是在寻找表示恭维和感谢的话题,“我一进村就听说了。好心人总是会有好报的。愿你们吉祥如意,富贵平安。”
“多谢多谢。孩子还不算笨,只是过于顽皮。”扎西丹增谦和地说。
四、绝密的决定
七月的拉萨,中午前后,露天地里的气温还是相当高的。被称为“日光城”的拉萨,太阳光像银箭一样直射下来,又亮又烫,简直使人觉得西藏的天上有两个太阳。
混杂着特种气味的尘土,松枝和酥油燃烧的烟雾,在空气中时浓时淡地搅拌着。即使是双目失明的人,嗅一嗅也会知道这儿是拉萨。
在市中心的大昭寺门前,在近郊的布达拉和甲坡日〔1〕脚下,在环绕着拉萨的“林廓”路上,在西面的哲蚌寺,北面的色拉寺,东面的甘丹寺……到处是磕头拜佛的人群。他们的整个身躯在地面上不停地起伏着,有时像一道疾流,有时像一片海浪,却没有喧嚷,只是默默地重复着、萌生着、加深着自己的信仰。年年,月月,天天,总是呈现出相似的景象。各式各样的佛像,各式各样的男女,各式各样的祈求,各式各样的许诺……交织着,汇集着,构成了拉萨特有的生活旋律。
在行人密集的八廓街头,在东西的通道——琉璃桥旁,被刑罚和疾病致残的人和乞丐,成排地坐着或者卧着,使劲地拍着巴掌,嘴里不住地喊:“老爷们,古吉古吉!太太们,古吉古吉!”〔2〕比贵族官员的马蹄声和鞭声还要响。
高原的天气变化得?别迅猛,风和日丽的正午,突然一阵狂风拔地而起,乌云像山后的伏兵扑了过来,刺眼的闪电,炸裂的雷,带雹的雨,一起向古城展开了进攻。整个拉萨河谷像一个巨大的音筒,从西到东,每个角落,每座墙壁,每块岩石,都发出震耳的回声。一处处林卡里的垂柳,像兴奋得发狂的女妖,披散开长发让风雨尽情地梳洗。所有户外的人都躲避了,连多得惊人的野狗也一条都不见了。只有最虔诚的拜佛者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伏卧着。
在布达拉宫第13层的一个落地窗的窗口,阵阵的闪电映现出一个扁扁的脑袋轮廓,他就是第巴桑结甲措。他久久地望着烟雨中的山峦,思考着,等待着。
清朝顺治十年(藏历水蛇年),桑结甲措出生在拉萨北郊大贵族仲麦巴的家中。父亲叫阿苏,母亲叫布赤甲茂。他的叔叔就是赫赫有名的第二任第巴仲麦巴·陈列甲措。桑结甲措自小就受到他的特殊疼爱、关照和教养。8岁那年,桑结被送进布达拉宫,又幸运地得到五世达赖的直接培育。年复一年,凭借着十分优越的条件,他对佛学、文学、诗学、天文、历算、医药、历史,地理……甚至梵文,无所不学,成了一个青年学者。在他23岁那年,第三任第巴罗桑图道辞职了。五世达赖想指定他接任第巴的职务,但是由于政教各界的头面人物对他还缺乏应有的了解和信任,尤其是没有能够取得代表皇帝管理西藏的蒙古人达赖汗的同意,桑结甲措只好以“自己年纪太轻,阅历不够”为理由,谢绝了这一任命。五世达赖也只好另外推举一位名叫罗桑金巴的寺院总管来担任第四任第巴。三年以后,罗桑金巴又辞了职,五世达赖专门颁发了一份文告,向三大寺的僧众详细介绍桑结甲措的品质、学识和能力,为他制造舆论,为他求得支持。五世达赖还在文告上按下两只手印,用工笔书写后贴在布达拉宫正门的南墙上。达赖汗终于含着疑虑和警惕的眼神点了头。桑结甲措在他26岁的时候当了第巴。这是康熙十八年的事了。
从那以后,直到五世达赖圆寂的前三年里,桑结甲措实际上掌握了政教大权。因为一来,五世老了,身体不佳,二来,五世也想多给桑结一些锻炼的机会,所以一般的事务自己就不大管了。
现在,五世达赖圆寂后又已三年了。这三年,是他有生以来最感棘手和头疼的时期,也是他最感兴奋和自豪的时期。五世的去世带来了政治气候的突变,就像眼前拉萨的这场雷雨。他清楚地知道,在他一生中的一个新的季节来到了。他像一个不失时机的播种者,果断地播下了自己选好的种子。当然,他撒种的手是颤抖的,但他没有别的选择。他只能期望未来能有个好的收获。他不敢设想会产生与自己的意志相违的结果,因为他播下的既不是青稞、豌豆,也不是圆根萝卜,而是自己的前程和西藏的命运。对于自己的才干,他是有足够的自信的,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有一副喜马拉雅般的肩膀,他的扁头里盛满了超人的智慧。同时,在他的视觉中总也消失不掉两个巨大的影子——康熙皇帝和蒙古汗王;然而还有两个影子离他更近,更难消逝,那就是达赖喇嘛和他本人。
五世达赖在布达拉宫逝世的当天,桑结立刻想到的是布达拉宫外面的形势。他以政治家特有的冷静,站在时间与空间的交叉点上分析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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