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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英雄-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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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狗的问话,罗龙文完全了解,是希望王翠翘跟他一起回退庐;可是罗龙文的答语,阿狗却只能了解一半,意思是说,抚慰徐海是最急要的一件事!如果徐海发觉王翠翘遭遇意外,刚刚恢复正常的神智,必然因为这一刺激而又变成错乱。那时即令王翠翘能够安然而返,亦怕“没有用了”!

理解到此,自然应诺不辞。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至今还不明了,心里怎么能过?因而毫不思索地答说:“好!我马上回去。那面请放心,一切有我,敷衍个三两天的本事我还有。可是,什么叫‘冤孽’?总得让我也知道啊!”

“当然要让你知道。长话短说,天水志在夺艳,假借相府严夫人起佛楼,要找尼姑去照料香火的名义,将翠翘起来了!胡总督找我,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办法已经有了,就差半天的功夫,目前还有挽回的可能。大致如此,细节没功夫谈了。”

阿狗紧咬着嘴唇,一语不发,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相当可怕。罗龙文与胡元规都很不安,亦都用忧虑而带些乞求的眼光看着他。

阿狗深深吸了口气,将满腔怨愤硬压了下去:“好吧,有账将来算。”他跺一跺足,掉头就走。

胡元规急忙追了上去,“小兄弟,”他说:“唐僧取经九九八十一难,功德快要圆满了,你千万忍耐!明天,不论怎么样,我会派人送信给你。”

“一定!”阿狗重重地说:“一定要给我信,愈早愈好!”胡元规答应着,一路谆谆相劝,一路送他出门。然后,定一定心,将全盘情况想了一遍,才回到原处跟罗龙文去商量一切。

“我在想,事情还不要紧。翠翘是何等角色,即或不能脱身,总想得出闪避的法子。话再说回来——”罗龙文突然拿话顿住了。

“不是要说回来吗?”胡元规催问:“怎么一去不回了?”

“说起来是小人之心。”罗龙文仍旧踌躇了一下才说出口,“就算失身给天水,在她亦不是一件不能容忍的事;一了百了,倒也干净。”

胡元规面无表情,好一会才说:“这话,你我只能摆在心里。”

“当然,当然!”罗龙文说:“只你我知道就行了。这一层且撇开不谈,只谈如何去找人?”

“我就不懂。不但翠翘不见,怎么连陆太婆也毫无踪影?”

胡元规说:“我看只有先找老赵去打听。”

“我也是这么想。老赵倒是比他主人还高明些。”罗龙文仍旧是“长话短说”:将跟胡宗宪与赵忠见面的结果,扼要为胡元规说了一遍。

“怪不得!我心里本就在怀疑,老赵就算作恶,也不能出这荒唐的主意!如今事不宜迟,总要先跟陆太婆联络上了,才能了解真相,对症下药。走!找老赵去。”

正待相偕出门,典当的小徒弟来报,有陆太婆派来的人求见胡元规。胡、罗二人又惊又喜,立即出见,一看认识,是陆家经常跟随老主母出门的老婆陆森。

“罗师爷也在这里,就更好了!”陆森说道:“我家老太太着我来奉请;请两位劳驾到我家大小姐那里,有极要紧的事商量。”

“好,我们知道了,马上就走。”

“管家,”罗龙文接着胡元规的话问:“你家老太太一直在哪里?”

“一直在赵大人公馆。”陆森答说,“此刻才回我家大小姐那里。”

“喔,你家干小姐呢?”

“跟老太太在一起。”

罗龙文与胡元规交换了一个宽慰的眼色,同时也取得了默契,要行商议一下。于是胡元规说道:“管家你请先回去,我跟罗师爷马上就来。你们大小姐家,我也认识,不劳领路了。”

等陆森一走,两人商议是不是先通知了胡宗宪,再跟陆太平去见面。胡元规主张一个去陆家,一个去看胡宗宪;罗龙文认为先一同去了陆家,再跟胡宗宪见面,才有用处。最后折衷,仍然同赴陆太婆之约,不过由罗龙文先写一封信,将此事约略告知胡宗宪,让他心里先有一个准备。

※※※

是在陆大小姐家的内厅见的面,女主人照俗例不见男客而回避,下人因为事涉机密而回避。当然,王翠翘是随着义母而出见的。

母女俩的表情大不相同。陆太婆生气之中带着些焦忧,而王翠翘是出奇的平静,就像秋水深潭那样,望过去纹风不动,却令人兴起一种莫名的戒惧。

“我活了六十多岁,第一遭遇见今天这种怪事。”陆太婆强抑着气愤说:“我真不知道从哪里谈起了!”

“就从到了嘉兴谈起好了。”罗龙文问:“是不是到了法云庵?”

“哪里?”陆太婆说:“一上岸,两顶轿子,坐上去放下轿帘,外面的路径完全不知道。一下了轿才发觉,好大的一座厅,哪里是什么法云庵?一问,才知道是赵大人的公馆。”

“赵大人呢,见了面了?”

“当然见了面。他倒说得好,说想想法云庵不方便,所以直接接到他公馆。说了许多客气话,一双眼睛——”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只看着王翠翘。

“娘!”王翠翘说:“老实说好了。怕什么?”

陆太婆点点头说:“说起来真是笑话,那双眼睛紧盯着翠翘不放。我看看不是路,站起身来想走。你道赵侍郎说什么?他说,私事谈完了,还要谈一件公事。马上改口说:也不完全是公事,半公半私。”

罗龙文接着她的话说:“是相府的命令,可也只是严老夫人的事,所以说,半公半私。”

“原来,罗师爷已经知道了!”

“是胡总督告诉我的,”罗龙文说:“你老人家只讲赵侍郎跟你说了这件事以后的情形好了。”

“他说了这件事以后,我愣住了!心里只是在想,世界上哪有这样奇怪的事?当时板起脸对他说:‘翠翘已经还俗了,如今是我的干女儿,而且我已经作主拿她许了给人家了。’这几句话回得算决绝了吧?哪知道赵侍郎若无其事,只说,这些情形我都知道。为了大局,只好委屈翠翘姑娘。罗师爷你说,这哪里是当朝一品的大官,简直是地痞流氓不要脸耍赖的行径。”

“真是,没有想到他这么惫赖。”罗龙文问:“那么,太平你是怎么答他呢?”

“我说,我不管大局不大局!我只管我一家子的事。严老太太虽然是宰相夫人,我陆家也不是低三下四的人家。她起佛楼,管我家什么事?要我干女儿去替她照料香火,办不到!”

“好痛快!”罗龙文笑容满面地:“太平,我真服了你!”

“唉!”陆太婆长叹一声,“泄气!”说着,不断地摇头。

“娘!”王翠翘忽然扑倒在陆太婆面前:“女儿不孝!不过,女儿实在有苦衷。娘,你不要生气!”

“我不是生气,我是难过。”

何以忽有此令人全然不解的场面?罗龙文与胡元规都忍不住了;不允而同地俯身向前,定眼注视。

“你跟两位说吧!”陆太婆呶一呶嘴:“我到现在还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王翠翘点点头,站起身来,回归原座,静静想了一下才说:“罗师爷,胡朝奉!当时的情形,一时也无法细说,归根结底一句话:赵侍郎什么都不顾了!非得而甘心不可。事情既然如此,只好归之于冤孽气数。所以我违背我娘的意思,挺身出来答应他了!”

罗龙文与胡元规无不睁大眼睛,好半天说不出话。一时厅中寂静如死,罗、胡二人只觉得心头有如压着一块铅,沉重得透不过起来。

“娘!”王翠翘起身搀扶陆太婆:“你老人家进去息一息。好不好?”

陆太婆先不作声,然后黯然说道:“我象做了场梦!都随你吧!”接着,勉强装微笑,向罗、胡招呼:“两位请宽坐!在这里便饭。翠翘总有些话跟两位说,我不陪了。”

罗、胡二人都站了起来,目送王翠翘扶陆太婆入内;然后交换了一个眼色,彼此取得默契,多听少说。一切都等听王翠翘谈了她的“苦衷”,向胡宗宪请示以后再说。

“罗师爷,胡朝奉!我娘有好些不明白的地方,第一,她确是不知道所谓‘大局’是什么,赵文华这句话是威胁,两位当然知道。”

“当然知道!”罗龙文说:“这个家伙的卑鄙,我们今天才完全了解。陆太婆不明白,怪不得她;她还不十分知道明山对‘大局’的关系甚重。”

“是的。这是我第一个必须顾虑的。第二,我娘爱护我,话很硬,如果赵、陆两家结了仇,总不是好事。我做了陆家的义女,不能害陆家!”

听得这话,胡元规悚然动容,激动地说:“翠翘,翠翘,我想不到你想得这么深,这么周到!世界上的事,真是变幻莫测,原来是打算让你借陆家的势力,好有庇护,想不到反成了你的一个累。”

“也不能说是累!”王翠翘到此时才有悲伤的表情,“我当时万感交集,想来想去,一句话不错:前世的冤孽。我是个不祥之身,合该受灾受难;今生不受,来世还是不得解脱。徒然害了许多人,倒不如挺身而出,一了百了。”

“话不错,话不错!”罗龙文不自觉地忘了刚才与胡元规所取的默契,率直表示他的看法:“不过,你不必答应得这么快!凭你的机智,当时总能想出一条脱身之计。”

“这就是脱身之计。”王翠翘脱口答道:“如果不是我答应跟他一起走,这时候不会跟两位见面。”

“莫非,他真的敢把你留下来?”

“为什么不敢?罗师爷,你如不信,问我娘好了。”罗龙文不作声,胡元规便问:“那么,你是决定跟他一起走了?”

“是的。”

“明山呢?”

“我就是要跟两位谈这一点。当时我跟赵文华说:你说顾全大局,我亦为了顾全大局;所以,我有两个条件:第一、这件事要守秘密;第二、要等明山走了才跟你走。我又说:你不要怕我翻悔,我娘做我的见证——”

“陆太婆做了没有呢?”胡元规打断她的话。

“我娘不肯做。我就说:王翠翘三个字不值钱,如今我姓陆!陆家上上下下,男男女女,从来没有说话不算不算话的。打出这么一块招牌,我娘虽不作声,也只好默认,她总不能说:姓陆的说话不算话。”

“照此说来,”罗龙文逼视着她说:“你是下定决心,要到相府佛楼去照料香火?”

“谁知道将来干什么?”王翠翘微喟低声:“不祥之身!”

“好的!事情完全明了了;你的意思,也完全明了了,这件事只有五个人知道,”罗龙文说:“你们母女、我、胡朝奉,还有胡总督。”

“一点不错!”王翠翘加重了语气说:“我丈夫、我兄弟、一点都不知道!”

“有数,有数!”罗龙文作了承诺:“决不会让你丈夫,兄弟知道。”

“慢点!”胡元规说:“第一,陆太婆也要请她不露任何口风。”

“当然!”王翠翘说:“我会跟我娘说。”

“第二,阿狗问到这件事,怎么说法?大家要一致,才能瞒得住他。”

“对!怎么说都可以,只要说一样的话。我兄弟精灵得很,再小的漏洞,都会让他捉住。”

“我看这样,要大家能一致的说法。不宜过于复杂,你们都这样说好了,对赵某人是用的一条缓兵之计;等明山走了,再把翠翘送进京。赵某人答应了。至于将来如何搪塞,你们只说由我在策划。等他来问我,我自有一套话让他深信不疑。”

罗龙文接着说:“事实上我跟赵忠确是商量好了,有七分把握,能够搪塞得过去。如今,当然不必谈了!”

“谈谈亦不妨。”胡元规说。

“不必不必!”罗龙文乱摇着手:“徒乱人意而已。”

“是的。徒乱人意。”王翠翘低头想了一下问:“两位现在是要去看胡总督?”

“是啊!”罗龙文问:“你有话要跟他说?”

“请上达胡总督,第一,尽快安排明山办正事;第二,胡总督送了明山一所宅子,我想应该把他接来住几天。”

“宅子是空房子——”

“不要紧!”王翠翘抢着胡元规的话说:“我来替他布置。”

“好!”罗龙文接口,“就这么说!我可以帮你布置,家具不消说,字画古董,一切摆设,亦都现成。后天接他进屋,让他来个意外之喜。”

第三十五章

罗龙文从他与赵忠相晤的情形说起,一直谈到王翠翘最后所提出的两个要求,胡宗宪嗟叹不绝,感触万端,心里不辨是何滋味?因而黯然无语,只是不断地摇头。

“我在想,”胡元规比较乐观,“小华跟赵忠所谈的办法,不妨照常进行,或许可以挽回。”

“我也是这话。”胡宗宪说:“小华,你一定得设法挽回;不然,将来明山功成归来,对他不好交代。”

“总督想得真远。”罗龙文说:“我只想眼前。能让明山在出海以前,享几天艳福,就很不错了。”

“何出此言?”胡宗宪问:“莫非你真的觉得事已无可挽回。”

“旁人只能帮忙,关键是在王翠翘身上。如果她自己愿意进相府,旁人着急,岂非多余?”

此言一出,两胡不由得都愣住了!眼中惊疑不止,并带着些质问的神色,希望罗龙文有进一步的解释。

而罗龙文不愿再多说一句,于是胡宗宪不能不问了:“你是说,王翠翘别有用心?是贪图富贵呢?还是另有不测之意?”

罗龙文沉吟半晌,点点头说:“我想,是另有不测之意。”“什么不测之意?”胡元规大声相问。

胡宗宪与罗龙文都不作声。他们对胡元规这一问,有着相同的想法:此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胡元规如果不能意会,就只好让他纳闷了。

胡元规毕竟亦是非常机敏的人,见此光景,知道其中必有不便形之于口舌的苦衷,那就只好猜了。要猜,当然往出乎常情的所谓“不测”方面去猜。人之不测,无非旦夕祸福,而祸福莫大于生死关头;循此途径去琢磨,一下就猜中了。

“不知道猜得对不对,”他急于求证,而在这个场合又无须顾忌,所以率直问道:“翠翘是想借严府的势力报仇?”

语声未终,罗龙文已以指撮唇,示意他不必再往下说。显然的,这是肯定他已猜中的表示。

“啊!”胡宗宪乱以他语:“喝酒,喝酒!不必想得太多。”

话虽如此,等设酌小饮时,仍旧是他先谈此事。不过,所谈的不甚紧要,只殷殷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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