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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一颗子弹(完结)作者:萧咒-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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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爸……”
宁奕感觉自己的喉咙好像被人无情地掐住,只能挤出细微的蚊蚋声。
“喂,你醒了?喂?”
宁奕勉强地把眼睛撑开一条缝,刺眼的白光涌入他的眼里,生理性的眼水一下子流淌下来。
“你哭了?”
那人诧异道,随即慌张地扯了几张纸巾笨拙地擦拭他的眼泪。
宁奕张张嘴,喑哑地“啊”了一个长长的拖音,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脖子被强有力的臂弯托起,冰冷的杯沿贴住他干燥起皮的嘴唇,极冷的凉白开顺着他的喉道滑入,一下子刺激了他的食道和胃囊。
“咳咳……”
“靠,居然忘了这水是冷的。”耳边响起万分恼怒的自责声。
宁奕这下总算清醒了,多谢那杯凉白开,提神佳品。
聂扬帆胡子拉碴地坐回床边的板凳上,守了那么多天,总算醒了,再不醒他就要到城郊的庙里烧高香了。哦,不行,他可是人民警察,唯物主义论的拥趸。
“饿吗,我给你削个苹果?”
宁奕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他认出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个朝他开了一枪的警察,看来自己没死成,还拖累了这位人民的好公仆,哦不对,他死了更加拖累这位公仆先生。
聂扬帆至今光棍一条,独来独往,不会照顾自己,更加不会照顾他人,张达文告诉他他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照顾好人质,让其过得舒心,睡得放心,才是重中之重。
拿枪的手削不好苹果皮,奇耻大辱。
聂扬帆每天买一袋苹果恭候宁奕的苏醒,然后打算扬起笑脸尽心尽力地为其削苹果。哪知第一天初试啼音,惨败而归。满握一个手掌的苹果最后变成了鸡蛋大小,果肉统统滚进垃圾桶。
当警察的人有一个优良品格,就是坚持不懈,耐心十足。于是削苹果技能训练大会每天上演,聂扬帆有时候站起来到门外散步,觉得打的嗝全是新疆阿克苏味。
“麻烦张嘴,尝一下这个苹果吧。”皮薄肉多的大苹果哟。聂扬帆骄傲万分,同时也是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
宁奕知道他想将功补过,其实这件事跟他没多大关系,恰好站着中枪罢了。宁奕就是想死,不小心拉上一个垫背的。
见人质少年抿唇死守玉门关,聂扬帆颇为尴尬,老举着不是办法,于是他只好悻悻地缩回来,强笑道:“不喜欢吃苹果?想吃什么,我去买。”
这回更过分,宁奕默默地把眼睛闭上,根本不理会警察同志的殷勤。
聂扬帆以为他在生自己的气,于是认命地丧气道:“对不起,其实我应该在你醒来的第一刻就道歉。我无心开枪打伤你,但是事情已经做了,我也不会逃避。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补过的机会。当然,你要提出金钱赔偿,我也不介意。只不过……我可能没那么多钱。”
说到最后聂扬帆窘迫万分,搔了搔脑后勺,突然硬气道:“这样吧,你先养伤,养好了想怎么样都可以。不过到现在为止,我们都没查到你的任何信息,你身上没有带身份证及其相关证件。”
宁奕睁开眼淡泊地瞥他一眼,似乎也不打算解释自己的身份,一个将死之人,还需要什么身份证明。最好死后如无名烈士,终归尘土。
聂扬帆等了一会儿,确信病床上的人不愿意与他交流哪怕一句,于是放下水果刀,说道:“挺晚了,我给你出去买点粥吧,你几天没有进食,肯定没有力气。”
宁奕看着他高大宽阔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想了想,便支撑着坐了起来,他一把拔去手背上的针头,不理会血珠淌落指尖,掀开被子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
趁现在。
他裹着小号、但穿他身上仍显宽大的病号服瑟瑟发抖地挪出病房,走廊上只有几个坐在塑料椅上休息聊天的老人。他们用年迈的目光注视着眼前这个面如白纸、身形羸弱的少年,见他目空一切、神情淡漠地穿过长廊,往楼梯通道走去。
所以当聂扬帆买了一碗粥回来,看见悬置在半空的针头还滴着被药水冲淡的血珠时,整个人都傻了。
他放下粥冲出病房,看见一旁的老人,急匆匆地问:“请问刚刚有没有一个男孩儿从这间病房出来?”
老人家们面面相觑,踌躇着道:“是不是往那楼梯走的娃子……?”
聂扬帆闻言,迈开长腿奔了过去,他推开安全出口的大门,幽黑的楼道展露眼前。这里是三楼,往上还有两层,往下也是两层。
按一般人的逻辑思维定律,一定是选择往下去,因为下楼才能离开医院。但是——
聂扬帆的脑子里突然闪电般穿过几个少年在万国大厦楼顶的片段,他从容无惧,他眼中静如死水,被割开的三道伤口他似乎毫不关心,还有……最后开枪时他有意无意晃动的身形。
聂扬帆面色一凛,跨步奔上楼顶,他推开半掩的门扉走上天台,就看见那个不惧生死的少年张开双臂站在栏杆上,他宽大的病服被风吹开,好像一对白色的翅膀,裸。露的腰身上隐约可见绷带。
聂扬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奔上前,一把扣住少年的腰肢把他硬生生拽了下来,两人双双倒在地上。
宁奕被摔得头昏眼花,他快速扫了一眼聂扬帆,利落地爬起来往楼边扑去,试图再一次轻生。
聂扬帆不知他为何有如此大的决心想寻死,但无论他多想,就是不能死在他眼前。这关乎他的事业前程啊拜托。
“你休想从这里跳下去!”聂扬帆怒吼一声,扑过去抱住宁奕。
宁奕被他一绊,狼狈地摔在地上,肩上、胳膊上、大腿上的伤口剧烈疼痛,真疼啊,还是一死百了的好。
“放开我!”
“呵!”聂扬帆压着这头倔驴,扯着嘴角笑道,“你终于肯说话了。”
宁奕又冷又疼,脑袋被怒火填满,他切齿道:“你没资格禁锢我!我想死,你管不着!”
聂扬帆见他眼角带着水色,以为自己压疼他了,赶紧翻起身,但是身手利落地扣住少年的手腕,“你这么年轻,有什么事不能解决非要去死?人家抢劫大厦都没想过去死,你犯得着吗?”
宁奕绝望地闭起眼,他知道有这个男人在,自己暂时是死不成了。可是脑海里那个“死吧死吧”的念头犹如落入油锅的水滴不停地在翻腾,在叫嚣,唆使他去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
聂扬帆见他不再抵抗,便松开了对他的钳制,把他一把抱了起来,宁奕惊异地倒吸了口气,叫道:“放我下来!”
“跟我回病房,作为一名警察,我不会允许任何一条生命在我面前轻易消失。”
宁奕怔怔地凝视他许久,露出苦涩的微笑:“警察先生,你在演电视剧吗?”
聂扬帆轻轻松松抱他下楼,这把骨头简直一捏就碎,“你就当我在演戏吧,只要能拯救迷途少年的生命。”
呵呵。宁奕觉得这位警官先生真是太逗了。他是迷途少年?
不,他很清醒。
他就是想自杀。
第三颗子弹
白诚凛从病房里走出来,右手上握着一把水果刀,刀尖上正在滴滴答答地淌血珠。每颗珠子落在走廊地板上,都碎成了几瓣,妖冶之极。
聂扬帆见他出来,从椅子上猛地站起,敏锐的视觉一下子被他的右手边吸引,“姓白的,你杀了他?!”
白诚凛提起刀子在聂扬帆面前晃了晃,露出血腥的表情,“我像么?”
聂扬帆被他诡谲的笑容弄得心里发毛,催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样了?还有这把刀子怎么会沾血?”
“这是我的血,聂队长,AB型,童叟无欺。”白诚凛把刀子换到左手上,张开右手掌,举到聂扬帆眼前,“喏,你看。”
掌心中间赫然有一道深深的伤口,明显是那把刀子的杰作,割破的地方血肉外翻,甚是狰狞可怖,最要命的是,血水还在不停地外涌,顺着白诚凛青筋微凸的腕子流进衣袖里。
聂扬帆一把抓过他的手,吃惊道:“是他划伤了你?”
白诚凛摇摇头,一巴掌拍掉聂扬帆孔武有力的手,酝酿了一下,说道:“我对那个孩子进行了深度暗示,发现他对‘自杀’、‘死亡’这些词十分敏感,也十分抵触。他很聪明、很警惕,我拐弯抹角与他聊了很久才打开他的话匣。”
“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想死,想早点解脱。”白诚凛悲悯地瞥了一眼聂扬帆,后者紧皱着眉,有些怔愣,“当我追问原因时,他突然躁动起来,看见了矮柜上的这把水果刀,一把举起来就想捅自己,幸好我身手敏捷一下夺过了它。不过,壮烈负伤喽。”
聂扬帆这时才醒悟过来,他的赎罪对象并没有他想象中简单,回忆起少年在万国大厦楼顶的表现,似乎……是在刻意寻死。
“你赶紧去包扎一下吧,不然失血过多晕过去我可抱不动你。”聂扬帆抱歉地拍拍白诚凛的肩膀,“我进去看着他,免得他又想自杀。还有,真是麻烦你了。”
白诚凛眉梢一吊,嫌弃道:“我们之间居然还有这种客套话,早知道我就收你咨询费了。”
聂扬帆无奈,转身进了病房,他一进去就发现少年雪白的床单上洒满星星点点的血迹,而少年本人也是面色苍白,像是被抽去了灵魂似的躺在床上。
“喂,你怎么样?”聂扬帆走到床边。
少年将漆黑乌亮的眼眸转过来,盯着聂扬帆,道:“我叫宁奕。”
宁易还是宁亦?聂扬帆本来想问问清楚,但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他能告诉自己名字,已经算是进步了吧。人要知足。
“他……没事吧?”宁奕大大的眼睛忽然变得湿漉漉的,好像带着恐惧,“我不是有意伤害他的,真的。”
聂扬帆心里产生了一种类似同情的心痛,“他没事,你不用担心。你心里憋的事,可以跟我说,说不定会好一点。”
宁奕闻言浑身一僵,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把自己懦弱胆怯的一面暴露给了这位警察先生。
仅片刻,刺猬似的盔甲又安上了身。
“请你出去,警察先生。”
“我姓聂,你可以叫我聂大哥,我应该比你年长吧?”聂扬帆显然不理会他的逐客令,“还有,我是不会离开你的,我现在是在停职观察中,无处可去。”
宁奕抿唇不语,但是眼里带着明显的怒意,瞪着聂扬帆。
“不要这样看我,让我虚得很。不是我不想走,而是我走了,你要是再自杀怎么办?”聂扬帆说出自己的顾虑,而后小心翼翼地观察宁奕的表情。
果然后者双眼一瞠,咬了咬淡色的嘴唇,道:“我不会再干傻事了,你放心走吧。”
看他的确不像个会撒谎的孩子,聂扬帆拾掇拾掇自己老妈子般的烂操心,转身走了出去。他去买晚饭。
宁奕见他走了,一下子松懈下来,眼泪顺着冰凉的面颊肆意流淌,自己无法控制的恐惧与想要轻生的强迫感在脑子里翻滚、撞击,简直把他折磨疯了。是的,他不想死,可是这由不得他。一把无形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他的头顶,逼迫他走向死亡之门,一边催促一边鞭笞他。
“不要、求求你不要……”宁奕抽泣着,掀开被子走下床,他的手脚都在颤抖。脚板站在冰冷的地板上,刺骨的寒犹如蚂蟥一寸寸蠕动到他的小腿、膝盖、大腿根以及更往上的肢体。
他的思想分裂成了两半,一半占据了上风,操控了他的身体,并且指挥他的身体走向自我毁灭的边缘。另外一半能做的,仅仅是睁大眼睛,无助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他哆哆嗦嗦走到了阳台上,两只手搭在了栏杆上,竹竿一样细的腿杆跨过了栏杆,骑在悬崖边上。
聂扬帆刚刚走下楼,走过住院部的楼下,往上一望,不敢置信地看着宁奕。他猎猎飞舞的宽大的病服,他鼻头通红泪水晶莹的脸庞,还有他楚楚可怜望向聂扬帆的眼神。
满腔的怒火一下子填塞了聂扬帆的心间,他还是头一回尝到了被欺骗的滋味,这种欺骗不似歹徒的满嘴胡言,这是一种把自己的诚心交出去却被踩得稀巴烂的苦涩滋味。
“宁奕你他妈敢骗我!!——”
震天的爆喝直贯云霄,树上的小鸟统统被惊飞了。
宁奕浑身一抖,凄惨地摇着头,试图解释:“我没有……我没有……”
徒劳的解释,那你现在跨在栏杆上又怎么一说?聂扬帆死死地盯着他,额上青筋突起,“你敢跳?!你敢——”
三楼上的少年一直在摇头,就是不下来,楼下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聂扬帆懊恼地搔着后脑勺,一跺脚赶紧往回奔。
宁奕见他要回来,心里更是慌张,脚一滑整个人翻了出去——
“啊!”他急忙用手抓住栏杆,可是整个身子已经在半空中飘荡,犹如一块破布,好在他人轻,一时间居然也能撑住。
三楼说高不高,比起万国大厦楼顶来说,但说低也不低,摔死人绰绰有余。想起死,宁奕那个疯狂的思想又在叫嚣了,它唆使着双手赶紧放开,只要放开,他就可以去另外一个世界,没有痛苦的世界——
十指渐渐地松开了,一根、两根……宁奕咬着下唇仍在挣扎,他想起聂扬帆受伤的眼神,忽然很愧疚,他食言了。
那就食言吧,再见,警察先生……
宁奕把眼一闭,认命地松开了手,下一瞬,手腕被狠狠地抓住。
聂扬帆低喝一声,一脚踩在栏杆上,身子倾出去抓住宁奕,然后用力往回拖。不过是一副百来斤的架子骨,聂扬帆神力相当,一下子就拽了上来。
拽上来的身体软若无骨地趴在他的身上,聂扬帆抱着他,气喘吁吁地问:“死得开心吗?”
宁奕紧紧地闭着眼,好似还未从刚才的冥河水里清醒过来,聂扬帆等不到他的回答,气又没处撒,只好将他抱回病床上。
病服的纽扣散开了,聂扬帆看见绷带上渗出了血迹,料想是刚才剧烈动作把伤口崩裂了,于是他只好将护士叫来。
护士训斥他怎么照看病人的,聂扬帆有苦难言,哑巴亏吃了个十足。
宁奕泪迹未干透,脸色青白一片,他自知理亏,怯怯地开口道:“聂大哥……”
聂扬帆抱臂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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