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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英雄-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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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此一翻处理,方能与代表全村来慰劳的父老们接谈。说过一阵子门面话,卢镗问道:“倭寇海盗所饮的毒酒,是哪里来的?”

这一问将那些父老们问得面面相视,无从置答;好一会方始有人开口:“怎么?卢将军会不知道?那不是巡按大人安排下的吗?”

“喔,是胡巡按!”

“我们先也不知道,只知道昨晚上来了几条漕船,船上装了不少绍兴酒,天旱水浅,船身太重,管船的一位老爷,说私货不能带了,不然误了漕米到北通州的期限,是充军的罪名。所以下令拿绍兴酒运上岸,暂时寄顿,漕帮的水手不服,大闹了一场。”

说话的老者,须眉庞然,一口气说到这里,歇下来喘气,卢镗急于要知下文,便催问着说:“是怎么闹起来的,闹些什么?”

“漕帮水手不肯搬酒上岸,管船的老爷一定要搬。先是讲情,不听;讲理,更不听。也没啥理好讲,管船老爷派人动手搬,这样就闹起来了。”

“闹得好厉害!”另一个人接着说,“一面要搬,一面不让搬,两面打了起来,跳板一抽,连人带酒,掉在河里。打得兴起,索性乱摔酒缸子,河里岸上,到处酒气扑鼻。”那人仿佛喉头有酒虫大爬,咽了口唾沫,不胜向往而遗憾地说:“真正好酒!道道地地的女儿红,可惜,糟蹋的糟蹋,抢走的抢走——”

“嗐!老兄,”又有个人忍不住拦他:“怎么好算糟蹋?若不是酒香扑鼻,三五里路以外都闻得见?怎么能引得倭寇海寇来送死?”

“原来如此!”卢镗爽然若失地自语:“胡汝贞竟有这么一计!”

“这是条好计!虽然我们这里百姓死了好些,能打这么一个胜仗,也值!”

“那么,”卢镗又问:“怎么知道是胡巡按安排下的呢?”

“是漕帮的头目说出来。那些水手,当时打得头破血流,事后亲热得像亲兄弟一样,这不就明明在告诉人,打是假打。”

“不错!真的是假打。”卢镗问道:“漕船在哪里?我想请漕船上管事的来谈谈。”

“开走了!到巡按大人那里领赏去了。”

石湖荡的捷报,松江的赵文华与胡宗宪,是天色刚明就接到了的。当时,他们正为毒酒歼敌,以及有所虏获而兴高采烈地在作长夜之饮。听说卢镗率领永保土兵打了个很漂亮的胜仗,酒兴就此被打消了。

明慧可人的绿章,困惑之至,“怎的?”她扳着赵文华的肩问,“打了胜仗,人人高兴,独独你老闷闷不乐。莫非不愿意打胜仗?”

这最后一句话,无意中说着了赵文华的心病,竟使他恼羞成怒了,“你不懂就少开口!”他厌恶地将她的手从肩上推开,“没有人当你哑巴!”

绿章几曾受过这样的屈辱?自己觉得话并没有说错,而赵文华无缘无故的恶声相向,令人气忿不起,因而颜色大变,双泪滚滚而出。

“别哭,别哭!”胡宗宪急忙摇手止住,“赵大人跟你闹着玩的,怎好当真?来、来,你们到另外屋子轻快轻快去,要吃要喝,各随喜爱,不必拘束。”

将那几个官妓遣走,天也就大亮了,但赵文华与胡宗宪都还不能上床睡觉,进入书房,闭门密商,对卢镗的这个胜仗,应该持何态度?

“可恼、可恼!”赵文华连连顿足、重重叹气,“明明自己可以打一场大胜仗,只为无兵可用,功劳拱手送人,这口气真教我咽不下。”

“华公不必气恼!”胡宗宪劝慰他说,“推原论始,这场胜仗总是华公你洞烛机先,预先通知张总督的结果。事实俱在,叙功当然该华公为首。”

“我倒不想功劳——”说到这里,赵文华突然浮起一个念头,赶紧定神抓住,想了好半天想通了,面现微笑,自言自语地说:“对!我就是这个主意,准定这个主意!”“华公,得了什么好主意?”

“稍停自知。”赵文华问道:“汝贞,你是不是回家睡觉?”

“只怕没有睡觉的功夫了。”胡宗宪想了一下,老实答道:“我想去看看卢镗跟永保兵,华公可是有何差遣。”

“本想请你和我弄个奏疏。不过,你去看看卢镗跟永保兵也好。汝贞,你记住,在卢镗面前,你不必太客气,你可以指挥他的!”

胡宗宪不知他这样嘱咐,是何用意?只好先记在心里再说。

第十一章

意想不到的是,回家刚换了衣服,备好犒赏的银两,预备劳军时,卢镗却轻骑简从先来拜访胡宗宪了。

“恭喜,恭喜!”做主人的迎门称贺。“这一仗痛快之至。”参将的品级比巡按御史大得多,但重文轻武,已成惯例;而且明朝的官员,权柄大小、地位高低,视职司而定,与品级的关系不大,作为宰相的大学士,秩不过正五品,俸不足两百石,与管钦天监的监正、掌太医院的院使相同。最明显的是巡按御史与县官都是七品官儿。然而县官谒巡按、递手版、行大礼、低声下气,奉命唯谨,就因为巡按代天巡方,“如朕亲临”,所以地位便不同了。

一样的,卢镗见了胡宗宪,亦行属官之礼,如今见他迎门长揖,赶紧避在一旁,连称:“不敢,不敢!巡按请上坐,待卢镗堂参。”

“不必客套了。请里面坐定了好说话。”

纵然如此,卢镗仍旧朝上行了礼,陪坐在下首说道:“卢镗特来道谢。若非巡按的毒酒歼敌之计,弟兄们不能打得这样子顺手。”

由他这话,胡宗宪想起了赵文华的忠告,心里在想,这卢镗算是诚朴干练的好武官,今后如果要在东南建一番事业,像这样的人不可不笼络。主意打定,不但不听赵文华的话,在卢镗面前摆架子,说大话,态度反而更谦虚了。

“哪里,哪里!小小一计,不过是侥幸而已,不足为训;冒锋镝、流血汗,战场中真刀真枪干个明白,才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卢将军,喏,你请看!”

卢镗转眼看去,长案上堆满了白光闪闪的银元宝。不用说这是犒赏弟兄所用,卢镗不会装假,率直说道:“巡按的美意,弟兄们却之不恭,受之有愧。”

“受之无愧,受之无愧。”胡宗宪说:“这是对弟兄们的一点微意,至于卢将军以下军官们的战功,我想尽快上报朝廷。请卢将军马上开个单子来,我好拜疏。”

“是!”卢镗起身道谢,“多谢巡按栽培。”

“言重,言重,份所当为。”胡宗宪停了一下说道:“我承总督之委,陪伴钦使视察沿海军务,咫尺之地的嘉兴,竟抽不开身子去一趟。不知道总督对大举进剿的方略,可曾策划停当。”

“是的。征调的狼土兵,都已到齐,大举之期,迫在眉睫。听说总督已有檄文,飞饬各路将帅整装待命,想来方略已经定了。”

“可得而闻乎?”胡宗宪随口掉了一句文,是一种毫不经意的语气;希望卢镗会在不作戒备的心理之下,透露机要。

“这,这就无法奉告了。”

“怎么呢?”

“我不知道。”卢镗又加了一句:“真的不知道。”

看样子决非隐瞒不说,胡宗宪自然失望。彼此功夫宝贵,既然无可再语,卢镗便起身告辞。胡宗宪便将犒赏的银两,交他带去,决定免此一行,腾出时间复回赵文华那里,商谈行止。

※※※

等他一到,赵文华延入书斋,面有得色地问道:“汝贞,你何以谢我?”

胡宗宪不知此语何来?不过,他很机警,毫不思索地答以:“华公厚爱,谢不胜谢,唯有矢志追随而已。”

这是效忠的表示,赵文华颇为满意,“追随不敢当!不多几时,你就是方面大员了!”他一面说,一面将一份草稿递了过来。

胡宗宪接到手中细看,方知是奏疏的底稿,将毒酒歼敌以及卢镗的胜仗,都归功于胡宗宪的设计指挥之功。铺张扬厉的溢美之词,使得胡宗宪自己都觉得脸在发烧了。

这时他才明白,赵文华为什么会说:“不多几时,你就是方面大员了!”照他这样子极力揶扬,方面之任,真的只是迟早间事。

转念到此,胡宗宪内心兴奋异常,而在词色间,不由得也就流露出感激涕零的样子。一再称谢,等赵文华将疏稿交人清缮以后,方始细告卢镗来见的情形,请示此后应该采取的步骤。

“什么步骤?”赵文华大声问说。

这一问将胡宗宪问得发愣。不知他是真的不明白,还是不耐烦的表示。但自不能不有所解释。

“各地狼土兵都到齐了,张总督日内必定有所行动。他来了好些日子,等的就是这一天,养精蓄锐,背城借一,看样子是要大大出一番风头了!我,我觉得不能坐视无所作为,应该如何配合协力,要采取步骤了。”

“原来你说的是这方面步骤!”赵文华诡秘地笑着,“你是怕将来叙功没有你的份?不会的!你不必担忧。我们等着看,看张廷彝能打怎么样的一个胜仗?打了胜仗又会有怎么样的结果?”

这正就是胡宗宪所说的“坐视无所作为”。他不知道赵文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好追问,只觉坐在那里等着看,无论如何是失策。

他考虑了好一会,决定提出一个要求,这个要求可能会引起赵文华的误会,可是两害相权,宁愿赵文华误会,随后还可以解释。而失去了这个可以建功的机会,却是无法弥补的。

于是他问:“华公,我是不是该到嘉兴去看看?”

“这倒不妨,你去好了。”

是夷然不以为意的态度,胡宗宪很高兴地答说:“我今天就走。有何动静,我随时会飞报华公。”

“好!”赵文华点点头又说:“在嘉兴你顺便做件事,打听打听李巡抚有何劣迹?”

“是!”胡宗宪心想,“李天宠也该倒楣了。”

到了嘉兴,直接到总督衙门去禀报。手版一递进去,张经立刻传话延见。这多少是出乎胡宗宪意外的,因为自从他跟赵文华接近以后,张经便不大爱理他,每次请求谒见,不是约期,就是让他坐半天冷板凳,像这样随到随见,在近来是绝无仅有的事。

门官引路,曲曲折折进入一座别院,是张经新辟的议事之所,警卫重重,门禁森严;进院遥望,厅上衣冠甚盛。走进一看,正中炕床上,张经独坐,炕几上堆满了舆图册籍;两旁8张太师椅,东面李天宠为首,西面俞大猷居先,列坐文武要员,个个神情庄肃,一望而知是在商量进兵的大计。

胡宗宪暗暗欣慰,自己没有错失了机会,不过想起这样重要的会议,自己竟未被通知,心里也觉得难过。只是这一份难过,很快就获得弥补了。

“汝贞!”张经微微欠身,作个欢迎的表示,“因为你在松江,来不及通知你,你来得正好,请坐!请坐!”

“是!”胡宗宪从容不起地行了礼,转脸向东,又跟李天宠招呼。

这时坐在李天宠以次的兵备副使王崇古,已经将座位让了出来,胡宗宪当仁不让地坐了下来,静听张经发话。

“我已经接到报告了。汝贞,你在石湖荡一役中,应叙首功,我已经拜疏奏报了。”

“是!多谢大人奖许。”

“只是,”张经停了一下又说:“赵侍郎在这里往往节外生枝搞许多花样,真怕他会影响全局。你能不能劝劝他?”

“是!”胡宗宪问道:“怎么劝法?”

“劝他到西湖上先享福如何?”张经又说:“他的来意,我完全知道。只要他不掣我的肘,大事一定,包管他名利双收,满载还京。”

当着僚属,公然说这准备行贿的话,未免失态,胡宗宪只好含含糊糊地答应着。

“闲话丢开,我们谈正事。”张经拿起一叠纸扬一扬,“这些都是今天收到的谍报,倭寇海盗在石湖荡受创,很不服气,一两日内,还预备大举进扑。这是个好机会!以目前的形势而论,我们就怕敌人不来,来了正好迎头痛击。我现在要逐位请教,都部署好了没有?”

张经从俞大猷问起,每一位带兵官都切切实实地答说,部署妥善,随时可以作战。

“很好!”张经向俞大猷说:“你担当北面。如果贼由期望这面来,你负主要责任。”

“是!”

“卢镗今天没有来,回头你快跟他取得联络,我决定将永顺的土兵划归你指挥。”

“是!”俞大猷很响亮地应声。

“舟师归汤参将节制。”

“是!”汤克宽欠身答应。

“舟师虽为辅助,可是责任甚重,一有警报,你要迅速赴援。同时封锁紧要口子,断贼归路。”张经转脸问胡宗宪:“汝贞,你以为我这个看法如何。”

“高明之至。”

刚说到这里,又有谍报来了。堂下传至堂上,最后送到张经手里,拆开一看,脸上立刻紧张了。

“来了!”他只说了这两个字,随手将谍报递了给俞大猷。是倭寇与海盗倾巢来犯了!谍报中说,由石湖荡败退的残寇,会同来自拓林的新倭,向西直扑吴江与嘉兴之间的期望,而显然的,最后的目标是嘉兴。

“照预定的步骤办吧!”张经说道:“几个月的经营,就在这一仗见功。我们已经谈得很多了,此刻不必再多说,和衷共济!”

“是!”俞大猷站起身来,肃然应声,是代表所有的将领,接受总督的要求。

“谁先谁后,我没有意见。”张经的视线,从俞大猷移到汤克宽,“你们两位商量好了,赶快通知卢镗。请吧!”

等俞、汤一告辞,张经首先传令亲军,加强戒备,接着是交代巡抚准备后勤支援;交代兵备副使多派乡兵巡逻;此外盘查奸宄,出示安民等等,一一都分派了下去。唯有胡宗宪没有什么任务。

“大人,”胡宗宪忍不住了,“倘无用得着我之处,我就告辞了!”

“怎么没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张经答说:“我留你做个参赞。”

这是以亲信看待。胡宗宪颇感意外,也颇有内愧,因而恭恭敬敬地答说:“只怕无所献议。”

“两个人在一起,我谋你断,你谋我断,比独断独行好得多。然而亦不宜人多,三个臭皮匠,何能抵一个诸葛亮。”

张经起身说道:“汝贞,你我到花厅里去下盘围棋。”

这便大有谢安的派头了。胡宗宪心想,真料不到,他还有这样一番矫情镇物的功夫。看起来赵文华会斗不过他。

两人下的是对子棋,棋力是胡宗宪高些,但为了礼貌,让张经拿白子。当然,两人都有心事,落子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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